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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香彌 -【蕩婦閨女之二】花魁鬧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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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12:15 AM
標題:
香彌 -【蕩婦閨女之二】花魁鬧豪門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6 12:10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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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第一眼見到她,她眸中的愛戀哀傷,便莫名惹得他心湖震盪,
見她被輕薄,就算會因此得罪王爺大臣也要護著她;
一聽到其他男人對她有所企圖,便會不自覺惱怒,
甚至打算替她贖身,只因不忍她再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
他個性向來爾雅沉穩,從不曾失態過,
怎麼一遇到她,自豪的優點全不見蹤影?
直到因為某場機緣,他失去的記憶才再度回籠——
她哪是什麼花魁,根本就是他極盡疼寵的指腹未婚妻,
就連她能彈得一手好琵琶,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且她父母雙亡後,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要不是當年突遭滿門抄斬的禍事,他倆早就是對恩愛夫妻,
所以當他知曉真相,又聽聞她甚至差點因此喪命後,
他發誓,失去親人、和愛人分離的苦與恨,他都要討回來,
然為了不連累她再受苦,她必須得「再死一次」……
【出版日期】
2013/10/16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69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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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6 12:15 AM
楔子
洞房花燭夜,新郎官穿著一襲大紅喜袍踏進喜房,來到喜床前,他接過喜婆遞來的喜秤,挑起新娘子的紅蓋頭。
新娘抬起柔麗俏臉,朱唇帶笑,又羞又喜的望著新婚夫婿,嬌嬌柔柔的輕喊一聲,「相公。」
迎上她的目光,他忽然有些恍惚失神,隱隱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可卻又說不上來。
喜婆捧來兩杯酒,笑呵呵的說:「新郎新娘共飲交杯酒,恩恩愛愛長長久久。」
他揮去心頭那股異樣的感覺,接過酒杯,將其中一杯遞給新娘子,與她一起飲下合巹酒。
接下來兩人再吃下喜婆捧來像征能早生貴子的各種甜糕果品後,又鬧了半晌,待新郎官派發了紅包,打發走一干來鬧喜房的眾人,也一並遣走下人後,喜房裡這才安靜下來。
紅燭高照,新郎官與新娘坐在桌案前,見新婚夫婿靜靜凝視著案上擺著的那對龍鳳喜燭,神思悠悠,不知在想些什麼,新娘子忍不住出聲問:「相公在看什麼?」
他收回視線後睇向她,俊美的面容溫雅一笑,「沒什麼。」他也說不出是為何,從踏入喜房後便老是有些走神。
新嫁娘嬌羞的再啟口說道:「夜深了,相公是否要歇息了?」今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好,咱們歇息吧。」他微笑的應了聲,扶起她走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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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nt1144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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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翔王朝,萬安城。
綠柳巷是萬安城裡最為人所知的煙花之地,巷弄兩旁約莫有十來家的秦樓楚館,一家比一家還精雕巧琢、金碧輝煌。
每到掌燈時分,當懸掛在大門處的紅燈籠一盞盞亮起時,熙來攘往的客人便呼朋結伴而來。
今兒個的綠柳巷比起往日還要來得熱鬧喧囂,且人潮大多湧向雲鵲閣,因為今晚輪到雲鵲閣舉辦一年一度的花魁宴。
花魁宴的重頭戲是各家青樓推派出一名姑娘來爭奪花魁的寶座。
競賽的方法很簡單,每個姑娘上台表演才藝,誰能贏得最多客人手中的牡丹彩花,便能拔得頭籌當選今年的花魁。
牡丹彩花是用絹紙所做,今晚想進入雲鵲閣的客人,皆須花費十兩銀子來購買,用來投給自個兒心目中的花魁人選。
待全部的姑娘表演完,賓客再將彩花投入標有那些姑娘芳名的竹籃裡,彩花最多者當選。
為了這場競賽,參選的姑娘可說是人人挖空心思,想將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雲鵲閣今晚准備推派參加的姑娘是寒露,她坐在雲鵲閣的一間房間裡,讓侍婢為她梳頭綰發。
她膚色白皙、眉如墨染、眸似點漆、唇似塗脂不點而朱,一笑起來,頰畔有兩個酒窩,讓她清艷的面容增添了抹俏麗。
她天生麗質,因此侍婢可兒也沒花太多工夫為她施粉塗脂,只為她在兩頰處抹了些腮紅,然後再在唇瓣上塗了些胭脂。
她接著找了副能襯她膚色的耳墜為她戴上,便轉身去拿她今晚要穿的衣裳。
寒露拿起銅鏡左右端詳著自己,有幾分擔憂的回頭問:「可兒,你說我今晚能奪得花魁嗎?」
可兒拿了件湖綠色的衫裙過來,臉上帶著笑說道:「寒露姑娘夠美了,依奴婢看,今晚能與姑娘相比的約莫只有春曉樓的巧煙姑娘和翠風居的清玉姑娘。可今晚除了比樣貌還比才藝,只要寒露姑娘的才藝能勝過她們,那花魁的頭銜自然是歸寒露姑娘莫屬了。」
可兒膚色偏黑,人又長得瘦小,但手巧又機伶,因此被派來服侍最被姜媽媽看重的寒露。
這三年來雲鵲閣沒出過半個花魁,今年輪到雲鵲閣舉辦花魁宴,姜媽媽可是盼著寒露能奪得花魁,好揚眉吐氣一番,早在前幾天就把頭面首飾、錦衣羅裙全往她房裡送,讓她好生挑選打扮。
寒露輕呼一口氣,捏著粉拳為自個兒打氣,「嗯,我一定能贏得今晚的花魁。」她有非贏不可的理由,姜媽媽說除非她能贏得花魁,才能賣藝不賣身,否則就得同其他姑娘一樣,既要賣笑也要賣身。
可兒抬頭看她一眼,笑了笑。她十五歲在雲鵲閣剛開張的頭一年便來這裡當丫頭,五、六年來服侍了不少位主子,有些主子因著自個兒不幸淪落煙花之地,而怨天尤人自憐自艾,有些自恃美貌驕傲跋扈,有些則故作清高,冷漠不理人。
寒露在一個月前被送來雲鵲閣時,便滿臉笑容,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她不知她有著什麼樣的過往,為何會淪落煙花之地,但見她能這般隨遇而安、泰然自若,在心裡不由得對她生起了幾分好感。
服侍她一個月下來,對她開朗和氣的性子更多了幾分欣賞,看著這樣的她,可兒不禁想起「出淤泥而不染」那句話,因此才特意為她挑了件湖綠色的衫裙讓她穿。
她就像是荷花,而湖綠色的衫裙就像是荷葉,能將她的姿容襯托得更加清麗絕倫。
妝容衣裳都打點妥當,趁著還有些時間,寒露抱著琵琶隨意輕彈,思及待會要面對的事,她心口便不由緊張得怦怦直跳。
不久,有名婢女來到房外傳話,「可兒姊,姜媽媽讓我來問寒露姑娘可准備好了,若是好了,花魁宴要開始了,請寒露姑娘移步到凝翠軒去。」
「好了。」可兒應了聲,過去扶起寒露,「寒露姑娘,咱們過去吧。」
寒露抱著琵琶正要走出房間時,想起一事,回頭拿起擺在枕頭下的一朵紅色紙花,塞入衣袖裡,這才跟著可兒前往凝翠軒。
雲鵲閣占地很廣,閣道回廊連接著一棟棟的亭台樓閣,兩人在穿越一道白玉拱橋後,來到築在一處池畔的凝翠軒。
她們並未從前門進入,而是從後方的一扇小門進入,進去後,寒露便被引入一旁的房間裡暫作休息,等候待會兒上台表演。
此刻已有十幾位來自其他青樓的姑娘候在裡頭。
十幾名姑娘都精心打扮,爭奇鬥艷,各自坐在椅子上,她們隨行的侍婢則侍立在身後。見她進來,她們紛紛投來打量的眼神,同為花魁的競爭者,泰半的人眼神都隱約透著抹敵意。
寒露微笑的朝她們點點頭,有幾個人也朝她點頭回禮,有些人則漠然的轉過頭不加以理睬。
「妹妹很面生,是頭一回參加花魁宴嗎?」有一名穿著一襲桃紅色舞衣的姑娘出聲問道。
「是。」寒露面帶笑意的回答。
可兒低聲在她耳畔為她介紹道:「這位就是春曉樓的頭牌巧煙姑娘,還有您斜對角穿著一身白衣的那位,就是我先前同您提過的翠風居的清玉姑娘,她們分別是去年和前年的花魁。」
巧煙姑娘抿唇一笑道:「喲,清玉,看來今晚咱們又多了個勁敵。」她沒將其他人放在眼裡,原本被她視為強敵的只有清玉,不過一見到寒露,以她敏銳的直覺,她暗暗覺得此女也許是她今晚最大的對手。
聞言,清玉抬眼瞟去一眼,秀雅清麗的臉上十分冷淡,沉默著沒答腔。
巧煙也不在意清玉的冷淡,勁自再對寒露說道:「哎,這男人都圖鮮,我瞧今年的花魁說不准就是妹妹了,對了,還不知道妹妹怎麼稱呼?」
寒露客氣的答道:「我叫寒露,姊姊生得艷麗絕倫,我哪比得上姊姊。」在見了屋裡眾多的佳麗之後,她對自個兒能否奪得花奪越發沒自信了。
她知道自個兒容貌不俗,但能來競選花魁之人也都是一時之選,其中又以巧煙和清玉最為出色,若單以美色論,她未必能贏得過她們。
她輕輕按了按衣袖,幸好她還做了其他的准備。
兩人再寒暄幾句後,花魁宴開始了,有人來帶第一位姑娘出去。
她們在房間裡,約略可以聽見前面傳來喧鬧的聲音,甚至還能聽見那姑娘唱曲兒,那嗓音如黃鶯啼鳴、婉轉動人。
待她唱畢,前方傳來一陣喝采,隨即第二個姑娘被帶了出去。
寒露發現先前那姑娘沒有被帶回來,回頭悄悄詢問可兒是怎麼回事。
可兒答道:「表演完的姑娘會在另一頭的房裡休息。」
參與此次花魁競選的姑娘共有十六個人,寒露排在第十三個,隨著屋裡的姑娘越來越少,她越來越緊張,很快就要輪到她了。
瞅見她兩手絞著衣裙、小臉兒緊繃,可兒想了想在她耳旁說道:「姑娘待會當底下那些人是猴子就得了,而您是來耍猴戲給猴子看的,猴兒看了高興便會又叫又跳。」
聽她這麼一說,寒露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聲,緊顰的眉心舒緩了幾分。
可兒再輕聲對她說:「奴婢先去暗暗瞧瞧前頭情況。」
見寒露點點頭,她便悄悄離開,出了房間再走幾步就是表演的台子,她躲在一個角落處偷覷著台子上那些姑娘的表演。
不久就輪到巧煙姑娘,她赤裸著白皙的雙足,翩翩起舞,身上那襲桃紅色的衣裙在她舞動時飄然翻飛,襯得她恍若桃花仙子明艷出塵。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齒、粉腮朱唇,一邊舞著一邊往台下頻送秋波,柔媚如絲的雙眸勾得底下的眾人春心蕩漾。
一曲舞畢,掌聲如潮,眾人連連鼓掌喝采。
「好啊,不愧是巧煙姑娘,跳得真是精彩。」
下一個上台的是清玉,她穿著一襲白色綢衫,清麗脫俗的面容冷若冰霜,淡淡掃視底下眾人一眼,便在琴架前坐下,纖纖柔荑撥動琴弦,箏箏琴音傾泄而出,時而如鳥鳴啁啾,悠揚悅耳,時而又如深澗流水,回蕩著淙淙泠響,讓人彷佛置身於幽靜的深山溪谷之間,俗慮盡消。
撫完一曲,底下響起熱烈的喝采聲—
「清玉姑娘的曲子就如她的人一樣清雅脫俗。」
「就是呀,能聽清玉姑娘彈一曲,今晚也不算白來了。」
十幾個姑娘一個接著一個上台表演,有的撫琴、有的唱曲、有的獻舞,讓眾人看得目不暇給,快輪到自家主子時,可兒趕緊回到房間,悄聲向她稟告先前偷看到的情況。
「前面的表演只有巧煙姑娘和清玉姑娘最為精彩,依奴婢看,只要寒露姑娘能勝過她們,今晚的花魁應當就是寒露姑娘的囊中物了。」
寒露輕點螓首,深吸了幾口氣,抑制急促的心跳。
不久輪到她,她踩著不疾不徐的步子緩緩走上台。
她如可兒先前所說,把底下那些賓客全都當成是猴兒,朝他們露齒一笑,眾人頓覺眼前一亮,彷佛晨曦初露時綻放的荷花,清艷明媚,霎時便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她從衣袖裡取出一朵紅花,手捻紅花,往空中輕輕一揚,一朵霎時變成兩朵,再一揮變成三朵,接著再一揮變成四朵、五朵、六朵……
果不其然,鼓掌叫好聲此起彼落。
「這把戲倒也新鮮好看。」
「就是啊,以前從不曾見有姑娘表演過這種把戲。」
直到變出十朵紅花後,她將花往底下一拋,引來不少人伸長手想接,頓時搶成一團。
她莞爾一笑,接過可兒遞來的一把琵琶,方才那只是個小把戲,接下來才是她要表演的重頭戲。
坐下後,她抱著琵琶撥動琴弦,一股輕柔的音律在她指間傾泄而出,琴音繾綣纏綿,情意綿長,正當眾人沉醉在那透著濃情密意的旋律中時,調子漸漸轉為哀婉凄迷,如泣如訴,令聞者也不禁心下凄切,接著琴弦一蕩,慷慨激昂的琴聲中夾帶著陣陣金戈交鳴之聲,彷佛兩軍交戰,透著濃濃肅殺之意,引得眾人的情緒也隨之激蕩翻騰起來,最後琴音漸漸變得低柔,猶如一對愛侶離別後再重逢,有著吐露不完的相思之情。
當曲子彈完,她抱著琵琶起身離開時,眾人仍沉浸在方才那起伏跌宕的音律中,久久無法回神,片刻後,爆出了今晚最熱烈的喝采聲—
「好啊,太好了,我從來沒聽過如此美妙的音律。」
「沒錯,這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曲子了。」
有人開始打聽這首曲子的曲目是什麼,因為在此之前眾人皆沒聽過。
由於她的表演太精彩,以致讓接下來最後三人的表演顯得乏善可陳。
最後投選出來的結果,雲鵲閣的寒露姑娘囊括了一半以上的牡丹彩花,奪得花魁。
翌日,便有人慕名而來。
此刻雲鵲閣的琉雨軒裡正坐著三位貴客,姜媽媽臉上堆滿笑容親自招呼他們。
姜媽媽看起來年屆四旬,但仍風韻猶存,從她精致妝點的容貌,依稀能看出當年想必也是個風姿綽約的美人。
「侯爺、石公子、辛公子,三位請稍候片刻,咱們寒露馬上就來。」姜媽媽接著回頭吩咐下人,「春喜,去把咱們雲鵲閣裡最好的茶沏幾壺過來;春竹,你去廚房拿些上好的酒菜和糕點瓜果過來。」
「是。」兩名婢女應了聲,急忙走出去。
朱渺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一把描金的紅梅紫檀折扇。他身穿一襲寶藍色錦衣,膚色偏白,面容俊秀,年約二十一、二。由於母親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因著這緣故,在皇上十幾個外孫裡,他也十分受到皇上的喜愛,三年前還被封了個侯爵。
他不常上煙花之地尋歡,三人今天之所以前來雲鵲閣,是石康的主意。此刻石康正拉著好友辛再思,興奮的說著昨晚聽見的那首令人澎湃激昂的曲子。
「再思兄,我保證那首曲子你聽了絕對會驚為天人,不虛此行,我這會兒耳邊彷佛還回蕩著昨兒個那首曲子,就像那句什麼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於耳。」
石康父親是鎮國將軍,他自個兒也是個武將,身量魁梧,膚色黝黑,為人坦率豪邁,他素來不喜那些酸腐的文人,三、四年前因輸了一場賭注,被迫須得去向辛再思求得一幅字畫。
辛再思以擅畫丹青而聞名,他筆下所繪的飛禽走獸尤有靈性,望之栩栩如生、靈動異常,就連當今皇上也十分喜愛他的畫,曾稱贊他的畫靈逸秀致、空靈灑脫。
他原以為此去求畫多少會受到刁難,不想去到辛府後,竟與辛再思一見如故,兩人性情相投,故而結為好友,相交數年。
就在一年多前,辛家因辛刺史卷入三皇子謀逆事件而遭到滿門抄斬,當時因辛再思不在萬安城而逃過一劫。
當時皇上對三皇子逆反之事十分震怒,牽涉其中的數位大臣皆遭到滿門抄斬。不想二十日後,塗國舅竟上疏給皇上,請皇上看在已故辛丞相當年輔佐皇上盡心盡力的分上,開恩赦免辛再思,讓辛家留個後。
皇上答應了,再隔兩個多月,辛再思便成了塗國舅的乘龍快婿。
也許是辛家遭逢這樣的變故,對辛再思打擊太大,他生了一場大病後,竟遺忘了所有的事,連他這個好友都不記得,不過幸好這一年多來,兩人總算又再熟稔起來。
辛再思只是微微一笑並未多言,他今日是被石康硬拖著來見那位花魁。
朱渺聞言揶揄道:「你這家伙不是不通音律嗎?真能分得出樂曲的好壞?」他今早遇見石康,聽他將昨晚聽見的那首曲子吹捧得猶如天籟,好奇之下才過來一探。
石康與朱渺是打小一塊長大的朋友,熟知彼此的性子,對他的嘲諷絲毫不在意,咧著笑說道:「連我這種不通音律之人都贊不絕口,可想而之那首曲子有多精妙了。」
朱渺斜睨著他,懷疑道:「我瞧你該不會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是瞧上那撫琴的姑娘吧?」
「寒露姑娘確實也生得眉目如畫,不輸給巧煙姑娘和清玉姑娘。」石康並不否認自個兒確實也很欣賞寒露的美貌。
一旁的姜媽媽附和道:「可不是,咱們寒露可是才貌雙全,昨兒個的表演可是令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如痴如醉呢,這花魁之名是實至名歸。」
這時下人送來了熱茶,同時也來了幾位姑娘在旁伺候。
石康素來不拘小節,與坐在他旁邊的姑娘說說笑笑。
打小在宮中看多了美人的朱渺眼界一向很高,沒將身旁伺候的姑娘看在眼裡,敲著折扇有些等得不耐煩了,開口道:「這寒露姑娘是住在天邊嗎?都等多久了還不來?」
姜媽媽連忙堆著笑臉解釋道:「侯爺,這是咱們寒露頭一回見客,難免要精心打扮打扮,才好來見侯爺,我再讓人去催催。」她朝一名婢女使了個眼色,讓她過去催人。
事實上是朱渺他們三人來得早了,通常雲鵲閣要再過兩個時辰才會開門接客,但礙於朱渺身分不凡,她不好拒之門外,這才開門迎客。
方才派人通知了寒露,這一時之間只怕還在梳頭更衣。
辛再思接過身旁姑娘遞來的熱茶,道了聲謝後,便安靜的坐著啜飲熱茶,神情安然若素,沒有一絲浮躁也沒有一絲不耐煩,姜媽媽不著痕跡地打量他一眼。
辛再思可是萬安城裡出名的美男子,有人形容他溫潤如玉,有芝蘭玉樹之姿,為人爾雅溫文,今日一看,他五官俊美,豐神玉秀,靜坐在那裡美好得恍如一幅畫。
怪不得塗國舅的千金會對他一見傾心,非他不嫁。
不久,姜媽媽瞧見寒露走了進來,熱絡的上前,笑盈盈牽著她走向三人說道:「侯爺、石公子、辛公子,這位便是咱們寒露姑娘。」她接著向寒露介紹三人,「寒露,這位是朱侯爺、這位是石濤將軍的公子石康石公子、這位是塗國舅的乘龍快婿辛再思辛公子。」
由於這是頭一回見客,因此寒露進來時略顯不安的低垂著螓首,在聽見姜媽媽的介紹時,她神色掠過一抹驚愕,倏然抬眸朝三人望去,目光從左到右匆匆一瞥,在看見其中一人時,她心弦一震,但她很快將那異樣的思緒斂了起來,鎮定的朝三人福了個身。
「寒露見過朱侯爺、石公子、辛公子。」
一見到她,石康便興高采烈的說道:「寒露姑娘,我今兒個是特地帶他們來聽你彈曲的,你把昨日彈的那曲琵琶彈給他們倆聽,好教他們開開眼界。」
朱渺輕搖著折扇打量她,她穿著一襲淺紫色的衣裙,清艷嬌美得猶如出水芙蓉,讓見過不少美人的他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勾唇笑道:「石康昨夜聽了寒露姑娘一曲之後便無法忘懷,把姑娘彈的那首曲子說得彷佛天籟似的,今兒個咱們可是特地前來洗耳恭聽。」
寒露淺淺一笑,腮頰浮現兩個可愛的酒窩,「是石公子謬贊,倒教朱侯爺見笑了。」
「來,寒露,為侯爺他們彈奏一曲。」姜媽媽領著她走到前方的一張椅凳上坐下,囑咐道:「侯爺他們特意來聽你彈曲兒,你好好把昨兒個彈的那首曲子再彈一次給侯爺他們聽聽。」
隨侍而來的可兒連忙將琵琶遞給寒露,又快速退到後方。
寒露垂首,悄悄深吸了口氣,抑制異常鼓動的心跳,這才抬手撥弄琴弦。琴音從她指間傾瀉而出,悠然繾綣,如同一對愛侶在互訴情衷,曲調裡流露出一股歡悅的纏綿情韻。
原本只是抱著姑且聽之的朱渺,驀地斂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坐直了身子專注傾聽起來。
而辛再思則目不轉瞬的望著她,神思有些恍惚,眉峰時而緊蹙、時而舒緩。
曲調慢慢轉為低緩,流露出一抹凄婉,彷佛那對愛侶要被迫分離似的,幽怨悲戚的樂音,如同夜裡悲傷的哀鳴,讓聞者也忍不住心下戚然,就在琴音一蕩、要轉為慷慨激昂之時,錚的一聲,琴弦斷了。
斷裂的琴弦猛不防割傷了寒露的手指,殷紅的血珠瞬間從她的手指汩汩湧出。
看見她指上流出的鮮血,辛再思神色一驚,不暇細想便大步上前,撩起衣袖緊按住她的手指,想為她止血。他抬起眼,正想說什麼時,迎上她的眼神,不知怎地,心口竟莫名一緊。
她望著他的幽柔眼波,似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卻全都化為淺淺嘆息,隱藏在眉間眼梢。
見狀,石康上前取笑道:「再思兄,想不到你動作倒挺快的,一瞧見寒露姑娘受傷,便飛奔上前。」
他坐在離寒露最近的地方,其次才是辛再思,朱渺則離得最遠。要說應是他最先過來,豈料方才辛再思竟越過他,一個箭步搶了先。
朱渺玩味的調侃道:「倒少見再思兄這麼大獻殷勤,可見再思兄也為寒露所彈的曲子傾倒。」雖沒聽完整首曲子,但從方才所聽到的部分,他不得不承認確實十分精彩動聽,連他都被吸引住了心神。
姜媽媽和可兒趕緊過來,姜媽媽看了用衣袖捂著寒露手指的辛再思一眼,這才開口道:「寒露,傷著哪兒了?讓我瞧瞧。」
辛再思移開按著她傷口的衣袖,他眸裡微微流露一絲困惑,不明白自個兒適才一見她流血,為何便不由自主的急奔過來?
