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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妮 -【Your Story之三】相公招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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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標題:
董妮 -【Your Story之三】相公招進門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23 09:4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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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們武家樣樣都好,就是爹爹娶了十八妻妾,
卻只得她一個女兒,老爹成天被奶奶逼著娶第十九房,
苦不堪言,她這個女兒應當為父解憂,與其爹爹再娶,
不如她出門遊歷天下,既可行俠仗義兼長見識,
還可順便招個相公入贅,如此她武家便後繼有人啦!
沒想到說人人就來,她去捉個採花賊,誤闖皇家獵場,
最大的收穫卻是撿到一個翰林學士文若蘭——
這男人雖生得沒爹爹好看,可不知為何笑起來真傾城,
她習武多年、心如堅石,卻擋不住他含笑的神情,
而且兩人不打不相識,即便一開始有些「誤會」,
但越是相處,她便越想跟他在一起,問題是??
她需要男人為武家開枝散葉,而他文家卻是代代單傳,
簡直比她更麻煩,唉,對這完美相公人選,
她也只能揮揮衣袖道再見了吧……
【出版日期】
2011/08/02
【出版社名稱】
果樹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
橘子說系列 (934)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第一章
當今武林盟主武天豪出身名門、家財萬貫、人物風流,自二十歲藝成,便以手中鐵槍橫掃江湖,凡二十載,未嚐一敗。
他的人生幾乎可以用「一帆風順」四個字來形容。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他還有一個小小的遺憾——他娶了十八房妻妾,卻只得一女武梅渲。
更悲哀的是,他沒有兄弟姊妹,也就是說,武家的香火傳承僅繫一人,如果他一輩子都生不出兒子,那麼……
咚,一記柺杖敲中他的頭,額頭頓起一個大包。
「沒用的東西!」武老夫人,也就是武天豪的娘親大人劈頭蓋腦就給兒子一頓揍。「你十八位夫人生不出兒子,你不會再娶嗎?你才四十,只要努力點,我就不信武家香火會斷在你這一代!」
「娘啊!我已經有十八位夫人了,還娶?豈不是糟蹋人家的閨女?我——」
武老夫人沒給武天豪說完的機會,又是一陣柺杖雨落下。
「混帳!什麼叫糟蹋人家閨女?!咱們武家養不起她們嗎?讓她們餓著?還是冷著了?能進武家門——」
「等於守活寡。」武梅渲,武天豪的獨生女,也是整個武家唯一敢與老夫人對抗的偉大人物,連武天豪都自嘆不如。「奶奶,妳看爹為了讓妳抱孫子,日也操、夜也拚,才四十歲,白頭髮都長出來了,再這麼下去,妳就不怕他鐵杵磨成繡花針,然後……啪,妳的獨苗就亂了?」
「咳咳咳——」武天豪被女兒一番麻辣言語刺激得嗆咳不止。
「武、梅、渲——」武老夫人則是氣得渾身發抖,但這終究是目前「唯一」的第三代啊!那拐扙雨怎麼也落不下去,她只能怒吼:「妳給我滾出去!」
會乖乖聽話,她就不叫武梅渲了。
她爹生得白面無鬚、潚灑風流,清俊的五官配上八尺以上的健壯身材,年輕時就有江湖第一美男子之稱,不過,她就跟「美女」搭不上邊了……
蜜色的肌膚也不知是遺傳了誰,用盡各式保養手段也無法變白,她的鼻子圓圓的,很可愛,樂觀的性子讓她的唇角始終保持上揚,有事沒事就笑開,絲毫不見半點淑女風姿。
她的眼睛也不是很漂亮,細細長長的,流露不出美麗波光,倒是藏著滿滿的機靈古怪。
不過因為她的眼睛小,旁看不出她的厲害,還以為她長年勞累,所以一年到頭總是睡眼惺忪的。
只有跟她相處過、講過話的人才會「痛苦」地發現,她的腦袋和舌頭有多麼可怕。
「奶奶不相信?」她打個響指。「行,我這就去找幾個大夫為爹爹做檢查,看他是不是快精盡人亡了?」
「咳——唔唔唔——」這回武天豪不只是嗆咳,直接岔了氣息。
武梅渲粗魯地給她爹拍了兩下背。「老爹,虧你還是當今武林盟主,身體差成這樣?」
武天豪瞪她一眼。任何人……尤其是男人,被自己的女兒這樣說,都會抓狂的好不好?
「可惜他咳得說不出話來,至於那兩粒白眼……武梅渲笑納了,完全不痛不癢。
倒是武老夫人被氣得頻頻倒抽冷氣。「你們……你們……你們……你們全給我滾出去……」
「赦令」一下,武梅渲趕緊拖著老爹閃人。
開玩笑,不趕緊跑,讓奶奶緩過氣來,說不定明天武家就要多出一個十九娘了。
父女倆一路從後園跑到書房,武天豪將四邊門窗全部關緊,確定「家醜不會外揚」後,終於發飆了。
「武梅渲!妳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到底是誰教妳的?!」
「老爹,這種話還要別人教?江湖走一圈,誰不會?」武梅渲掏掏耳朵。這武家人特有的大嗓門還真讓人不敢恭維。
武天豪深深喘了幾口氣,不停地搖頭嘆息。
「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拜託。」武梅渲拍拍屁股,坐到書桌後,隨手拿了枝毛筆蘸飽墨水,開始在紙上畫烏龜。「要不是大娘、二娘……到十八娘請我去救你,我才不去討罵挨呢!」
「妳——」武天豪本來氣勢洶洶的,聽聞十八位娘子特地找人去救他,登時萎了。「我……唉,這一生是我虧負了她們。」
「對啊,你聚了人家,又沒有全心全意把人家照顧好,若真有因果輪迴之事,下輩子你當投做女胎,嫁上十八次,將欠她們的情義一一還清。」
「混帳!」一女十八嫁,什麼東西?「難道我不可以分成十八輩子去嫁,一世只還一人?」
「喔,也行啦!不過那要還很久耶!」
「妳——」不對,他是要教訓這個女兒的,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就算學不來溫柔多情,好歹也要斯文有禮,像她這樣粗魯、毒舌、沒大的,將來可怎麼找婆家?
「爹,雖然這樣做我會很吃虧,但看在咱們父女一場的分上,我還是決定救你了。」
「啥?」武豪本來累積了一肚子教訓女兒的話,被她一通胡言亂語打下來,瞬間忘光。
「我說,我決定救你出苦海,讓你從今以後都不必再當種豬。」
「咳咳咳——」
真的,跟武梅渲說話要很小心,否則咳死了是活該。
「老爹,你真的應該去看大夫了。」說著,她放下筆,就要過去幫武天豪拍背順氣。
武天豪趕緊把她的手撥開。開玩笑,她拍背的力道比起人家打鐵的也不遑多讓了,再讓她拍下去,他非內傷不可。
他又咳了一會兒,才氣喘吁吁地道:「妳少說話氣我,老爹自然長命百歲。」
「忠言總是逆耳。」武梅渲聳了下肩膀。「老爹既然不喜歡聽我說話……算了,我明天就出去闖蕩江湖,等我回來,你的麻煩差不多也就解決了。
「妳打十四歲起就成天往外跑,誰攔得住妳?」
他一點都不想誇自己的女兒,卻不得不承認她是難得的練武奇才,一百八十式鐵槍法,他花了八年時間才融會貫通,從此打遍天下無敵手,但武梅渲只用了三年,就將一條長槍舞得潑水不進、宛若蛟龍出海。
只是他當年行走江湖時,武林人士贈匪號——「銀槍玉面郎」。
輪到他女兒登場,卻被稱為——「鬼面羅剎」。
這見鬼的江湖啊!實在太以貌取人了!