他並非是如此魯莽之人。
姜媽媽看見她食指割了一道口子,血珠從那裡泌了出來,拿出手絹綁在她傷口上,吩咐可兒,「快扶寒露下去敷藥。」
「是。」可兒扶起她往外走。
寒露走了兩步,回頭朝辛再思道謝,「方才謝謝辛公子。」
「是我唐突冒犯了寒露姑娘,還望寒露姑娘見諒。」辛再思溫言開口。
她輕搖螓首,「我知道公子是好意。」看見他衣袖上沾染了她的血,她歉疚道:「對不住,弄髒了公子的衣裳。」
「這不要緊,快去敷藥吧。」他溫聲說道。
她輕輕頷首,朝外走去。
回到房裡,可兒為她敷上金創藥後,見她愣愣的呆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臉上隱隱流露一抹似悲似喜、難以言說的情緒,她不解的問道:「姑娘在想什麼?」
「可兒,咱們還要再過去見朱侯爺他們嗎?」她收斂思緒問。
「姑娘的手都傷著了,這時也沒法再彈琵琶,應是不用再過去了,那兒姜媽媽自會應付。」
寒露訕訕道:「我頭一回見客就弄傷了手,定會惹得客人不高興吧?」
可兒隱隱察覺到她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安慰道:「這又不是寒露姑娘願意的,誰知會彈著彈著琴弦就忽然斷了呢,姑娘千萬別放在心上。」
寒露低頭望著受傷的食指,也不知想起什麼,粉唇忽地漾開一抹笑。
「姑娘在笑什麼?」可兒訝問。
她抬起頭,笑意仍掛在嘴邊,問道:「我傷了手指,那今晚是不是就不用再見客了?」
「這……要看姜媽媽的意思。昨兒個寒露姑娘彈的那首曲子驚艷四座,今兒個只怕會有不少人像朱侯爺他們一般慕名而來。」
「是嗎?」她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托著腮,幽幽嘆道:「唉,早知道昨兒個就不要彈那麼好,應保留幾分。」
「若不是寒露姑娘彈得那麼好,這花魁也落不到你頭上,早被巧煙姑娘摘走了,昨兒個她跳的那支舞可好看了,博得滿堂彩,人人叫好呢!」
「可我傷了手,要是再有人來聽我彈琵琶怎麼辦呢?」她蹙起眉。她雖已來雲鵲閣一個月,但昨兒個是她頭一次在眾人面前露面,今兒個就要開始見客,而第一次見的竟是那人……她此刻心思有些浮躁,不太想再出去。
可兒沉吟了下說道:「要不奴婢去同姜媽媽說說,您傷了手,今兒個先讓您休息一天。」
聽見可兒願意幫她說情去,寒露眼睛頓時一亮,欣喜的握住她的手。「真的?那有勞可兒姊姊了。」可兒年紀比她長,叫她姊姊也不為過。
見她叫得這麼親昵,可兒忙道:「您還是叫奴婢可兒就好,那聲姊姊奴婢可擔不起,奴婢這就過去了。」說完,她轉身出去。
待可兒離開後,寒露臉上的笑容瞬間散去,她用左手輕輕包覆著受傷的手指,回想著先前辛再思用衣袖按著她的傷口為她止血的情景,水眸不自禁流露出一抹笑意,接著那帶笑的眸裡氤氳著一股熱氣,那股熱氣很快化為水霧,濡濕了眼眶。
她抬起手抹去眼裡的濕意,不讓它化成淚水滴落,因為她害怕一哭起來便會沒完沒了。
她起身走到床畔,從枕下拿起一朵紙花,素手一揮,紙花頓時變成兩朵,再一揮變成三朵、四朵、五朵……
她怔忡的望著手裡的紙花,悠悠憶起當年那些快樂的日子—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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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再思哥,快來瞧瞧我同沈師傅新學到的把戲。」時值盛夏,一名十二、三歲的女孩興匆匆奔進書房裡。
書房裡的少年放下手裡正在看的帳冊,抬起頭,眼露笑意地覷向她,「你這丫頭又學了什麼?」
「這叫分花,你睜大眼瞧仔細了。」她來到他身旁,得意揚揚的將手伸到他面前,纖手輕揚,手上的紙花頓時分成兩朵,接著再變成三朵,最後變成四朵時沒拿穩,紙花不慎掉落。
他彎下腰比她先一步撿起紙花,略略撥弄了下,面露笑意,「原來玄機藏在這紙花裡呀。」
見露了餡,她氣惱得直跺腳,「哎呀,再思哥你怎麼能偷看!」
「好好,我不看就是了。」他將紙花遞給她,俊美的臉上帶著寵溺的笑意,抬起衣袖替她拭去額上微微泌出的薄汗,「姨母先前不是讓你在房裡刺繡嗎?你又偷跑出去找沈師傅,回頭讓她知道,免不了要叨念一頓。」
她嘟囔的埋怨,「悶在房裡頭刺繡無趣得緊,娘老是讓我做這些我不愛做的事,你瞧這些把戲多有趣吶,學起來還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多好!」
沈師傅是秦府聘來的護院,據說他曾闖蕩江湖多年,因此會很多把戲,她最愛纏著他學這學那,然後再回來耍給他看。
「你若是不想刺繡,要不就跟著我學琴吧。」沈師傅雖已年逾五十幾,論年紀足可當她的爺爺,但他仍不願她常去纏著他。
他雖稱她母親為姨母,但實際上兩人的娘親並非是親姊妹,而是義結金蘭的異姓好姊妹,她們倆在成親前便互相約好,日後生下的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就讓他們結為夫妻,若是同為女孩或是男孩,就同她們一樣結成異姓手足。
姨母晚了他母親五年才生下她,剛好兩人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便很高興的訂下了親事。
後來他娘親因病過世,父親竟不到百日便再娶,得知此事,姨母很為他娘親抱不平,特地從南方前往萬安城找他爹理論,兩人鬧得不歡而散,當時他也對爹這麼快便再娶妻之事頗不諒解,遂隨姨母回到南方的秦府暫住。
不久,外出經商的姨父搭乘的船只不幸翻覆沉沒,他被救起時已沒了氣息,秦家頓時亂成一團,傷心過後,姨母一肩挑起重擔,打理姨父留下的家業,日日忙得足不點地、頭不沾枕,他當時能做的,便是幫著姨母照料年僅八歲的秦思露。
這期間他父親雖也曾來信催促他回去,但他擔心小未婚妻沒人照顧,仍堅持留下,兩人朝夕相伴,她撫慰了他的喪母之慟,他安慰了她的喪父之悲。
這一留,他的心也被她留了下來,索性就在秦府長住。
這幾年間,除了照顧秦思露,他也跟著姨母學習一些經商之道。
秦思露對彈琴沒啥興趣,想了下說:「我見過姑娘抱著琵琶十分好看,要不再思哥教我彈琵琶吧。」
「這……好吧。」他擅長琴、瑟、笙、簫,卻不擅長琵琶,不過仍是答應了下來。
他自個兒先琢磨了好幾日之後,才開始教她。
是他握著她的手,親手教會她彈琵琶,也是他告訴她,這些曲子都是先人所譜,等她學會了,日後若有所感悟,也可以譜出屬於自個兒的曲子。
後來在辛再思及冠那年,他父親命家丁送來一封信要他返回辛家。
信裡他父親斥責他身為長子,上有高堂、下有弟妹,卻遲遲不歸,實為不孝,接著又提及他日漸年邁、體虛身弱,恐來日無多,盼他能早日歸鄉。
因此他不得不離開住了數年的秦府,返回辛家。
知他要離去,秦思露依依難舍,繃著臉抿著唇,拿著把刀子躲在自個兒的房裡刻著一塊木頭,刻著刻著卻不慎割傷了手,他進她房裡時,正好瞧見她流了滿手的血,震驚的快步走過去,撩起衣袖捂住她的傷處,面帶恚怒的責問她,「你在做什麼?為何弄傷自個兒?」
見她都受傷了他還凶她,她委屈的紅了眼眶,「我只是想刻個木頭娃娃送給你,好教你回去時帶在身邊,免得你忘了我。」
聞言,他頓時滿臉疼惜,將她圈進懷裡,輕撫著她的發哄道:「傻丫頭,我怎麼會忘了你呢?你今年已及笄,我本就打算回去之後便要稟明父親,托人來說媒,屆時等我們成了親,就不會再分隔兩地。」
她雙眼一亮,喜逐顏開,「真的嗎?你要娶我?」
他憐寵的輕笑道:「你我早訂下婚約,娶你是遲早的事。」他說完,喚下人去拿傷藥來,細細為她的傷處敷藥。
她歡喜得嘴角高高翹起,笑得一雙水眸彎成了月牙狀,待他為她包扎好傷口,她拉著他的衣袖又羞又喜地問道:「那你同我娘說了嗎?」
「方才已說過。」
「那我娘怎麼說?」
他微微頓了下才道:「姨母希望能再留你兩年。」
秦思露微微一怔,思及父親已過世,秦家人丁單薄,爹娘又僅生她一個女兒,她若嫁了,秦府就只剩下娘一個人了,她定會很孤單,她心裡不舍,想了想問道:「成親後咱們不能住在秦府嗎?」
辛再思面有難色,先前住在秦家,說是幫著姨母照顧年幼的她倒還說得過去,若成親後仍住在秦府,倒像是他入贅,他倒不是太在乎這些,但父親定然不肯。
略一沉吟後,他說道:「這事回去後我再同爹商量看看。」
他考慮或許他再另外購置一處宅院,然後將姨母接去同住,如此父親應不會反對了。
她也不是全然不懂事,明白他有他的顧慮,思量了下說道:「要不就再等兩年吧,我想多陪陪娘。」
不想就在一年後,她娘得了一場病,沒熬過那年冬天就這樣走了,留下她只身一人。
他得知後,兼程從京城趕來南方,幫著她料理她娘的身後事,辦完後便帶著她要返回辛家。
誰知在半途便傳來辛家出事的消息,兩人因此被迫分開了一年多……
一年多前,她親手譜寫了這首「長相思」,傾訴著他們曾經的深情蜜愛,以及後來被迫分離時的刻骨哀痛,還有她當年被人追殺時的慘況與對他無盡的思念。時隔一年,她站在他面前,他卻相見不相識。
如今的他已有嬌妻美眷,而她也從當年的秦家千金,淪落為青樓女子。
憶起過往,她緊緊抓著心口,那椎心裂肺般的疼痛,讓她想哭喊、想大叫,但她不能,只能將所有委屈不甘和痛楚全都獨自咽下,任由那些悲凄化成一道道利刃,割裂著自個兒的心。
絡緯秋啼金井欄,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
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此時正值金秋時節,金風送爽,涼風輕拂。
梨花江畔,一艘艘華麗的畫舫在江上往來穿梭,其上不時傳來弦樂絲竹和歡樂笑語之聲。
其中有艘畫舫比其他畫舫更為精致華美,船首雕刻著兩條昂首的飛龍,周身再描繪了數位仙人,仙人們手持仙樂,腳踩祥雲,飄然出塵。
此刻船上傳來陣陣的琵琶聲,時而悠揚纏綿、時而錚然激蕩,音律跌宕起伏,緊緊吸住聽者的心神。
一曲彈畢,畫舫上的眾人登時爆出如雷般的喝采聲。
寒露淺淺一笑,拿起琵琶便靜靜退回一旁的席位坐下。「太精彩了!寒露姑娘的這曲‘長相思’果然名不虛傳,震蕩人心、扣人心弦。」
「今日有緣能聽聞此曲,真是在下的福氣。」
「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哪!」
船上幾位文人雅士先後出言稱贊。
另一人說道:「今日都是托了朱侯爺的福,才有幸能聽得此曲,還得多謝朱侯爺,讓下官一飽耳福。」說著,他拱手朝朱渺一揖。
今日是朱渺二十二歲的生辰,他在畫舫上大宴賓客,特地找來寒露彈琵琶助興。
這也是朱渺頭一次聽完寒露彈的這首「長相思」,確如他們所說的十分精彩。
辛再思和石康也在受邀的賓客之列。他們是上了畫舫才得知朱渺竟找來了寒露,能再聽她彈曲,石康十分高興,幾日前沒能聽她彈完,他一直頗覺遺憾,今日著實大大滿足了。
他得意的側過頭,詢問坐在隔座的辛再思,「再思兄,你覺得寒露姑娘彈的這曲琵琶如何?」
「……情韻深遠,哀婉纏綿。」他的心神仍沉浸在適才的琴音裡,久久無法回神,心頭蕩起一股說不出的悸動,仿佛那樂音仍在他胸口震顫低回。
他甚至要努力克制著,才能將目光從寒露身上移開。
他隱隱察覺到有一抹異樣的情愫正在他心頭竄動著,他有些驚駭,極力想抑下那種異常的情思。
他已有妻室,不該對她生起不該有的心思。
石康不耐煩那種文謅謅的說話方式,大剌剌的說了句,「總之就是好聽唄。欸,酒喝多了,我去解個手。」起身朝後方走去。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鼓噪聲,辛再思抬頭望去,發現有人粗魯的拽著寒露要她喝酒,他不暇細想,起身快步走過去,扳開那人的手,將她護在身後,沉聲道:「卓大人請自重。」
朱渺原本正要開口喝斥卓方遠對寒露的輕薄,突見辛再思上前,遂改了主意沒出聲,輕搖折扇,一臉興味的覷著他們。
他這位主人沒開口,其他的賓客也不敢多說什麼,坐著觀望。
卓方遠這時已喝得半醉,見辛再思擋著他,不悅的伸手要把人推開,「我要敬寒露姑娘酒,干你何事,讓開!」他是刑部侍郎,叔叔又是戶部尚書,壓根沒將辛再思看在眼裡。
辛再思沒退開,接過他手中的酒,「這杯酒我替她喝,還請卓大人別再為難寒露姑娘。」
卓方遠不滿的打掉他手裡的酒,輕蔑的怒斥,「你算哪根蔥啊,能替得了她喝酒?!滾開,別來礙事!」
見酒杯被粗暴的打落,酒液濺到辛再思的手上和衣上,寒露心口一緊,神色復雜的望著站在前方護著她的辛再思,胸口頓時滑過一股暖意,輕扯他的衣袖說道:「辛公子,多謝你,這杯酒讓寒露自個兒喝吧。」
她不想他為了維護她而得罪卓方遠。說完,她命可兒再斟來一杯酒,捧著酒杯朝卓方遠說道:「卓大人,寒露敬你一杯。」
辛再思看她雙眉輕蹙,臉上勉強掛著笑的飲下那杯酒,心口莫名發疼。
卓方遠得寸進尺,上前將手上的酒杯塞到她手裡,輕浮的呵笑道:「你敬我一杯,我也敬你一杯,來,你喂我喝。」
平素在人前他倒不會如此無狀,且這兒可是朱渺的地方,要做也是背著人後做,更遑論此刻還有不少其他同僚在,但此刻他已有六、七分醉意,控制不住自個兒的行徑,才會如此魯莽唐突。
寒露臉色一僵,她賣藝不賣身,這幾日見客以來,也沒人對她做出這種無禮的要求,她端著酒杯一時有些進退不得,心下氣惱,恨不得將酒杯狠狠砸到這人頭上。
剛解手完的石康回來,瞅見卓方遠在調戲寒露,立即大步走過來,剛想痛斥卓遠方一頓,卻見辛再思拿走寒露手上那杯酒,朝船板用力一砸,冷著臉斥道:「卓大人你喝醉了,我扶你過去休息。」
說畢,他不容他違抗,強行拽住他的手臂,將卓方遠硬是拖回了他的席位。
石康驚愕的瞪大眼,眼前這寒著一張臉的人,真是他認識的那位溫爾如玉的辛再思嗎?
他此時渾身散發一股冷冽之氣,神情冷峻,沒半絲昔日的溫潤之色。
他駝異的抬起眼,瞅見站在一旁的朱渺眼神玩味的瞅了瞅辛再思,再望了眼寒露,像是在盤算著什麼。
寒露見辛再思押著卓遠方回去,看他這般護著她,心頭不禁感到又甜又暖,想了想,她抱起琵琶坐下,輕展笑顏朝眾人說道:「卓大人醉了,我彈一首曲子,助他好眠。」
她撥動琴弦,輕柔的琴音如水般流瀉而出,低緩的音律宛如幼年時母親在耳畔吟唱的搖籃曲,輕輕滑過眾人的耳畔,令已有些醺然的人,莫名有了睡意,眼皮半闔。
卓方遠兩眼已不知不覺的闔上,發出呼嚕的聲音,身子歪倒一旁,很快睡著了。
見狀,有人嘖嘖稱奇的問道:「寒露姑娘,這是什麼曲子,竟能讓卓大人這麼快便安靜的入睡?」
寒露微笑道:「這是我仿幼時母親曾唱過的搖籃曲所譜的催眠曲。」
「催眠曲?這倒有趣得緊,日後我若是睡不著,便找寒露姑娘彈上一曲。」朱渺笑道。
聞言,辛再思眉峰幾不可見的微微一皺,出聲說道:「侯爺何須如此麻煩,請寒露姑娘將曲譜寫下來即可。」
寒露一怔,霎時明白他的意思,也趕緊附和道:「我這就將曲譜寫下來送給侯爺。」
她可不願夜裡被召到侯府為他彈琵琶助眠,當下立即吩咐可兒去找來文房四寶。
船上不少人也跟著開口索要,她遂多寫了幾份,先將第一份交給朱渺後,再送給辛再思一份。
「多謝辛公子方才相助。」交給他時,她輕聲說道。
他接過那份曲譜,神色煦然的溫笑道:「是寒露姑娘機智,彈了催眠曲才讓卓大人安靜入睡。」否則只怕還有得鬧。
「寒露姑娘,也給我一份吧。」石康過來討要。
她遞給他一份,輕輕點了個頭,便轉身回到席位上。
方才辛再思護在她面前的舉動,令她以為他想起了什麼,欣喜不已,可接觸到他的視線時,又難過的發現他望著她的目光仍是陌生,一時喜、一時悲,讓她有些承受不住,覺得臉上笑容快要撐不住了,不敢再站在他面前,只能倉皇的退了回來,低垂著螓首,不讓人瞧見她此刻混亂的心思。
畫舫靠岸後,寒露在可兒的陪伴下坐上停在附近的轎子離開。
辛再思正准備離去時,被朱渺叫住。
「再思兄請留步。」
他停下腳步,「侯爺有事?」
朱渺領著他來到一旁無人處,俊秀的面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再思兄今日英雄救美的氣魄令我刮目相看,我素來以為再思兄為人溫文爾雅,不想原來再思兄也有如此氣概的一面。」
知他指的是卓方遠的事,辛再思神色溫淡的表示,「卓大人是喝醉了才會如此失態。」
「卓方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他那心眼不比米粒大,雖是醉了,卻也不至於醉得忘了這檔事,你今日讓他失了顏面,這可得罪了他,他少不得要找你麻煩。」
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再道:「不過你是塗國舅的乘龍快婿,他應是不敢去招惹塗國舅,那麼就只能另外找人出氣了,那人自然便是削了他面子的寒露姑娘。」
「寒露姑娘並沒有錯。」辛再思雙眉微攏。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心頭不快,若執意要找寒露姑娘錯處,你又能奈他如何?你護得了她一時,可護不了她一世。」
辛再思並沒有被朱渺的話給唬住,「雲鵲閣能在萬安城開業這麼多年,想來也是有後台靠山的,應不是卓大人能隨意對付的。」
據他所知,綠柳巷那幾家青樓背後都有人,沒那個能耐和人脈,只怕無法在天子腳下的萬安城立足,尤其傳聞雲鵲閣背後那人,就連王公貴戚也不願輕易得罪,所以他倒不擔心卓方遠會找寒露麻煩。
他深思的望向朱渺,反倒覺得朱渺刻意同他說這番話,似乎別有用意。
「呵,你說的倒也沒錯,不過他是刑部侍郎,若真要生個什麼事,卻也難說,我倒是有一個辦法能讓再思兄護她周全。」朱渺輕搖折扇,一臉悠哉的說道。辛再思順著他的話問:「什麼辦法?」
朱渺不疾不徐道:「我瞧再思兄對寒露姑娘似乎情有獨鐘,我可以當個媒人,出面為她贖身,將她送予你當侍妾,只要再思兄送我一幅字畫,權當謝禮即可,如何?」
他如此示好,並不全為了他的畫作,最主要的是想藉此拉攏他。
皇上年事已高,朝中幾位皇子為了爭奪皇位,手段越來越激烈。一年多前皇上為了三皇子之事怒斬了幾位朝臣,之後幾位皇子明面上雖偃旗息鼓,但暗地裡爭鬥得更加厲害。
從表面上看,辛再思雖只是塗國舅的女婿,但他祖父曾官至丞相,朝中仍有不少他的門生故舊,且他自個兒也因畫得一手好畫而名滿天下,但最重要的是,他背後擁有雄厚的財力。
他是大翔王朝三大商號之一樂平商號的幕後之主,手握巨額的錢財,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對將來七皇子爭奪皇位之事會有極大挹注。
聞言,辛再思斂起神色,淡然道:「侯爺的好意在下心領,在下已有妻室,怎好再置小妾?且在下僅是欣賞寒露姑娘的才華,並無其他心思。」
朱渺挑起眉睨著他,「那真是可惜,不過既然再思兄對她無意,我可就不客氣了。像她這般的姑娘,別說是我了,只怕有不少人已對她動了心思。」
聞言,辛再思心口驀地抽緊,很想出言警告他不能這麼做,但話到唇邊,卻發現自個兒沒有任何理由和立場來攔阻和反駁。
他與寒露只見過兩次面,算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沒有任何資格代替她說什麼。
回到府邸,辛再思有些神思不屬,對迎上來的妻子塗雅若只是微微點個頭,便逕自進了書齋。
朱渺最後的那番話,讓他有些心緒不寧,遲遲無法平靜下來,所思所想所念全是寒露。
從幾日前第一次在雲鵲閣見到她,再到今日畫舫上再次相見,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胸腔漲滿了一股無來由的情緒,他拿起一張絹紙,提筆蘸了墨汁,簡單幾筆,她的模樣便躍然紙上,她翹起的嘴角噙著一抹笑,腮頰露出兩個酒窩,點漆般的靈動水陣栩栩如生。
畫才剛完成,塗雅若正巧推開書齋的門走了進來,「相公。」
他下意識的將桌案上的那幅畫飛快收卷起來。
「相公在作畫嗎?畫了什麼?」她溫婉笑著上前詢問,雖留意到他適才似是有些慌張,卻佯裝沒看見。
「沒什麼,隨手畫畫罷了。」
塗雅若也沒再追問,逕自說道:「秋天氣候干燥,我命人熬了些銀耳百合湯,相公嘗嘗。」她端過婢女手上捧著的一盅湯,親手舀了一碗遞給他。
辛再思接過,吃了幾口。
塗雅若知書達禮、十分賢淑,兩人成親一年多來,他對她實在沒得挑剔,心裡亦十分敬重她。
塗雅若在一旁坐下,微笑問道:「相公今兒個去參加朱侯爺的生辰宴,可有發生什麼趣事嗎?」
知她只是想同他閑聊,他揀了些事告訴她,「朱侯爺是在畫舫上辦的宴會,請了二十幾位交好的官員和朋友,不想就在酒酣耳熱時,其中有位大人醉酒鬧了些事,結果朱侯爺請來的一位姑娘彈了曲琵琶後,他很快便睡著了。」
她訝問:「那姑娘彈了什麼曲子,竟能助人入眠?」
他從衣袖裡取出寒露給他的那份曲譜,「就是這首曲子,據說是她仿她娘親幼時唱的搖籃曲而譜成的催眠曲。」
塗雅若接過曲譜看了看,她擅長撫琴,當下便讓下人取來一把琴,坐下來依著曲譜彈奏。
低緩的琴音流瀉而出,辛再思坐在桌案前靜靜傾聽著,這首曲子寒露用琵琶彈來悠悠緩緩的猶如在耳畔呢喃細語,令人心思舒展開來,所以能有助眠的效果,但塗雅若的琴音裡少了那抹悠緩的情韻,雖也悅耳,卻總覺得不如寒露。
一曲撫畢,她抬眸微笑詢問,「相公,我彈得比那姑娘如何?」
他只簡單的回了句,「各有各的好。」
塗雅若很聰明,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卻也不惱,依舊溫婉笑道:「那就是不如那姑娘嘍?看來我得再好好練練,等練好了,日後相公夜裡若睡不著,我也好彈這首曲子幫相公助眠。」
她知道會在朱侯爺生辰宴上獻曲的姑娘必是青樓藝妓,因此不想輸給她們。她帶著曲譜離開之前,想起一事回頭說道:「對了,爹讓你明兒個過府一趟,說是有事找你。」
「好,我明日會過去一趟。」辛再思答應了聲。
待她走後,他再取出適才的那張畫,垂陣看著畫上那張嫣然巧笑的面容,一股連他自個兒也無法理解的情思在心頭流轉不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12:15 AM
第三章
自從寒露成為花魁之後,慕名而來想見她的人,幾乎要踏平雲鵲閣的門檻。
但想見她一面、聽她彈一曲「長相思」,起碼得花上百兩銀子。
不過姜媽媽倒也沒為了賺那些銀子就隨意安排她見客,那麼做只會讓她掉了身價,好不容易雲鵲閣出了個花魁,自然是要把她好好捧著,因此能見著她的人都是姜媽媽精心挑選過的達官貴人,其他人即使捧著銀子來,也未必能見上一面。
晌午時分,姜媽媽笑容滿面地踏進寒露的閨房,見她坐在窗前的一張椅子上拿著塊木頭在刻著,她覷向可兒問道:「寒露這是在做什麼?」
「她說要刻十二生肖,只不過……她刻的十二生肖同咱們知道的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咱們的十二生肖是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她的則是鳳、鷹、獅、豹、熊、像、龍、虎、馬、狐、狼、狗。」
「這是哪來的十二生肖,怎不曾聽說過?」姜媽媽皺眉,這種說法聞所未聞。
「是她自個兒想的,她說鳳鷹能展翅高飛,而獅豹虎狼像則勇猛無比,比起那些豬羊猴雞蛇,都還要來得更加威武。」
「真是瞎說!」姜媽媽笑啐了聲,走過去,見她已經刻好了只鳳凰擺在一旁,好奇的問道:「寒露,那在你的十二生肖裡,你屬什麼?」
「我屬獅子。」
這個答案出乎姜媽媽的意料之外,她還以為她會說自個兒是鳳凰呢!
「噫,這是為何?」
「因為我既聰明又膽大敏捷。」寒露停下動作,自誇道。
姜媽媽想了想,倒也認同的點頭,「那倒是,你這丫頭確實膽大又聰明。」
她推派她去選花魁,那晚她雖是頭一回登台,但面對這麼多人卻毫不畏怯,先是從容的耍了分花的把戲為自個兒暖場,再把那首「長相思」給彈得絲絲入扣,技壓全場,這既要有膽色又要夠聰明才辦得到。
姜媽媽接著又問:「那你看我該是屬什麼?」
寒露看她一眼,「這還用問嗎?自然是屬狐。」
「你這丫頭是在罵我是狐狸不成?」姜媽媽抬手敲了下她的腦袋。
聞言,可兒噗哧笑了出聲,也跟著問道:「寒露姑娘,那你看我屬什麼?」
寒露回頭瞅瞅她說道:「你是狼。」
「噫,這是為何?」可兒訝道。
「你就像狼一樣不輕易相信人,但若是信了,便會忠心耿耿全心對待。」
可兒若有所思的輕輕頷首,「這倒是。」
姜媽媽笑道:「你這丫頭倒把咱們都看透了。」
寒露也笑了笑,「哪能,那些都是我隨口說的,做不得准。」
談笑過後,姜媽媽神色一轉,說起正事,「你准備准備,五皇子今兒設晚宴,指名要你去獻曲。」
「嗯。」寒露斂了笑點點頭。
「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只要做好本分,其他的事會有別人來做。」姜媽媽意有所指的說。
「多謝姜媽媽。」她明白自個兒只是個幌子,用來吸引那些人的目光,擋在前頭,為別人做掩護。
因為雲鵲閣並不僅僅只是一家青樓,暗地裡,它利用各種方法搜集各方的消息。
待姜媽媽離開後,她拿起先前刻好的鳳凰,眷戀地撫摸著,思及十二生肖的事,她嘴角漾著一抹懷念的笑意——
那年她十三歲,從外頭回來,跑去找他。「再思哥,老鼠又黑又醜,我不想屬老鼠,我想換別的。」
若是換了她娘,肯定會說:「生肖生下來便定了,哪能換來換去?」
但他卻含笑的溫聲問:「那你想換什麼?」
「我想換成獅子。」
「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今兒個看了人家舞獅,好威風哪!」
他笑了出聲,捏了捏她的鼻子說:「這獅子可不在十二生肖裡。」
「是嗎?那十二生肖是誰規定的?」
「這……」他被她給問倒了,「這是先人自古流傳下來的。」
「這樣很沒道理,鼠牛羊猴蛇豬都在十二生肖裡,老鷹、獅子、大像、豹子、狼這些勇猛的動物卻不算在裡頭,這不合理。」
他打趣的問她,「那你想怎麼樣呢?」
她眼眸轉了轉,得意揚揚說道:「我自個兒再想個十二生肖。」
他的眼裡有著藏不住的笑意,「好,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當晚她便很認真的想了十二種動物,隔天一早便興匆匆跑去告訴他。
聽完後,他問她,「那依你說我該屬什麼?」
「再思哥當然是屬鳳凰啦。」她毫不遲疑的說道。在她心中,生得俊美無儔的他非鳳凰莫屬。
「是嗎?」他笑盈盈問道:「為何我屬鳳凰?」
「因為再思哥就如同鳳凰一樣燦爛耀眼。」在她眼中,她的再思哥是沒人比得上的,不論是他的性子、他的容貌、他的才華,都是最出色的,只有鳳凰才配得上他。
他朗笑著拿起一把琴,當著她的面彈了首「鳳求凰」。
那時她才剛學琵琶不久,不知此曲,只覺得好聽。
他問:「想學這首曲子嗎?我教你。」
「好。」
他教會了她後,由她彈奏琵琶,他開口吟唱——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鴦……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她隱約聽懂了詞中的纏綿情思,嬌羞得紅了腮頰,卻睜著雙眼,直勾勾望著他,毫不含蓄的問道:「再思哥,你教我這首曲子,是說我是鳳你是凰嗎?」
他寵笑的輕點她的鼻子,「雄者為鳳,雌者為凰,自然我是鳳你是凰。」
他們自小訂下親事,又朝夕相處數年,雖尚未成親,但他早已把她當成妻子般寵愛,教她彈這首《鳳求凰》只當是兩人之間的情趣。
她笑靨如花,卻還裝模作樣的說道:「好吧,那長大後我就嫁給你吧。」
他輕彈了下她的額頭,笑斥,「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可如今,他娶的是別人而不是她……
寒露緊握著那只木雕鳳凰,心頭漲滿了一股酸楚。如今物是人非,她所擁有的僅剩下過往回憶。
「寒露姑娘,寒露姑娘……」可兒見她低垂螓首,緊抓著鳳凰,心緒似是十分激動,不免有些擔心。
叫喚聲傳入耳中,她的心神才被拉了回來,趕緊抑下所有情緒,再抬起頭時臉上已恢復了平靜,「可兒,有什麼事?」
「姜媽媽差人送來了些首飾,請您挑些合適的。」可兒也很識趣的沒有多問。
「你眼力比我好,就幫我挑吧。」寒露說道。
可兒應道:「好,那奴婢挑好後再給寒露姑娘過目。」
塗國舅的妹妹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因妹妹得到聖寵,塗家也雞犬升天,塗國舅被封了個衛陽公,兩個兒子一個在禁衛軍當差,一個是兵部侍郎。
他帶著辛再思走進五皇子府邸時,五皇子路景琛親自出來迎接,領著兩人來到宴客的廳堂。
路景琛和塗國舅寒暄過後,也沒冷落辛再思,對他笑道:「再思難得過來,今兒個你可有耳福了,本王請了雲鵲閣的一位姑娘來獻曲,據說她彈的那手琵琶精妙絕倫。」
路景琛年約三十五、六歲,臉形福泰,慈眉善目,為人圓滑,是目前暗中爭奪皇儲之位的皇子中,人緣最好、交游最廣的一個,三年前更被皇上封為安王。
聽他提起雲鵲閣,辛再思心頭一動,問道:「王爺請來的莫非是寒露姑娘?」
他原以為今日岳父找他過府有什麼事,不想竟是帶他來參加五皇子兒子的彌月宴。
「噫,再思也知道寒露姑娘?」路景琛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他簡單的解釋,「先前有幸曾在朱侯爺的生辰宴上聽過寒露姑娘彈的琵琶。」
「如何?可如傳言中那般精彩?」
「確實名不虛傳。」
路景琛哈哈一笑,「能得再思兄如此誇贊可不容易,塗國舅,咱們倆今晚可要好好洗耳恭聽。」
「這麼一說,倒真教人期待。」塗國舅也笑呵呵的應了聲。
領他們到席位後,路景琛又去招呼其他賓客。
坐下後,塗國舅詢問女婿,「再思,你近來可是同那朱渺走得很近?」
先前他倒沒聽聞辛再思與朱渺有什麼特別的交情,這會兒竟連他的生辰宴都去了。
辛再思搖頭道:「他是有意與我結交,因此來找了我幾次,他生辰那次是托了石康邀請我去,我才同他一塊前去。」
石康是他好友,他不好駁石康的面子。塗國舅叮囑道:「朱渺是七皇子那邊的人,以後少同他來往。」
「岳父,不論是七皇子還是五皇子,我都無意結交與偏幫。」他趁此機會說明自己的立場。有辛家血淋淋的例子在前,他萬不想再涉入皇子之爭。
塗國舅是支持五皇子這邊的,聽他這般說略覺不快,擺擺手道:「這事以後再說,今兒個帶你來,你只管盡情的聽曲喝酒就是。」說完,他看見相熟的同僚,過去同那人寒暄去了。
辛再思不想與人應酬,悄悄走到一旁的園子裡。
瞅見不遠的地上掉落一物,他走過去撿起來,發現是一只木雕的鳳凰,雕工十分粗糙,只約莫刻出了鳳凰的形體,還來不及細想怎會有這樣的東西出現在這裡,便聽見腳步聲傳來,他抬眸一看,竟是寒露。
她神色匆匆,低著頭似是在尋找什麼,他走上前,語氣不自覺流露出一抹關切,「寒露姑娘在找什麼?」
聽見他的嗓音,寒露猛然抬起頭,「是你……」
看見他,她臉上露出喜色,下一瞬,瞥見他手上拿著的那只木雕,高興的脫口而出,「我正在找這鳳凰。」
「這是我方才撿到的。」辛再思將木雕鳳凰交還給她。
「多謝。」拿回木雕鳳凰,她嘴角漾著笑,注視著他,幽柔的目光閃動著無法言說的情愫。
她柔潤的眸光看得他心頭莫名顫悸,此刻他該移開眼神才是,甚至該轉身離去,但不知為何,他絲毫不想離開,反倒生起一股想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
兩人就這樣靜靜對視,須臾後,寒露率先啟口道:「你……」
不料才說了個字,可兒便跑了過來。「寒露姑娘,晚宴要開始了,咱們快進去吧。」
「……嗯。」她依依不舍的再看他一眼,臨走前將手裡的鳳凰木雕塞到他手中,「這送你。」說完便轉身跟著可兒離開。
辛再思凝視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盡頭,才低首看向手中物。
他看得出她似乎很珍視這鳳凰木雕,但為何又要送給他呢?
這時一名下人來請他入席,打斷他的遐思,將鳳凰木雕收進衣袖裡後,便隨其回到宴客的廳堂。
路景琛坐在首座,福泰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舉杯邀請與會賓客飲酒。
「來來來,在座的都是本王的貴客,本王敬大家一杯,今晚咱們不醉不歸,大家盡情的喝。」
「多謝安王爺。」與會眾人一起端起酒杯回禮。
喝完一杯後,有人起身敬酒,「下官敬安王爺一杯,祝賀安王爺喜獲麟兒。」
接著陸續有人跟著起身,「下官也敬安王爺。」
路景琛開懷大笑,「好好好,各位大人有心了,請坐。」安王膝下已有數名兒女,這是他的第六子。
酒筵開始,今晚請來了不少歌姬舞娘助興,首先登場的便是春曉樓的頭牌巧煙姑娘。
她穿著一襲紫色薄紗舞衣,頭戴輕紗,腳踝和腰上都懸掛著鈴鐺,領著數名舞姬在場中翩然起舞。
曼妙婀娜的身姿,靈巧輕盈得猶如飛天仙女,看得眾人目不轉瞬。
她扭頭旋腰之時,嫵媚眸光順勢拋向在場眾賓客,勾走了不少人的心魂。
她旋舞著的身子,隨著琴、鼓的樂音旋律越來越快,最後眾人都要數不清她究竟轉了幾圈,轉到最後,她倏地兩腿橫劈,十指宛如蓮花高舉,下顎微揚,風情無限。
路景琛鼓掌贊道:「好!巧煙哪,你今日這舞真是精彩,來人,打賞。」
「多謝安王爺。」巧煙笑盈盈的起身,福了個身後退下。
這不是她頭一回來安王府,這一年來,只要安王府有宴會,泰半都會請她過來助興。
她退下後,樂師們演奏了幾首曲子當做串場,接著登場的便是寒露。
因為路景琛點名要聽「長相思」,她彈奏的正是這首成名曲。
她纖纖柔荑開始撥動琴弦,便帶領著眾人沉浸在琴音中,心緒隨之起伏,當樂音停止,曲調的余韻仍在眾人耳邊回蕩,靜默一瞬,熱烈的喝采聲才傾瀉而出。
「精彩、精彩!這是我聽過最精彩的曲子了。」
「真是絲絲入扣、震蕩人心。」
聽見眾人對她贊不絕口,辛再思卻眉峰緊鎖,因為他發現五皇子路景琛在她彈奏之時,便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毫不掩飾對她的欲望。
他猛然想起先前朱渺對他說的話——
像她這般的姑娘,別說是我了,只怕有不少人已對她動了心思。
他不願見她成為任何男子的姬妾,她雖出身青樓,但她值得更好的對待,若非他已娶妻,他……
一念及此,辛再思猛然驚住,急忙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這首曲子確實精妙絕倫。」路景琛起身走到寒露面前,面帶笑意的詢問,「本王聽說這首曲子是你自個兒譜寫的,可有此事?」
「是。」寒露低首回道。
「你年紀輕輕,便能譜出這麼動聽的曲子來,實在是難能可貴。」他握起她的手。
她吃了一驚,嚇得抽回了手,藏在背後。
見狀,辛再思不自覺的站起了身。
塗國舅不禁低斥,「再思,你要做什麼?」
他方才已留意到,當女婿見到這名青樓女子時,神色便有些不對勁,他素來溫文爾雅、性子內斂,鮮少這般情緒外露。
路景琛並未對她的舉動感到不快,呵呵一笑說道:「是本王唐突了,來人,賞寒露姑娘十兩黃金。」
「謝安王爺。」寒露福了個身後,便匆匆退下。
見路景琛並未再對寒露做什麼,辛再思神色一緩,才重新落坐。他知道自個兒不該對她的事太過關注,卻罕見的無法控制思緒。
塗國舅看他一眼,辛再思是他的女婿,見他對別的女子這般在意,他有些不滿,但也沒說什麼。
寒露惴惴不安的退回席位後,悄然瞬向辛再思,卻見他低著頭逕自喝著酒,也不曉得有沒有看見方才的情景。
直到宴席結束,寒露都未能再與辛再思說上只字片語,在可兒和幾名隨行的婢女陪同下,返回雲鵲閣。
辛再思與塗國舅一塊離開,兩人坐在馬車裡,塗國舅意有所指的試探道:「你若有意想納個小妾也無妨,不過那寒露姑娘是安王看上的人,你可別同他爭。」
「岳父誤會了,我無意納妾。」
「可我瞧你對寒露姑娘似乎頗為在意。」
辛再思解釋,「我只是欣賞寒露姑娘的才藝,未作他想。」心裡雖有些異樣的情思,但他確實從未動過要納她為妾的念頭。
塗國舅順勢再次暗示道:「她的確彈得一手好琵琶,也難怪安王會對她動了心思。」
辛再思不會聽不出岳父話中有話,他摸著衣袖裡的那只木雕鳳凰,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屋外秋雨綿綿,從昨兒個深夜下到今早猶未停。
寒露站在窗邊,望著外頭朦朧如煙的雨景,回想著昨日在安王府裡與辛再思相遇之事,他們面對面站著,就離得如此近,但他的心卻離她有如千裡之遙,外頭的秋雨仿佛也跟著落在她心上,湧起陣陣悲涼。
可兒沏了壺熱茶進來,見她站在窗邊,上前勸道:「寒露姑娘,雨飄進來了,別站在窗邊,免得受涼了。」
寒露難得有些任性的道:「可兒,你說我能不能大病一場,然後睡他個幾天幾夜不省人事?」
可兒沉吟了下,揣測道:「寒露姑娘該不是昨晚被安王爺嚇到了吧?」
「安王握著我的手時,瞧著我的眼神怪可怕的。」此時回想起那種感覺,仍覺厭惡。
「我瞧他是對寒露姑娘動了心思。」安王身為五皇子,自恃身分,平常在人前是不會如此失儀,怕是她昨兒個彈得太好,令安王動了心。
寒露絲毫沒有因為被皇子看上而欣喜,反倒滿臉驚恐,「他該不會強擄我到安王府,然後把我鎖在府裡頭逼我就範吧?」
可兒笑道:「您把安王想成什麼人了?他是堂堂五皇子,還不至於這麼下作。就算想得到您,也會用別的法子,哪裡會強行把您擄走。」
尤其此刻皇儲之爭正激烈,那些皇子哪個敢在這當頭犯事,這豈不是落人把柄嗎?
「我瞧戲曲裡不都是這般演的嗎?某個達官貴人瞧見中意的姑娘,便公然強搶回府,囚禁起來。」
「咱們這兒可是天子腳下,是有王法的,誰敢這麼公然亂來?」見她輕吁了口氣,可兒笑著接著再說:「要做,也是暗著來。」
這話讓寒露又緊張起來,抓著她直問:「那他們會怎麼暗著來?」
見她似是真嚇著了,可兒趕緊安撫她,「寒露姑娘別緊張,您現下可是咱們雲韻閣的頭牌,姜媽媽守著您都來不及,哪會讓人對您使壞心眼,您只管安心留在雲韻閣就是。」
聽她這麼一提,寒露略略放下心後,托著腮,一臉苦惱的嘆道:「唉,自古紅顏多薄命,我娘真不該把我生得這般才貌雙全、人見人愛、我見猶憐……」
見她又開始逗了,可兒吃吃笑著。
這時外頭有個丫頭過來通傳,「寒露姑娘,姜媽媽請您去見一位客人。」
寒露訝問:「噫,這時候不是還沒開門迎客嗎?」
可兒也狐疑問道:「小燕,可知來客是誰?」
丫頭搖頭,「姜媽媽只讓我請寒露小姐過去,沒說是誰。」
寒露快速梳妝更衣後,在可兒的陪同下來到琉雨軒,一發現來客竟是辛再思,她很是驚喜,但沒忘記先讓可兒到外頭候著。
她沒想到他會特意來看她,情不自禁的快步走近,「再……」她脫口就要喊出昔日的稱呼,然及時想起此刻的身分,這才改口喚道:「辛公子。」
她清艷的臉上綻開明媚的笑靨,水眸彎成月牙狀,美得不可方物,讓辛再思一見便移不開眼神。
「寒露姑娘。」
她含蓄的悄悄收斂了幾分喜悅之情,「辛公子今日怎麼有空來看我?」
「我想為寒露姑娘贖身。」他直接說明來意。
她愕住,「你想為我贖身?」
下一瞬,想到什麼,她驚訝的道:「莫非你想娶我?」
她神色有些激動起來,歡喜的想著,難道他忘了過往的事,卻對她仍存有感情嗎?
「不,我已娶妻,無意再納妾,且寒露姑娘蕙質蘭心,讓姑娘為妾亦是委屈姑娘了。」
寒露瞬間仿佛被一盆冷水當頭澆心,適才的欣喜之情倏地凍結。是了,她差點忘了,他已有妻子。
「那……你為何要為我贖身?」她抑下失望,澀然的問。
「我想寒露姑娘淪落青樓必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姑娘驚才絕艷,我不忍見你留在此處,貽誤了終生,因此才想為你贖身,還你自由之身。」
他忖量著只要她離開青樓,朱渺和五皇子等人便無法再覬覦她,她也能得以安全。
「多謝辛公子,寒露不覺得留在雲鵲閣有何不好。在我最落魄之際,是雲鵲閣收留了我,救命之恩尚未報答,寒露不能就此離開。」她委婉拒絕。
辛再思眸光溫潤的望著她,「若你只是為了收留之恩,我可加倍付給姜媽媽贖身費當是報答;若你擔憂的是離開雲鵲閣不知何去何從,我有一處清幽的院落可供姑娘棲身。」
「我們只見過三次,辛公子為何要如此對我?」寒露神色復雜的緊瞅著他。
他溫聲道:「我憐惜姑娘之才,不忍見你留在此處受人輕賤。」
她朝他福了個身,「多謝辛公子的憐惜,但寒露無意離開雲鵲閣,辛公子的好意,寒露心領了。」
見她一再拒絕他的好意,辛再思神色微凝,「寒露姑娘可知若繼續留在此處,會遭遇什麼事嗎?」
「什麼事?」見他神色突然轉為嚴肅,她不解的問。
「也許你會被迫成為他人的姬妾。」不論是朱渺,還是安王,府中都有不少姬妾,他們剛開始圖新鮮,也許還能給予寵愛,但有了新的姬妾進來,寵愛自然會轉移到新人身上,不受寵的姬妾在那樣的宅邸裡,日子並不好過。
寒露微笑道:「這點辛公子倒不用擔心。」她相信依雲鵲閣幕後之主的勢力,想來是能護得了她周全。
然而辛再思卻誤解了她意思,以為她不介意這種事,眉翼瞬間緊攏,「難道寒露姑娘不在意成為他人的侍妾?」或者……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在不在意豈是寒露能做主?」她幽幽道。她此時不過是一介青樓女子,哪有資格說什麼。
「那你為何要拒絕在下的好意?在下保證對姑娘待之以禮,絕無私心,為你贖身之後,絕不干涉姑娘的自由。」他神色鄭重的道。
聽了他的話,寒露眼裡卻泛起一抹酸楚,他方才說他已娶妻,無意納妾,又說他對她並無私心、待之以禮,那麼又何必為她贖身呢?只因憐惜她的才華嗎?
「寒露命如草芥,去哪兒都一樣,辛公子不必再為我費心了。」
「你竟寧願日後成為他人的姬妾,也不願離開此處嗎?」見她始終不願離開雲鵲閣,他語氣已有些重了。
他無條件為她贖身,要是換了旁人有此機會,只怕早已答應,她卻一逕推拒,他感到很失望,不得不多作聯想,興許她是等待日後得以攀附權貴的機會。
見他以那種仿佛錯看了她的眼神和語氣對她,她深覺委屈,因此有些負氣的答道:「倘若辛公子來找寒露僅是為了此事,寒露很感激,請辛公子回去吧。」說完,她沒再多留,轉身離去。
一片好意卻遭她如此無視,一股怒意在辛再思胸口漫開,素來溫潤的面容微露一抹慍色。
寒露一出去,姜媽媽便笑盈盈的走了進來。
「如何?我就說咱們寒露舍不得離開雲鵲閣,沒騙你吧!」
之前辛再思便先來找她商談要為寒露贖身的事,她有些驚訝,之後很委婉的拒絕了,寒露不僅是雲鵲閣的花魁,還有很大的用處,她自然不會輕易讓人贖走她,但他不肯放棄,再取出一張數萬兩的銀票,表明心意很堅決。
她說不過他,索性對他道:「這樣吧,你去問寒露,若是她想跟你走,我就收下你的銀子;若她不肯,還望辛公子別再拿這件事來糾纏。」
他當下答應了,那時他心頭只怕以為只要他開口,寒露便會歡歡喜喜的答應吧。
果然如她先前所料,寒露拒絕了他的贖身。
辛再思此刻心思煩亂,沒有心情再多留,只朝她點點頭便離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12:15 AM
第四章
可兒陪著寒露去見辛再思,再默默陪著她回到房裡,寒露雖什麼都沒說,她卻能察覺到她異常低落的心情。
她感覺得出來兩人似乎有什麼瓜葛,因為她每次見到他,雖已經刻意掩飾,但藏在眼裡的那抹歡悅之情太過濃烈,她不可能看不出來。
靜坐床榻須臾,寒露突然開口道:「可兒,我想沐浴,你命人准備熱水好嗎?」
「好,奴婢這就去。」可兒應了聲走出房間。
不久,兩名下人抬來了一只浴桶,另外幾名下人將提來的熱水注入浴桶裡。他們出去後,可兒服侍她脫衣,瞟見她背後那道從左肩橫過整個背部的猙獰傷疤,不禁微微蹙眉。
當初乍見時,她曾問過這傷是怎麼來的,那時寒露只笑了笑說道:「自然是被人砍的。」
「受這麼重的傷沒死,寒露姑娘可真命大。」依留下的傷疤來看,她那時傷得極重。
「本來差點就死了,被人丟下河裡,但後來被救起,便又活了下來。」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過往,若是寒露不願意說,她也不會追問。
可兒為她寬好衣後,從櫃子裡取來一只藥盒,說道:「待寒露姑娘洗浴完,我再幫你擦上這藥膏,這是我向姜媽媽討來的,說是抹了後能讓傷疤淡去些。」
寒露輕點螓首,「好,洗完後你再幫我擦吧。你先出去,待會兒我再叫你。」
「好。」可兒退了出去,替她掩上房門,守在門口。
寒露坐在浴桶裡,抬手摸向左肩後方那道深刻的傷疤。
當年那一刀,差一點就奪走了她的性命,那時她以為自個兒死定了,沒料到竟能死裡逃生。
可即使被救,那時心若死灰的她亦了無生趣,只覺得不如索性死了的好。
直到救起她的恩人來看她,見她如行屍走肉一般,將一把刀子抵在她頸上,冷冷的說道:「倘若你於人世再無任何掛念,我可以給你一刀成全你。」
男子眉目清秀,年約二十五至三十之間,神情淡漠,眼神冷銳。
那冰冽的刀鋒緊貼著她的頸側時,她眼前忽然閃過那張令她心心念念的面容,忽然舍不得就這樣死了。
就在他要殺了她時,她大喊道:「不要,我想活著!」她還有掛念,她不想死,她想再見見他,想知道他是否已平安無事。
於是她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她的傷養了大半年才完全痊愈,之後恩人又來見她,並對她說:「我救了你一命,你須為我賣命十年來報還這救命之恩。」
當她知道他要安排她到青樓時,她悍然拒絕道:「你要我當妓女,我做不到!既然我的命是你救的,那你把它拿走吧。」她閉上眼准備受死,她寧死也不受這種侮辱。
「你考慮清楚,只要你答應,你便能再見到你想見之人。」那人說道。
「你說什麼?」她驚訝的問。
「我知道你想見的人是誰,若是你肯答應,就有機會再見到他。若你願意,過幾日我便可安排讓你見他一面。」
她僅告訴過對方自個兒受傷的緣由,並未告訴他再思哥的身分,不知他是如何得知,但他的話讓她心動了,最後答應了他。
之後那人果真安排她在六、七個月前,讓她見了他一面。
那是個大雪紛飛的初春時節,她不畏寒冷,佇立在雪中等著他,等了大半日,終於看見他走出府邸,她驚喜的快步上前,他卻對她視若無睹,撐著一把傘,一名女子挽著他的手臂,兩人一起親密的從她身邊走過。
她張著嘴想叫住他,咽喉卻緊澀得發不出聲音來。
她後來知道那女子是他的妻子。
之後,她大病了一場,休養月余後,恩人開始著手安排她進雲鵲閣的事。
「你不需要為我終生賣命,你只須為我效力十年,待十年後你便能自由,但在這十年期間,你若敢對我有異心,可別怪我心狠手辣。你要記住,人生最可怕的並不是死亡,而是想死卻死不了。」那人冷酷的對她這麼說。
因此在這十年裡,她只能任那人差遣,無法離開雲鵲閣,再思哥想為她贖身是不可能的。
方才姜媽媽之所以讓他親自來找她談贖身之事,無非是想試探她是否有異心,她焉能答應他?這十年裡她的命是屬於別人的,她沒有做主的權利。
再思哥也許以為她是想攀附權貴才不想離開吧?天知道方才她多想答應他,跟著他離開這裡。
溫熱的水暖了她的身卻暖不了她的心,她把水潑到臉上,這樣一來就分不出流下的是水還是淚。
銀月如勾,辛再思走出書齋,回到寢屋准備就寢。
塗雅若服侍他寬衣時,溫婉的道:「相公若是有中意的姑娘,可以將她迎進門。」
他微訝,「娘子為何這麼說?」
她善體人意的說道:「我見相公最近似乎有些心事,今兒個回去探望爹娘,爹告訴我相公似乎很欣賞一位姑娘。若相公真心喜歡她,我不介意,相公可放心將她迎回來,我會待她如親妹妹。」
她隱隱察覺他近日有些異樣,她想也許與那天他收起的那幅畫有關,因此趁著他不在時,到他書齋想找出那幅畫,卻沒找著。
後來又從父親那裡聽說了在安王府裡發生的事,有所聯想,才想試他一試,並非真心想讓他納妾。
明白定是岳父將寒露的事同妻子說了,辛再思沉默片刻,才說道:「成親後我曾對你說過,我不會納妾,如今我仍然是這話。我只是欣賞那位姑娘的才藝,你別多想。」
他心頭升起一絲歉疚,他一直明白妻子對他情意深重,當初岳父也是因看在她的分上,才會為他上疏皇上。為報答這份恩情,他在娶她為妻後,曾當面向她保證絕不會納妾。
既然寒露拒絕他為她贖身,甘願留在青樓,那麼日後她是好是壞,都與他無關,他也無須再去關心,他該關心的是他的妻子,而不該把心思放在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身上。
他決定從今日起,再不去想寒露的事。
但辛再思沒有想到事隔僅兩日,他與寒露又再見面。
這日他陪妻子來南華寺上香,兩人坐的馬車在寺前停下,他扶妻子下馬車後,不經意看見寒露也從一旁的轎子上下來,他微微一怔,朝她微微頷首示意,便與妻子相偕走進寺裡。
見夫婿朝一名女子點頭,塗雅若不禁多看了對方一眼,輕聲問道:「相公,她是誰?」
「寒露姑娘。」
「就是那日在安王府獻曲的那位寒露姑娘?」她有些訝異。
「嗯。」辛再思已決定不再同她有所瓜葛,更不願再為了她的事而影響到心緒,因此沒有再多說什麼,進了寺裡後,拿起香便到佛前參拜。
寒露站在轎旁,怔怔望著兩人的背影。
他是在生她的氣嗎?氣她不讓他為她贖身?還是顧忌他的妻子,所以連聲寒暄都不願意同她說?
可兒也瞧見了辛再思與他的夫人,側首望著沉默不語的寒露,見她沒進去,她也沒催促,站在一旁陪著她。
須臾,寒露才舉步走進寺裡。
辛再思剛上完香,一回頭看見她進來,臉上沒有其他的表情,逕自從她身邊而過,走到剛插完香的妻子身畔,在一名小沙彌的指引下,進入內堂去找住持。
見他就仿佛與她並不相熟似的,一臉生疏,寒露默默的咽下湧到喉嚨的酸楚,接過可兒遞來的香,跪在拜墊上。
她想祈求菩薩,讓所有事情都回到從前那般,讓那些不幸的事都不曾發生過,他仍對她百般呵寵疼愛。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最終沒有那般祈求,只安靜的拜了拜便起身。
她想找他解釋,她不讓他為她贖身,是因為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他此刻與妻子在內堂,她不方便進去找他,只能改天再說。
走出南華寺,准備離開時,卻遇見了卓方遠。
「喲,這不是寒露姑娘嗎?」他帶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走了過來。
人家都叫她了,她不好無視,只得客氣的喚了聲,「卓大人。」
「那日畫舫一別,倒也好多日不見寒露姑娘,聽說寒露姑娘現下身價不凡,尋常人想見一面可不容易,本官今兒個八成是托了菩薩的福,才能在這裡巧遇姑娘。」他話說得輕佻,看她的眼神也很輕浮。
不喜他猥瑣的眼神,寒露不想多留,說道:「卓大人見諒,寒露還趕著回雲鵲閣,先告辭了。」
見她想走,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粗暴的將她拖到跟前。「別急著走,待會本官親自送你回去。」
那日在畫舫他雖是半醉,卻還記得發生了何事,酒醉後,對辛再思暗恨在心,不過他是塗國舅的女婿,他也不好明著對付他,曾想拿寒露出氣,但後來被叔叔警告,這雲鵲閣背後有人,讓他少去招惹,他這才息了心。
沒想到今日竟在這裡撞上她,當日想做卻沒能做到的事,剛好趁這機會給做了。
他的手摸上她滑嫩的面頰,抬起她的下顎想一親芳澤。
寒露別開頭,奮力的推開他,怒嗔,「別碰我!」
卓方遠惱羞成怒,甩她一個巴掌。
她被打得踉蹌了下,後退了兩步。
卓方遠沒打算就這樣放過她,大步再上前,輕蔑的斥道:「不過就是個妓女,你還給我裝什麼清高,碰你是給你臉,你還給我不識好歹!」
可兒急忙護在她身前,「卓大人,請您別這樣。」
寒露撫著被打得火辣辣的臉頰,方才為了辛再思無視於她心情正不好,他還來招惹她,她一口氣沒忍住,猛不防朝他踹了一腳。
好巧不巧一腳踹中卓方遠的命根子,他痛得慘嚎一聲,彎著腰捂住胯下,臉孔都漲成豬肝色了。
可兒皺眉望向寒露,「寒露姑娘,您這下可惹禍了!」要知道這卓方遠可是刑部侍郎,這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若氣極,硬要治她的罪,可就麻煩了。
寒露見他痛成那樣,氣消了不少,但踹都踹了,就算想後悔也來不及了,現下只好盡量想辦法彌補。
她想了想,走上前去,放低姿態對他說道:「卓大人,對不住,我不小心踹到您了,向您賠個不是,您大人大量別同我計較。」
「太遲了!」卓方遠一手按著仍發疼的胯下,惡狠狠的瞪住她,那眼神仿佛恨不得當場殺了她。
「要不,我彈幾曲琵琶給您聽當是賠罪?」她再好言安撫。
「你就算彈一百首也沒用!你膽敢襲擊朝廷命官,我非將你抓起來治罪不可!」她不知好歹一再得罪他,他哪能輕易饒了她!
「來人,給本官將這刁女抓回去關進大牢裡。」
隨從正要舉步上前,就聽有人出聲道:「卓大人且慢。」
辛再思與塗雅若走出南華寺時,剛好瞧見了寒露踹人的那一幕。
卓方遠回頭一見,竟然又是辛再思,新仇舊怨一古腦湧了上來,惡聲惡氣的道:「辛公子莫非是想為這刁女說情?她大膽襲擊本官,本官非辦了她不可。」
看見塗雅若也在一旁,他再刻意挑撥道:「本官知道你鐘情這刁女,一再維護她,本官奉勸你,這刁女不過是個人人輕賤的青樓妓女,你能有幸娶得塗國舅的千金為妻,就該一心一意對她,不該將心思放在這種低賤的女人身上。」
明白他這麼說是有意離間他們夫妻,辛再思微蹙了下眉,正想開口說什麼時,塗雅若卻搶先一步說道:「卓大人誤會了,我相公不是這樣的人,相公對寒露姑娘只有惜才之情,並無其他,這事他早已同我說過。寒露姑娘適才襲擊卓大人之事我們也瞧見了,我想寒露姑娘是一時衝動,才會如此失態,若是卓大人願意原諒她,能顯示卓大人胸襟寬廣,但若卓大人非要依法公辦不可,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傷著的是卓大人您。」
這話表面上是在勸他原諒寒露,但弦外之音卻是若他執意要辦寒露,他們夫妻也不會多管閑事。
寒露一時沒多想她話裡的意思,此刻只一心不想在塗雅若面前示弱,她仰起頭,凜著一張臉瞪著卓方遠,傲然道:「卓大人,你若是不怕你頭上烏紗帽不保,就盡管把我抓進牢裡治罪吧,只要你別後悔就是了。」她一副有恃無恐的表情,仿佛背後有什麼強大的靠山似的。
見她似乎有所依仗,卓方遠不敢妄動,就怕萬一真招惹了什麼不該惹上的人,可胯下還痛著,又不想就這麼放過她,一時反倒拿捏不住該如何是好。
辛再思看出他的顧慮和遲疑,趁機緩頰道:「卓大人方才只是想嚇嚇寒露姑娘,並非真要將寒露姑娘抓進牢裡,卓大人公事繁忙,哪裡會因為這種事而小題大作。」
末了,他特意溫聲詢問,「是不是,卓大人?」
卓方遠冷靜下來想了想,待回去調查清楚雲鵲閣背後之人是誰,再對付寒露也不晚,便決定順著辛再思搭的台階下,頷首說道:「沒錯。本官適才只是想給寒露姑娘一個教訓,倘若寒露姑娘往後再如此刁蠻潑辣、得罪了人,可不是人人都同本官這般寬宏大量,你好自為之吧。」
說畢,他也沒心情參拜了,甩袖坐上官轎便離開。
寒露覷向辛再思,正要開口向他道謝,他卻搶先一步淡然道:「寒露姑娘身處之地本就容易招惹是非,日後還須得謹慎行事,才不會惹來禍端。」
留下話,他便扶著妻子進了馬車。
望著駛離的馬車,寒露心裡凄楚,辛再思的漠然就像一根根尖銳的針,刺疼了她的心。
「從你踏進雲鵲閣的那一天起,我便讓人教了你規矩,你該明白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如今你因一時衝動忍不了氣,把卓方遠給得罪了,惹出這種禍來,你說該怎麼懲罰你?」姜媽媽消息靈通,寒露和可兒還未回到雲鵲閣就知道了在南華寺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一見兩人回來,立刻怒斥。
雲鵲閣雖有能力保寒露,但畢竟是青樓,原則一向是與人為善,不輕易結惡,她無端得罪卓方遠,總是個麻煩。
「禍是我闖的,任憑姜媽媽處置便是,只是請姜媽媽別為難可兒,我當時實在太過氣怒,可兒來不及攔阻我。」寒露一肩扛起所有責任。
聽聞,垂首侍立一旁的可兒,不禁駝異的抬頭看她一眼。「可兒身為你的貼身侍婢,主人有過,不管什麼理由,理當一並受罰。」姜媽媽毫不容情地說道。
「這事全是我思慮不周,不關可兒的事,我願意受加倍受罰。」一人做事一人當,若是因為她拖累可兒,她會覺得很過意不去。
「哼,大話先別講在前頭,在咱們雲鵲閣犯了錯,你可知道要受什麼處罰嗎?」
為了能夠更妥善管理,雲鵲閣自有一套懲罰的規則,犯事者一律要受處罰。
「小過鞭十下,大過鞭五十。」寒露答得快速。
在她進入雲鵲閣時,已有人告訴過她,然所謂的小過與大過,都是在沒有背叛雲鵲閣的前提下,若是背叛了雲鵲閣,怕是壓根就沒命能走出去的。
姜媽媽冷哼,「你這就要受一百下,你受得起嗎?」
聞言,寒露不平的抱屈,「姜媽媽,這事不能用大過來處罰我,是卓大人先輕薄我,還甩我巴掌,我才會踹他,若是我不還手,說不得此刻不知被他虐打得成什麼模樣了,也許整張臉都給毀了容,到時候我這花魁也當不成了,因此若有錯,最多也是小過,哪能用大過來罰我!」
姜媽媽橫她一眼,「你倒還挺理直氣壯的。」不過經她這麼一說,她臉上的怒容倒是消減了幾分,要是卓方遠真毀了寒露,對雲鵲閣可是不小的損失。
聽出姜媽媽似有所松動,寒露臉上堆滿討好的笑,求情道:「我說的都是大實話,盼姜媽媽手下留情。這次真是卓方遠逼人太甚,我才會一時沒忍住,以後我定不會再這樣了。」
「罷了,念在你能知錯,這次我就從輕發落。可兒護主不力,鞭十下,你呢,是咱們的花魁,暫時打不得,就罰你禁食三天,以示懲戒。」
寒露想還再替可兒求情,可兒急忙道:「多謝姜媽媽,奴婢這就下去領罰。」說完,不讓寒露再多說什麼,匆匆離開。
姜媽媽警告的瞪向寒露,「在咱們這兒可沒有替人受過的道理,你呀,管好自個兒,就算是幫可兒的忙了。」說完,她神色緩了緩,「對了,先前五皇子讓人送了些禮物給你,你回房去看看吧。」
「五皇子?」想起那天在安王府的事,寒露眉心微蹙,「他送我禮物做什麼?」
「還不是想討你歡心?若我估計沒錯,他近日便會召你過府,屆時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盡量迎合他,好讓他以後能常召你進安王府。」
寒露凜聲急道:「您答應過我,只要我能奪得花魁,就只賣藝不賣身。」當初她就是為了這承諾,才會拚盡全力去爭取花魁。
「我又沒讓你去賣身你急什麼!以安王的為人,你若不願意,他是不會強了你的,他只會慢慢磨,磨到你自個兒願意,最後能不能守住,就看你心志夠不夠堅定。」
在雲鵲閣這麼多年,她看過太多女子最後都折在那些金銀珠寶堆疊出來的虛榮之下,最後把自個兒的身和心一並給賣了。
聽她這麼說,寒露這才略略安下心,她的心早就不在自個兒身上,所以不管安王用什麼手段,都打動不了她。
「公子,這是上個月的帳薄,請您過目。」辛府書齋裡,樂平商號的大管事羅尚德將帶來的帳冊呈給辛再思。
辛再思將幾張圖紙交給他,吩咐道:「新制那批絲綢的紋樣就依照我這圖上所畫命人來織。另外,我繪了幾張瓷器的圖樣,你讓咱們的窯場先燒制幾個樣本出來,待我核可後再大量燒制。」
「是。」羅尚德接過後恭敬的應了聲,低頭翻看起那些圖樣。
這些出自公子之手的圖樣都十分精美,這也使得他們所生產的絲綢和瓷器很受百姓歡迎。
這些除了販售給平民百姓,另外還有更加精美的綢緞和瓷器是專門販售給那些達宮貴人的,因特地限了數量,可是供不應求呢。
翻看完那些圖樣,想起一件事,羅尚德說道:「對了,公子,再過幾日就是夫人的忌辰,可要同去年一樣為夫人舉辦法會?」
他口中所說的夫人是原來的主子秦夫人,也就是辛再思的姨母,丈夫過世後,她一肩挑起樂平商號的生意,樂平商號在她手上規模擴大了不少。兩年多前夫人病逝前,便將樂平商號交托給了公子。
自他接手樂平商號後,生意更是翻倍成長,盈利也較以前多了數倍,進而成為本朝三大商號之一。
要是一年多前沒發生那件事,如今嫁給公子的就是夫人的女兒,而不是塗國舅的女兒……想及此,他感傷的長嘆一聲。
辛再思頷首道:「前兩日我已商請了南華寺的住持和尚,他明日將同我一道南下前往秦家,親自為姨母主持法會。」說完,瞧見羅尚德表情哀愁,連忙關心詢問:「羅叔怎麼了?」
「我是想到了小姐,她命薄,早早便跟著夫人去了,要是她還活著的話,那嫁給公子的就是……」發覺自個兒竟不知不覺說出了心裡的話,他趕緊住了嘴。
辛再思對這位表妹兼未婚妻毫無印像,事實上他對姨母也沒有任何記憶,因此聽見這番話,也沒有太多的感傷。
他先前從羅叔那裡知曉,他與表妹自幼訂親,曾長住秦府數年,跟隨姨母經商。姨母過世前,將樂平商號交給他打理,後來辛家出事,表妹無辜遭到牽連,不幸亡故。
之後,得到他被皇上赦免的消息,羅尚德便即刻來找他,將樂平商號完整的重新交回他手上。
「是辛家連累了表妹,才令得表妹芳華早逝。」辛再思憐惜她無辜遭到波及而不幸早逝,因此她與姨父、姨母的忌辰之日,他都會為他們舉辦法事。
羅尚德遲疑了一瞬,說道:「公子,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提。」
「羅叔但說無妨。」辛再思溫聲道。
「小姐生前一心盼著能嫁給公子,如今雖已過世,不知您能不能……成全她?」羅尚德說得小心翼翼。他是看著小姐長大的,把她當成女兒疼愛,委實不忍見她未及嫁人就這麼去了。
辛再思細思了下,訝道:「你是要我與她冥婚?」
羅尚德知道這要求有些過分,趕緊再道:「是我糊塗了,您如今已成親,縱使您答應,您的夫人也未必會同意,就當我沒說吧。」
辛再思當初之所以娶塗雅若為妻,除了是為報答她的恩情,也因為得知與他有婚約的表妹已身亡,人不在了,婚約自然也沒用了。
但人既已死,再冥婚似也沒有任何意義,於是見羅叔打消了念頭,他也未再多說什麼。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12:15 AM
第五章
果然不出姜媽媽所料,沒隔幾日,路景琛便派人來請寒露前往安王府。
寒露帶著可兒和幾名隨行婢女前往。
一到王府,她便被迎進一處偏廳,即使是偏廳,仍是精雕巧琢,陳設華麗。王府侍女端來熱茶,可兒接過熱茶時,同時暗中遞過去一張紙條,婢女不動聲色的退下去。
可兒將茶遞給寒露,她搖搖頭示意她還不渴,可兒便將茶擺到她左側的茶幾上。
在等著安王過來時,寒露抱著琵琶低首望著地上鋪著的織花酕氆,無聊的數著上頭織了幾朵腊梅。
不久,有人走了進來,偏廳裡的兩名侍女急忙屈膝行禮,「奴婢們見過安王爺。」
聞聲,寒露也急忙起身與可兒和隨行婢女一道行禮,「見過安王爺。」
「免禮,寒露姑娘請坐。」路景琛帶著滿臉笑容坐到首座。
跟他一塊進來的巧煙在寒露身邊坐下,對她嬌笑道:「我就說今兒個王爺為何這般開心,原來是妹妹來了。你那日彈的那曲琵琶,雖然先前我在花魁宴時便曾聽過一次,但再聽一次,還是讓我聽得都快忘了魂呢。」
「巧煙姐姐那支舞跳得才好呢,讓我都看得目不轉睛。」寒露也回贊了她一句。
路景琛望向寒露笑道:「巧煙的舞本王是常看的,確實百看不厭,但寒露姑娘那天那曲‘長相思’也彈得千回百轉,讓本王沉醉不已。」
「多謝安王爺謬贊。」寒露噙著笑道。
他飲了口茶道:「知道本王為何叫你倆一塊來嗎?」
巧煙睞向寒露,語氣裡略帶酸意,「王爺是想見寒露妹妹,這才找巧煙來作陪吧。」
安王是她的入幕之賓,只要王府有宴席,她都會來此獻舞,與安王可說十分熟稔,才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瞧你這話,也不怕讓寒露聽了見笑。」路景琛笑斥。
「王爺有了新人忘舊人,我這心酸得都要化掉了,還管人家笑不笑。」巧煙那張艷容顰眉蹙額,醋意橫生。
「是本王慣壞了你,倒教你拈酸吃味起來。」他斥責了句,但臉上倒沒什麼怒容,「本王若真忘了你,豈還會找你來?今日就是要讓寒露姑娘為你彈奏,好讓你盡情的舞上一曲。」
巧煙很合他脾胃,他平素對她也多有寵愛,不過寵歸寵,他倒沒想過要將她納為侍妾接回王府。他身為皇子,納個青樓女子為妾,若被父皇得知,定會責備他荒唐。
聞言,巧煙登時重展笑顏,「當真?」
「這人都給你請來了,還能是假嗎?」說著,路景琛望向寒露詢問:「寒露姑娘可願意為巧煙彈奏一曲?」
寒露抱著琵琶起身說道:「這是寒露的榮幸。」
「我先去換身舞衣。」巧煙一臉粲笑的起身往外走。
路景琛便與寒露閑聊起來,「寒露姑娘琵琶彈得如此好,不知是師從何人?」
「是我未婚夫所教。」她答道。
一聽,他不禁訝問:「你既已有未婚夫,那為何還會淪落雲鵲閣?」
「因一場災禍,導致我們兩人離散。」她垂眸幽幽道。
「那你未婚夫可還活著?」路景琛好奇的探問。
「還活著,只是他已娶了別人為妻。」寒露如實回答。
「他既已另娶,你也別再想著他了。」
「縱使他忘了我,我也不會忘了他。」她低聲回道。
「你對他倒是深情。」
「因為這世上再也沒人能比得上他。」
聞言,路景琛挑起眉,頗不以為然,「難道連本王也比不上?」
寒露奉承一笑,「安王爺龍章鳳姿,豈是凡夫俗子能相提並論。」心下卻暗暗想著,在她心中,即使是皇帝也及不上她的再思哥。
她的話取悅了他,神色一緩,「日後你若是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本王。」
「安王爺身分尊貴,民女豈敢隨意打擾。」寒露客氣應道。
「無妨,本王准許你來。」他給了她一個大好機會,相信她若是夠聰明,當懂得抓住他這根高木往上攀。
這時巧煙已換好一身紅色的薄紗舞衣,走了進來,先朝路景琛笑盈盈的福了個身,再對寒露說道:「有勞妹妹了。」
寒露問道:「不知巧煙姐姐希望我彈奏什麼曲子來伴舞?」
「‘霓裳羽衣曲’你可會?」
「會。」寒露擺好琵琶,素手撥弄琴弦,悠揚的曲音流瀉而出。
巧煙輕踩蓮步,舞動婀娜的身姿,她一身紅衣,艷麗絕倫,隨著節奏,她曼妙的身影猶如一團烈火,魅惑誘人。
她舞到路景琛的身邊,圍繞他跳著,仿佛一團火焰包圍著他,她媚眼如絲,纏繞在他身上,兩只藕臂曖昧的拂過他的臉,像要擁抱他似的,接著她的手搭在他肩上,身子前傾,一腳朝後高高抬起,宛如要投懷送抱,親昵無比,她微抬下顎,修長白皙的粉頸展露在他面前,酥胸若隱若現,眼送秋波。
寒露在一旁看得都忍不住臉紅心跳。
隨著琴音結束,巧煙就順勢坐在他腿上,兩手親昵的攀住他的頸子,偎入他懷裡,皓白玉指在他胸膛輕揉著,嬌嗓問道:「王爺,巧煙跳得如何?」
路景琛一手環住她的纖纖柳腰,噙笑低首望著懷中佳人,贊道:「好,精彩極了!」
「那王爺賞民女什麼?」她撒嬌的討賞。「你想要什麼?」
「金銀珠寶巧煙多得是,巧煙想……」她一雙媚眼瞅睇著他,輕啟朱唇,「讓王爺陪我一整天,咱們游山玩水,只有王爺跟巧煙。」
路景琛一口答應,「這有什麼問題。」
「王爺這是答應了,可別食言哦!」她回頭看向寒露,「妹妹你可要替我作證。」
寒露輕輕頷首,他們兩人親密得讓她不好意思多瞧一眼,覺得自個兒杵在這兒似乎很多余,巴不得能快點離去。
就在這時,有名下人進來稟道:「啟稟王爺,塗二公子求見。」
聽見是塗國舅的二兒子塗青運來訪,路景琛吩咐道:「讓他進來。」他拍了拍巧煙的俏臀,示意她先下來。
巧煙也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馬上起身坐回寒露身邊。
下人很快帶著一名年約二十五、六歲的高瘦男子進來。
「下官見過安王爺。」塗青運朝他行了個禮。
「青運不用多禮,坐吧。」
他上前,在靠近路景琛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下官日前得了幾匹駿馬,特意送了兩匹來給王爺玩賞。」
「青運有心了。」他一眼就看出塗青運是另有所求,刻意堆笑問道:「本王也有好些日子沒見著你,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由於爭儲之事,塗國舅是站在他這邊的,這也意味著父皇目前最寵愛的淑妃是支持他的,有淑妃替他在父皇跟前時不時說上兩句好話,對他有莫大好處,因此他對塗家人也顯得格外熱絡,只要塗家人有所求,他通常都會盡量滿足他們。
塗青運正要開口時,不經意瞟見坐在對面的寒露,她低垂著臉,他卻隱約覺得看那身影瞧著有些眼熟,因此問道:「王爺,這位姑娘是……」
路景琛介紹道:「她是雲鵲閣的寒露姑娘。」他接著屏退巧煙和寒露,「本王與塗公子有事要說,你們先回去吧。」
「是,民女告退。」
福了個身,兩人連同婢女便要先退出去。
塗青運一直盯著寒露,在她轉身要離去、微微抬起頭的那一剎,看見她的面容,驚愕的瞪大了眼。
她竟然沒死?!