每次一想起這件事,他都有淚流滿面的衝動,女兒給人取了這麼一個綽號,將來怎麼嫁的出去?
武梅渲絲毫不知老爹的憂心,只道:「我以前闖蕩江湖是為了行俠仗義,這回……當然還是要行俠仗義啦!但另一項重要目的卻是——找個相公回來。」
「妳有喜歡的人了?」大喜啊!武天豪直接想喊人放鞭炮了。「是哪門哪派的少俠?爹立刻找人去提親!」
「有的話,還用找嗎?」武梅渲狠狠一桶冷水潑過去。「再說,我又不是嫁人,提什麼親?」
「妳不是說要找相公?」不嫁人,找相公幹麼?
「我是要招贅。」
「啊?」他沒聽錯吧?女兒想招婿入門?
「幹麼這麼驚訝?與其讓奶奶逼你再娶十九娘,甚至是二十娘、二十一娘;還不如我來生,我一定會找個家族人丁興旺的好男人,多生幾個胖娃娃承繼武家香火,讓奶奶抱孫子抱個痛快。」而且這個男人的家裡一定要多子少女,如此才可確保她生出兒子。
武天豪瞠目結舌好半晌,用力點頭。「對喔,還有這法子,之前我怎麼沒想到?」
「那是因為爹的力氣都用來應付奶奶和我十八位娘親去了。」她想,爹現在的武功恐怕連她都不如了,可憐一代槍王竟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可悲亦復可嘆。
傳承香火……哼,人死都死了,天知道輪迴轉世是真是假?現在就在煩惱入土後無人祭拜,真是夠無聊的。
按她說,根本不必理奶奶,老人家腦袋已經僵化、頑固不通,根本不是在幫助子孫,而是在禍害後代。
但爹太孝順,結果媳婦一個接一個娶,情債欠下一筆又一筆,這將來若要還,別說十八輩子了,恐怕一百八十輩子都還不清。
所以,奶奶還是交給她這個不肖孫女來應付吧!
她一定會精挑細選一個好男人回家,至於能不能生兒子?那就看天意了。
她頂多生兩個,若生男,就當武家祖先有靈,若生女,她盡了義務,他人再想多言多舌,休怪她槍下不留情。
「妳打算去哪兒找?」對於女兒的終身大事,武天豪還是關心的。
「不知道,且走且看。」她拍拍屁股往外走,行到門口,想了想,又回頭對老爹交代一句。「爹,為人子女是要孝順,但也得分個是非輕重,一昧順從絕非好事,而且易招禍端,你自己看著辦吧!」
武梅渲走了,沒聽見後頭武天豪韻然的低嘆,他何嘗不知娘親已走火入魔,可只要想起爹爹早逝,娘親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老人家也就一個抱孫的心願,他又怎麼忍心違背?
外人都羨慕他家財萬貫、名利雙收、嬌妻美妾成群,可有誰知……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他的難處啊……
說到底,或許還真的只有小梅兒理解,可惜她不是男孩,否則——
「我想什麼混帳事?」說著,他用力一拍額頭。「女兒又怎樣?論能力、講才幹,她哪點輸人了?」
他絕不步上娘親後塵,絕不重男輕女——小梅兒永遠都是他的心肝寶貝。
御林軍開道,禁軍守衛,皇親國戚、王公貴族相隨,浩浩蕩蕩數百人,開進了皇家獵場,進行一年一度的圍獵盛事。
這是神佑國開國先祖遣召所命,子孫不得忘卻祖先開國之難,每年一定要集訓一次,以鍛鍊身體,做到上馬能廝殺、下馬平天下的本事。
可天下太平快兩百年了,大家享樂成性,誰還記得那點小事?
就說當年的開國大將好了,至少都要能開三石弓,更有天生勇武者,開五石弓像吃飯喝水那麼簡單。
但現在,能開三石弓便稱做天才了,五石弓?那叫神話。
而原本神聖的圍獵行動也變成這樣,熱熱鬧鬧、哄哄吵吵、吃吃喝喝,好像集體出遊玩樂似的。
「這到底有什麼好玩的?」禮部尚書之子文若蘭躲在好友順親王背後,藉著對方魁悟的體型掩飾形藏。
「有這麼多美女看,哪裡不好玩?」順親王不知多興奮,左瞄那位俏麗佳人——應該是二公主之女瑤華吧?她旁邊的——哇噻,天仙啊!一個字,美!兩個字,好美!三個字,美呆了……
「喂,文若蘭,幫我認一下,瑤華身邊那位美得好像一朵帶刺玫瑰的小姐是哪家千金閨秀?」順親王大掌一撈,就要把文若蘭揪出來,幸虧他閃得快,否則這一露臉,還不被這群「母狼」給生吞活剝了?
話說訓練武技以備日後上戰場,本是男兒事,怎麼一堆人攜女帶美同行?是怎樣?希望沙場征戰也能如此快活?
「真是的。」文若蘭再閃。好險,差點被左都御史的千金認出來了。「圍獵場早該禁止女子進入了,現在都不知道搞什麼了。」
順親王納悶地瞥了他一眼。「沒有女人,這三天圍獵該多無聊?」
「你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太祖皇帝當年遺召,要歷代子孫每年參與圍獵三天,為的是什麼?」
「怕大家平常日子太悶了,找個機會聚在一起樂和、樂和。」
文若蘭差點被他的答案氣得聖血噴出來。「虧你還是個皇親,你你你——算了,我只問你,可否理解『圍獵』二字的意思?」
「打獵啊!」
「那不就得了?圍獵就是打獵,大家各憑本事獲取獵物,最後再按獵物多寡、個頭、兇猛與否評分,以定勝負,勝者有賞,敗者當罰。而今……你看看那些女人,她們是能開弓還是會射箭?憑什麼參加圍獵?」
順親王認真地回答。「她們會喊加油,然後我會覺得渾身充滿力氣,平時騎射,只能十中五、六,有她們在,我必能超常發揮,十中七、八亦不成問題。」
「你——」文若蘭不想吐血,他想讓順親王見血了。「你一天不看女人會死啊?」
「你才奇怪,好好一個大男人卻畏女人如蛇蠍,難道……」說著,他想起什麼似地就想跑,卻被文若蘭一把拉住,動彈不得。「你放開我啊!我沒有斷袖分桃之癖!」
人人都知道文若蘭文采風流、斯文瀟灑,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卻鮮少人曉得,他天生神力,一手純陽劍法使得爐火純青,更練就一身百步穿楊的好本領。
他是個傳統文人,講究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精通,不似現在的讀書人,除了會讀死書之外,就只會死讀書。
因此,若將文若蘭當成一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讀書人,企圖無禮,那就是捅到了馬蜂窩,等著嚐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就算有龍陽之好,也不會找你這傻大個兒,看看你,哪裡值得人覬覦?」
「那你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你喜歡什麼人?啊!莫非你鍾愛太監那種不男不女的德行?」
「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讓你這三天連個女人都見不著?」
「這怎麼可能?圍獵場裡有近百個女人,隨便撞也能撞上一個。」
「我只要站出來,喊一聲開畫美女圖,喜歡的跟我走,我看有幾個女人願意留下來讓你欣賞?」
不是文若蘭自大,要說英俊,新科狀元龍天宙真是俊到了極致,人稱京師第一美男子。
再論氣質,相府公子是出了名的儀態優雅、風度翩翩。
三論身世,他順親王怎麼也大過他一個小小翰林學士吧?