路景琛發現他一臉驚訝,問道:「怎麼,你認識寒露姑娘?」
巧煙他是認得的,那麼會令他露出這般表情的,就只有寒露了。
塗青運很快恢復了鎮定,搖頭道:「不是,是下官看錯了,誤以為她是一位已經故去的舊識。」
早已驚出一身冷汗的寒露,一走出偏廳馬上深深吸了口氣。方才一見塗青運,她的兩手便抑止不住的顫抖著,她趕忙將手藏在衣袖中不讓任何人瞧見,也盡可能低垂著臉。
一年多前那樁她不願再回憶的過往,宛如又被硬生生撕裂了皮肉一般,血淋淋的又再次浮現在她面前,緊緊割剜著她的心。
察覺她神色異常蒼白,巧煙皺眉問道:「妹妹,你身子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胸口突然有些痛。」她不想再多言,「我先告辭了。」
巧煙朝她撂了句話,「你記住,別打安王的主意,他是我的。」她本想說得更難聽,但見她氣色不好,才只說了這句。
「你放心,我不會同你搶的。」寒露淡淡回道,便快步離去。
可兒和隨行的婢女也趕緊跟上她。
漆黑的房間裡,寒露抬手抓著從左肩橫過整個後背的那道傷疤,她咬緊唇瓣,強忍著那椎心剌骨的痛楚,不敢讓自個兒發出任何聲音。
那年娘親過世,再思哥趕來幫她料理母親的後事,然後帶著她准備返回辛家,就在他們快抵達萬安城時,卻接到辛家已被皇上下令滿門抄斬的消息。
再思哥因來接她而逃過一劫,但朝廷也沒打算放過他,發下海捕文書要緝捕他。
他們四處躲避官府的追捕時,遇見再思哥的一位朋友,他收留了他們,不想那人壓根沒安好心,竟去密告出賣了他們。
逃避官府的抓捕時,再思哥為救她受了重傷,他們勉強逃走後,躲在林中一處廢棄的山神廟裡。
官府的人四處在追捕他們,再思哥無法去看大夫,他的傷勢日漸嚴重,兩日後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她不得不冒險去城中找大夫拿藥,可服了藥他仍遲遲未見好轉,就在她想再進城去找大夫時,那個男人找來了這處山神廟——
「你就是辛再思的未婚妻?」塗青運瞟了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辛再思後,覷向她質問。
她日前到城中取藥時暴露了行蹤,他派人暗中跟著,這才找到辛再思的藏身之處。
聽他一語道破她的身分,她防備的瞪著他,「你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我這兒有顆藥,你若想辛再思活命,就拿給他吃。」他從衣袖裡取出一只黑色瓷瓶。
「那是什麼藥?」面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她心下暗自警惕著。
「江湖秘藥失魂丹。」他不懷好意的說出藥名。
她一聽藥名,就覺得不是什麼好藥,驚疑的問:「這藥能治好再思哥的傷嗎?」
「自然是治不好,但能保住他的性命。」他望向她的眼神充滿了嘲笑。
「你這是什麼意思?」
「辛家被皇上下旨抄斬,如今官府都在緝捕他,你們已無處可逃,但若是能讓他忘了所有的事,他就有一線生機。」
「為何他忘了所有的事就能有一線生機?」她愕問。「這樣一來就會有人救他。」
聽見有人能幫他,她急問:「是誰?」
「這你就不必知道了,你若想讓他得救,就喂他服下這顆藥。」
他將瓷瓶遞到她面前。他其實大可自個兒喂辛再思服下,但由他未婚妻親手喂他服下,欣賞她的掙扎和痛苦更有樂趣。
她猶豫著沒有立即接過,謹慎的詢問,「你說這丹藥服下後會忘了一切事情,那他……也會忘了我嗎?」
他殘忍的笑道:「那是自然,服下藥後他不僅不會再記得你,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一並忘了。」
她驚駭的緊抱辛再思,「我不會讓他服下這藥!」
「你的意思是,想親眼看著他死嗎?很好,我即刻就通知宮府來這裡抓人。」惡意的說完,他轉身欲走。
她慌張的叫住他,「不,等等,別走!求你別去告訴官府!」她跪下哀求他。
「你沒得選擇,不是喂他服下此藥,就是讓官府抓走他。」他冷酷的不給她其余選擇。
「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忘了以前的事?為什麼?!」她憤怒不解的質問。
塗青運獰笑出聲,「這一切其實都要怪你,也怪他太不識抬舉了。」
他竟為了她拒絕與塗家聯姻,沒將他妹妹對他的一番情意放在眼裡,按他說,一刀砍死他就好,偏生妹妹舍不得,這才留他一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沒必要明白。現下我給你時間考慮,是要讓他被官府抓走,還是要讓他服下失魂丹。」
說完,他直接將瓷瓶丟給了她。
她拿著裝有失魂丹的瓷瓶,跪坐在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再思哥,一臉茫然無措。她擁緊他,沙啞的問:「再思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官府抓走,所以她根本別無選擇。
但服下藥後,他就會忘了她……她痛楚的將臉埋在他懷裡,無助的哭泣。她哭得越哀戚,塗青運便笑得越得意。
最後,她親手喂他服下了失魂丹。
「好了,把他交給我,你可以滾了。」塗青運攆她離開。
她不想離開再思哥,依舊緊抱著他,但塗青運命令隨從把她強行拉開,扛起再思哥,放進停在外頭的一輛馬車後,毫不留情地隨即離去。
她拚命追著那輛馬車,他的一名隨從忽然騎著馬掉頭朝她而來,不由分說便拿刀砍向她。
她駭然的躲開第一刀,轉身要逃,對方追了上來,她沒能逃出多遠,便被他砍了一刀。
那瞬間她只覺得背後一陣剌痛,接著便撲跌在地,望著遠遠駛離的馬車,不甘又不舍的閉上了眼……
後來她是被人從河裡救起的,想來是那人以為她死了,便將她拋進河裡想毀屍滅跡。
她已隱約猜到當年逼迫她的那人也許與塗家有關,但直到今天在安王府,聽見下人說他是塗二公子,她這才知道他真正的身分。
她恨極當年逼迫她親手喂再思哥服下失魂丹,後來又命人殺了她的塗青運,可塗家確實保住了再思哥的性命,讓再思哥無須再四處逃亡。
再思哥能有今天,多虧了塗家,因此她縱使再恨,也只能全都咽下。
「二哥,你可瞧清楚了,寒露真是當年的秦思露?」聽完兄長的話,塗雅若想起辛再思對寒露另眼相待的事。
莫非他想起什麼了?
若不是恢復記憶,就是他的意識裡仍沒忘記對她的感情,所以才會在見到寒露時情不自禁的對她格外關注。
這樣的念頭一竄過腦海,她不禁掐緊了手裡的絲絹。
「那天匆忙間沒辦法細看,但模樣似乎是她。」塗青運也不是很確定。
「可你不是說當時已命人殺了她嗎?她為何會沒死?」塗雅若質疑。
「這事我昨兒個從安王府回去後,便找來當年下手的那個手下來查問清楚,他說那時殺了她後,便將她的屍首拋到附近的河裡去了。」
「難道她當時根本沒死,被人救了?」她臆測。
「不無可能。」所以在聽見手下的話後,他狠狠重踹了他幾腳。
塗雅若臉色凝重的說道:「為今之計,只有請二哥親自到雲鵲閣一趟,確認她究竟是不是秦思露。」
她未曾見過秦思露,因此無法得知寒露和她是不是同一人,倘若是……她絕不允許她再出現在辛再思面前。
當年她花了那麼多心思才如願與他成為夫妻,她絕不讓任何人來破壞。
「小妹,如今你已與辛再思成親,縱使她真是當年那個秦思露,又能如何?何況她還淪落成青樓女子,還能翻得了天不成,何必懼她?」塗青運隨口勸道。
見兄長似是不想替她走這一遭,塗雅若命人取來一疊銀票塞給他,「這些給二哥喝茶。」
他接過那疊銀票,立刻改口,「若是你真不放心,我就去替你走一趟吧。」
「那就有勞二哥了。」塗雅若親自送他離開。
出了辛府,塗青運直接來到雲鵲閣,在門口恰好遇見朱渺。
「喲,真難得,青運兄也來雲鵲閣啊。」朱渺輕搖折扇,笑盈盈地與他寒暄。
塗青運不好女色,卻十分嗜賭,賭輸了不少銀子,為此沒少受塗國舅的斥罵,所以這會兒看見他竟到雲鵲閣來,朱渺有些意外。
塗青運也一臉笑的回道:「我聽說雲鵲閣裡有個姑娘,琵琶彈得精妙絕倫,所以來開開眼界。」
「那還真巧,我也是來聽寒露姑娘彈曲的,那咱們就一塊進去吧。」朱渺仿佛與他是相交多年的好友,熱絡的拉著他的手便進了雲鵲閣。
姜媽媽見兩位貴客登門,笑呵呵的將他們迎到琉雨軒,先找來幾位姑娘服侍,再派人去請寒露。
不久,寒露來到,在看見塗青運時,心中暗自一驚,表面卻仍鎮定自若的漾著微笑,抱著琵琶走進去,朝兩人行了個禮。
「寒露見過朱侯爺、塗大人。」
「寒露姑娘不用多禮。」朱渺虛扶起她。
「多謝侯爺。」她走到一旁坐下,面對塗青運朝她投來的眼神,她不動聲色,任由他打量。
朱渺見狀取笑道:「青運兄這麼盯著寒露姑娘看,莫不是被寒露姑娘的美貌給攝得失了魂?」
「可不,我越瞧寒露姑娘,越覺得她神似我以前認識的一位姑娘。」說這話時,塗青運眼神如毒蛇一般鎖住寒露,唇角泛起一抹惡笑。
「哦,與寒露姑娘神似的人是誰?」朱渺頗感興味的問道。
「那姑娘姓秦,不過已不在人世。」塗青運見寒露在聽見他的話時,表情仍不起波瀾,微笑如故,一時間無法確定她究竟是不是當年的秦思露。
他其實也只見過她一面,若非當時她留給他的印像極深,他也不會再記得她,只覺得兩人面容相仿,但這世上也不乏面容相似之人。
寒露在聽完他的話後惋惜的道:「真可惜,寒露原還想著,若有機會能見見與自己生得相似之人呢。」
朱渺在一旁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塗青運和寒露,陣裡閃過一抹玩味。「對了,寒露姑娘,我聽石康說,那天花魁宴時,寒露姑娘曾表演過一手分花的把戲,十分有趣,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看?」
「那只是小把戲,還望朱侯爺別見笑。」她回頭吩咐可兒,「你去我房裡把紙花拿來。」
「是。」可兒快步走出去,不久便踅了回來。
寒露將琵琶交給可兒後站起身,清艷的臉上漾著抹微笑,一手拿著紙花,兩手交錯間便分成了兩朵,然後再變成四朵、八朵,最後變成十朵。
朱渺鼓掌喝采,「呵,是挺有趣的,姑娘的手法又快又流暢,不過我猜,玄機就藏在先前的那朵紙花裡吧?」
「侯爺好眼力。」寒露沒否認,並將手上那十朵紙花交給可兒收起來。
塗青運蹺著腿吃著一名姑娘喂到他嘴邊的瓜果,將籽吐了出來,哼道:「不過只是雜耍,有什麼看頭。彈琵琶吧,聽說你一手琵琶彈得冠絕京城,無人能出其右。」
「這只是大家抬愛。若侯爺和塗大人不嫌棄,那寒露就獻醜了。」
寒露坐下後,從可兒手裡接過琵琶,輕撥琴弦,她彈的不是成名曲「長相思」,而是另一首催眠曲。
低緩柔雅的曲音宛如月光般輕輕揮灑在天地之間,柔柔淡淡的曲調仿佛盛夏時的清泉、寒冬時的煦陽,輕輕滑過耳畔,滌蕩了心間的煩慮,讓人情不自禁的舒展了眉頭,眼皮也跟著逐漸松弛。
聽著聽著,塗青運兩眼半闔,不知不覺開始打起盹來。
朱渺輕搖折扇,也打了個哈欠,在她的琴音停下後,他端起茶來啜了幾口,醒了醒神,贊道:「寒露姑娘的琴技精湛絕倫,佩服佩服。」
「侯爺過獎了。」
塗青運昏沉沉垂下的腦袋往胸前重重一點,他驚了下,揉了揉惺忪的雙眼,這才漸漸回過神來,朝她怒道:「你這彈的是什麼曲子?無趣到讓人聽得都想睡了!」
當時在畫舫上,朱渺聽她彈過這首催眠曲,因此知道這曲能助眠,剛想開口為她解釋一二,寒露便先歉聲道:「寒露琴藝不精,請塗大人恕罪。」
「哼,大家都說你一手琵琶彈得有多好,我看不過爾爾,真是徒有虛名不值一聽。」
他不通音律、不懂欣賞,只覺得她彈得讓他昏昏欲睡,可見琴藝拙劣,氣怒地站起身,「侯爺,下官先走一步,您自個兒慢慢欣賞吧。」
說畢,便大步離開。
朱渺輕敲著折扇,不在意他的無禮,待人走後,一臉興味的覷向寒露,「這會兒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對牛彈琴了。」
寒露輕笑,「是我的琴藝不夠好,所以無法入塗大人的耳。」氣跑了塗青運,她心情一寬,笑容裡添了幾分輕快。
「咱們別提他了,不知能否請寒露姑娘再彈一曲‘長相思’?」他彬彬有禮的詢問。
「如侯爺所願。」
朱渺只手托腮,一邊聆聽優美的琴音,一邊欣賞著眼前的美人,好不愜意。若非已有人暗中警告過他,最好別動她,他還真想將她納為姬妾。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12:15 AM
第六章
來到位於南方的秦家,辛再思為姨母做完法事後,特意在裡裡外外走了一圈。據這裡的老管事說,當年他料理完姨母的後事、帶著未婚妻離開時,留下了幾個人打掃維護秦家老宅,所以這裡仍維持當年一樣的布置。
他細細看著這裡的一景一物,想找回過往曾住在此處的回憶,填補缺失的記憶。
一年多前他醒來時,什麼都不記得,是塗雅若告訴他,他名叫辛再思——
「辛家出事時,你恰好離開萬安城去辦事,因此僥幸逃過一劫,可後來你暴露了身分,遭到官府追捕,我聽聞消息很擔心,便托了兄長去找你,他找到你時,你受了重傷,而與你一塊的表妹已慘死,他悄悄將你帶了回來,你足足昏迷了五天,這才蘇醒過來。」
身子痊愈後,在他東拼西湊下,約略得知了自個兒的身世。
不記得過往的事,總讓他有種遺憾,但任憑他如何努力去想,始終無法找回失去的記憶,大夫說興許是當時他磕到了頭,才會喪失記憶,有可能在哪一天他會突然全都想起來,也有可能一輩子都想不起來。
走進據說他曾住了數年的寢屋,他撫摸著一件件他曾經用過的桌椅床榻,仍是什麼都沒想起來。
離開寢屋後,領路的老管事指著旁邊那處院落對他說道:「那院子就是小姐生前的住處。」
「過去看看。」他舉步走過去,推開雕花門板,屋裡打掃得很干淨,但已沒了主人的房間,少了一股生氣,流露出一抹孤寂。
「小姐的物品仍同她生前那樣擺著。」老管事提起這位芳華早逝的主子,語氣裡有些感傷。
辛再思抬首細細打量,他忽然看見一旁的牆上掛著一幅圖畫,上頭繪著十二種動物,他走上前去看,發覺那筆法似是出自於他之手。
見他看著畫,老管事說道:「這是幾年前公子為小姐畫的十二生肖圖。」
「十二生肖?」他訝道,「但這上頭所畫動物並非是十二生肖。」上面畫的是鳳、鷹、獅、豹、熊、像、龍、虎、馬、狐、狼與狗。
提起這件事,老管事笑了笑解釋,「這是小姐當年自個兒想出來的十二生肖,央公子幫她畫下來的。小姐屬鼠,但她不喜歡,所以就想出了這些,還說自個兒屬獅子呢。」
辛再思不暇細想的脫口問:「那她可有說我屬什麼?」「她說您屬鳳凰。」
鳳凰?他莫名思及寒露先前曾送給他一只木雕鳳凰。
再看了看,辛再思走出秦思露生前住的院子,沿著花廊來到了一處書齋。
老管事介紹道:「以前公子常在這座書齋裡看書畫畫,裡頭的藏書也全是公子所買。」
辛再思走進去,書齋裡窗明幾淨,一室寂然。他走到桌案前,輕輕撫過那些他曾用過的文房四寶,再約略看了看書架上的藏書後,看見旁邊的木櫃上了鎖,他問老管事拿鎖匙。
老管事說道:「鎖匙不在老奴這兒,是公子另行存放的。」
辛再思在屋子裡找了找,一時沒找著,在椅子上坐下後,瞅見桌案上擺著一枚雕成獅子模樣的檀木紙鎮,順手拿起來把玩,不經意發現這紙鎮似乎另有玄機,他搓弄了下,紙鎮底下露出了一方暗格,裡頭就藏了把鎖匙。
「噫,這該不會就是那木櫃的鎖匙吧?」老管事見了訝道。
辛再思拿著它試著去打開木櫃,喀嗤一聲,果然順利打開了。
他拿下鎖頭,打開木櫃的門,只見裡頭放置了二、三十幾卷的畫。
他隨意取出一卷打開來看,上頭畫的是一名八、九歲的小姑娘,模樣水靈,那雙靈動的眼神尤其俏皮可愛,頰邊露出兩枚酒窩,他隱約覺得似乎在哪見過。
「這是小姐八、九歲時的模樣,想來應是公子當年初來秦府時所繪。」
辛再思接著再打開其他的幾卷畫,上頭畫的都是她,年紀從八、九歲,一直到十三、四歲,他越看越心驚,最後索性將裡頭的畫全都拿了出來,一幅幅快速打開來,最後他的目光定在那幅她十五、六歲時的模樣。
那畫畫得十分細致傳神,清晰的五官和神韻,幾乎與寒露一模一樣。
從這些被小心收藏起來的畫像可以看出,當時畫這些畫的人,對畫中人用情極深,才能將畫中人的眉眼神韻、一顰一笑,都勾勒得如此栩栩如生。
辛再思望著那些畫,震驚住了,他不敢置信的瞬向老管事,再一次確認地問道:「張伯,你說這畫中人就是你家小姐秦思露?」
「沒錯。」老管事不明白他為何一臉震愕,點頭答道。
「若她是秦思露,那寒露莫非就是……」下一瞬,他想到什麼,又逕自搖首,喃喃道:「不可能,她分明已經死了!」
老管事見他表情不對,關心的問道:「公子,您怎麼了?這畫有什麼不對嗎?」
辛再思陣光一直盯在那些畫上,半晌後才抬起頭,「張伯,我曾見過有個人長得就跟這畫像上的人一個模樣。」
「同小姐一個模樣?」老管事先是一愣,接著驚喜道:「難道小姐沒死?」
「不,她應該已經死了,」他還曾親自到她的墓前上過香。
老管事有些失望,「那……也許是長得像吧。」
辛再思沉吟須臾,將那些畫重新卷起,收回櫃子裡,只留下那幅十五、六歲的畫准備帶回去。
思及寒露送他的那個鳳凰木雕,還有這些畫,他決定回去弄個清楚,究竟寒露只是生得相似,還是她壓根就是秦思露。
但倘若她真是秦思露,為何在見到他後沒有與他相認?難道她也同他一樣,失去了過往的記憶嗎?
想起在第一次見到寒露時便生起的異樣情思,辛再思等不及的想趕回萬安城去親自確認。
午後時分,幾個雲鵲閣的姑娘聚在寒露的房間裡吃吃喝喝說著閑話。
寒露性子和善,雖身為頭牌,卻沒有一絲驕氣,得到的賞賜又很大方的分給其他的姑娘,因此大家都很樂意與她交好。
這時幾人正在說著其他姑娘的閑話——
「寒露,你別看那翠風居的清玉姑娘冷若冰霜、多清高似的,實際上她那人心眼最多了。」
有人接腔道:「沒錯,翠風居原本的頭牌不是她,是一位琴心姑娘,但她不甘居於人下,據說偷偷在琴心姑娘所用的胭脂水粉裡摻了毒,害得琴心姑娘整張臉毀了容,最後無法再在翠風居裡待下去,被攆了出來。」
另一人再接著說:「除掉了她,翠風居裡的頭牌就變成了清玉姑娘……」這時姜媽媽走了進來,「去去去,你們幾個少給我在寒露面前碎嘴,污染了她的耳朵,還不快去打扮打扮,晚點就要開門迎客了。」她一邊罵,一邊揮手攆走那幾個姑娘。
「咱們這是在教寒露知人知面不知心,別給騙了。」一名姑娘臨走前嘟囔了句。
「人家寒露比你們可聰明多了,還用得著你們這些蠢丫頭來教嗎?」姜媽媽笑啐了句。
待她們全都離開後,姜媽媽讓可兒也到門外守著。
看她這模樣,似是有什麼事要同她說,寒露也收起了臉上閑懶的神情,「姜媽媽是不是有事要交代我?」
姜媽媽理了理要怎麼開頭後,開口說道:「這事呢,是主人讓我轉告你的,你聽完之後可別太激動。」
聞言,寒露慎重了起來,「嗯,姜媽媽請說。」
「這件事要從當年辛剌史卷入諸皇子奪儲之爭,被皇上下旨滿門抄斬說起。」辛剌史就是辛再思的父親辛明泰,一聽是與辛家有關,寒露顯得格外專注。
姜媽媽徐徐說道:「你可知道是誰在背後陷害辛剌史的嗎?」
「是誰?」寒露緊盯著她問。
「這件事其實是塗國舅所為。」姜媽媽簡單的說了句。
寒露驚訝的變了臉色,「是他?這怎麼可能?當初不是他上疏請求皇上赦免再思哥,再思哥才能平安無事嗎?」
她一時情急沒多加留意稱呼,不過姜媽媽早就知曉她過去之事,她也無須多加避諱。
「壞人是他,這好人也是他。」姜媽媽說起當年不為人知的秘辛,「當年三皇子仍是太子,他因勾結大臣貪了軍糧,被皇上發現後痛斥了一頓,罰他禁足思過半年,五皇子見機不可失,便暗中設計布局,買通他府中的一些部屬,將一些謀反的證據暗中藏在他屋裡,再派人散布一些他對皇上不滿的言論。」
姜媽媽微頓了下,才又續道:「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傳到皇上耳裡,皇上震怒,派人前往三皇子府邸搜查,果真查獲了一大批兵器和一枚宮中失竊的玉璽,還有一本名冊,上頭記錄了九位准備同他謀反的官員姓名。」
「後來呢?」寒露急切的追問,她只知道當年辛家是因卷入皇儲之爭而惹禍,並不知其中的細節。
「皇上看了那本名冊後,大怒的下令將這些官員滿門抄斬,並將三皇子眨為庶人,流放關外,永生永世不得再入萬安城一步,不過他沒能走到關外便病死了。也不知是真的病死,還是被人剌殺而死。
「那名冊上的人多半都是支持三皇子的人,不過其中也有少部分是支持七皇子的,五皇子是想藉此來鏟除兩位皇子的勢力,不過辛刺史並未支持哪一位皇子,是塗國舅刻意派人添上去的。」
寒露又驚又怒,「他為什麼要這麼陷害辛伯伯?」「因為他與辛家有私怨。」
「是什麼私怨?」竟大到要滅了辛家滿門?!