偏偏京裡的大姑娘小媳婦,一提起「文若蘭」三個字就發狂,好像他是什麼寶貝似的,一見了他,女人們就移不開眼了。
「我真不懂,你到底哪裡好?為何如此受女人歡迎?」說實話,順親王很嫉妒啊!
「有關這點,我比你更好奇,麻煩你若找到答案,請告知我。」文若蘭真是頭痛,尤其當他同時被三個公主、十名郡主,另有大臣千金若干相中,被皇上拎到御書房,逼他選一個娶了,以斷絕其他女人的妄想時,他更是痛苦得想撞牆。
他這長相很普通啊,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好吧,他的眼是略微上勾的丹鳳眼,很多女人說,不小心和他對上眼,整個人從身子到心裡,好像都麻了似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就飛到他身上了。
他的鼻子很挺,好像刀削斧刻般,那線條讓他的側臉看起來分外迷人,甚至令人心安。
他不像相府公子那麼隨和,逢人便微笑以對,更多時候,他都在認真看書、辦公務,而且他一做起事,便是全心投入到完全忘記身處何地。
還有,聽說他工作時會不自覺地蹙眉……他自己是不曉得,但很多人看到他皺眉的樣子,恨不能傾盡一切化解他心中煩憂,博得他難能可貴的一笑。
據說他的笑容價值千金,無數人想盡辦法、用盡手段、付出一切,但求他一笑。
他自己對著銅鏡笑過,可看來很普通啊,怎麼會惹得恁多人發瘋?
他們對他說,那是因為他沒有發自內心地笑,一旦他真心愉悅,不自覺笑出來時,日光也沒有他的笑燦爛、春風比不上他溫暖、百花欠缺一點風韻……總之就是一百個人看了,有一百種感動,沒見過的人不會明瞭。
文若蘭覺得那些人肯定瘋了,把他說得跟神一樣。
事實上,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可就因為種種謠言,讓他被諸多女人糾纏得近乎抓狂,皇上命他儘快娶妻,否則聖上就要指婚了。
但他要娶誰啊?那些公主、郡主、官家千金……一個個見到他就發呆,像根本頭似的女人?娶了她們,他這輩子還有幸福可言嗎?
還不如娶座雕像回家呢!起碼不想被人盯著看時,可以把雕像收進櫃子裡。皇帝給他下旨時,他心裡是這樣想的。
不過他爹肯定不會同意。咱們的禮部尚書大人可是非常古板、守舊的。
可皇上逼婚急迫——因為聽說連皇上最鍾愛的小公主長明也表達了對他的興趣……天可明鑑,小公主才八歲啊!一個小屁孩,能懂什麼?
因此,皇上越發看他不順眼,非要他儘快擇定娘子人選卻是事實。
他毫不懷疑,自己的終身再不有個著落,皇上的春霆震怒就要劈下來,教他吃不了兜著走了。
可是……他再想娶妻,也得有個人選啊!沒人選,他……
「喂喂喂……」順親王一直拉他袖子,妨礙他思考,要不是看在兩人相交莫逆,他早一掌將他打昏。
文若蘭不想理他,沒心情跟順親王這沒心沒肺的傢伙玩。
誰知順親王絲毫不懂「退縮」二字如何寫,文若蘭不想張揚,他卻嚷嚷開來了。
「文、若、蘭——」那吼聲幾可媲美九天神雷了。
一時間,無數目光——尤其是女人或驚喜、或哀怨、或留戀的種種視線朝著順親王而來。
順親王生平頭一回感受到女人帶來的壓力。原來這些漂亮的小東西真正發起瘋來,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
如果他只被上百個女人同時看上一眼,就頭皮發麻,情不自禁退開、出賣了文若蘭,那麼頂著全京城女人目光,卻能長期吃嘛香香、睡嘛香香的文若蘭,真可謂是奇葩一朵了。
順親王終於有一點點理解文若蘭的辛苦,並且佩服他的厲害了。
但不管是他的理解或佩服,都掩飾不了他出賣文若蘭的事實,一直妥善隱藏的文若蘭終於曝光在無數「狼目」之下。
他氣得想把順親王打死,可是——
「惡賊!哪裡跑?!」不知道哪兒忽然傳來一句嬌喝。
文若蘭發覺自己的腰部一緊,打斜橫裡伸出來一隻手,電光石火地摟住他的腰。他本可以掙脫,但他想藉此避開如此窘境也是件好事,便任由對方帶著他一起掠向高空。
「惡賊!放開人質,否則本姑娘抓到你,一定將你剝皮、拆骨,讓你生死兩難!」終於,嬌喝聲的主人出現了,卻是個蜜黃膚色、貌不驚人的小丫頭。她便是出外闖蕩江湖、行俠仗義、順道尋找未來相公的武梅渲。
眼看著自己苦苦追蹤三個日夜的採花賊越跑越遠,她氣得差點出血。
她視線朝四周一轉,只見一匹渾身漆黑,只有額間一點銀星,樣貌神駿非常,必是難得一見的千里神駒,她飛身過去,將原來的馬主「請」下馬背——當然,她的「請」是有些粗魯的——直接拎著對方的衣領,扔人下地。
「借貴馬一用,待逮到賊人,再行歸還。」然後,她用力拍馬,一騎絕塵而去,完全沒聽見身後此起彼落的驚吼。
「皇上!」
「來人啊!有刺客——」
「護駕!護駕!」因為一段小插曲,整個圍獵行動變得亂七八糟。
唯一的好處就是——開始有人反省,先祖令子孫每年舉辦一次圍獵的意義究竟為何?
真的只是郊遊一番?還是另有目的?
這樣散亂的軍紀,任人隨便一衝便垮的防護,是不是應該重新整頓了?
一點小小火花扔下,卻造就了神佑國未來數十年的再度強盛,堪稱奇事一樁了。
不過那些都是後話。
現下大家關心的是,文若蘭被誰抓走了?
還有,那個搶走皇上御馬的女子又是誰?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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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23 09:44 PM
第二章
文若蘭被捉走後,一直打量綁架自己的人。
他是個非常俊秀的男子,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無一不完美,但正因為太完美了,反而予人一股違和感,彷彿他整張臉不是天生的,而是最精巧的畫工描繪上去的。
這實在詭異,偏偏他的好奇心又很強,忍不住伸手往對方臉上摸了兩下。
騎馬緊追在後的武梅渲一看,差點從馬背上跌下去。有沒搞錯?那個採花賊男女通殺耶——不對,是那個被綁架的男人太奇怪,值此時刻,他不擔心自己小命安危,還有興趣吃採花賊豆腐,真是……除了「佩服」二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文若蘭的手一伸,抱住他的人眼睛便瞪大了,一副準備吃人的模樣,可當他的眼神與文若蘭的對上,殺意卻如冰雪見陽,逐漸消失。
真是見鬼了,這人的眼睛是不是有什麼法術?怎地讓人一瞧,就渾身不對勁了?採花賊心裡想著。
突然,文若蘭展顏一笑,他就說嘛,正常人哪可能長得如此完美?果然讓他發現機關所在。
他伸手往採花賊耳後一撕,整張人皮面具落入掌中,而採花賊的臉——
「噁!」文若蘭差點吐出來,怎麼有人長得如此恐怖?在那滿臉暗瘡、爛痘的遮掩下,除了神,身為凡人的文若蘭是看不清他的長相的。
採花賊發現真面目曝了光,驚慌失措得像個不小心被見著身子的小姑娘。
他劈手就要去搶文若蘭掌中的面具,誰知一轉頭,讓文若蘭更是看清那一臉爛痘,其中好些都冒著黃黃膿水。
文若蘭胃裡一陣翻湧,立馬扔了面具,右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起來。
真恨自己手賤,沒事去揭這玩意兒幹麼?