姜媽媽看了她一眼說:「塗國舅原有意與辛家結親,但被辛再思拒絕了。」
「你說什麼?塗國舅只為了這點私怨,就要害得辛家被滿門被斬?!」她不敢置信。
「你道當初塗國舅為何會上疏為辛再思求情?那是因為塗家早已從淑妃那裡得知皇上後悔當時因震怒之下,並未再詳加調查,就將那九位官員滿門抄斬,但他身為帝王,無法向臣民坦然認錯,以免失了威儀,後來得知辛再思剛巧不在萬安城,因此逃過一死,皇上本就極愛辛再思之才,有意想放他一條生路,塗國舅才會順勢上疏為他求情。」
聽完,寒露心緒激動,「姜媽媽,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
「主人會讓我來轉告你這些,就表示這些事都是千真萬確的,騙你做啥!」
怒焰在寒露胸口洶湧翻騰著,令她全身抑制不住的顫抖著,一時間喉嚨緊澀得無法出聲。
須臾,她質問:「恩公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能知悉得如此詳盡?」她仍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姜媽媽只道:「主人的身分你不必知道,主人只讓我問你一句,你打不打算為自個兒報仇?」
當年要不是塗家從中作梗,這會兒嫁給辛再思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塗雅若了,可想而知在得知這些事後,她必是恨透了塗家。
「為自個兒報仇?」寒露喃喃道,在聽了這一切的經過,她震怒的情緒遲遲無法平靜下來,思緒一時還無法回轉。
姜媽媽提醒她,「你不想搶回辛再思、報復塗家嗎?是塗家令你失去了辛再思,還讓你差點就成為刀下亡魂。」
「想,我當然想!」寒露悲憤的吼道。
「主人念在你對辛再思一片深情,願意給你機會,讓你搶回辛再思。」
寒露愕然的望向她,「主人真的這麼說?我可以搶回再思哥?!」「沒錯,只要你有這個本事。」
當姜媽媽離開後,寒露耳畔仍回蕩著她說的話——她可以搶回再思哥!
她清艷的臉上又驚又喜,然而思及一事,唇瓣的笑靨瞬間凍結住。
當初是她親手喂再思哥服下那顆失魂丹,再思哥才會在遺忘了所有事情的情況下娶了仇人之女為妻,雖是逼不得已,但她仍對他心懷愧疚,且塗家勢力龐大,萬一讓再思哥知曉此事,塗家眼見事情敗露,會不會像當年殺她那樣殺了他?!
不——她不能讓再思哥有任何危險,所以……在拔除塗家的勢力之前,她什麼都不能告訴他。
兼程趕了幾天的路,終於回到萬安城,辛再思並沒有先回府,而是先到了雲鵲閣。
他風塵僕僕而來,見到寒露,縱使不記得過往的事,但望著她的面容,亦思潮勇動。
再次見到他,她心頭千回百轉,恨不得上前與他相認,向他傾訴她這一年多來遭遇的種種苦楚,可她不能……
兩人靜靜凝視著對方,一時間竟是誰都沒有先開口。
姜媽媽進來,見了笑道:「呦,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怎麼干看著都不說話呢?」
兩人這才尷尬的收回眼神。
姜媽媽看了眼寒露,接著笑盈盈對辛再思道:「辛公子,真是對不住,您才來一會兒,和寒露都沒說到幾句話呢,不過五皇子剛派人來,晚點要寒露過府去,我不好推拒,待會就得讓人送寒露過去安王府。」
聽聞安王召她過府,辛再思眉翼緊蹙,溫潤的目光染上了一抹晦色。
「我有些事想問寒露姑娘,能否請姜媽媽再給我一點時間?」
「這……好吧,那就一盞茶的時間,辛公子有什麼事請長話短說。」姜媽媽說完,識趣的走出琉雨軒,同時領走了可兒,讓兩人獨處。
寒露啟唇問道:「辛公子想對我說什麼?」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她隱隱覺得剛剛他看她的眼神同先前很不一樣,目光裡仿佛多了些什麼。
「我曾有過一位未婚妻,她名叫秦思露。」辛冉思徐徐出聲。
聽見他突出此言,她心頭一震,但仍努力掩飾著,不讓驚訝的情緒流露出來。
「是嗎?」她平靜的望向他,仿佛她是第一次聽見這名字。「不知辛公子為何突然同我提起這事?」
「我先前回了一趟南方的秦家,看了她的畫像才知道,原來她竟生得同寒露姑娘極為神似。」他一邊說,一邊細細觀察她的神情。
她故作驚訝,「有這種事?我與她當真長得那麼相像嗎?」
辛再思將他從秦家帶來的那幅畫像打開給她看。
「啊,真的好像,她該不會是我流落在外的姐妹吧?」寒露看了一眼,便用驚呼聲掩住她此刻的激動。
他每半年都會為她作一張畫,這是她十五歲那年,他被他爹召回辛家前,為她畫下的。
他突然靜默不語,黑潤的目光沉沉的注視著她。
「辛公子為何這般看著我?」那眼神仿佛想看透她似的,令她心頭顫悸著,但表面上依舊淡定,帶笑道:「辛公子拿這幅畫來給我看,莫不是認為我就是這畫中的姑娘吧?」
「你不是嗎?」他融融的目光中隱含著某種期待。
寒露未語先笑,「辛公子怎麼會認為我是她呢?我若真是她,當初在見到辛公子時,又怎麼會不跟辛公子相認?對了,辛公子你不是娶了塗家小姐嗎,怎麼又來一個未婚妻?這是怎麼回事?」
「我先前以為她已亡故。」提起這件事,辛再思的嗓音微微一沉。「她死了呀,那真是遺憾,我原還想,她同我生得這麼相像,若有機會想見一見她呢。」她一臉惋惜的表示。
辛再思剛想再說什麼,可兒進來催促,「抱歉,辛公子,時間到了,寒露姑娘該前往安王府了。」
聞言,他卷起畫,神色平和的望向寒露,「看來是我認錯了,打擾寒露姑娘了。」
「哪裡。」她微笑的表示不介意,送他離開琉雨軒。
坐上轎子前往安王府時,寒露捏著拳頭,來來回回的用力搓揉著心口,平息如波濤般激烈起伏的情緒。
方才看見那幅畫,她幾乎要忍不住承認了。
否認她就是秦思露,幾乎要耗光她全身的力氣。
她無比思念的人明明就在跟前哪,她卻不能與他相認,不能撲到他懷裡向他訴說這一年多來的離別之苦,還得要笑著佯作不識,那簡直是在摧她的心肝!
辛再思佇立一旁,看著她坐的轎子朝安王府而去。
他面容沉靜,陣光隱隱透著抹陰晦,半晌後,才坐上馬車返回辛府。
「相公,一路辛苦了。」塗雅若微笑的迎接他的歸來。「為姨母做的法事還順利嗎?」
他溫聲道:「很順利。我不在這幾日,府裡頭可有什麼事?」「府裡一切安好。對了,相公,再過幾日便是陶堯國師的五十歲生辰,我想准備一份禮物送去。」
對她突然想送禮給國師,辛再思有些訝異,「國師不是在閉關靜修,除了皇上誰都不見嗎,為何還要備禮送去?」
陶堯國師常年居住在皇上為其修建的寧華宮,前幾年宣布閉關靜修,除了皇上,並不見外人。
「相公有所不知,國師雖不見外人,但若送去的禮合他心意,他便會留下來。」
這幾年常有人托在寧華宮服侍的宮人送禮物進去給國師,有些人會藉此在信裡請教國師一些事情,若國師收下禮物,便會回信對所求問之事指點一二。
只是泰半的禮物皆被國師退回,能入他眼的少之又少。
她有意想藉著送禮給國師,請教他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她盡快懷有子嗣。
成親這一年多來,他雖對她萬般體貼,但兩人之間總隱隱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疏離,如今再加上寒露的事,更猶如一根剌扎在她心口,雖然那日兄長去雲鵲閣見了她後,回來說她應不是秦思露,但不管她是不是,相公對她不尋常的神態,總令她難以安心,更急著想懷有他的孩子來牽住他的心。
「國師乃當世高人,我想他不會在意這禮,還是別送了。」辛再思不是舍不得花銀子,而是他並不了解國師的為人與喜好,若送了不合他意的禮,還不如不送。
「國師神機妙算,又深得皇上敬重,據說朝中不少官員大臣都有意趁著國師五十歲生辰送份禮物,表示對他的尊意,咱們也不好落下。」
見她似是堅持,辛再思也沒再說多什麼,點了點頭,「你想送就送吧。」
「不知相公覺得要送什麼樣的禮好?」塗雅若征求他的意思。
「這事你拿主意吧。」
他此刻沒什麼心思關注這事,剛開口想問她另一件事,便又聽她說道:「我想若是送尋常珠玉寶石,國師定然不將這些俗物看在眼裡。相公的字畫素來靈氣十足,就連皇上都很是贊賞,我想若是相公能親筆畫下一幅拜壽的字畫送給國師,更能展現我們的誠意。」
當初她就是在見了他所繪的丹青後,先愛上了他的畫,而後見了他的人,便一見鐘情,非他不嫁。
「好,明日我再畫吧。」辛再思頷首答應,接著說道:「雅若,我有一事問你。」
「是什麼事?」
他神色微沉的啟口道:「當年我未婚妻秦思露真的死了嗎?」
聞言,塗雅若心下暗驚,但仍力持鎮定,「相公為何突然這麼問?當年二哥找到相公時,親眼見到她的屍首,並命人埋了她,她的墓你不是也親自去祭拜過了?」
「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所以也不記得她的面容,這次我回到秦家,無意中見到她的畫像,發現她竟與寒露姑娘生得極為相似。」他解釋為何突然問及此事的理由,並將帶回來的畫像打開遞給她看。
「看起來與寒露姑娘倒頗為神似,可當年我兄長是親眼見到她的屍首,秦姑娘不可能還活著,我想這寒露姑娘只是長得相似吧。」她沒想到他去了一趟秦府,竟發現了這件事,她快速藏起心頭的驚駭,溫婉的說道。
辛再思捕捉到她適才一閃而逝的震驚,但沒說什麼,卷起畫,點點頭,「我想也是。」
「石兄以前可曾見過在下的未婚妻秦思露?」客棧包廂裡,辛再思特地約了石康出來詢問此事。
「不曾。」石康搖頭,接著好奇的問道:「再思兄為何會突然提及此事,她不是過世了嗎?」
石康是他能信得過的朋友,因此辛再思將他回秦府時的發現告訴他。
聽完,石康不免托道:「真長得那麼神似嗎?」
辛再思將帶來的畫給他看。
看見畫像上的人,石康驚訝的瞠大一雙虎目,「果然像極了!她該不會是秦姑娘的雙生姐妹吧?」
「你這話倒與寒露姑娘說的一樣。我曾仔細問過秦府的老管事,他說我姨母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他接著從衣袖裡取出一朵紙花,「老管事還對我說,秦思露以前常隨府裡頭一名護院學些把戲,她第一個學會的便是分花。」他拿起那朵紙花隨手一分,頓時變成兩朵。
石康想起了花魁宴那日,寒露便曾表演過這手分花的把戲,驚訝道:「這寒露姑娘也會。」
辛再思先前便聽他提過此事了,也是因為如此,他無法不懷疑寒露就是秦思露。
石康雖是武將,性格又大大剌剌,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人,他當即便想到幾個疑點,「難不成是塗家的人騙了你,秦思露當年其實並沒有死?只是她若沒死,又為何會淪落到雲鵲閣?」
這也是辛再思想知曉的事。
石康猛然提出一個大膽的主意,「你要是懷疑寒露姑娘就是秦姑娘,要不干脆去掘墳好了,若是墳裡頭沒人,就表示塗家眶了你。」
「掘墳?這對亡者太不敬了。」他有些顧忌。「是沒錯,但只有這樣才能知道秦姑娘究竟有沒有死。」
「若墳裡頭真有屍骸呢?」
「那就證明這秦姑娘真的死去了,寒露姑娘不是秦姑娘,你也可以放心了,不是嗎?」
見他還是頗有顧慮,石康再道:「你這樣做也全都是為了秦姑娘,若是她真死了,地下有知定也不會怪你。」
辛再思垂眸思忖了片刻,才道:「她客死異鄉,或許我該將她遷回秦家祖墳,與姨母他們葬在一塊。」如此一來,便不算是驚擾亡者了。
「這也好,待遷出棺木,你便可趁機確定棺內是否有她的屍骸。」
石康喝了一杯酒後,咧著笑問他,「再思兄對寒露姑娘的事這麼在意,該不會真瞧上她了吧?」
辛再思在好友面前沒有太多遮掩,臉上微露一絲困惑,「不知為何,我第一次見到她時,便對她有種異樣的感覺。」
「看來寒露姑娘說不得真是秦姑娘。」石康與他相交多年,還沒見過他對哪個姑娘這麼上心。
辛再思幼時即是萬安城內有名的神童,十二歲便以一手絕妙的丹青名滿天下,十三歲那年他母親病逝,他哀慟不已,隨姨母離開萬安城前往南方秦府靜養,從此長住數年,直到二十歲方返回萬安城。
當年他剛返回萬安城時,他那儀表堂堂、俊美無儔的容貌,令得多少姑娘都暗自傾心,有不少人想為他作媒,皆被他以已訂親為由,全都推拒了。
當年言談間,他偶爾會提及他未婚妻的事,語氣裡流露出來的寵愛顯而易見。
他說秦思露有次去看人舞獅,回來後就說不要再屬老鼠要屬獅子,還自個兒另外選了十二生肖。
還說秦府以前曾有一只貓,但那貓兒都不理踩她,她為了親近它,就把自個兒的臉給畫得像貓兒一樣,湊過去想同它玩,鼻子卻被那貓給撓了一爪子。
後來,她同府裡頭的一個護院學了個把戲,拿著枝竹筷頂著盤子旋轉,她剛開始學,手忙腳亂摔碎了好幾個盤子,有次她娘親剛好經過,盤子恰巧砸到了她娘,她娘知道她還砸碎不少碗盤,重罰了她一頓。
石康同辛再思說起了當年他曾提起的這些事,末了笑道:「你當年說她可淘氣調皮了,沒少讓你姨母頭痛。」
「是嗎?」辛再思聽了不免有些怔忡,他對這些事沒有絲毫記憶,但思及先前在秦府看到的那些畫像,她那俏皮嬌美的神情,卻又覺得她理應如此。
提到寒露,石康說出自個兒對她的感覺,「寒露姑娘雖然刻意掩飾,不過,我總覺得她眉眼間似乎藏著許多心事,少了這畫像上那般明潤活潑。」
辛再思也認為要說寒露與秦思露有何不同,便是那眼神,畫像上秦思露的眼神歡悅而天真,但寒露的眼神偶爾卻會透著隱隱的哀傷,仿佛心頭藏著什麼酸楚。
兩人又再聊了一會兒,說罷,辛再思提醒道:「石兄,我要移葬之事你且莫對人說起。」
明白他大約是不想讓塗家人知曉,石康一口答應,「你放心,這事我不會對人說。」
作者:
event1144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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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6 12:15 AM
第七章
陰霾的天空飄著細細的秋雨,空氣裡有著絲絲涼意。
寒露與可兒來到對面一間客棧,馬上被迎進裡頭一間隱密的包廂。
在裡面等著她的人是塗雅若。
見她來了,塗雅若示意隨身的丫頭先出去,也朝可兒說道:「我有話想單獨同寒露姑娘說,你先下去吧。」
可兒看向寒露請示,見她點點頭,這才出去。
「不知夫人約我在此見面,有什麼事想同我說?」坐下後,寒露問道。
「我聽聞寒露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譜寫的曲子更是精妙絕倫,聽聞這首催眠曲便是寒露姑娘所譜。」塗雅若拿出她當日親手送給辛再思的那首曲譜。
「沒錯。」她看去一眼,點頭。
「當日相公得了這首曲譜,便拿回來與我試彈,他撫琴,我以瑟相和,音律柔婉動聽,確實是首不可多得的好曲。」她想以琴瑟和鳴來暗喻她與丈夫之間的恩愛。
看著眼前害得辛家家破人亡、她與再思哥不得不離散的元凶,寒露心頭的憎恨沸騰如火,但她全悄悄藏在心間,不泄露分毫。
她依然笑意盈盈,客氣的說道:「那是首助人安眠的曲子,當日我在朱侯爺的畫舫上彈過,見辛公子十分喜愛,這才寫下曲譜贈了他。」
她輕笑一聲接著再說:「我剛得了花魁的翌日,辛公子便慕名而來聽我彈曲,可惜那日琵琶的琴弦不巧斷了,傷了手指,虧得辛公子急忙上前為我止血,後來在畫舫上我遭人輕薄,也是多虧辛公子出面為我解圍,辛公子一再維護,寒露一直感激於心。」她刻意將她和辛再思之間說得曖昧不清,想氣她一氣。
塗雅若也忍下恚怒,溫婉一笑,「相公擅長書畫也通曉音律,去年見到一個乞兒敲著破碗,唱著一首好曲,他特地送他一筆銀子,希望他好好過曰子不再行乞。如今見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憐惜姑娘不幸淪落青樓,因此幫得上忙便相幫些。」
聽她暗拿她與乞兒相比,寒露沒動氣,反而粲笑道:「辛公子確實是一個善心之人,前些日子他還想幫我贖身呢,可惜姜媽媽不允。」想氣她,看誰先忍不住。
聞言,塗雅若臉上再也忍不住的閃過一抹驚愕,他竟要幫她贖身?!難道……他想帶她回府嗎?!
不,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她眸裡閃過一抹厲色,笑著回敬她,「我聽聞五皇子對寒露姑娘青睞有加,十分欣賞寒露姑娘的才貌,近日頻召寒露姑娘過府,說不得日後會迎姑娘過門呢,屆時姑娘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五皇子為人賢能仁善,哪裡會對寒露生起什麼心思,只是喜愛我彈的曲子,因此才會召我入府,為他彈奏一二。」
說著,寒露面露羞怯,「倒是辛公子,我與他一見面便十分投緣,若是姜媽媽能同意他為我贖身,日後也許能有幸得進辛府,與姐姐共事一夫呢。」
見她拿安王來壓她,她也不客氣,話裡藏刀,狠狠剌了塗雅若一刀。
塗雅若再也沉不住氣,維持不住臉上的假笑,凝著一層寒霜,輕蔑的開口,「我聽人說青樓姑娘都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像寒露姑娘這般的身分,辛府的門怕是進不了。相公他更不是如此輕浮之人,他曾答應過我不會納妾,哪裡會對寒露姑娘有什麼別樣心思,還請寒露姑娘別自作多情。
姑娘色藝雙全,想來不缺恩客,還是將這心思花在別人身上吧,免得落得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冷冷嘲諷完,她拂袖走出包間。
目送她寒著一張臉離去,寒露沒為她的話動怒,反倒露出得意的笑容。
想來羞辱她,結果倒先教她給氣跑了吧。
經歷那一場變故,她的心思早已不若以前天真不解世事,更何況當年的仇她豈能就這樣算了?
塗雅若離開客棧,並沒有返回辛府,而是回了娘家。
爹不在,她見了母親,將寒露的事告訴她。
「娘,您瞧她竟然如此欺負女兒,這口氣教我怎麼忍得下去!」在母親面前,她又氣又惱,完全沒了平日的溫婉賢淑。
塗夫人生了兩子一女,平素就把女兒捧在掌心裡疼著,哪曾讓她受過委屈,她滿臉心疼,當下為女兒出主意,「你二哥說她應不是當年的秦思露,既然她只是個青樓女子,這事好解決,我讓你二哥想辦法讓她從萬安城消失,再也不能去糾纏再思。」
身為塗家主母,對付圍繞在丈夫身邊的那堆姬妾,這種事她沒少做過。
塗雅若面上一喜,她回娘家求的就是這件事,「那娘可要盡快讓二哥去辦,我再也不想見到她。」
「好好,待你二哥回來,我就讓他去辦。」塗夫人安撫道。
正好這時塗國舅回來了,塗雅若立刻上前加油添醋的去向父親投訴自個兒遭人欺凌的事,說完,她撒嬌的抱著父親的手臂,「爹,這事您可要為女兒做主。」
塗國舅沒若往常那般在女兒撒嬌要求什麼時便一口就答應下來,略有顧忌的說:「寒露是雲鵲閣的人,可不好動她。」
「不過就是區區一間青樓,有什麼好怕的?」塗雅若不以為然的道。
塗國舅輕斥,「你懂什麼,能在綠柳巷立足的青樓,哪家背後沒個人。」
聞言,塗夫人問:「雲鵲閣背後的人是誰?難不成連咱們塗家也得怕他?」
「若是換了其他人,就算是哪位皇子或是親王也得給我個薄面,但這雲鵲閣背後的人據說與陶堯國師有關。」這也是讓塗國舅忌憚的原因。
塗雅若不解的問:「陶堯國師怎麼會與一間青樓有關?」
「傳聞青樓背後之主是陶堯國師的弟子。」
「爹,這消息可靠嗎?陶堯國師乃當世高人,深得皇上敬重,他的弟子卻開起青樓,這也太離奇了吧?」她嚴重懷疑這消息可能有誤。
「陶堯國師生平只收了一位弟子,國師偶爾還會在人前出現,但他這弟子卻比他還要來得神秘,深居簡出,鮮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容,連他姓名都不知曉,只知他道號叫幻空。」
塗國舅也不是道聽塗說之人,這事可是有人親身經歷。
「會有人說雲鵲閣幕後之主是他,是因為幾年前平原王之子因不明原因在雲鵲閣猝死,平原王憤怒得要拿雲鵲閣裡所有的人治罪,誰知後來這事竟不了了之,眾人安然無恙,繼續開門做生意。之後有人向平原王打聽,平原王說陶堯國師的弟子幻空出面為雲鵲閣眾人說情,他這才饒了他們上下。」
聽完,看出父親不願去惹雲鵲閣,塗雅若委屈的說:「寒露欺我之事難道就這麼算了嗎?她生得那麼像秦思露,萬一相公對她日久生情,女兒該怎麼辦?」
「你都同再思成親一年多了,還抓不住他的心嗎?」他有些嫌棄女兒無能。被父親斥責,她忍不住掩面啜泣,「女兒只是擔心,他看見寒露那張臉,萬一日後想起了什麼該怎麼辦?」
「他服下失魂丹,永遠不會再想起以往的事,你只要管好他,別讓他老往雲鵲閣跑就是了。」連平原王都不敢得罪的人,他可不想為了這種事而去招惹雲鵲閣。
塗雅若不悅的蹙起眉,她又不能將辛再思給綁著不讓他出門,哪裡能管得到他上不上雲鵲閣,且她若是管得太多,讓他心生厭煩,那豈不是更糟?
見女兒一臉愁容,塗夫人心中不舍,看向丈夫,「老爺就不能幫女兒想個辦法嗎?寒露囂張得都欺到女兒頭上,不給她一點教訓,她還以為咱們塗家沒人了。不過就是一個任人輕賤的妓女而已,難道咱們還怕她不成?最多老爺出面向那幻空說個情,他總不能不給老爺這個面子吧?」
塗雅若也出了個主意,「爹,我聽說近日五皇子常召她過府,對她似乎頗為中意,要不就讓五皇子納她為妾好了。」
這娘倆羅唆個沒完,吵得塗國舅頭疼,他想了想,擺擺手,「罷了,這事我再想想。」
遷葬需要挑個適合的日子才能進行,因此辛再思找來羅叔交代了此事,並囑咐他暗中行進,別讓人知曉。
「屆時起出棺木後,勞煩羅叔同他們一塊護送思露的靈柩返回故鄉安葬。」
「是。」羅尚德一口答應。小姐孤伶伶一人埋骨在他鄉倒也可憐,因此他是很贊成將小姐的遺骸遷回故鄉安葬,唯一讓他疑惑的是……「公子,此事為何要暗中進行?」
「這事你暫且不要問,日後我再告訴你。」辛再思還無法確定秦思露是否真的埋在那墳裡頭,因此尚不能告訴他緣由。
聞言,羅尚德也沒再多問。
很快日子就挑好,兩日後就有個適當的吉日。一早,辛再思便離開萬安城,前往秦露思當年的埋骨之所,位於鄰近的梨花鎮。
這裡盛產梨樹,故名為梨花鎮。
據塗青運的說法,當年他就是在此遭遇官府追捕而身受重傷,塗青運找到他時秦思露已不幸慘死,他便命人將她葬在此處。
羅尚德比他早到一步,見他來到,便開始指揮人挖墳掘墓。
辛再思站在旁邊觀看。
但挖開墳頭的封土後,往下挖了許久,都掘出一個深坑了,還是沒瞅見棺柩的影子。
羅尚德見了也很訝異,一般而言,棺木是不可能埋得這樣深,他疑惑的望向辛再思,「公子,這似乎有些不對勁。」
辛再思垂目覷看著底下那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的深坑,沉默須臾,指示道:「命人把四周都挖一遍。」
那些人花了些時間,把附近的土都挖了遍,仍是沒有看到棺木。
這時羅尚德特地請來主持遷葬儀式的一名道士走過來說道:「依貧道看,這底下八成沒埋棺木,只是在上面立個墓碑堆一些封土,造個假墳罷了。」
羅尚德驚愕的道:「那小姐的屍首呢?」
道士搖搖頭,「這貧道就不得而知了。」當中也許另有什麼曲折,卻不是他所能知曉。
辛再思思忖片刻,溫聲啟口道:「有勞道長了,此事還請道長勿再對外提及。」
道長點頭答應了下來。
辛再思接著吩咐,「羅叔,讓他們將土填回去,將墓碑也立回原來的樣子。」
「是。」羅尚德暫且忍住滿腹疑惑,依吩咐去辦。
辦完事情,打發那些人離開後,羅尚德來到辛再思面前,問出心中的疑竇,「公子突然說要將小姐的遺骸遷回故鄉安葬,莫非已料到會有這種情況?」
「不,那時我還不能肯定這是一座空墳。」辛再思神色復雜。
方才看見這是一座空墳時,他心口逸出一抹欣喜,但再細細深想下去,這件事處處透著詭譎。
一座空墳,一個與秦思露生得一模一樣的人,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寒露到底是不是秦思露?
倘若她是,那她分明還活著,為何不與他相認?塗青運當時又為何要說她已慘死,還假了座墳來騙他?