「混帳!」眼見傑作被丟,採花賊發出一記怒吼,揚手就想打下去。
文若蘭注意一下四周,嗯,這裡離獵場夠遠,不會有金枝玉葉、名門閨秀對他糾纏不清,算是個安全地方了。
他也不再客氣,駢指點向採花賊腰間麻穴。
採花械本來運轉如意的內力瞬間一窒,整個人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被他捉在懷裡的文若蘭也無法倖免,跟著墜落地面。
不過文若蘭比較賊,趁對方沒注意,化被動為主動,在採花賊胸膛拍了一掌,借力讓自己的落勢變得如羽毛般輕盈。
至於倒楣的採花賊,當文若蘭落地的時候,還故意在他身上踩了兩腳,以報被驚嚇之仇。
他並不在乎採花賊綁架他——沒人帶他離開母狼穴,他還不被煩死?不過採花賊長這模樣,不好好看大夫把自己治好,就隨便出門嚇人,就是他的不對了,活該受教訓。
他完全沒想對方可是戴了面具,若非他手賤,怎會受驚?
他作熱在地上滾了兩圈,其實是做了兩個小空翻,離採花賊遠遠的,才落在一片看起來還算柔軟青翠的草地上。
文若蘭不貪圖享受,但能過得更好,為何要吃苦?所以他很講究一些能讓自己過得更舒服的細節。
這時,武梅渲已然趕到,見採花賊抱著胸膛在地上頻頻抽氣。
她沒看見文若蘭打採花賊,但他一些小動作諸如假裝跌倒,實則翻越到乾淨草皮才墜地的行為,她卻是發現了。
而採花賊現下的情況,看來這傢伙衰雲罩頂,連綁架人質來威脅她,都會選中一個黑心貨,活該今天要挨一頓揍。
「一個月前,姑奶奶就說過,你不要仗著南宮老虔婆幫親不幫理的個性就為所欲為,視律法如無物。的確,你南宮家勢大,姑奶奶不能隨便殺你,卻可以見你一次揍你一次……我算算,從那之後,咱們偶遇了……嗯,八回吧?你怎麼就不跑遠一點呢?非要撞到姑奶奶眼前,這不打你,人家還當我說話不算話,所以……」不廢話,開揍,直揍到他娘都認不出他為止。
她拍拍手,輕抹一下根本沒出半滴汗珠的額,語重心長地對採花賊道:「小子,江湖不是那麼好混的,尤其你還易容去騙人家大姑娘小媳婦,或誘拐或霸王硬上弓,弄得其中三位小姐不甘名節被污,跳井身亡。你說,你說,像你這樣的人,不死還留在世上做啥?浪費米糧嘛!不過姑奶奶心慈手軟,見不得血腥,因此……你繼續跑吧!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啊!否則我照樣見一次打一回,聽清楚沒?滾——」最後一個字如雷般在採花賊耳邊炸開,嚇得他渾身一激靈,連滾帶爬逃出半里遠後,又體力不支,跌倒在地。
沒辦法,文若蘭給他的那記暗傷,加上武梅渲力能開碑的重拳,打得他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他要還能跑得快,才叫見鬼了。
他只能慢慢爬動著,心裡恨極了武梅渲,為何不乾脆殺死他了事?要這樣苦苦折磨他?
「鬼面羅剎……妳給我等著,這個仇我一定會報的,唉喲……」他已經看出武梅渲不是好心饒他不死,是故意放過他,好一次次找機會揍他。
可惜他技不如人,只能吃虧。不過沒關係,只要能回南宮家,找到老祖宗,武梅渲的死期就到了!
只是……他要回得去才行啊!
而武梅渲可能給他回去告黑狀的機會嗎?除非她突然撞壞腦袋變白癡了,否則他準備做一輩子的人肉沙包吧!
不理採花賊在那邊詛咒兼哀嚎,武梅渲走向文若蘭,看他還坐在草地上發呆,二話不說一腳踢過去。
「別裝了,憑你的身手,會被那種三流小賊嚇到,騙誰啊?」
但這回文若蘭是真沒發現她,他的心神全被她身後那匹馬吸引過去了,以至於被踢得在地上滾了兩圈。
幸好她沒用力,否則下場絕不會比採花賊好到哪兒去。
「嘖!還裝?」武梅渲最討厭裝腔作勢騙姑娘的男人了,這回她一掌揮去,卻是用了真氣。
「妳謀殺啊!」文若蘭舉拳相迎,拳掌在半空中相撞,爆出一記劇烈轟響,四散的勁氣將兩人各自逼退了好幾大步。
「憑你的功夫,要諜殺你……」武梅渲上下打量他,真看不出來這外貌文質彬彬、一副書生樣的男人,一手純陽真氣卻十分精實。「若沒有一份周全計劃或者我鐵槍在手,想殺你……有點難。」
瘋婆子!他招她、惹她了嗎?才見面就想殺他,有病啊?
文若蘭討厭女人就是這樣,完全不講道理、做事沒理智,只憑情緒,總要人家哄著、寵著,否則就要死要活的。
拜託,她們以為自己是六?玉皇大帝?抱歉,子不語怪力亂神,他讀聖賢書,真不信那所謂的漫天神佛,哪怕神仙降臨,真招惹了他,他一樣敢揮拳相對。
他討厭無理的女人,但也不想欺負女人,所以他拍拍屁股站起來,理都不理她,轉身就走。
「喂!」武梅渲卻喊住了他。「等一下,我記得你跟那夥人是一起的,幫我把馬牽回去,順便向馬主道聲謝。」今天沒這馬,她絕對揍不到那該挨千刀的採花賊。
她沒想到,那小賊武功雖差,輕功卻好,又擅易容,才一時被騙了過去,差點讓他逃掉。那時,她就成為縱容罪犯的惡人了。
所以對於借馬給她的人……現在想想,她真記不起那人生得是圓是扁、是老或少?反正……就是個人嘛!
要讓她自己回去還馬,她一定找不到正主,乾脆委託這位假書生,省得麻煩。
聞言,文若蘭一臉驚詫地回過身來。他終於記起自己方才為什麼發呆了,因為他看見了這匹馬,牠……
「姑娘,妳知不知道這匹馬先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她連那人長啥模樣都忘了,誰曉得他是何方神聖?「不過那人心腸應該不錯,我說借馬,他一點反抗也沒有,就直接將馬借給我了。」
這怎麼可能?就算聖上無力反抗,但那些禁軍護衛呢?他們就眼睜睜看著皇上的馬被「借」走?