他不知這全是因當年他提及要去祭拜秦思露,塗青運才會命人隨便造了個假墳來騙他。
羅尚德能成為樂平商號的大管事,自然不是個蠢人,他看著回復原狀的墳,忖道:「當初塗家的人為何要造這麼座假墳來眶謳咱們?莫非……小姐沒有死?」
「這事透著蹊蹺,我還在查。羅叔,你暗中替我打探何處有醫術高明的大夫,記得,這件事同樣別讓任何人知曉。」在還未弄清楚這一切前,寒露的事他暫時不打算告訴羅叔。
「是。」見他神神秘秘的不知想做什麼,羅尚德也沒有多問,心知他這麼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寧華宮位於皇城後方的清虹峰上。
山上林木茂密,不乏數百年甚至千年的參天古木。
寧華宮前的清虹湖在秋陽照映下泛著瀲灃波光,湖上有座飛橋橫亙其上,過橋後,便能進入寧華宮,白牆綠瓦,透著一抹肅穆莊重。
此刻,裡頭的一間靜室裡,一名鶴發童顏、看不出真實年歲的男子,正在欣賞一幅畫。
畫中繪著一只靈猴,手持一籃蟠桃,獻給站在山石上一名穿著青衫、仙風道骨的男子,底下還有一群靈猴在山澗邊嬉玩,十分活潑。
那些靈猴只以幾筆勾勒,卻透出一股異常的靈性,栩翊如生,仿佛就在眼前。
而站在山石上的男子身姿飄逸,兩眼矍鑠有神,望之儼然若生人。「不愧是辛再思所繪,確實靈氣十足。」這名鶴發童顏的男子正是陶堯國師,他瘦削的臉上逸著一抹淡笑贊道。
他身後侍立著一名穿著白色錦袍、年約三十許、容貌英挺的男子,他將一旁隨畫附上的一封信遞給他。
「國師,這畫還附了封信。」
陶堯啟封,信裡是以辛再思的名義請教他求子之法,但他看出那並非辛再思的字,恐是他夫人的意思,看完後,他走到桌案前蔔算了一卦,之後提筆在空白的紙箋上寫下了幾個字。
白袍的男子只在一旁靜靜看著,沒有出聲詢問,見他在蔔算後提筆回覆,這便表示他願收下這禮,由此可見這幅出自辛再思之手的畫確實頗合他意。
陶堯將紙箋折起封入信封裡,接著喚來一名侍童,吩咐道:「待七日後再把這信送到辛府去。」
「是,國師。」侍童接了信便退了出去。
擱下筆後,陶堯走到畫前繼續賞畫,白袍男子也靜靜侍立一旁。
片刻過去,陶堯徐緩的開口道:「你若想成事,還得收攬這辛再思。」
「我試過,但他無意為我所用。」白袍男子說道。「此刻時機已至。」
「敢問國師為何如此重視辛再思?」白袍男子問出心中的疑惑,先前國師便曾示意他須延攬辛再思為己所用,如今又再重提及此事,令他有些訝異。
陶堯回頭看了他一眼,「我蔔算過,若你想成其事,此人是關鍵。」
「可他已拒絕我數次,不知國師能否指點一二?」白袍男子恭敬的請示。
「要讓他為你所用,唯有動之以情,而這情之一字,就系在寒露身上。」陶堯指點他。
聞言,白袍男子微訝,「寒露?國師指的可是雲鵲閣的寒露姑娘?」國師幽居寧華宮靜修,卻對外界之事了如指掌,這些年來他得益於國師的指點甚多,因此對他極是信服。
「不錯。」
白袍男子忖道:「我是曾聽人提過,辛再思似是對寒露另眼相待,難道辛再思竟如此鐘情於她嗎?」
「寒露本名秦思露,是辛再思的未婚妻。」陶堯說出這樁秘辛。
白袍男子忽地想起當年辛家未曾發生變故前,不少姑娘對辛再思情意暗投,有意下嫁,但皆被他以已有婚約在身為由拒絕,後來辛家被滿門抄斬,據說他的未婚妻也因此遭到波及而亡故,之後他便娶了塗國舅之女。
他不禁詫問:「難道當年他未婚妻並沒有死?」
陶堯沒有多加解釋,只道:「你只要盡全力助辛再思恢復記憶,他必為你所用。」
提點到此,他輕輕抬手道:「你去吧。」表示無意再多言。
白袍男子恭敬的朝他一揖,轉身離去。
一陣秋雨一陣涼,在下了幾場秋雨後,楓葉都已染紅,空氣中也透著股蕭瑟的涼意。
可兒捧著一疊剛裁制好的秋衫進來,望見寒露拿著彈弓在瞄准一塊木頭,問道:「寒露姑娘在做什麼?」
「射仇人。」寒露吐出三個字。
瞟了眼那木頭,可兒好奇的問:「寒露姑娘的仇人是誰?」
她說完,想起前兩日在安王府見到巧煙姑娘,那時巧煙姑娘對她橫眉豎目,一副恨不能吞了她的表情,因此猜測道:「是巧煙姑娘嗎?」
「我同她近日無冤、往日無仇,射她做啥?」巧煙雖對她不友善,但她並未放在心上,她用力彈出石子,射倒擺在地上的那塊木頭。
隱約瞅見她眼裡一閃而逝的恨意,可兒暗暗一訝,問道:「那寒露姑娘說的仇人是誰?」
寒露望著倒在地上被她拿來權當塗雅若的木頭,走過去用力再踩了兩腳泄憤。
「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若是沒有塗家的陷害,她早已嫁給了再思哥,那麼辛家就是她夫家,塗家害辛家,就如同害了她家一樣,最可恨的是,他們還從她手中搶走了再思哥。
可兒這是第一次聽她談起自個兒的往事,詫道:「是誰害得寒露姑娘家破人亡?」
寒露沉默著沒有答腔,丟開手裡的彈弓,在房裡踱步,似在為什麼事煩心。
可兒近日常見她這般,剛開始曾關心的探問,但見問不出什麼,之後也沒再問了。她沏了壺桂花香茶,替她倒了一杯過來。
寒露接過,一口氣喝完,接著宛如下了什麼決定似的,取出文房四寶,研了墨,提起筆蘸飽墨汁,攤開一張紙箋,在上頭寫了些東西,吹干墨跡後,她將紙箋折起來放入信封中。
再將前幾日又刻好的一只鳳凰木雕放入一只木匣中,把信也一塊擺進去,交給可兒,吩咐道:「可兒,你去辛家走一趟,幫我把這送給辛公子。」
她決定了,暫時奪不回再思哥的人,那麼就先奪回他的心好了。
可兒接過,答應了聲。姜媽媽先前已交代過她,不管寒露有什麼吩咐,她皆照辦就是。
來到辛府,可兒看見辛再思正要出門,趕緊提步走過去福了個身,「見過辛公子。」
辛再思認出她,「你是寒露姑娘身邊的那個丫頭。」
「是,我家姑娘差我來送樣東西給辛公子。」可兒將木匣子遞過去。
一聽,他馬上接過木匣,當即打開來,取出那封信啟封閱之。
信裡只短短寫了幾行字——
辛公子可還記得前次寒露曾相贈的那只鳳凰嗎?那只是雄鳳,為免讓它形單影只,寒露再雕了只雌凰,好讓它們成雙成對,比翼雙飛。
若是辛公子得空,寒露願掃榻相迎,再為公子彈一曲「長相思」。
明白她這是在邀他,他收起信,拿起木匣子裡的那只木雕鳳凰,手工與先前那只一樣粗糙簡陋,他看了看,委實無法得知她是怎麼分辨這只是雌凰,而之前那只是雄鳳。
見可兒還杵在原地,似是在等待他的回訊,他沉吟了下說道:「勞你回去轉告寒露姑娘,在下收到她的禮了,近日會去拜訪。」
「是。」得到回話,可兒轉身離去。
她離開後,辛再思摸著那只雌凰,嘴角微帶笑意。
那天從墓地回來後,他沒有去責問塗雅若那墳為何是空的,塗雅若一心對他,他不忍問她,且當年塗國舅為他上疏求情,塗家對他有恩,因此有些事他不好明著問,只好暗地裡調查。
但查了幾日,卻一無所獲,剛好寒露命人送來這信,他正好可以前去試探一二。
辛再思沒等太久,翌日便前往雲鵲閣。
也許是事先交代過了,寒露很快便來琉雨軒見他。
她身著一襲荷葉邊的淺黃色綢衫,清艷的面容噙著微笑,朝他盈盈走來。她昨日才送信,他今日便來,她心頭很是歡喜,這說明他心中是在意著她的。
「辛公子。」她清脆的嗓音猶如黃鶯啼鳴。
他煦然的眸光凝著她,溫潤笑道:「在下來聽寒露姑娘的‘長相思’。」
「寒露這就為辛公子彈奏一曲。」寒露笑意盈然,她取來琵琶,演奏完後,接著說道:「我再為公子彈一曲‘鳳求凰’可好?」
辛再思頷首道:「好。」
他一邊聆聽她的曲音,一邊若有所思的望著她。他隱約察覺她對他的態度與以前有些不同,多了分親近。
她眉眼間漾著柔柔笑意,將那曲‘鳳求凰’彈得婉轉纏綿,無比歡悅。
她的目光不時迎上他的,恍惚之間,猶如時間回溯,他們又回到昔日在秦府時那快樂親昵的日子。
她的笑容越發燦爛,陣裡融融情意傾泄而出,讓他看得評然心動,無法移開眼神,心底深處隱隱有股激烈的情緒躁動著想翻湧而出。
他想親近她,想將她擁在懷裡,想一親芳澤,他無法抑住那突然湧起的劇烈欲望,一步步朝她走去。
就在他的手觸及她滑嫩的粉腮時,他才驚覺的回了神,尷尬的縮回手。
「寒露姑娘的曲子太動聽,連我都失態了。」辛再思耳根有些泛紅,避開她柔潤含情的水陣自嘲。
寒露大膽的握住他的手,貼上自個兒的腮頰。「你想摸就摸。」
他覺得太唐突了,想收回手,但她握得好緊,他不好貿然抽回,怕傷了她。
「寒露姑娘別這樣。」
怕他以為她是輕浮之人,她解釋,「你別以為我是個隨便之人,我只讓你這般碰我,別人可休想。」
他心思一動,問道:「為什麼?」
寒露幽幽傾訴,「坦白告訴公子吧,我打從第一次見到公子,便對公子一見鐘情,這情不知由何而起,卻一往情深。先前拒絕公子為我贖身,是不想被公子看輕了。我雖身在青樓這煙花之地,但就如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我堅守著自個兒身心,不容任何人褻瀆。」
辛再思望著她那雙亮如星子的美陣,她這番話說得很動聽,但他卻聽出她並沒有說出實話。
他從衣袖裡取出她先後送給他的那兩只鳳凰,溫笑的問:「你說這一只是鳳一只是凰,可否教我如何分辨?」
「很簡單,這只是雄鳳。」她指著先前送給他的那只,再指著那只後送的,「這只是雌凰。」
他翻來覆去也瞧不出這兩只有何分別,疑惑的望著她。
她一臉認真的為他指出不同之處,「鳥禽之類的動物,通常都是雄者羽色較艷,雌者較樸素,你瞧這只羽毛較豐美,自然是雄的。」
他仔細看了看,才隱約從那粗糙的雕工裡看出些端倪,笑道:「可以借我一把刻刀嗎?」
看出他的意圖,寒露歡快的讓可兒去取來一把刻刀,遞給他。
他接過刻刀,拿起雄鳳開始雕起來,她坐在他身邊看著,一邊喝著茶一邊吃著點心,還隨手拈了塊桂圓糕喂到他嘴邊,他很自然的吃下,她再端來香茶遞到他嘴邊喂他喝,那動作熟稔得仿佛做了無數次。
他一邊刻著一邊被她服侍著又吃又喝,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仿佛天生就該如此。
見經他的巧手雕刻之後,那只鳳凰粗糙的羽毛變得細致豐美,根根清晰可見,寒露贊嘆道:「再思哥的手還是這麼巧。」
辛再思忽地一怔,停下了手,「你喚我什麼?」
「再……」話到唇間,她及時改口道:「若是你介意,我就不那麼叫了。」方才她竟不自覺間叫出了以前對他的稱呼,她是希望能重奪回他的心,但暫時還不想讓他得知兩人過去的關系。
尤其眼下情景不明,雖然姜媽媽說恩人允許她搶回他,可她這兩日思前想後,總覺得這其中很不尋常。
若恩人真如姜媽媽所說,是見她對再思哥一片深情,才願成全她,那他早就該在她養傷那會兒便這麼做了,豈還會強行與她訂下十年的賣身之約?
她隱隱覺得恩人似乎另有所圖,在還不明白他們在圖謀什麼的情況下,她得謹慎一點才是。
辛再思深睇她一眼,「無妨,隨你。」接著他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可兒,「可兒姑娘,我有話想同寒露姑娘說,可否勞煩你出去一下?」
可兒望向寒露,見她沒有反對,輕輕點頭,轉身出去。
他沉吟了下,神色鄭重的開口,「此刻只有我們兩人,若你真是思露,可坦白告訴我。也許你先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不與我相認,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你只管說出來,我可以與你一塊承擔。」
他性子雖溫和,卻難在只見幾面的情況下便與人如此親近,即使與塗雅若已成親一年多,他對她仍有種白首如新的感覺,可在第一次見到寒露時,便油然升起一種傾蓋如故之感,尤其在得知那座墳裡是空的之後,他幾乎可以確信,她就是被塗家宣稱已慘死的秦思露。
他亟欲知道她為何會淪落青樓?為何不與他相認?又為何不讓他為她贖身?他想釐清這些謎團帶她回去,不讓她再在雲鵲閣裡拋頭露面,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
寒露靜靜望著他片刻,幽幽啟唇道:「辛公子多心了,寒露真的不是公子的未婚妻,請公子別再將我誤以為是她,寒露就是寒露,不是任何人。」
她這番話才剛說完,守在外頭的可兒便輕敲了下門板。
她應了聲,「進來吧。」
可兒手上捧著一個托盤,上頭擺了幾個匣子和錦盒,朝她稟道:「寒露姑娘,這些禮物是安王爺剛差人送來給您的,他還說今晚府裡頭設了晚宴,邀請您去,姜媽媽讓您去准備准備。」
「我知道了。」寒露輕點螓首。
辛再思聽見安王又召她過府,下意識的按住她的手,脫口道:「別去。」她微愣,接著露出一抹暖笑,「我只是去彈曲,安王爺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他還想再勸,她握住他的手,笑得自信,「你放心,我已知曉要怎麼應付了,不會再讓人輕薄我。」
他發現自個兒沒有立場再阻止她,因為她並沒有承認自己是秦思露,辛再思沉默了下來。
她將那兩只鳳凰塞進他手裡,語帶央求,「這雄鳳和雌凰辛公子若是重新雕好,再將雌凰送還給我,可好?」
辛再思抬眸睇視著她,溫潤的眸光蘊藏著隱忍,須臾才輕輕頷首,「好。」寒露彎起唇畔,腮頰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多謝辛公子。」
他抑下想將她鎖入懷裡、警告她哪裡也不許去的衝動,點點頭,拿著那對鳳凰轉身離去。
他剛走出雲鵲閣不久,便巧遇朱渺。「再思兄,在這兒見到你剛好,我正有事找你。」
「什麼事?」
「咱們找個地方說話。」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12:15 AM
第八章
寒露來到安王府,卻發現並沒有其他賓客,安王宴請的只有她一人,她當下暗覺不妙,心裡飛快尋思著應對之策。
「寒露出身低微,怎有資格與安王爺同桌而食。」她欠了個身想推辭。
路景琛既然刻意請她來作客,哪會如她所願的就這麼算了,他熱絡的道:「寒露姑娘秀外慧中、蕙質蘭心,一手琵琶更是彈得出神入化,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在本王眼中,寒露姑娘可是本王的知音,豈是那庸俗之人可與之相比。來,咱們入席吧。」
見脫不了身,她只得坐下。
安王絲毫不避嫌,就坐在她身邊,喚下人上菜。
一道一道的菜依序送上來,他殷勤的為她布菜勸食。
「這道五寶珍珠羹味道不錯,你嘗嘗。」
「多謝王爺。」寒露暗暗深吸一口氣,神情一變,望著滿桌的菜肴,垂涎的兩眼放光,端起那碗五寶珍珠羹,三兩口就全掃進自個兒的肚子裡,接著不客氣的大吃大喝起來。
她一邊吃一邊贊不絕口,「真好吃,王府裡的菜肴果然異常精致美味。」她伸長手夾著不同的菜塞進嘴裡,不等咽下,又再塞了一大口,兩頰都鼓起來了。
路景琛看得有些錯愕,「寒露姑娘很餓嗎?」他懷疑雲鵲閣的人是不是虐待她,都不怎麼給她吃食,才會讓她一見滿桌的菜肴,就像餓死鬼似的撲上去,完全沒了平素的氣質。
「本來不是太餓,但一瞧見這麼多可口的美食,我這肚子就歡快的咕嚕直叫著。雲鵲閣的食物也算不錯,但嘗了王府裡的這些菜肴,我才發現以前吃的那些都是豬食呢!」她嘴裡含著食物,回答時還有些許菜渣噴了出來。
他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樣,不免有些倒胃口,不過他城府何等之深,再看了兩眼,便瞧出她是故意在他面前露出這麼粗鄙的吃相,瞬間心思一轉,再次露出笑容。
「寒露姑娘喜歡就多吃些,不夠還可以讓廚房再送過來。」她越是如此,他便對她越感興趣。
前幾日,塗國舅曾對他提及,希望他能將寒露收入王府中,他問及原因,才知辛再思似是迷戀上她,塗雅若打翻醋壇子,不想讓丈夫再將心思花在她身上,才想找人收了她,正好得知他近日常召寒露過府,便想著也許他對她有意思。
他是頗中意她,但還不至於想將她納入府裡,若是讓父皇得知他不僅狎妓,還帶回府中,只怕要責備他,他自然不會落下這話柄。
不過今日她挑起了他馴服她的欲望,他打算安排人悄悄為她贖身,再暗中藏到別處去。
想及此,他笑容不禁更深了些,伸手挑起她的下顎。「本王還可差人每日為你送去王府裡的菜肴,讓你直到吃膩為止。」
「怎好如此勞煩王爺?」寒露眼裡閃過一絲厭惡,下一瞬,她突然一臉痛苦的按著肚子,「啊,興許是方才吃太撐了,肚疼如絞,請王爺見諒,容寒露先行告退。」
路景琛如何看不出她這是在裝模作樣,拽住她的手,附在她耳邊肆意笑道:「你越是如此,越讓本王心癢難耐。」
他的話讓她聽了從頭皮一直麻到了腳底。
他很快放開她,再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說:「去吧,本王很快會給你一個驚喜。」
只要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當初巧煙也像貞節烈婦一般對他抵死不服,後來在他調教之下,現下對他不也死心塌地?
他相信她也不會例外。
塗雅若兩眼死死的瞪著手中那封寧華宮送來、只寫了幾個字的信箋——徒勞一場空。
片刻,她恨恨的將那封信撕爛,溫婉的面孔布滿恚怒。
「什麼叫徒勞一場空?我不相信,不過生個孩子而已,難道我會生不出來嗎?什麼國師,八成只是招搖撞騙的神棍罷了!」
她不信她會生不出子嗣,下一瞬想到一件事,她憤怒的神色頓時凝住。
生孩子不是只有她一人想生就行了,也要辛再思願意才成,但他似乎對情欲之事十分寡淡,成親以來,與她並沒有行過幾次夫妻之禮,其中甚至還有幾次還是在她暗示之下而行。
若再放任下去,也許他們真的不會有孩子……不行,她得想個辦法才行。
她抓著被她撕攔的信,陰沉著臉思索半晌,剛要叫丫鬟進來時,突然看見辛再思進屋,她急忙信箋碎片藏進衣袖裡,她寫信請教國師之事他並不知曉,此刻更不能讓他知道。
「相公回來啦。」她露出平素溫婉的笑容,若無其事的迎了上去。
辛再思點點頭,溫聲說道:「雅若,樂平商號有急事,我明日要出城幾日,你幫我收拾一下。」
「是什麼事?」塗雅若關心的詢問。
「一些生意上的事。」他沒有打算細說,交代完,便離開寢室走向書齋。
他命人叫來羅尚德,吩咐了他一些事,並把朱渺為他找了個大夫的事告訴他。
「我走之後,商號若有什麼事你自個兒拿主意,府裡頭也幫忙照看一些。」
「公子,朱侯爺找的大夫可靠嗎?不如我陪公子一塊去吧。」羅尚德擔憂的道。
「你我都離開,商號的事就沒人可做主,你還是留下來吧。雖然我與朱渺交情不深,但我想他沒有理由要害我。」
末了,辛再思再補了句,「若十日後我沒有回來,你再到侯府去找朱渺。」
宛如灑了層金粉的溫暖秋陽,從敞開的軒窗斜照進屋子裡。
躺在榻上的人頭上和身上扎了數支金針,全身汗水淋漓,似是承受著無比的痛楚,俊美的臉孔更因此五官扭曲,喉中時不時逸出粗啞的呻吟,兩只手緊緊抓著被褥,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都突出來。
「柏大夫,他這情況要持續多久?」站在屋外往裡看的朱渺,擔憂的收回眼神,睞向正眯著眼躺在香樟樹下一張軟榻上乘涼的大夫。
柏大夫年約三、四十,臉型微胖,長眉長眼,身上衣袍半敞,露出赤裸的胸膛,手上拿著一把蒲扇,一邊吃著松子,一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好不愜意。
「大約要兩天兩夜。」
「這麼久他受得了嗎?」朱渺很怕辛再思禁不起這番折騰,不久就咽氣了。柏大夫懶懶的瞅他一眼,「你以為服了失魂丹的人這麼好治嗎?」
「可我瞧他似乎痛苦得快斷氣了。」連呻吟聲都虛弱了不少,這要是把人給治死,他回去可就難交代了。
「只要他意志夠堅強,就能挺過來。」柏大夫涼涼說道,一副與己無關樣。
「那要是挺不過去呢?」
柏大夫冷冷道:「那就怪他自個兒沒用。你們來求醫時我便有言在先,這治療有風險,有可能半途便一命嗚呼。他自個兒在深思後堅持要試,若真熬不過死了,也怨不得人。」
朱渺開始有點後悔不該帶著辛再思千裡迢迢來找他醫治,瞬向裡頭的辛再思,他只能祈望他能挺得過去。
而此刻昏迷中的辛再思,只覺得腦袋裡宛如有人拿著刀斧在一刀一刀劈砍著,然後,有什麼從被劈開的地方滲漏了出來——
「再思哥,我替你繡了條帕子,你瞧瞧喜不喜歡?」一名十一、二歲的女孩一臉欣喜的跑過來。
十六,七歲的少年拿起帕子認真看了看,沒認出那兩坨繡得紅紅綠綠的東西是什麼,問道:「這上頭繡的是什麼?」
「一對鴛鴦呀,你沒瞧出來嗎?」女孩雙眼睜得大大的,仿佛在責怪他的眼拙。
「瞧出來了,繡得挺可愛。」少年露出一抹暖笑,哄她。「你喜歡我就多繡幾條,以後你好隨身帶著。」被他稱贊,她高興的說著。
少年望著她臉上那期待的笑容,含笑應道:「好,那辛苦你了。」
畫面一轉,一間雅致的書齋裡,少年耐著性子,手把手教女孩一個音一個音的彈著琵琶。
他從身後親密的環抱著女孩,女孩的頭不時的動來動去,發絲滑過他鼻端,惹得他鼻子發癢,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更讓他的身子仿佛被誰偷偷點了把火,發熱了起來,腹下某處蠢蠢欲動。
女孩回頭,一臉脆笑正想說什麼,兩人的唇瓣好巧不巧的碰到一起,他下意識的啄了下她的粉唇。
她瞠大眼,似是有些驚訝,把懷中的琵琶往旁一放,轉過身摟著他的頸子撒嬌道:「再思哥,再來一次。」
說著便將唇瓣覆到他唇上,用力擠著似是想親他。
他被她擠得忍俊不住發笑了,「不是這樣,我教你。」他輕柔的吮吻住她水潤的唇瓣,細細的輾吻著。他理智上明白兩人雖已是未婚夫妻,但不該在未與她成親前便做這種事,但情感上卻控制不住。
她腮頰紅通通,睜著雙大眼望著他,下一瞬便開始舔著他的唇。
那仿佛小狗一般的舔吻,惹得他笑了出聲,他將她抱坐到腿上,耐著性子教她該怎麼親吻才是。
事實上這種事他也不太懂,但他畢竟年長她五歲,事情較她懂得多,兩人的辰口瓣就這樣磨磨蹭蹭的貼在一塊,最後終於讓兩人摸到了竅門,深吻起來。
腦子裡又掠過其他的影像——
這時的少年已及冠,長身玉立,他站在樹下,仰著頭望著坐在枝椏上的女孩。「思露,下來,別鬧脾氣了。」
「不要,我就要生氣,我不下去了,我從今天開始都要住在樹上,再也不理你了!」她噘著嘴氣呼呼說道。
「我離家這麼多年,爹身子不好要我回去,我不能不回去。」他溫言哄道。
女孩委屈的紅了眼,「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才急著想回去,對不對?我聽人家說萬安城美女如雲,到時你見了那些美人,哪裡還會再想回來面對我這黃臉婆。」她自憐自艾,越說越傷心。
他被她的話給氣笑了,「你才十五歲,怎麼會是黃臉婆呢?」
見她眼裡浮起淚,他不舍的嘆了聲,「縱使旁人再美又如何,她們全都不是你,我對你的心意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快下來,別折騰自個兒了,你要是不放心,要不等我回了萬安城,外出時,我蒙著雙眼,這樣就誰也瞧不見了。」他極有耐心地安撫著。
他這話終於把她給逗得破涕為笑,開心的縱身一躍,撲進他懷裡。「蒙著眼看不見路,算了,我相信那些姑娘沒一個比得上我,我才不怕呢!」她驕傲的高高抬起下巴。
他抱著她,心頭溢滿了寵愛。
畫面再一轉——
官差在身後追捕,兩人慌張的奔逃,瞅見一名官差手持利劍朝她砍去,他急忙撲上前去,劍就砍在他身上,他顧不得疼,朝她吼道:「思露,你快逃!」
見他受傷,她哪肯一個人逃走,驚怒的一頭撞向傷了他的官差,「你敢傷我再思哥,我饒不了你——」
見她發狂般的追打著、那副完全豁出去的模樣,讓那官差心生畏懼,竟教她給逼得連連後退。
他見狀,忍著身上的傷,上前拉著她趕緊逃跑。
好不容易逃過幾名官差的追捕,沉重的傷勢卻令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
清醒時,見她眉頭緊鎖,憔悴的容顏布滿憂急之色,他很不舍,聽她要進城為他找大夫,他急忙阻止,「別去,我的傷不要緊,再休養幾天就好了,你別冒險進城為我找藥,太危險了。」
她緊緊抱著他,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滴淌到他的頸子,他心裡疼得厲害,從小到大他把她捧在掌心裡呵寵,哪曾讓她如此哭過,很想再安慰她幾句,可眼前發黑,他很快又陷入昏厥。
後來再清醒時,他的腦子裡就像被水漂洗過的水墨畫,褪去了所有的顏色,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深夜時分,銀月如水,靜靜鋪灑在天地間。
漆黑的屋子裡,辛再思淚流滿面的睜開了眼,曾經遺失的那些記憶,全都回歸了。
寒露近日有些神思恍惚。
尤其這幾日聽說辛再思出城不在萬安城,更讓她掛心不已,怕他出了什麼事。
「……原本今日安王府又差人來請寒露姑娘過府,不過被姜媽媽拒絕了。還有呀我聽說,這兩日想求見您的人,都被姜媽媽給打發走了,沒讓您去見客呢。」
可兒一邊整理著房間,一邊對她說著不久前聽來的消息。
見主子沒回應,可兒回頭一看,看見寒露拿著桌案上她方才插上的幾朵菊花,一瓣瓣的剝下花瓣,她剛剛掃干淨的地板又被她給弄髒了。
看她又開始走神,可兒去沏了杯寧神茶遞給她,安慰道:「寒露姑娘,喝點茶安安神,別胡思亂想了,辛公子不會有事,他吉人天相,一看就是福澤深厚的人,就算有個什麼,也會逢凶化吉,興許不出兩日,他便會來看您了。」
寒露喝了口茶,暖暖的熱茶入喉,暖了她的脾胃,眉間的皺折也微微舒展開來,思及適才好像聽見可兒叨念著什麼事,問道:「你剛說什麼?」
「奴婢是說,安王爺日前想為寒露姑娘贖身,被姜媽媽拒絕了,他今日竟又差人過來想請姑娘過府,但姜媽媽推說寒露姑娘病了,沒答應。」
「安王爺要為我贖身?」寒露訝問。
思及那日他宴請她時的情景,她厭惡的蹙起眉。那日為讓他反感,她刻意大吃大喝,在他面前表現得一副粗鄙模樣,他竟沒死心,還想為她贖身,讓她整個人打了個寒顫。
姜媽媽沒讓安王為她贖身,她不意外,她訝異的是……
「姜媽媽為何要推說我病了,不讓我過去?」
先前姜媽媽不是想藉著她到安王府,讓可兒暗中與安插在府裡頭的人接頭,趁機傳遞消息嗎?
可兒無奈看她一眼,她方才果然都沒在聽她說話。「不只安王爺,這兩日每個想求見您的人,都被姜媽媽以您病了為借口給推掉了。」
「怪不得我這兩日很清閑,完全不須去見客。」寒露這才恍然大悟,但下一瞬又疑惑道:「姜媽媽為何突然間對我這麼好,讓我休息?」
「可能見您整日懶洋洋打不起精神,索性就讓您好好休息。」可兒隨口說道。
不過她打心眼裡不這樣認為,姜媽媽不可能無緣無故為她推掉客人,這其中必有什麼緣故,可既然猜不出來,干脆還是別花心思了。
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姜媽媽的聲音喜孜孜的傳了進來,「寒露,你快瞧瞧誰來了!」
寒露與可兒一起抬首望過去,當看見隨同姜媽媽一塊走進屋裡的人竟是好幾日不見的辛再思,寒露驚喜得站了起身,快步迎上前去,「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辛再思的嗓音裡流露出一抹難以克制的激動情緒。這句「我回來了」,還含括了另一種意思——以前的辛再思回來了。
姜媽媽把人帶過來,便領著可兒一塊退了出去,讓兩人獨處。
辛再思舒臂將寒露緊緊擁入懷中,那飽含著濃烈情緒的嗓音在她耳畔說道:「思露,我回來了,對不起……」
回來的路上,朱渺已把她所遭受的事告訴了他。
寒露震訝的望住他,「你……」看見他眸裡流露出那熟悉的呵寵眼神,她顫著唇,咽喉被一股熱氣堵住。
「我想起來所有的事了!對不起,累你為我受了這麼多的苦……」他為她這一年多來所受的委屈心疼萬分。
他以前捧在掌心小心呵護的人,竟差點生生教人給殺死,還淪落青樓出賣才色,他恨自己拖累了她,更恨當年狠心想置她於死地之人。
「再思哥……」這一年多來她承受的所有苦楚酸澀,全被他這幾句話給勾了出來,再也壓抑不住,埋在他懷裡嚎啕大哭。
「你終於想起我了、你終於想起我了……嗚嗚嗚嗚……」
她哭得梨花帶雨,那又喜又悲的哭聲,幾乎要揉碎他的肝腸,他小心的用衣袖為她拭著不停從她眼裡滾落的淚珠,「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
她用力搖頭,「不,不怪你,當年是我親手將失魂丹喂進你口中,才讓你忘了所有的事……我還以為你這輩子可能再也不會想起我了……」
「是塗青運逼迫你這麼做的嗎?」雖已從朱渺那裡約略得知事情的經過,但他仍想向她再次求證,不能只聽朱渺片面之語。
「他當時威脅我若不喂你服下失魂丹,就要讓官差將你抓走,後來他竟還想殺我滅口……」見他想起了一切,秦思露將她如何被救,以及後來答應救命恩人,要為雲鵲閣效力十年的約定一並說了出來。
「那時見到你娶了塗國舅的女兒為妻,我的心痛得就像要裂開了……」
辛再思滿懷歉疚的解釋,「當時我只是想報恩……」他沒有想到塗家的人竟想殺死她。
「塗家才不是辛家的恩人,是仇人!」她激動得脫口而出。「你說什麼?」他愕問。
發現自個兒一時口快,秦思露躊躇著該不該告訴他實情。「思露,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追問。
「辛家之所以會慘遭滿門抄斬,都是塗國舅陷害的。」在他追問之下,見他又已恢復了記憶,她最後將姜媽媽轉告她的那番話告訴了他。
聽畢,辛再思難掩震驚,不敢置信。
辛家一家遭塗家陷害而亡,塗家卻又安排讓他娶了塗雅若?這安的到底是什麼居心?!
若此事是真……他繃緊了下顎,思及與塗雅若成親這一年多來,她知曉辛家一家慘死之事全是她爹所為,卻夜夜安睡在他枕旁,背脊不禁竄起一股森森寒意。
秦思露思忖了下再說道:「再思哥,這事我也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確,也許不能只聽姜媽媽的片面之詞,還得再詳細調查清楚。」
辛再思努力平息驚怒的情緒,臆測道:「傳聞這雲鵲閣幕後之主與陶堯國師的弟子幻空有關,若此事屬實,那麼姜媽媽口中所說的主人,該不會就是幻空吧?」
「若真是他,那麼當年救了我的人可能就是幻空。」秦思露也曾有過這樣的猜測。
他沉吟道:「幻空是陶堯國師的弟子,倘若雲鵲閣幕後之主真是他,那麼他會知悉當年辛家被害之事,似乎就不那麼讓人意外了。」說完,他抬起眼覷向她,正色的說:「這裡你不能再待下去了,跟我走。」他既已回復所有的記憶,就絕不會讓她再留在這種地方。
她是恨不得跟著他離開,但……「可是我同救命恩人尚有十年之約……」
「這事我會解決,你先在這裡等我片刻,我去找姜媽媽和朱渺。」他相信他們此刻必然在等著他。
秦思露扯著他的衣袖,不舍得離開他,「我跟你一塊去。」
辛再思沉吟了下,頷首,「也好。」她為他受了這麼多苦,待會要談的事,是不該瞞著她。
兩人攜著手打開房門,就見可兒守在門外,可兒向兩人福了個身說道:「寒露姑娘、辛公子,姜媽媽吩咐過奴婢,若你們敘完舊,便讓奴婢去通知她,請寒露姑娘和辛公子在房裡稍候一下,奴婢這就去請她過來。」
「好,你去吧。」寒露點頭,與辛再思再走回房內。
姜媽媽很快便過來,同她一起的還有先前帶他前去求醫的朱渺。
朱渺輕搖折扇,帶著一臉風流倜儻的笑容,大方的表示,「再思兄,此刻想必有很多疑惑想問個清楚吧,我與姜媽媽特來為你解惑。有什麼想知道的,你就盡管問吧。」
辛再思沒有急著詢問塗家的事,反倒先問:「朱侯爺如此熱心助我恢復記憶,目的何在?」
先前他已暗中尋訪過不少名醫,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恢復記憶,直到那天,他從雲鵲閣離開時,朱渺來找他,說他無意中得知有個隱世避居的神醫,擅長治療各種疑難雜症,他若想找回先前的記憶,他可帶他前往。
於是他們花了兩天的時間抵達柏大夫隱居之處,柏大夫在為他診治後,說他這是中了江湖上一種秘藥失魂丹的毒才會遺忘所有的事。那毒不會危害人的性命,只會讓人淡忘過往的事。
柏大夫警告他,若要恢復記憶,就必須驅散體內失魂丹的毒性,但驅除毒性時會有風險,意志稍弱的人若挺不過來,便會成為一具屍體。
思考過後,他仍請柏大夫為他治療。在治療前為防萬一,他還留下了幾封遺書交代後事,幸好他撐過了那宛如要活生生劈開他腦子的痛苦折磨,這才活了下來。
朱渺笑盈盈啟口道:「再思兄果然睿智,一問就問到這事的核心。不過就算再思兄不問,我也會告訴你。坦白說,柏大夫並非是我為你尋來,而是七皇子特地命人為再思兄找的,至於目的,自然是想拉攏你為他效勞。」
「辛某何德何能,能讓七皇子如此相待?」先前七皇子已延攬過他幾次,因他不想卷入皇儲之爭,故而沒有答應,但他委實不認為自個兒有重要到讓七皇子如此示好的地步。
朱渺笑道:「再思兄莫太小覷自己,再思兄若為官,必是賢臣良相之才,若能得再思兄相助,勝過得到千軍萬馬。」
捧了他一把之後,他接著說道:「七皇子身邊缺少個能籌謀擘劃的軍師,他一直很欣賞再思兄的才干,早有心延攬,可惜屢被婉拒。得到消息再思兄暗訪名醫,便也暗中命人四處尋找,這才找到了柏神醫,便匆匆讓我來領再思兄前去,只盼再思兄能承七皇子的情。」
聽完,辛再思的目光移向一旁的姜媽媽,「辛家被滿門抄斬之事,真是塗家所為?」
「千真萬確。」
「可有什麼證據?」
「證據我拿不出來,不過這事是我安排在安王府的細作探得傳出來的,你若懷疑,不妨探探你娘子知不知情。人說酒後吐真言,也許能從她口中問出一二。」怕他不知如何詢問,姜媽媽還熱心的提供了個辦法。
辛再思垂眸思索,片刻之後,抬首道:「我要帶思露離開這裡,有什麼條件,姜媽媽盡管開出來。」
姜媽媽看了秦思露一眼,不疾不徐的表示,「我的條件只有一個,幫助七皇子奪得皇位。你若答應,今日就可帶走她,若是不答應,她只能繼續留下。」
秦思露心頭一緊,瞬向辛再思。
他也望著她,安撫的握住她的手,看向姜媽媽,頷首答道:「我答應。」
見他同意,朱渺手裡的折扇搖得更歡快了,熱絡的說:「再思兄,明日我便帶你去見七皇子,他若得知此消息,定很高興。」
見達到目的,姜媽媽笑呵呵的起身,「可兒,你幫寒露收拾收拾,若你也想跟著她走,就一塊去吧。」
可兒驚訝的看著姜媽媽,「奴婢也可以離開雲鵲閣嗎?」「這要看寒露願不願意帶你走。」姜媽媽笑著睇向秦思露。
可兒渴望的望著她,卻沒有出聲央求。
秦思露很喜歡可兒,也想帶她一塊走,不過還是得問問辛再思的意思,便抬頭覷向他。
辛再思微笑道:「你若想,就帶她一塊走吧,身邊也好有個人照顧你。」
當他開始為七皇子做事後,恐怕也沒有太多時間能陪伴她,有個她熟悉的婢女在身邊服侍著,總是好的。
征得他同意,秦思露欣喜的上前拉住可兒,「可兒,你就跟我們一塊走吧。」
「多謝寒露姑娘、多謝辛公子!」她在這兒待了這麼多年,早就想離開,此刻能有這機會,開心得闔不攏嘴。
「再思兄,我的馬車就停在雲鵲閣外,不如待會我送你們一程吧,免得出去教人給瞧見了,傳到塗家人耳裡。」朱渺好意的說道。
帶他去找柏神醫,兩人乘坐的是侯府的馬車,返回萬安城時自然也是,辛再思若不蠢,自是不可能將秦思露帶回辛家,會尋別處將她藏起來,此刻沒馬車遮掩著,總是不便。
辛再思沒有拒絕,接受了他的好意,「那就有勞朱侯爺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12:15 AM
第九章
辛再思將秦思露安置在城外一處別莊裡,那裡除了大管事羅尚德之外,沒有人知曉,這本是辛再思買下以備不時之須所用,就連塗雅若也不知。
安排好一切之後,辛再思與朱渺乘著入夜閉城前回到萬安城。
馬車裡,辛再思詢問朱渺,「聽聞雲鵲閣的主人是陶堯國師的弟子,此事可是真的?」
朱渺搖扇輕笑,「再思兄也聽過這個傳聞呀,坦白說,這件事就連我也不確定,我只知道姜媽媽是幫著七皇子的。」
「七皇子沒同你說過?」辛再思質疑。「我問過,但他沒回答。」
辛再思沒再出聲,一路暗忖著,若雲鵲閣背後的人真是幻空,那麼也就意味著連陶堯國師都在暗中支持七皇子。有陶堯國師的支持,七皇子爭得皇位的勝算要高出其他皇子許多。
朱渺知道今日的事,夠教他心思紊亂了,他恐怕要花好一段時間來釐清思緒,因此沒再多說什麼,直到馬車抵達辛府、辛再思准備下車時,他才又道:「蘆湘酒非常香醇,但酒量差的人飲下一、兩口便容易醉,然最妙的是,還不容易教人醉得昏死過去,而會覺得身子輕飄飄又情緒高亢,這時若有人問話,便容易卸下心防吐露真言。」
辛再思沒答腔,他明白朱渺的意思,只稍稍頷首,便下車進了府裡。
蘆湘酒釀制困難,量十分稀少,且因酒香醇厚,酒性烈卻不燒喉,十分受到嗜酒人士的吹捧,因此貴如千金,並不易購得,不過辛府先前也曾購進一,兩壇。
此時正值晚膳時分,辛再思收斂起所有思緒,吩咐下人備了一壺蘆湘酒,便若平常一般,回到與塗雅若所居的院落。
見他進來,正在用晚膳的塗雅若欣喜的迎上前來。「相公回來了,怎麼不讓人先行通知我?我好准備准備。」
這幾日因國師回覆的那封信,令她心情低沉,因此也沒心情梳妝打扮,她連忙攏了攏發髻,就怕被他嫌棄。
他不動聲色的溫笑道:「想給你個驚喜,所以就沒讓下人先來告知一聲。」
站在她面前,辛再思心頭五味雜陳。當初雖是為了報恩而娶她,但與她結為夫妻一年多,多少也有些感情,她對他的情意他亦很清楚。
可此刻看著她,他卻不由得思及,在他與她成親的這段時間裡,秦思露受著怎樣的剜心之痛,他的心便忍不住陣陣抽痛。
塗雅若喜笑顏開,牽著他坐到桌前,「相公用過膳了嗎?我吩咐蔚房再做些菜來。」
「好,我帶了一壺酒過來,待會咱們一塊喝。」
見他這麼好興致,她的心情大好,立即吩咐婢女讓廚子再多燒幾道菜,接著為他說起他不在時發生的事——
「大嫂又生了個孩子,是個兒子,那娃兒生得白白淨淨的很是俊俏,看見我例著那張還沒長牙的嘴,笑得可高興了,還有我一抱他呀,他就不哭了,我娘說以後我定是個很會帶孩子的好母親呢。」塗雅若刻意提及孩子的事,想引起他的興趣。
「你大嫂這都生了好幾胎了吧。」「這是第四胎了。」
「要是你喜歡那孩子,可以常常回去看看他。」辛再思溫聲道。
他沒說出她想聽的話——你若喜歡咱們就生一個吧。塗雅若心裡很失落。不久菜送上來,辛再思屏退下人,為兩人各斟了杯酒。「咱們成親一年多,有勞娘子為我操勞府裡頭的事,我敬娘子一杯。」他舉杯敬她。
「這是我應該做的,相公不必這麼客氣。」塗雅若含笑飲了一口。
他再為她斟滿酒,又再舉起酒杯,情義深重的說道:「當年多虧了你與岳父幫助,我才能死裡逃生,還蒙娘子不棄委身下嫁,這份恩情,我一直記在心頭,此恩此德無以為報,我再敬娘子一杯。」
「能嫁給相公是我的福氣,相公別這麼說。」她也舉杯再飲一口,飲畢笑道:「相公今兒個怎麼一直在敬我酒?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昔日兩人一塊用餐時,他鮮少這般一杯接著一杯敬她酒,她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辛再思神色忽地一沉,嘆道:「今日我回來時,途中聽見有幾人感慨的提及當年受到三皇子的事牽連而被滿門抄斬的那些臣子,說他們全都沒了後人,就連忌日也沒人可去吊祭,著實可憐,我不禁想到在這場災難裡,只有我僥幸逃過一劫,辛家才不至於同他們一般絕了後,不免有些感觸,當日要不是有娘子和岳父相助,只怕我如今也早同他們一樣,成為一縷亡魂。」
塗雅若飲了酒腮頰緋紅,眼眸微醺,已有幾分醉意,她伸手覆住他的手,「那些事都過去了,相公別再去想了。以後我定會為相公多生幾個孩子,好讓辛家能重新開枝散葉、子孫綿延。」
「嗯。」辛再思應了聲,再為她注滿酒,敬了她一杯。
她一口飲完杯中酒,思緒和身子都輕飄飄的,整個人無比舒暢,笑著大膽的坐到他的腿上,偎進他的懷中。
他沒有推開她,再倒來一杯酒喂她喝下,「娘子再喝點酒。」
她笑咪咪的飲下,摟著他的頸子,眉開眼笑,沒有顧忌的說道:「相公,今晚咱們就來做能生孩子的事吧。」說著,她抬手想扯開他的衣襟。
見她醉了,他起身,將她按坐在椅子上,一手扣住她亂動的兩只手,溫聲誘哄著,「娘子,我問你一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什麼事?」
他語氣很輕,拂在她耳畔,像是情人間的呢喃細語,讓她沉迷其中,卸下一切心防。
「當年辛家被抄斬,你知道是誰害的嗎?」
她呵呵笑起來,「當然知道啊!」她指著自個兒的鼻子,「就是我爹呀。」
聽她親口說出來,辛再思心頭一震,接著再問:「他為何要害辛家?」
「因為你們辛家不知好歹,竟拒絕了與我塗家聯姻之事,讓爹極沒面子,他惱怒之下,便讓五皇子在那本三皇子謀反的名簿上,再添上了辛剌史的名字,准備給辛家一個教訓。沒想到皇上看了名簿之後,一氣之下竟將那些人都給滿門抄斬了。」
「後來呢?」他兩眼冷若寒星。
她打了個酒嗝,才接著再說:「辛家被抄斬時,你剛好不在萬安城,據說是去接你那未婚妻去了,我便央求爹派人去找你。爹起先不肯,後來聽了我姑姑淑妃提起,皇上素來很喜愛你的畫,在得知你僥幸逃得一死後,似是有意想赦免你,因此爹才改變主意,派二哥去找你,找回你後,他揣摩皇上心意,上疏為你求情,皇上早有此意,就順勢允了。」
「那失魂丹又是怎麼回事?」辛再思凜聲再問。「失魂丹?」她有些茫然,似是一時沒聽懂他的話。
「就是令我失去記憶的那種藥。」
塗雅若恍然的想了起來,兩眼醺然的望著眉目俊美無儔的他,眼裡流露出滿滿的愛慕之情。
「你說那種藥啊……爹說就算找到你,你也不會娶我,後來二哥出了個主意,說他知道有一種江湖秘藥,服下後能令人喪失所有記憶,只要讓你服下,消除過往記憶後,就能隨咱們擺布。後來二哥果真帶著藥去找你,想讓你伺機吃下失魂丹,不過他找到你時,你正傷重昏迷不醒,他便逼迫你那未婚妻親手為你服下,再殺她滅口。」
她若此刻是清醒的,便能發覺辛再思的臉色陰怒得嚇人,緊繃的額角青筋暴起,若非他極力忍耐胸口就要噴湧而出的滔天怒焰,也許已重摑了她。
他萬萬料不到,辛家會慘遭滅門,一切只因為他拒絕與塗家聯姻,而被塗國舅記恨上了。
當初爹曾一再勸他迎娶塗雅若為妻,他不肯,並對父親說出了重話——我不會背棄我對思露的承諾,更不會背棄娘親當初為我訂下的這樁婚事。
也許爹早已遺忘了娘,但她永遠都活在我心裡,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
父親當時聽了,沉默好半晌,從此不再提及與塗家聯姻之事。
沒想到竟因這種小事,便教塗國舅給因此記恨上,遭到了滅門之禍。
他後退一步,放開了塗雅若的手,眸裡的憎恨仿佛要化為實質的火焰燃燒起來。
塗雅若感覺到背上的熱度褪去,不解地轉過身,隨即站起身,又想再纏上他,卻被他憎厭的一把推開。
她踉蹌了下跌坐在地,睜著醺然迷離的眼眸,委屈的望著他,「相公……」
注視著這樣的她,辛再思沒有半分憐惜,只有無法撫平的恨意。
因為她鐘情於他,辛家一門無辜枉死.,也因為她,他捧在掌心呵疼的秦思露受了那麼多的罪、吃了那麼多的苦。
他無法原諒塗家、也無法原諒她。
她爬過去扯著他的衣袍,「相公,我困了,咱們去生孩子吧。」
辛再思用力扯回衣袍,雖想一走了之,卻也明白不能就這樣離去,對付塗家的事,還得從長計議,不能就此撕破了臉。
待她明日醒來,不會記得今晚之事,他的態度還是得像往日那樣,不能露出端倪,因此他將她扶上床榻,叫來婢女伺候她就寢,便去了書齋。
他是萬不願意再與她同床共枕。
辛再思在朱渺的引領下,來到一處別院,在此見面是為了避人耳目。
「對當前的局勢,不知再思有何看法?」客氣的寒暄幾句後,七皇子路景瑜詢問道。
他不疾不徐的回道:「在下認為,依當今局勢而言,能成為七皇子勁敵者唯有五皇子。五皇子暗中與不少朝臣交好,網羅了不少人為他效力,其中最強大的臂助非塗國舅莫屬。塗國舅背後有淑妃在,她是目前最受皇上寵幸之嬪妃,常能藉此得到宮中某些隱秘的消息。所以當前之計,唯有除掉塗國舅,才能削弱五皇子的勢力。」
不待七皇子開口,朱渺便提出意見,「淑妃聖寵正隆,塗家受到淑妃的庇佑,要除掉塗家可不容易。」辛再思方才所言不少人皆清楚,問題在於要怎麼下手。
辛再思望向七皇子,「依在下之見,可以商請一些朝臣在朝廷上多替塗家美言,有什麼肥差也舉薦塗家父子前去,譬如近日建州因發生干旱,朝廷不是准備派人運糧前去賑濟災民嗎?就可推舉塗國舅前往,待他回來,再為他歌功頌德一番。」
朱渺搖扇的手停了下來,錯愕的瞪住他,「讓他前去賑災,那些糧食和賑銀八成會被他貪去一大半,你竟還要讓人替他掩飾、為他吹捧,你這不是在為七皇子出謀劃策,而是在幫五皇子吧?」
七皇子略一沉吟之後,端正英挺的面容露出一抹笑,贊嘆道:「妙啊,此計真是妙極了!再思真是才智過人。」
怪不得國師非要他延攬辛再思為他效勞,聽他此計,便可看出他確實有軍師之才。
朱渺一時不明白此計妙在何處,不解的望向七皇子,「七舅,這計妙在何處?」
他母親是皇上的二女兒,論輩分算來,兩人便是甥舅關系。
「再思的計策是想捧殺塗國舅。」七皇子簡單的為他解釋。
「捧殺?」朱渺一愣之後便細思起來,他原就是個聰明人,經七皇子一點撥,很快就明了其中的玄機,一臉佩服的敲著扇子,「果然是好計!如此一來既可以挑撥離間塗國舅與五皇子,還能讓塗家狂妄自大,最後招致禍端。皇上最不喜自恃功高而得意忘形之人,若塗家不懂收斂,皇上早晚會收拾他們。」
聽見兩人的稱贊,辛再思並未露出笑容,淡淡再開口,「單只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咱們還得做些事添把火,才能讓皇上對塗家心生忌憚。」昨夜他徹夜未眠,擬好了一套完整的滅塗計策。
「願聞其詳。」
朝堂之事,七皇子果然依辛再思的建言,暗中命朝臣推舉由塗國舅前去建州賑災。
「塗國舅乃是淑妃的兄長,由他代表朝廷前往賑濟災民,更能讓那些災民感受到皇上的浩瀚恩澤,以及皇上愛民如子的心。」
皇上很快便答應下來。
不久,塗國舅便成為皇上的欽差,代替他前往建州賑災。
在這段時間,辛再思和秦思露也沒有閑著,辛再思繪下了兩只鳳凰,將它們裁制成雙面的紙鳶。
朱渺看見那栩栩如生、仿佛活物的鳳凰,贊不絕口。
「再思兄的畫技真是出神入化,無人能及,這鳳凰逼真得教人猛然一看,還以為是活的鳳凰呢!」
「那可不是,我再思哥的畫若稱第二,絕沒有人能稱第一。」秦思露聽了,驕傲的表示。
看著她桀笑的臉龐,辛再思寵溺的揉揉她的頭,「我讓你編的那些歌謠可都想好了?」
「想了一些,我念一首給你聽。」
秦思露拿著剛寫好的紙箋,吟唱起來——
賑災有國舅,災民不發愁,朝廷有國舅,百姓能長久,國舅國舅活菩薩,大翔王朝頂梁柱。
她雙眼亮晶晶的瞬向辛再思問:「怎麼樣,可以嗎?」這歌謠是要讓人傳唱的,越通俗淺顯越好。
「大致不錯,只消改兩個字便可。」辛再思接過她手上的紙箋,將朝廷兩個字改成皇上。
朱渺湊過去看,點頭附和道:「再思兄改的這兩個字,很合適。」如此一來傳到皇上耳裡,只怕皇上的臉都要變了。
得到辛再思的稱贊,秦思露很高興的再念了第二首——
鳳凰出,獻祥瑞,塗國舅,神光佑,安百姓,旺家國,有國舅,衣食暖,事不愁。
因為都是要教孩子們傳唱的,所以她寫的都很簡單明了。
聽了不止辛再思點頭說好,就連朱渺也贊道:「不錯不錯,言簡意賅,幾句話就把塗國舅捧成神了。」
「那是,也不看是誰想的,能差嗎?」秦思露滿臉笑容,得意的仰起下顎。辛再思笑著將她寫下的兩張歌謠交給朱渺。
「請侯爺將這拿去給七皇子過目,第一張請七皇子在塗國舅從建州回來前兩日,便暗中命人在萬安城裡傳唱,第二張等鳳凰現世之後,再命人傳唱。」
「再思兄,你打算讓這鳳凰怎麼現世?」朱渺看了眼他所繪下的那只鳳凰,好奇的問。
「屆時侯爺自會知道。」辛再思故意賣了個關子。
待他離開別莊後,書屋裡只剩下辛再思和秦思露。
明白他也要回去了,秦思露不舍的上前摟住他的腰。「再思哥,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日日相守不再分離?」
白日裡他雖然會抽控來別莊看她,可為免驚動塗家人,他日落前便得離開回到辛府。只要一想到辛府裡頭還有個塗雅若在,她肚子裡就酸得要冒泡,那酸一直嗆到喉嚨,讓她連嘴裡都酸了起來。
他憐惜的將她擁進懷裡,「你再忍忍,不會太久的。」
「嗯,我會等的。」秦思露溫順的點頭,接著叮囑他,「但你自個兒也要千萬小心哦。」
「我會的。」辛再思捧起她的臉,眷戀的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若不是為了要報辛家的仇,他真不願意再離開她,經歷了這一年多來的變故,他重新得回他視若珍寶的心上人,他只想牢牢守在她身邊看著她,哪裡舍得離開。
她很熱切的回應著他的吻。她作夢都沒有想到與他還能有再像從前那樣相處的一天,如今能與他這般日日相見,雖然不滿意時間太短暫,但她已知足,不敢再央求太多。
最後在兩人依依不舍之下,辛再思乘上馬車,離開別莊回到辛府。
從那夜由塗雅若嘴裡得知當年的真相,辛再思便不曾再與她同床共枕,雖一如往常每日皆回到辛府,但他總夜宿書齋,不回寢屋。
為此塗雅若感到擔憂,曾探問過,他的理由是——近日商號出了些事,我每日皆要忙到大半夜,怕回寢房吵了你,就在書齋宿下了,待我忙完這一陣就會回房睡,你別多想。
若非他對她的態度沒變,她會以為自個兒酒醉的那夜是不是做了什麼惹他不悅的事,他才夜夜宿在書齋裡。
可他不回房睡,她的生子計劃便無法進行,不過在當她得知寒露前陣子因重病不起,病了數日後,沒想到就這麼兩腿一伸,芳華早逝,歡快得簡直想放炮竹來慶賀一番。
她死了,就沒人能再誘惑辛再思,讓她安下了心,因此生子的事,也不太著急著進行了。
她收起先前特地找來的一種薰香,這種薰香裡頭添加了能令人動情的藥物,只要點燃聞之,便能引得人性欲勃發,悍勇若虎。
她決定過幾天待他忙完再使用它。
數日後,萬安城裡大街小巷都能聽到有孩童在嬉耍時傳唱著一首歌謠——
賑災有國舅,災民不發愁,皇上有國舅,百姓能長久,國舅國舅活菩薩,大翔王朝頂梁柱。
這日,塗國舅回來時,坐在馬車裡,聽見孩子們的吟唱聲,仔細聽了幾句,大感驚訝。
這是哪裡來的歌?國舅指的該不會是他吧?
他旋即想到他這趟奉命前去賑災,貪了不少賑銀,還盜賣了一部分的官糧,這歌謠裡指的人怎麼可能是他,應當是指別人吧?
不過難道皇上除了派他,還有再派哪個國舅前去別處賑災嗎?
塗國舅懷著這樣的疑惑回到府裡,夫人和兩個兒子也都聽聞了那首歌謠,幾人也都不認為歌謠裡指的人是他,畢竟他的品性他們都很清楚的,說是代替天子前去賑濟災民,實際上落在那些災民手裡的糧食和賑銀可少得可憐,那些災民不可能如此感激他。
但當他前往宮裡覆命時,卻被皇上嘉勉了一頓,「你人還沒回來,朕就已經知道你這次賑災的事做得不錯,辛苦你了,來人,賞塗國舅百兩黃金、絲綢百匹。」
被皇上如此稱贊,塗國舅雖有些一頭霧水,不知皇上是從哪知道他做得不錯,不過也沒敢多問什麼,歡喜的謝恩接下了賞賜。
很快的,朝中不少官員大臣也都對他稱贊不已。
連七皇子路景瑜都親自過來對他表示敬佩之意。
他很快就明白那首歌謠裡提到的國舅指的真是他,他不禁心想他這趟前去建州賑災,興許真是做得不錯,那些災民才會對他如此感恩戴德,還做了這樣一首歌謠來傳唱。
他昂首挺胸,志得意滿,連見了五皇子都不再像往日那般恭敬。
路景琛雖心頭不快,卻也沒說什麼。他暗地裡懷疑,那首歌謠興許是塗國舅找人編出來的,為的就是歌頌自個兒的功勞。
但最教人稱奇的是在數日後,某日紅日西沉時刻,雲霞的紅光染滿天際,風吹動樹梢,倦鳥歸巢,塗府上空傳出數聲鳥鳴,那聲音嘹亮悅耳,傳遍四周。
接著就見一只鳳凰從高空俯飛而下,在塗府上空盤旋徘徊,脆亮的鳴叫一聲比一聲歡快。
不少人皆被塗府上方的動靜給驚得跑了出來,當看見那活靈靈的神鳥鳳凰竟出現在塗府上空盤旋飛繞時,都忍不住目瞪口呆。
圍觀之人越來越多,眾人驚奇的議論紛紛——
「真是鳳凰哪!」
「鳳凰是神鳥,它在塗府盤旋,莫不是這塗家要出什麼了不得的好事?」
「我瞧八九不離十,你瞧它只在塗府上頭飛,哪兒都不去,這塗府肯定要出什麼好事了。」
鳳凰出現約莫一刻鐘之後,便乘著風高飛而去,最後消失在天邊。
塗家人自然也瞧見了這一幕,驚喜得個個闔不攏嘴。
「爹,那是真的鳳凰神鳥吧?鳳凰降世,還在咱們府裡的上空盤旋,這可是好兆頭哪。」塗青運歡喜的說道。
大兒子也連忙點頭附和。
「會不會是咱們府裡頭有人要升官了?老爺這趟去建州賑災博得了好名聲,皇上一個高興,說不定就封老爺為丞相呢。」塗夫人也一臉喜色的揣測。
這時,緊鄰著塗府隔壁一座宅邸的屋瓦上,有兩名身穿著與黑色屋瓦同色衣裳的人緩緩爬下屋頂。
辛再思在底下接應,扶著秦思露走下木梯。
她一下來,便急著問:「再思哥,我看見塗府外頭聚集了很多人,應該沒人看得出破綻吧?」
他面含寵笑,拿著手絹替她將沾到灰塵髒污的小臉給擦拭干淨,一邊說道:「連我都瞧不出破綻來,應該沒人能看得出什麼。倒是你用木管吹奏的鳳鳴聲,與石兄施放的鳳凰紙鳶搭配得極好,唯妙唯肖,恍若真的鳳凰盤旋鳴嘯。」
跟在她後頭下來的是石康,他咧著笑道:「就是呀,秦姑娘放心,這紙鳶的線是七皇子找人特地制成透明的,這會又正值日落時分,光線昏昧,不會有人看出什麼。」
他平素喜好玩紙鳶,算得上是操控紙鳶的高手,因此辛再思才特地商請他來幫忙。
方才到最後時,當那鳳凰飛到最高處,他剪斷了手上的線,讓那鳳凰乘著風勢高飛而去,離開眾人的視線。這一幕在眾人眼裡,就仿佛它飛向了天際似的。
他接著痛快的朗笑道:「塗家我早瞧著不順眼,他們這幾年仗著淑妃娘娘撐腰,恃強凌弱、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做,今天能這麼作弄他們,真是大快人心啊。」
辛再思牽起秦思露的手,溫笑著朝石康說道:「石兄,咱們先離開這兒吧。」
三人坐上停放在後門的一輛馬車,悄悄的離開。
翌日,又有一首歌謠被傳唱出來——
鳳凰出,獻祥瑞,塗國舅,神光佑,安百姓,旺家國,有國舅,衣食暖,事不愁,朝廷安。
關於鳳凰和歌謠的事,很快也傳進了宮裡,傳到了皇帝的耳中,他蒼老的臉面若凝霜,怒斥,「這塗家可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會兒竟然還搞出了鳳凰現世的把戲來,什麼叫塗國舅安百姓、旺家國,如今百姓能衣食溫飽,竟全是他的功勞嗎……咳咳咳咳……」罵著罵著,他陡然間咳了起來。
打從一年多前,因三皇子的事而大病一場後,他這身子已大不如前,常感到胸悶、氣息不順,時常咳嗽不止,傳喚不少太醫來診斷過,換了很多藥也都沒什麼效。
服侍他的內侍太監急忙上前輕拍著他的背,再呈上一杯溫茶。「皇上請息怒,喝口茶潤潤喉。」
他喝了幾口茶,抬眼詢問眼前服侍了他數十年的內侍太監,「楊連,你說,在塗家出現的這只鳳凰會是真的嗎?」
楊連躬著身子回答,「倘若真有鳳凰,也該是出現在皇宮裡才是,又怎麼會出現在塗國舅府上?這奴才之見,這鳳凰定是假的。」
「那他弄只假的凰凰來欺騙世人所為何來?」
先前讓塗國舅去建州賑災,他人還未回來,便先傳回來了歌頌他的歌謠,把他誇得賢能無比,朝中大臣也對他贊不絕口。
可還沒多久,竟又傳出鳳凰降臨塗府的事,還流傳出這樣的歌謠來,賑災的事也就罷了,這鳳凰乃像征著祥瑞之兆,竟會出現在塗府,這塗國舅究竟想做什麼?