至於她說的馬主人不錯,自願借馬給她……狗屁!皇上的脾氣若好,就不是皇上了。
今聖年輕時是出名的喜怒無常,老了問題更嚴重,如今追求長生,一天十二個時辰,他有十個時辰在修道,希望早日修得不老身,永坐龍位。
但文若蘭看皇上成天拿國師煉的仙丹當飯吃,倒覺得皇上羽化的機會應該比長生更高一些。
「我告訴妳,這馬名為龍駒,是皇上的愛馬。」
「喔。」
「妳就這反應?」
「不然呢?」
「妳知不知道自己剛闖進去的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武梅渲覺得這假書生雖然一肚子壞水,卻還是跟一般書生一樣,又酸又腐。「我第一次去那裡、第一次向人借馬,怎會知道恁多東西?」
「不知道……妳什麼都不知道就跑進去了,妳……」文若蘭快瘋了。「我告訴妳,從今天起共三日是神佑國自立國起便訂定的圍獵日,所以妳闖進去的地方叫皇家獵場,早在半年前就戒嚴了,圍獵期間更有數百御林軍和禁軍守衛,妳怎麼可能進得去,還能搶走皇上的馬?」
她想了一下。「抱歉,我沒看到你說的什麼軍,一個也沒有。」
「不可能!」他不相信神佑國的軍紀會敗壞至此。
「為什麼不可能?那採花賊都進得去,還能捉住你逃走……」雖然她覺得這假書生是故意被捉,暗藏禍心。「採花賊能進,憑啥我不能進?」
對啊!闖進獵場的確實不止一人,所以……文若蘭真想大聲哀嘆,皇上再不振作,國家未來堪憂啊!
然後……
「喂,妳要捉的那個採花賊快逃走了。」他先提醒她一句,再想怎麼把馬牽回去,給皇上一個交代?
「沒關係,讓他走,這樣我才有機會再在路上偶遇他,再收拾他一回。」
敢情她是故意放人走,好找機會練拳頭啊?這女人真可怕。
不過……她都可以放採花賊走了,他為何不能放龍駒走?反正只要這馬不現身,這樁烏龍事就與他無關。
相反地,他還是個受害者,因此沒人能找他麻煩,更不會給家裡招災,多美妙!
「那馬不用還了,妳牽走吧!」他說。
「為什麼不用還?」
「妳在『戒備森嚴』的皇家獵場中進出如入無人之地,還『借』走了皇上的馬,妳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事嗎?還要我幫忙把馬還回去,妳是怕我死得不夠快是不?」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
「還借?哼,光妳跟那小賊——咦,人跑不見了,算了,反正你們兩個在皇家獵場這一鬧,妳可知皇上若追究下來,會有多少顆人頭落地?」
「嚇唬我啊?你們警戒鬆懈,讓個採花賊進出自如,還搶了個人質……喂,你能參加圍獵,也該是個官,叫什麼名字?」
「翰林學士文若蘭。」
「好,文大人,我且問你,皇家獵場本該守衛森嚴,而我進去時,卻連半個護衛都沒看見,這是誰的錯?朝廷軍紀敗壞,拿我一個小女子開刀,合理嗎?」
呿,會喊大人,怎不見半絲尊敬?就算不跪,施個禮不為過吧?況且……等一下,好像哪裡怪怪的?
他怔怔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猛然記起,這女人跟他針鋒相對多久了?
天哪,這世上居然還有女人看見他不會變木頭,不是作夢吧?
他不敢相信,卻又期待著,決定再試她一試。
他瞪大眼盯著她、用力瞧、努力望,試圖用傳說中可以迷死人的招牌迷魂眼,看能不能迷倒她?
結果……
「喂,你眼睛有病啊?瞪這麼大看人,也不怕抽筋?」她撇嘴。
「妳——」她說話可以更坶一點沒關係!文若蘭一邊有些惱,心裡又有幾分喜意。多久了,沒一個女人能與他好好地對話,她們不是看著他發呆,就是遠遠瞧見他,便開始尖叫發癡,就這個……
「姑娘貴姓芳名?」
「武梅渲。」
很好,這個姓武的,心腸很不好、嘴巴更惡毒、武功……看來還強得亂七八糟的女人,她不只可以和他對視,還能你一句、我一句,和他互相抬槓。
這種感受……文若蘭難以言喻,太久沒遇到可以和他這樣說話的女人了,一時心情萬分複雜。
「我們先解決第一個問題吧!首先,御林軍和禁軍的軍紀鬆懈……他們的確有問題,但若非他們的上官底子先爛,何至於此?可這次圍獵出事,我敢說某些真正該負責的大人物絕不會有事,要掉腦袋的多是那些沒背景的替死鬼,我們救不了太多人,但總可以讓不該流的血少流一點吧?所以那匹馬就不必還了,再讓皇上看見牠,只會更生氣,遷怒更多的人,何苦來哉?」
她想一想,也對,世事由來如此,不論在官場、商場……在哪裡都一樣,有功一定是上頭的人領,有過肯定下面的人要倒楣。
這種事無關公平與否,不過是一種個人之力改變不了的現實。
「好吧!這匹馬我會處理,但你……」今聖的某些作為民間也是知道的,說他昏庸,還真是客氣了,根本是個無道昏君。
他抓亂自己的頭髮、扯散衣服,弄出一副狼狽相。「我只是個可憐、無辜的受害者,我什麼也不知道。」
她不說話,只在心裡將對他的評語由一肚子壞水、酸腐,再加上騙子一項。
「另外,」他笑了,淺淺的笑意從唇角漾開,宛如月華下正自盛開的曇花,悠悠雅雅、清清淡淡,卻醉人心魂、迷人神智。「姑娘可曾許人?」
她突然覺得腦子有點暈眩。這麼好看的笑容,生平頭一回見,卻似飲酒八分,醺然欲醉。
她用力搖了下頭,才漸漸恢復理智,但目光已經離不開那抹春光也似的笑容。
「沒有。」說話的同時,心跳得有點快。
「小生文若蘭,官居翰林學士,今年二十八,尚未娶妻,有意向武家提親,娶姑娘為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別怪他心急,皇上給的日期不遠了,他再找不到一個可以娶的女人趕緊娶了,皇上就要指婚,到時……他這輩子就完蛋了。
「啊?」她看著他的笑發呆,愣了好久好久,久到文若蘭笑得嘴都要僵了,她才慢慢回過神來。「你為什麼要娶我?」
他也很誠實。「今有公主、郡主及各家千金數人,聯名向皇上要求指婚,我不喜歡她們任何一人,所以要趕緊找一個可以相處的姑娘為妻。」
「也就是說,你想拿我當擋箭牌?」這個理由聽起來真他媽刺耳。
「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是的。但姑娘放心,我文家人絕不納妾,向來從一而終,因此,儘管我們的成親是有目的的,但成親後,我必然盡己所能地喜歡、呵護、愛惜姑娘,絕不委屈姑娘半分。」
哇,一個不納妾的家族!這在神佑國,簡直是奇蹟了。
武梅渲雙手環胸,仔細看著這個叫文若蘭的男人,要說他生得極好,那是騙人的,至少她爹的五官樣貌就勝他多多,但文若蘭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比如他的笑容,他剛才那麼一笑,居然能讓她整個人看得呆了。
要知道,她習武多年,心志早磨得堅如鐵石,卻被一記春風笑動搖,簡直不可思議。
她有種感覺,這種情形若多發生幾次,自己一定會喜歡上他,而且是飛蛾撲火般地狂戀。
可是……她想起了自己這趟出來闖蕩江湖的原因。
「文大人,你可有兄弟?」
「沒有,家母生我時難產過世,此後家父一生未娶,只專心教我讀書識字,將我栽培成才。」
好個癡情的文家人,這事聽來還真夠揪人心肝的。
但她的目標並非如此。因此,她再問:「不知你家叔伯共有幾人?」
「沒有,爺爺只我爹爹一子。」
「沒有再生?」
「奶奶生爹爹時,難產過世,所以……」他的爺爺與他爹一樣,都在髮妻死後,選擇孤獨一生。
怎麼回事?她心裡的警鐘一直亂敲,響得她頭都痛了。
「那個……請教貴祖父可有兄弟?」
「呃……」他終於發現有些事情不對勁了。「沒有,曾祖他……他……」
「他遇到了跟你爺爺、你爹一樣的事,也作了相同的選擇。」她替他回答。
他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原來文家人不只癡情,他們還剋妻,代代單傳的原因是——每一代文家人的妻子都會死於難產,而文家人絕不續弦,所以他們只會有一個後代,再無其他。
文若蘭額上的汗都冒出來了。他自幼讀聖賢書,從不相信怪力亂神之事,但同樣的意外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這代表什麼?
他簡直不敢想,文家男人一出生就注定了是鰥夫的命,這太荒唐了。
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釋文家這十代以來的一脈單傳?
他幾乎不敢看武梅渲了。即使只是個初相識的女子,就讓她陪他聊了這麼久,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與女人好好交談過了,今日這般滋味……他說不上迷戀,卻非常喜歡。
武梅渲的嘴巴不好,但性子直率……怎麼說呢?他是喜歡跟她談天的,可如果娶她代表會讓她送命,那麼……他怎能害她?
「對不起。」果然,她拒絕了他的提議。「我不是害怕成文家婦後,遲早離產而亡,我多年習武,對自己強健的身體很有信心,我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人,但你家代代單傳卻……怎麼說呢,我家也是單傳了好幾代,到我爹爹這一代,共娶妻妾十八名,僅得我一女,我身負傳宗接代的任務,所以我的相公一定要出自枝葉繁茂的家庭,這樣我將來生子的機會才會高一些,而你……抱歉,文大人,你似乎不是很好生養的樣子,所以……我們還是算了吧!」說完,她牽了龍駒,趕緊跑。
不跑不行,她總覺得越跟他相處,對他的好感只會越多,越喜歡和他鬥嘴、抬槓,天南地北、胡說八道,很輕鬆自在,很讓人迷戀啊……
可嫁他,她舒服了,家裡怎麼辦?讓爹爹再娶十九娘、二十娘、二十一娘……一直娶到拼出一個兒子為止?
那種事情不用做,光用想的就可怕,她絕不讓此事繼續下去。
所以她要找一個家族裡兄弟繁多的男人,招贅入武家,為武家開枝散葉,至於她是不是喜歡那人……人與人相處久了,自然會有感覺,便會喜歡上了。
可想起文若蘭,她心裡好像丟了什麼東西似的,忍不住對於日久生情這件事起了一絲懷疑。
相反地,一眼定情卻似乎在她的生命中發生了,可偏偏……唉,為什麼他家也是一脈單傳呢?
他是獨子,便不可能入贅,一脈單傳,雖然原因是文家人的癡情,但天知道這是否也是注定的,文家就只能有一個男孩,想再多,別作夢了。
所以她與他……好遺憾啊,才生起的好感,就硬生生地斷了,她心裡不舒服,像堵了什麼東西一般,悶到極點。
她好像吹喊,發洩一下,卻不知留在原地的文若蘭已經吼開了。「他媽的!老天爺,禰這是故意玩我們文家人嗎?混帳!」
生生世世的剋妻,光想著就不寒而慄,他還怎麼敢娶妻?
可笑京裡那群女人還排著隊著待他的臨幸,哈哈哈……她們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噩運?
他淒厲大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一種深深的落寞籠上了心。
真的好可惜、好遺憾、好難受……
一見鍾情他不信,可這份傷,卻是真真實實地烙進了他的心裡。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第三章
文若蘭怎麼也想不到,才踏進城門,立刻被人捉了,捉他的還是他最好的朋友——順親王。
順親王一邊宣佈他的罪狀,什麼與匪徒勾結、破壞圍獵,企圖對皇上不利,恐有不臣之心……林林總總,二十條跑不掉。
文若蘭聽得有點傻眼,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罪大惡極,差不多該誅九族了嘛!
正常他滿心疑惑時,耳裡突然傳來順親王的傳音入密。
「兄弟,別怪我不幫你,皇上受了驚嚇,至今還在龍床上躺著,那個白雲老道乘機進讒言,把你給告了,皇上大怒,誰的勸諫也不聽……總之,你先到天牢委屈幾天,等皇上氣消一點,本王會替你向皇上求情的。」
原來是有奸人迫害啊!難怪這麼倒楣,不過……
白雲老道仗著皇上寵信,企圖害文若蘭性命,而皇上也確實聽信他的讒言,毫不加以查證,便將文若蘭下獄。
可任憑白雲老道奸猾似鬼,卻忘了一件事——皇上不只是皇上,還是一個父親,尤其他年輕時,為了國家安危,將長公主送往北狄和親,結果不到三年,北狄發生內亂,長公主被活活燒死在行轅中。
自那以後,皇上便不再讓女兒去和親石調而且因為心裡愧疚,對其他幾位公主十分嬌寵,幾達百依百順的地步。
而文若蘭別的沒有,就是特別受女人喜歡,皇上尚存的九位公主中,就有三位公主直接向皇上請求指婚,而還在觀望的……嘿嘿,大家都在觀望。
平常這些女人也許會勾心鬥角、爭風吃醋,可如今文若蘭命懸一線,她們還鬧得起來嗎?一定是不把皇上吵得放人,誓不罷休嘛!
白雲老道以為自己受寵,卻不知當君臣間的寵信與皇家父女之情互相對抗,皇上受得了女兒們的哭求嗎?而且文若蘭究竟有罪無罪,皇上心中當真沒個定數?最終,皇上會做何處置?
政治遠遠不是白雲老道想像中那麼簡單的。
但對文若蘭和順親王而言,玩弄這種小把戲,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順親王招了人,開始給文若蘭上刑具。
上腳鐐時,蜩的哭聲已轉成哀嚎。
等手銬再扣上去,那些悲嗚已傷慟得如同老猿泣子。
們不相信文若蘭企圖謀害皇上、有造反之心,這分明是被人陷害的。
但皇上信了陷害文若蘭的人,要把他打入天牢,還上了這麼重的刑具,那他……他還能有命出天牢嗎?