「這……請皇上恕奴才愚昧,奴才委實猜不出塗國舅這麼做的用意。」
皇上揮揮手讓他退到一旁去,盯著桌上那首抄錄下來的歌謠,面沉如水。
塗家人因鳳凰在塗府上空盤旋之事,個個興高采烈,都認為是個好兆頭,就連塗雅若聞知此事,也喜上眉梢與有榮焉。
等辛再思處理好商號事回府,她歡喜的告訴他這件事。
他微笑的附和道:「這事我聽說了,看來岳父家近日也許會有什麼喜事降臨。」
她心想,也許她也能因此沾些光,說不得很快就能與他有個孩子。
但這晚在她暗示下,辛再思仍以事忙為借口,夜宿在書齋裡。
之後,平日已十分囂張的塗家人,更加驕傲狂妄,眼睛簡直長在頭頂上,高高仰起下巴在走路。
就連平素交好的五皇子來訪,塗國舅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殷勤和悅。他自認是有鳳凰神光加持之人,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可比。
路景琛忍著沒動氣,擺著笑臉對他說:「塗國舅,鳳凰盤旋塗府上空之事,本王覺得頗有蹊蹺。」
「有什麼蹊蹺?」
「那日鳳凰一出,不久萬安城裡就開始傳唱那首鳳凰的歌謠,難道你不覺得此事很不尋常嗎?就像有人暗中安排好了的一樣。」淑妃對他的支持很重要,因此路景琛不希望塗家被人給設計了。
塗家若是垮了,他等於是被拔了重要臂膀,損失可不小,所以才特意前來提醒。
「鳳凰降臨塗府,自有祥瑞之事,有人傳唱這種歌謠,有什麼不對?想當年太祖開國之前,民間不也早就有人在傳唱著太祖日後必將登基為帝的歌謠嗎?」
塗國舅絲毫不認為有何不對,說完,瞅見路景琛臉色微變,他意識到適才說錯了話,急忙解釋,「老夫當然不能與太祖帝相比,只是拿這事來打個比方。這鳳凰當日盤旋在塗府,是要讓咱們塗府為皇上,為朝廷更加盡心盡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為免他遭人算計,路景琛仍是說出自己的憂慮,「塗國舅,這事本王怎麼想怎麼覺得有古怪,好端端的幾百年來也沒人見過的鳳凰,怎麼會突然現世了呢?興許這鳳凰是假的。」
至於是誰假造出這鳳凰,又有什麼目的?他瞟一眼此刻神情傲慢的塗國舅,心忖,對方的目的,怕就是想讓塗家志得意滿吧。
「那日我們那麼多只眼睛盯著瞧,它還會鳴叫呢,那鳳鳴聲當時可有不少人都聽見了,怎麼會是假的呢?」塗國舅深信自己當日所見,覺得這定是五皇子嫉妒他有此機緣得到鳳凰青睞,才故意這麼說,因此心裡越發不待見他。
明白他此刻已被鳳凰給迷了心,不論如何警告,塗國舅都聽不進去,最後路景琛只好悻悻然離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12:15 AM
第十章
秋末冬初,趁著今日難得出了個大太陽,秦思露與可兒抱著幾床被褥出來曬。可兒望見秦思露臉上帶著笑,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那眉眼間流露出來的神采歡快而愉悅,已不若先前在雲鵲閣時那般,即使笑,眼神裡也隱隱透著抹哀戚,心情不禁也跟著好了起來。
晾好被褥,秦思露將下顎枕在被褥上,拿出幾日前再思哥還給她的一只木雕鳳凰。她手上的這只是雌凰,經過再思哥的巧手,已不見當時的粗糙,羽毛根根清晰可見,精致無比,那對眼睛雕得尤其炯然有神,望著它看時,仿佛它也在望著你。
想到前兩日在塗家施放鳳凰紙鳶的事,轟動了整座萬安城,據說到現在還是百姓茶余飯後的談資。
有人認為依塗家那家子的品性,鳳凰神鳥哪可能會降臨塗府,那必是塗家裝神弄鬼造假的。
有人認為那只鳳凰活靈活現確實是真的,這塗家恐怕要大大興旺了。
秦思露摸著鳳凰木雕,回頭笑盈盈地朝可兒說道:「可兒,待這裡事了,你就同我們一塊回南方秦府去吧,我替你找個好夫君嫁了。」
可兒年紀比她還要大上兩、三歲,早過了許配的年紀了,她忍不住替她打算起她的終身大事。
「奴婢不想嫁,奴婢想一輩子服侍思露小姐。」來到別莊後,她很自動的改口稱她為思露小姐。她服侍過不少主子,秦思露是她遇見最不端架子、最沒有脾氣的主子,能跟在她身邊伺候是她的福氣,至於嫁人的事,幾年前也許還曾想過,這兩年來她早沒了這個盼頭。
秦思露走過去挽著她的手一塊進屋,一邊笑著說道:「你現下會說不想嫁,是因為沒遇到想嫁的人,一旦遇到了,只怕八輛牛車都攔你不住呢!你放心,我也不會逼著你嫁,總要有合你心意的才成。」
不久,辛再思便帶著朱渺、石康和羅尚德來了。
羅尚德前幾日從辛再思那裡得知她還活著,便趕來看過她了,兩人見面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得知她的遭遇,羅尚德抹著淚咒罵道:「老爺夫人在天保佑呀,才沒教小姐被人給害死,這塗家一門簡直毒如蛇蠍,個個都壞透了,早晚有報應!」
因此今日一進來,看見秦思露,羅尚德便興匆匆上前說道:「小姐,這塗家就快要有報應了。」
聞言,秦思露眼睛一亮,「是嗎?那些災民已到萬安城了嗎?」辛再思曾約略把計劃告訴了她。
「今兒個已到了,這會兒一群人正跪在皇宮南門前告御狀呢。」羅尚德面帶喜色的說道。
石康一臉痛快的跟著說:「塗家真把那日我放的那只鳳凰紙鳶當成真的,這幾天塗家人個個驕傲得不得了,自認高人一等,我每次見了都只能忍著笑,可快把我給憋死了,這回總算可以大笑一場了,這塗家呀,要大難臨頭了還不自知。」
聽他們這一說,秦思露心裡很高興,見快中午了,便吩咐可兒讓廚房多燒幾道菜過來,再送來些果品、糕點和熱茶招呼他們。
她安靜的坐在辛再思身邊,聽著他們談論事情,不時側首望向他,他也不時回頭看她,她一邊玩起他的手指頭,一邊拈起一塊糕點吃了口,覺得好吃便喂他也吃一口。
石康留意到兩人親昵的舉措,打趣道:「以前一直以為再思兄是那種溫淡如水的性子,此刻才發現那是因為思露姑娘沒陪在身邊。有思露姑娘在的時候,再思兄整個人就仿佛摻了蜜汁的香茶,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朱渺也頗有同感的附和,「可不是,再思兄只有在思露姑娘身邊時,整個人才算是鮮活起來。」
秦思露雖然被他們說得有些臉紅,卻索性挽著辛再思的手臂,笑瞪著他們,「嘖,聽這話真是酸溜溜的,我知道你們是在嫉妒我和再思哥感情好,有本事你們也去找一個能與你們心意相合的人啊。」
辛再思笑道:「好了,兩位就別拿我和思露來逗趣兒了。」接著話鋒一轉,「侯爺,接下來七皇子那邊都安排好了吧?」
「都依再思兄的交代安排了。」朱渺頷首答道。
石康按捺不住的說道:「嘖,我真巴不得想快點見到這塗國舅一家的下場了。」
更想見到塗家一門下場的是秦思露,但都等了一年多,她有耐心再等一段時日。
建州來的一群災民跪在皇宮南門前告御狀的事很快就驚動了皇上,皇上命人將帶頭的幾人領進宮中親自審問。
「皇上,求您救救咱們鄉親老小吧,咱們餓得都要易子而食了!」進到宮裡的幾人,一見到天子,當即跪下磕頭求道。
看著眼前這幾個瘦骨嶙峋的男子,皇帝很震驚,「易子而食?!朕前一陣子才派塗國舅帶著錢糧去建州賑濟災民,百姓不是還感恩戴德傳唱塗國舅的恩情嗎?怎麼可能會餓得沒飯吃?」
「皇上聖明,那歌絕不是從咱們建州傳出來的。塗國舅送來的糧食,咱們每日只能分得一碗稀粥,裡頭也沒幾顆米粒。建州土地持續干旱,不見降雨,顆米未收,那些米糧早就吃完,哪裡還有得吃……很多鄉親都要活不下去了,不得不離開家鄉到外地謀生,但很多老人、幼子走不了遠路,就只能留在建州等死。小人們聽說皇上一向英明仁慈,這才鬥膽前來,請求皇上再開恩,派人送糧到建州賑濟百姓們,要不然大伙真要活不成了。」
「這建州知府都在做些什麼?」皇帝十分震怒,建州發生這等事,上到知府,下到縣令,竟無一人上奏,令他不敢置信。
「咱們餓得都快活不下去,但建州府的那些大人們卻聽不見百姓的哀號、看不見百姓的窮困,每日都大魚大肉,吃得個個油光水亮。」
皇上沉聲道:「楊連,傳朕旨意,召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即刻來見朕。」
他要派人前往建州調查,看究竟是這些災民膽大包天,撒下這彌天大謊來誣陷塗國舅和建州官員,還是塗國舅與建州官員鬥膽瞞騙了他?
最後奉旨前去建州調查的是七皇子路景瑜。
他一路快馬加鞭的趕到建州,花了幾天詳細調查完後,不敢多有耽擱,便又急如星火的趕回了宮,將在建州所見所聞如實稟告。
「兒臣此番前去建州,路上所見百姓個個面黃嘰瘦,還有人餓得只能啃食樹根維生。土地干裂,農民伏地痛哭,求助無門。而建州知府李茂樹的府中卻日日舉辦夜宴,時常尋歡作樂通宵達旦,平日裡荒廢政務,不理百姓死活。兒臣詢問他日前朝廷讓塗國舅送來的那批錢糧何處去了,他竟推說全都施予了百姓,但兒臣在城裡詢問了數百人,他們皆說只在塗國舅運來糧食後前半個月喝過幾碗稀粥,之後知府便不再施粥了。」
皇帝聞言,臉色倏地鐵青,「朕命他送去的那批錢糧足夠支應建州百姓半年所需,咳咳咳……」他動了氣,又咳了起來。
路景瑜急忙上前輕撫他的胸口,「父皇請息怒。」
咳了數聲,待平息下來後,皇帝怒斥,「這些該死的混帳,竟然私吞賑糧和賑銀!你立刻將知府和縣令給朕抓來。」
七皇子恭敬的應了聲,「是,兒臣即刻去辦。」
七皇子退下後,皇帝再下令道:「命人召塗國舅進宮,朕要問問他,這‘賑災有國舅,災民不發愁’的歌謠是怎麼來的!」
塗雅若滿臉焦急的前往樂平商號尋找辛再思。「稟夫人,公子他外出了不在。」
「知道他上哪去嗎?」
「這公子沒交代,小的也不知。」
她已有兩日沒見到辛再思了。今日聞知父親被皇上罷官免爵,押進天牢待審,兩位兄長先前做的那些貪贓枉法的事,也全被揭發了出來一並收押。
她忙回塗家想探問是怎麼回事,發現皇上命人來塗家抄家搜查,母親急得不得了,她們試著進宮想求見淑妃,請她想想法子,卻聽到就連淑妃都被軟禁了,不得見外人。
母女倆求助無門,她倉皇失措之下只好來找夫君,卻連他都找不到。娘家出了這種事,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臉茫然。
正想回辛府時,她不經一瞥,望見正要走進對面客棧的辛再思,她欣喜的想上前去,走了兩步,陡然發覺他身邊竟跟著先前聽說已病死的寒露。
她震驚的瞪著面含寵笑低頭對著寒露說話的辛再思,眸光再瞬向仰著臉笑容燦爛的寒露。
恍惚之間,她隱約明白了當初傳聞寒露病死之事,定是假的,她是被辛再思藏了起來。
他這幾日不回辛府,定是日日同這賤人在一塊。
一股妒火從胸臆之間熊熊燒灼起來,她不能原諒寒露竟敢勾搭她的相公,她滿臉寒霜的走過去。
進到客棧,環顧一眼沒見到人,她怒聲詢問小二。
小二見她身穿錦衣羅裙,頭插金簪、頸戴珠玉,一身貴氣,不敢怠慢,連忙回道:「他們上了二樓最裡面的那間雅間。」
塗雅若領著兩名丫鬟上了二樓,走到最裡面的那間雅間時,她聽見裡面傳來的談話聲——
「再思哥,皇上連淑妃都給軟禁起來,不讓她見塗家人,是不是打算重懲塗國舅?」
「聽說皇上命人查抄塗家,在塗家地窖和庫房裡查到了上萬兩的黃金,白銀更有十幾萬兩之多,其他珍玩珠寶無數,皇上見到塗家竟暗藏如此多的財富,勃然大怒,想來是不會輕饒了。」
辛再思接著溫聲再說:「思露,等塗家的事一了,咱們找個日子一塊去給爹他們上香。」
「好。」
塗雅若在聽到他說出思露兩個字時,整個人一震,她霍地推開包廂的門闖了進去,兩只眼睛死死瞪住秦思露,不敢置信的問道:「你是秦思露?」
如今塗國舅只怕已翻不了身,秦思露也沒什麼好顧忌,坦然向她點頭承認,「沒錯,我就是當年差點被你們害死的秦思露。」
看見她,辛再思眉峰微蹙,「雅若,你怎麼會來這裡?」
塗雅若望著夫君,問出心裡最害怕的一件事,「相公,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事已至此,他也沒打算再蹣著她,頷首道:「沒錯,以前的事我都想起來了。」
塗雅若臉上頓時蒼白若雪,顫著嗓問:「你……知道了?」
知道秦思露是她二哥命人所殺,失魂丹是二哥逼她喂他服下的?!
辛再思沒有否認,「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包括當年塗家對辛家所做的事。」
他遲早會跟她說開這一切,只是沒料到會在這時。
他連辛家被爹誣陷的事都知曉了?!
塗雅若緊揪住他的衣袖,還想解釋,「相公,你不要聽信別人的謊言,那些都是這賤人編出來騙你的,我爹絕沒有誣陷辛家被滿門抄斬!」
秦思露不客氣的揭穿她,「方才再思哥只說他知道塗家對辛家所做的事,又沒說是什麼事,你卻一開口就提起辛家被滿門抄斬之事,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了嗎?」
「你這賤人,敢一再搶我相公,我饒不了你!」塗雅若被妒火給燒得失去了理智,拔下發上的金簪便要狠狠往她胸前一剌。
隔著桌子身在秦思露對面的辛再思救之不及,急得目管欲裂。「不——」
站在秦思露身旁的可兒早發現塗雅若神情不對,因此一見她拔簪,就急忙一個箭步上前擋在秦思露身前,尖銳的簪子就插在她胸前。
塗雅若回過神來,嚇得抽回了手,手上還拿著沾著鮮血的簪子,見自個兒殺了人,她驚得呆住了。
秦思露驚慌的抱住可兒,拿著手絹拚命捂住她胸前不停湧出鮮血的傷口,急得都哭了出來。
「可兒,你不會有事的,絕不會有事,咱們去看大夫。」她試著想扶起她,但可兒身子沉得讓她一時扶不起來。
可兒抬起手想去抹她撲蔌蔌落下的淚,可她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光了一樣,提不起勁。
辛再思見秦思露沒事,方才提起的心這才安下來,過來幫著扶起可兒,揚聲喚來小二,讓他立刻去找轎子來,好送可兒去治傷。
小二見好端端的人進來,轉眼竟流了滿身的血,趕緊出去找來了個轎子,幫著扶可兒坐上轎子。
辛再思臨走前,看著跟下樓來的塗雅若一眼,那眼神冷若霜雪,他漠然絕情的道:「我會寫一封休書命人送去給你,從今往後你我再無關系。」
他原本打算念在兩人一年多的夫妻情分上,為她安排好日後的事,但她膽敢對田心露動手,如今對她,他已半分情分都不存。
聽見他絕然的話,塗雅若哭喊道:「不,相公,你不能這麼對我,不可以,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中搶走你,誰也不能!」
她絕然的拿起手裡的發簪,狠狠剌向自個兒的心口,不給自己留下一絲活路。
倒下時,她兩眼仍眷戀不舍的望著他,艱難的張著嘴吐出了最後的兩個字,「相……公……」
她一生為情所苦,也為情所害。
「夫人、夫人!」嚇傻的兩名婢女撲到她身邊,不知該如何是好。
辛再思怔愣了一瞬,走過去探向她的鼻息,再按住她的頸動脈,發現她已氣絕身亡。
看著她那雙仍睜得大大的眼睛,他神色復雜的嘆息一聲,抬手輕輕為她撫上,而後沉重的說道:「辛家因塗家而滅門的事,如今隨著塗家的敗落,我與你算兩清了,來世,盼你別再這般為了得到不屬於自個兒的感情,而不擇手段,害苦別人,也害了自己。」
秦思露急著帶可兒去治傷,命轎夫先走一步,因此沒看見這一幕。
還好可兒雖傷得不輕,但性命無虞。
她救了秦思露,辛再思很感激她,特地吩咐兩名婢女服侍照顧她。
秦思露也每天都陪著她。
此刻坐在床榻邊,秦思露握住她的手,鄭重的說道:「可兒,等你好了之後,咱們就來義結金蘭,你年紀較長是姐姐,我是妹妹。」
「不,那怎麼成?奴婢身分低微,哪有資格成為思露小姐的姐姐。」可兒不敢接受她這番好意。
「要不是你那日奮不顧身救了我,這會兒我說不定已成為一具死屍,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比任何人都有資格當我姐姐。」秦思露神色堅定的要與她結為異姓姐妹。
可兒有些無措的望著她,她一輩子為奴,從來沒人這樣待過她,她心裡是很感動,想答應,卻又有些擔憂。
辛再思方才已在門口聽見兩人說的話,感覺得出可兒的自卑猶豫,進房後,他便跟著溫聲勸道:「可兒,你就答應思露吧,你要是不肯點頭認下她這個妹妹,她今晚必會難過得睡不著。」
秦思露立刻擺出一臉渴望的表情望著她,「就是嘛,快答應吧,從今以後咱們就是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可兒眼眶有些濕了,終於輕輕點頭。
秦思露頓時大喜,興高采烈地說道:「好姐姐!吶,等你好了,咱們就設下香案,正式結為姐妹。當年我娘親同再思哥的娘也是義結金蘭的異姓姐妹哦。她們兩人是鄰居,從小一塊長大,結為姐妹後,就約定日後兩人生的孩子要是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若是同是女孩或男孩,就同她們一樣結為異姓手足,我同再思哥的婚約就是這麼來的。以後咱們的孩子也要這樣。」
可兒覺得她這算是因禍得福吧,當時見塗雅若想殺她,她沒有多想只想護住她,沒想到會因此得到一個好姐妹。
她淺淺笑著,眼裡明亮如星,聽著秦思露叨叨絮絮的說著話。
就在秦思露和可兒商定要義結金蘭的這一天,同時也是五皇子的生辰。
淑妃失寵、塗家垮了,讓路景琛心情非常不好,無心過壽辰,但其他皇兄皇弟早在幾日前已約好要來安王府為他慶賀,不好取消。
他知道有不少兄弟此刻正在暗中幸災樂禍,塗國舅一垮,他等於失去一大臂膀,對日後爭奪儲君之位非常不利。
為了發泄怒氣,他在壽宴開始兩個時辰前,就把巧煙給叫來了。
兩人此刻正在他平日裡休憩的暖晴閣裡。
他抱住她,狠狠的吻著她,用力啃咬著她的肌膚,想將近來的悶氣全發泄在她身上。
「王爺輕點,待會兒巧煙還要跳舞呢。」巧煙嬌嗔了聲。
「免了,讓別人替你就是,先好好服侍本王再說。」他粗暴的揉撫著她的嬌軀,將臉埋在她豐腴飽滿的酥胸前,准備放縱一番。
她嘴裡逸出細碎的呻吟,扭動著嬌軀,一雙美目卻冷冷的眯了起來,不動聲色的抽出暗藏在舞靴裡的一柄短匕。
下一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插上他心髒的位置,一刺到底。
「你……」路景琛驚愕的暴瞪著雙眼,不敢置信她竟敢刺殺他。
他氣急敗壞的伸長雙臂想掐死她,但他失了先機,心口的要害被剌中,令他難以喘息,提不起勁,他試著想出聲叫喚守在門外的侍衛,但立刻被她用手捂住嘴。
對付一個已沒了半條命的人,巧煙游刃有余,她俐落的抽出短匕,再朝他胸口狠刺幾刀,每一刀皆不留情,他身上很快被她剌出了好幾個血口來,殷紅的鮮血不停的往外湧出,瞬間便染紅了他那襲銀灰色的錦袍。
路景琛死不瞑目,驚怒的眼神仿佛是在問她,為何要殺他?
看見他終於死透了,巧煙恨恨的望著他,「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殺你,是嗎?因為你該死!你不僅害死了我最愛的簡郎,連我的清白你都要奪去!」
三年多前,她與簡郎相遇相愛,簡家是官宦人家,該娶的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不是她這種風塵女子,可他不願娶別人只要她。由於他是家中麼子,上頭有四個兄長,不用扛起傳宗接代的重任,簡家也由著他。
為了替她贖身,他拚命想法子籌錢,然而當他終於籌到能夠為她贖身的銀子時,竟一夜變了天,簡家因受到三皇子的牽連,而被滿門抄斬。
她再也等不到他為她贖身,再也無法與他長相廝守、雙宿雙飛,就在她悲傷得心灰意冷之時,卻被路景琛看中了,時常召她進安王府裡跳舞。
那時她的心也跟著簡郎一起死去,每日就像行屍走肉一樣,麻木的憑著本能跳著舞。
路景琛卻瞧得有趣,用了不少手段想收買她的心,他自然不可能達成目的。
但後來她有次無意中聽見路景琛正與一名心腹提及了三皇子的事,她這才知曉,原來三皇子的事從頭到尾都是他一手設計,暗害自己的兄長,也害得那幾個大臣被滿門抄斬。
從那一天起,她就發誓要親手為簡郎報仇。
因此這一年多來她不惜犧牲自己的身子,討好他、奉承他,等的就是在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候,親手殺了他。
處心積慮一年多,就在今日終於達成目的,她無聲大笑著,臉上卻滑落兩行悲凄的清淚。
「簡郎,我為你報仇了。」她珍愛的撫摸著手腕上那只簡郎送給她的玉鐲,低聲喃道,眼神溫柔似水,「你再等我一下,我就來找你了。」
她將藏在另一只鞋底的一封書取了出來,扔在一旁,這是為了不牽累春曉樓,而留下的信。
信裡寫下了她之所以剌殺五皇子的理由,並大略提及了當年五皇子是如何設計暗害三皇子等人的事。
然後她將那柄短匕上沾到的血抹在路景琛的衣袍上,擦干淨後,往粉頸用力一抹,殷紅的鮮血泉湧而出,隨著手裡的短匕掉落,她身子往旁一倒,雙眼徐徐闔上,唇瓣隱隱逸著一絲笑。
壽宴時辰到了,安王府總管見他遲遲沒有出來,派了個下人過來請他。
那名下人喚了好幾聲都沒有回應,小心翼翼地推門一看,驚見地板上躺了兩具屍首,登時嚇得驚呼出聲。
這一驚呼,將同來祝壽的幾位皇子也給引了過來。
王府總管率先進來,看見自家主子慘死的模樣,驚駭得張大了嘴,「怎麼會這樣?是誰如此膽大包天,剌殺了王爺?」
七皇子路景瑜走過去,撿起地上掉落的那封信,看了眼已死的巧煙,無聲的輕輕嘆息一聲,對幾位兄弟們說:「四皇兄,這裡有封信,會不會是剌客留下的?」
這裡的幾位皇子裡,以四皇子的排行最長,理應由他處理。
「信?快拿來我瞧瞧。」四皇子喜愛詩書,性子溫軟,見到兄弟慘死,此刻不禁也有些慌了神,但仍是接了信,很快看完,滿臉震愕,「三皇兄的事竟是老五設計的?!」
其他幾位皇子聞言也湊過來看,個個都一臉驚訝。
「四皇兄,五皇兄的死,還有這姑娘留下的這封信,咱們得即刻稟明父皇。」七皇子很快做出決斷。
皇帝得知五皇子慘死,又從剌客留下的那封信裡,得知當年三皇子的事全是五皇子一手策劃,氣得活生生吐了幾口血,大病了一場。
他本已年邁體虛,這一病,病勢來得凶猛,大約知道自己只怕來日無多,他將國師陶堯召至龍榻前。
「國師可知朕為何找你來?」他被內侍太監扶著坐起,背後塞了只靠枕,撐住他虛弱的身子。
「皇上是想詢問儲君之事?」
他頷首,「國師認為朕的那些兒子們,哪個扛得起朕的江山?」想起什麼,他接著再說:「你就別再跟我說那些深奧難懂的禪語,這會兒我沒那個心思去想了,你就直截了當的明說吧。」
他的大皇子,二皇子皆早夭,三皇子一年多前便死了,如今五皇子也沒了,余下的兒子只剩下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子。
陶堯簡單的點評了幾個皇子,「四皇子性子溫弱,六皇子衝動,八皇子不夠沉穩。」
見他沒提到七皇子,皇上追問:「那老七呢?」
陶堯靜默不語。
兩人相識也有二、三十幾年,皇上當下便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認為老七能扛得起朕的江山。」
須臾,他點頭道:「老七性子沉穩,自幼聰慧,他很懂得隱忍,不去暴露自個兒的才能。不像老三性子張揚,也不像老五那般野心勃勃。他就像埋伏在旁等待捕捉獵物的豹子,先按兵不動,待時機一到,便傾全力出擊,務求一擊便擊斃獵物。」
「皇上對七皇子倒是頗為了解。」陶堯有些意外。
談完儲君之事,皇上又再問向陶堯,「你說,我是一個好皇帝嗎?」
陶堯客觀公正的評論,「皇上是一位好皇帝,英明仁善,愛民如子。」
「但我那年卻在一怒之下,沒有詳查清楚,便罷黜了老三的太子之位,還下令抄斬了那些受到牽連的大臣滿門,上千人因此受到株連慘死,三皇子也在被貶到關外時不幸死去,這也算英明仁善嗎?」這一件事是他這一生中做下最大的錯事,他一直深感懊悔。
「自古以來沒有哪位帝王不曾做錯過事,再雄才大略的帝王,終其一生都做過幾次錯誤的決定,手上沾染不少無辜人的鮮血,沒有一個帝王的手不曾沾染人血。」這是事實,不是他刻意安慰。
皇帝蒼老的面容終於露出了些許笑意,「聽你這麼說,我這心頭好過許多。」說完,他疲憊的徐徐閉上眼。
陶堯也轉身離開寢宮。
十一日後皇帝駕崩,授命大臣公布他生前留下的遺詔,傳位給七皇子路景瑜。
聞知這個消息,辛再思與秦思露和可兒,悄然離開了萬安城,前往南方。
為了不打擾他們,可兒坐到羅尚德的那輛馬車裡,讓他們小倆口獨處。
來萬安城走這一遭,發生了這麼多事,回去時秦思露有些百感交集。她覺得最惋惜的是巧煙,得知她刺殺了五皇子,再自盡身亡的事,她很為她難過。
雖然先前巧煙對她不太友善,但她感覺得出她對她沒有敵意。之後得知她是為了替情郎報仇,才委曲求全討好五皇子,心裡更加敬佩她。
她後來才從再思哥那裡知道,巧煙其實是七皇子暗中埋伏在五皇子身邊的棋子,伺機等著在最佳的時機,一舉刺殺五皇子。
她不禁毛骨悚然,心裡覺得七皇子很可怕,竟如此利用巧煙。
但再思哥對她說:他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巧煙何嘗不知道七皇子是在利用她?但她想報仇,所以甘願被他所利用。
我想當初在她決定要刺殺五皇子時,便已沒打算再活著離開安王府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逐漸離遠的巍峨城牆,心有所思的感慨道:「再思哥,這萬安城雖然繁華,但卻像一只會吃人的巨獸,很多進來的人都被它給吃了。」
辛再思摟著她的肩,讓她枕靠著他,好坐得舒適些,柔聲對她說:「是萬安城裡眾人的貪心和無盡的欲望,把它養成了一頭食人的巨獸。」
她舒服的依偎著他,「以後咱們不要再來了。」
「好,以後再也不來了。」他早已讓羅叔暗中將樂平商號的生意從萬安城給撤回南方去了。
想起一事,秦思露有些面露憂色,「你說咱們就這樣走了,七皇子他會不會怪罪你不守信諾?」
「當初我與姜媽媽和朱渺談的條件是助他奪得皇位,如今他已即將登基,我答應的事便算做到了,他還能怪我什麼?」
聽了他的話,她登時喜道:「沒錯,這樣說來再思哥已履行當初承諾,咱們不欠他們了。」
辛再思愛極她的笑容,輕輕撫摸著她頰畔可愛的酒窩,徐徐說道:「其實我也只不過是七皇子手中的一顆棋子,如今他達成心願,將要登上至尊之位,我這顆棋子於他也已無用了。」
「無用就好,從此咱們和他橋歸橋、路歸路,最好別再有牽扯。」得知巧煙的事後,秦思露對這位城府極深的七皇子便隱隱有些不喜,不希望再思哥與他再有什麼關系。
「嗯,咱們不提他的事了。回去後咱們就成親,趁這會兒,你好好想想有哪些要采買置辦的,我吩咐人去辦。」辛再思現下只關心這件事。
聽他提起婚事,她笑得雙眸宛如月牙,也開始認真想著……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12:15 AM
尾聲
陶堯親自主持新帝的登基大典,完成加冕儀式後,他回到寧華宮,取出了一只長方形的錦盒,從裡頭拿出一卷畫。
畫上繪著一位風姿綽約的美麗女子,若新帝路景瑜看見這畫,定能一眼就認出畫像上的女子是他的生母賢妃。
陶堯對著畫上人說道:「當年我答應你的事已辦到,扶持了你的兒子登基為帝,從此我欠你的情就此兩清,再不欠你什麼。」
說畢,他點火燒了手上的畫,同時也燒掉過往賢妃對他的種種怨與情。
他與賢妃原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後來他丟下她獨自去修行,一去不回,而被獨自留在故鄉的她則被選為秀女,強行送進宮中。
數年後,在她為皇上生下七皇子不久,他在因緣巧合下被皇上請到宮中問法。賢妃得知此事,暗地裡來見他一面,對他當年拋下她離去的事仍充滿了怨慰。她為此一直郁郁寡歡,數年後病逝前,掛心七皇子失了母親沒人保護而遭人欺負暗害,因此臨死前召他一見,央請他替她保護七皇子,若是他能成才,便扶他為帝。
今日他已做到了對她的承諾,可以了無牽掛的離開這束縛他二十幾年的寧華宮。
就在同一日,姜媽媽也遣散了雲鵲閣裡所有的姑娘和僕從,將這些年來所賺取的錢全都分給了他們。
得到了一大筆的銀子,不用再為雲鵲閣做事,眾人全都喜孜孜的離開。
待他們走後,姜媽媽卸去了臉上精致的妝容,露出的竟是一張清秀的男子面容。若是秦思露在此,看見他的真容,定能認出他就是當年救了她一命的恩人。
他把身上的首飾取下,再脫下女裝,換上一襲青灰色的長袍,搖身一變,成為一名飄逸脫俗的修道人——他正是陶堯國師神秘的弟子幻空。
當年正是因為他在機緣下湊巧救了秦思露,之後陶堯國師蔔得一卦,推算出七皇子若欲成就大事,辛再思是重要關鍵,才利用秦思露布下了這一局,以換得辛再思心甘情願為七皇子效力。
雲鵲閣當初成立的目的也是為了暗助七皇子,如今七皇子已順利登基,雲鵲閣已沒存在的必要,離去前,他在雲鵲閣四處潑了適量的松油,然後點了一把火,將其燒毀。由於雲鵲閣的四周未有其他房舍,火勢雖猛,卻不至於波其到旁人。
他望著眼前的火光,心想著這雲鵲閣因他而起,也因他而毀,也算了卻一樁因果。
待附近的人察覺雲鵲閣著火、紛紛聚集過來前,他已瀟灑的離開,騎馬出了萬安城,很快追上陶堯。
「師父,我來啦!」他跳下馬牽著韁繩,笑呵呵的說道。
「幻空,事情都處理完了?」陶堯神情安然的詢問。
「都處理好了。師父,咱們接下來要去哪?」
陶堯簡單的說了句,「行到哪就去到哪,心在哪人就在哪。」
幻空暗暗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這師父說話老是不讓人一聽就明了,愛賣弄玄機。
突地想起一事,他喜孜孜的問:「師父,您看我這些年來在青樓裡,看遍人間各種欲望,絲毫不動情、不動心,可謂萬花叢中過,卻片葉不沾身,修為是不是更進了一層?」
陶堯只回道:「世間所修唯心而矣,心定一切自然清明通透。」
寒風颯颯中,師徒倆漸行漸遠,不久,天上飄落了點點銀白的雪花。
幻空伸手接了朵雪花,看它在掌心化成水,他仰起臉,逸著一抹微笑。
【全書完】
*想知道還有哪些痴心小女人苦盡甘來,終於得到有情郎?請見——
*井上青新月甜檸檬系列699蕩婦閨女之《灶花撲閻王》
*瑪奇朵新月甜檸檬系列691蕩婦閨女之《寡婦上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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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6 12:15 AM
後記
美男子 香彌
這本書裡的辛再思是個美男子,說起美男子,最近有出很夯的連續劇「蘭陵王」裡那位鼎鼎有名的蘭陵王高肅,也是一位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史書上說他貌美如婦人,出戰時不想遭敵軍輕視,所以才做了鬼面具戴上以威懾敵軍。
當初看到馮紹峰飾演蘭陵王的消息,坦白說我有點無法將他與史書上描述的「貌柔心壯,音容兼美」連結起來,總覺得如果能再找位陰柔俊美的人來演也許會更適合,不過看得出他很認真的想演好蘭陵王這個角色,多少彌補了些外形上的遺憾。
除了蘭陵王,魏晉南北朝還有不少歷史上很出名的美男子。
例如《世說新語》中被「看殺」的衛玢,據說他俊美得一出門,想看他的人便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如此被人圍觀,終於讓這位體質虛弱的美男子受不了,大病一場之後,便一命嗚呼。
美男子的代表人物潘安也是這個朝代的人。
若說這個朝代有誰是我最想一睹真容的,那就是差點成為史上第一位男皇後的韓子高了。
他與南朝的陳文帝是一對同性愛侶,陳文帝登基為帝後,原本想要封韓子高為皇後,但被他的大臣力阻,這才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史書是這麼形容韓子高的美貌——「容貌艷麗,纖妍潔白,如美婦人。螓首膏發,自然娥眉,見者靡不嘖嘖。」
別看他長得那麼美,就以為他是小白臉,他其實是位驍勇善戰的武將呢,史書上還有描述他在戰場因為太過美麗,以至於對敵的士兵竟不忍對他下手。
不過他的下場也很慘就是啦,在陳文帝病世後,他被誣陷謀反而被處死,死的時候跟蘭陵王一樣,差不多都是三十歲左右。
所以說不只紅顏薄命,藍顏也挺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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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電腦怎麼這樣,爛的要死,只有白痴才會買你們的電腦。」
客服回答:「很抱歉給您帶來的不便。也請您不要這樣批評自己,您的問題我們會盡快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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