那些沒有能力營救文若蘭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哭得更大聲了。
而稍微有些能力的,則開始互相聯合,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她們要用自己的力量為文若蘭解危。
並且,皇上一日不放人,她們就一直堅持下去,非得迫得皇上釋放他,保他一個平安身不可。
在這裡的人還不知道,宮裡,皇上已經在為捉拿文若蘭一事感到後悔,因為他的公主們已經快把皇宮的屋頂哭飛走了。
至於白雲老道,他恐怕作夢都想不到,就為了一個文若蘭,那些公主、郡主們恨死他了,他已在無意間給自己招惹了一大票既不講理、又可怕異常的對手。
因為幾位公主有交代,所以文若蘭下獄的日子並不難過……或者該說非常舒服才對。華服美食、文房四寶、琴棋笛蕭、茗茶美酒……他要什麼就有什麼,小日子美得他都有點樂不思蜀了。
只除了一點不好——每個來探他的人就是哭,一直哭,無止無盡的眼淚讓文若蘭懷疑自己早晚會被淚水淹死。
「人們說女人是水做的,果然不差。」他一邊想著,一邊安慰——這是幾公主?算了,反正也記不起來,就直接統稱「公主」好了。
「公主殿下,小臣不會有事的,您乃金枝玉葉之身,實在不宜在大牢久待,還是先回去吧!也許皇上明天便氣消,小臣就可以放出來了。屆時,小臣定備上厚禮,去公主府向殿下致上最高的謝意。」
「父皇……你……」七公主實在不知怎麼說,在白雲老道的煽動下,皇上這回的殺心很大,她們幾個姊妹已盡力哭求了,父皇仍不為所動,萬一……七公主只知道,倘使文若蘭有個萬一,她也不活了;不過死前,她一定要拉那個臭牛鼻子墊背!
「皇上只是一時不察,被小人蒙蔽了耳目,有諸位公主賢孝相勸、明是非、講道理,相信皇上很快會知所對錯,並且親賢臣而遠小人,放小臣出去的。」他在暗示她們哭鬧沒用,而皇上再怎麼昏庸,總還是一名父親,難道會為了一個白雲老牛鼻子,讓幾個女兒陷於絕望之地?
「可是——」七公主正想說白雲老道太奸詐,她們根本不是對手,但轉念一想,文若蘭從頭到尾都沒到她們去對付白雲老道啊!
他要她們去撒嬌、勸諫、哀求……總之,就是激起皇上對女兒們的憐憫,進而放了他,這才是她們擅長的。
「好!」七公主抹了抹滿臉的淚。「你等著,我和姊妹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至於文若蘭沒事後,幾位公主怎麼搶人,如何爭風吃醋,那就是她們的事了。
反正這幾年,大家搶文若蘭也搶得很習慣了,只是她們可以內鬨,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地爭奪他,卻不容有人對他不利,否則……哼,親大哥都沒情講,何況是一名破道士?
只要這回文若蘭沒事,白雲老道……走著瞧,九位公主一定會讓他嚐嚐什麼叫女人的憤怒。
七公主走後,陸陸續續又有十來名姑娘前來探監,每一個的身分、來歷都很不一般,讓獄卒看得都傻眼了——這位文大人的女人緣也實在好到過分了。
他們很嫉妒、又是羨慕,這麼多或妖嬈、或可愛、或美豔的姑娘,又個個身家不凡,若能分一個給他們,該有多好?
唯一對這景象百味雜陳的,大概只有武梅渲。
她追著採花賊進京城,正準備再和對方來個偶遇,練一下手腳,卻聽說文若蘭被下天牢了,心頭大驚。
他不是說自己不會有事嗎?怎麼民間傳言好像他隨時會被斬首示眾?
難道就因為他不小心被劫為人質,皇上便未審先判他與匪徒勾結,直接拿他當替死鬼?
那也太草菅人命了吧?於是,她放棄了跟採花賊躲貓貓的遊戲,直接追上去,廢了對方的武功,就算得罪眻宮世家又怎樣?眼下沒什麼東西能比文若蘭的牲命更重要。
然後,她摸進了天牢。不是她要說,神佑國的軍備、守衛、吏政……各方面真的是從根子爛掉了。
她武功高強,但輕功並不算絕頂,可走天牢依然如入自家廚房般進出自如。
像這樣的地方,真能關住那住書生?她很懷疑。
於是,她隱身樑上,想探清楚此事的脈絡。
從他和很多很多女人的對話——這傢伙真是王八蛋,居然和如此多女人糾纏不清,還想向她求親?簡直卑鄙、無恥、下流、齷齪——反正都是他不對就是了,而她,絕不承認看恁多女人為他傷心哭泣,她滿腹都是酸氣。
但不滿歸不滿,她還是搞清楚了,她和採花賊的爭鬥只是文若蘭被下獄的一個藉口,他真正的危險來自於當朝國師白雲道士。
不過得罪白雲道士的不是他,是他父親,禮部尚書文知堂。
武梅渲不懂,一個出家的道士理當跳出紅塵、慈悲天下,那個叫白雲的,摻和什麼政治?這還叫修道者嗎?
更離譜的是,皇上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臣子,卻信任一個不學無術的老牛鼻子?這皇帝的腦子肯定被馬踢過。
武梅渲看著樑下的文若蘭,越看越心煩,他有那麼多尊貴、嬌妍又富裕的女子做靠山,應該是死不了才對,不需要她多事來劫獄。
然而……倘若皇帝軟硬不吃,堅持砍人,怎麼辦?
再怎麼說,他落到這步田地,她都要負起部分責任。
可是……真不爽快,如果那群女人能說服皇帝放人,她的出手不就變成了一種多餘,沒地還被人誤會她對他亦存不軌之心,所以甘冒大大諱,闖天牢、救情郎……
呸呸呸,他算哪門子情郎啊?他們不過見了一次面……哼,在她心裡,他就是個花心大蘿蔔,沒其他了。
她武梅渲再不濟,也不至於跟一堆女人搶一個男人,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光了。
對,她是誰?鬼面羅剎耶!就憑她手中一支鐵槍,就算做不到打遍天下無敵手,也絕對可以擠進武林十大高手之一。
像她這樣厲害的人物,只能是人捧著她,要她去捧人……呿,別作夢了。
所以……救不救文若蘭呢?
她又陷入了矛盾。她沒發現,一向敢做敢行、果斷堅毅的自己,扯上有關文若蘭的事,就猶豫不決了。
他就像她命中的剋星,僅僅一面,便在她心裡繫上一條細絲,時刻左右她的情緒。
武梅渲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不敢賭那個腦袋壞掉的皇帝究竟會不會殺文若蘭?
她從懷中掏出一只瓷瓶,裡頭是最好的迷藥——一夜好眠。
這藥的藥效就跟它的名字一樣,運功催發出去,中者睡意頓起,恍恍惚惚落入夢鄉,就像睡了一場好覺般,待清醒,精神百倍,絕對不像那種下九流迷藥——雞鳴五鼓迷魂香,被下了藥後,就算解了,頭也要痛三天。
她武梅渲出手,用的絕對都是好貨,沒有次品。
那文若蘭算好貨嗎?忽然,這個念頭劃過腦海。
是好貨,才值得她出手,否則,她理都懶得理。
但他確非良配,她幹麼還要為他糾結、掙扎?
難道只是一面,她已對他情愫暗起?
「不可能吧?」她手一抖,不小心將文若蘭也一起迷了。
她看著樑下陷入睡夢中的他,只是苦笑。
自己很不對勁,而這一切的根由都來自於他,她若聰明,最好離他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然而……做得到嗎?他若能無罪開釋,那是最好,萬一……她就是不敢賭那個「萬一」啊!
事情不太妙,她是出來找相公的,但要入贅武家,先決條件是要出身枝葉繁茂的家族,文若蘭這一點就不及格。
何況他還是個女人緣超好的桃花精,將來誰跟他在一起,光是應付那些飛蛾撲火般的女人,就要頭痛死了。
她絕不願意找那種麻煩,可是……事情好像已經演變到一種失控的地步。
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管他,因此,當天牢裡所有人,從獄卒到犯人全睡著後,她還是飛身下了橫樑,雙掌功力一催,便打開了關住他的牢門。
她彎身走進去,一股濃烈又奇特的香氣衝進鼻端,讓她心裡忍不住燒起了一把火。
這香氣當然不是文若蘭身上散發出來的,是太多女人來探望他,她們身上的脂粉香、頭油柏……各式各樣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成了這股奇怪的氣味。
這傢伙到底有哪裡好?她皺眉,沒發現自己的語氣也很酸。
武梅渲走到沈睡的文若蘭身邊,仔細看著他,這眉眼、這鼻唇、這五官,比起她爹,相差雖不到十萬八千里,但一倍總有吧?
她爹帥到天怒人怨了,也沒他這等絕佳的女人緣,他憑什麼啊?
她忍不住伸指戳戳他的臉頰。也很普通啊!沒有人家說的……什麼兩人一接觸,便如天雷勾動地火般,一發不可收拾。
她就覺得他是個長得稍微好看一點的男人罷了,真不明白怎恁多女人拿他當寶。
她更不懂的是,自己居然也隱隱情動,陰微燒,心為他而跳快。
「這絕對是千古第一大謎團。」百思不解下,她不甘地低語。
「你啊你……千萬別讓我發現你仗著受歡迎就胡搞瞎搞,惹出一堆始亂終棄的混帳事,否則……」她比了一個抹喉的姿勢。「我絕對不會只廢掉你的武功,一定要你吃不完、兜著走。」
千般威脅、萬般叮嚀後,她終於從懷裡掏出解藥,往他鼻間一抹。文若蘭悠悠清醒,她迅速後退三步,端出一副正經八百的姿勢。
但不管她多麼自矜自持,當他緩緩睜開眼,她彷彿看見萬丈銀河平地起,漫天銀輝直衝九宵。
一瞬間,她還是怔住了。
幸虧武人的心志一般都比常人堅毅,而她又比尋常武林人士高上數等,否則一定當場出醜。
桃花精就是桃花精,傷害果然非同小可。她算是見識了。
文若蘭一清醒,發現武梅渲就在眼前,笑出了滿面桃花。
那強烈的魅力衝擊得她差點心都麻痺了,有點了解他為何如此受女人喜愛了。他的相貌也許不算頂尖,但那眉眼、那笑容……教人抵擋不住啊!
文若蘭看見她,便知道自己的姻緣有譜了。
他興高采烈地來到她身邊。「妳怎麼進得來——呃。」話到一半,他聽見四周鼾聲四起,隱約猜出了她進來的方法。「當我沒問,皇家獵場妳都能來去自如了,何況這小小天牢。不過妳來這裡幹什麼?探望我嗎?」
「我一進城就聽說你勾結匪陡、企圖謀反,已被下獄,不日內將斬首示眾的消息。這分明是莫須有的罪名,我豈能看你無端枉死,所以解決採花賊後便來了。」
這話真沒情調,不過文若蘭很會聯想,因此還是將她的到來歸因於擔憂他的處境,特來關心。
如此一來,他的心情變得更好。「妳不想看我枉死,那妳想怎麼做?別告訴我妳要去自首,沒用的,別說妳見不見得著陛下,即便讓妳見著了,分辯完事情始末,還有一個國師在後頭煽風點火,光憑妳一人鬥不過他的。」
「看你的下場就知道,當今聖上根本就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在這情況下,我怎麼可能出面去自首?我還不想找死。」
「那妳純粹……就是來看我一眼……」哇,果真如此,他真是幸福了。
「不是,我原本打算來劫獄的。」
他嘴角抽了一下。劫獄?虧她想得出來。
今天,他若不能正大光明出天牢,豈非坐實了不臣之心的事實?
況且,他逃了,他爹怎麼辦?白雲老道扣他一頂謀反的大帽子,那是要誅九族的,他若敢跑,他爹必定完蛋,所以逃亡一事,萬萬不能做。
「不行,我不能跑,我一走了之,我家人卻是要受我連累,性命不保的。」
「一起逃不就得了?」
「我爹是禮部尚書耶!從來視禮法如生命,怎麼可能跟我們一起逃?」
「打暈他直接帶走,不就得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就算逃得了一時,真能躲得了一世?」
「那是你們的想法。事實上,江涓人根本不吃這一套。」所以他們一向江湖事、江湖了,官府想管,哪邊涼快那邊待著去吧!
「我知道妳有辦法,但白雲那個老牛鼻子給我找這麼大麻煩,若不乘機報復一點回去,怎消我心頭之恨?」
「你人都進天牢了,還怎麼報復他?」
「我一定要親手報復他嗎?」有時候,借刀殺人反而是更好的法子。
她腦子一轉,隱約明白了他話裡意思。「原來你是想利用那些非富即貴又迷戀你的女人,殺白雲老道一個措手不及。」真看不出來啊!這書生不只壞,還很有心機,可怕。
「喂喂喂……妳幹麼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是受害者,難道連為自己討個公道都不行?」瞧她一副好像看見蟲子的神情,真教人不舒服。
「討公道當然是可以,但利用別人,尤其是喜歡你的人,就有點不道德了。」
「如果今天我的對手是個普通人,我當然會親自出手,但現在對付我的人是誰?皇上最寵信的國師,白雲道長,想對付他,沒有背景、沒有實力、沒有財力……那不叫討公道,叫找死。」
好像也對,白雲那種人就該由那些龍子鳳孫們去對付,畢竟將他拱上巔峰的是皇帝陛下,父母債、子女償,正常嘛!只是……
「你真的認為光憑幾位公主、郡主的哭求勸諫,就能動搖皇帝對白雲老道的寵信?」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過……」他笑道,「有句話是這麼說:惹熊惹虎,千萬不要惹到兇女人。這些金枝玉葉們別的不行,使潑撒賴卻是一把好手,讓她們跟白雲耗,不用多久,頂多半月,白雲大概就要後悔得撞牆了。」
他的笑容一直很好看,不過這種奸笑……她打個寒顫,發現最狡詐的還是這個文若蘭。
「妳幹麼又用看蟲子的眼神看我?」文若蘭只覺無奈,以前那些女人討好他,他只要接受就好,心煩了,可以視若無睹。
可遇到武梅渲,他的魅力完全無用,三不五時還要被鄙視,真的很挫折啊!
她看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嗎?她也不知道,不過……
「我只是覺得你……成天笑嘻嘻,不是好東西。」
拜託,他簡直比竇娥還冤。外人都說他的笑容是寶,因為他太少笑了,久久一揚唇,美如雨後紅霓,只有她居然嫌棄,說什麼——
慢著,她說他成天笑嘻嘻,在她面前,他一直笑著嗎?
自己見了她就這麼高興,如此興奮能與她相處?
他摸著有點失控的心,似乎……他真的非常喜歡與她在一起的感受呢!
不說別的,光是她能坐在這裡,和他一句來、一句去,也覺得開心莫名了。
也許他想娶她,不只是為了應付皇帝的逼婚,而是……他真的有一點點想和她在一起。
他定定地看著她,這容貌,眉目稱不上美麗,卻十分耐看,瞧久了,還別有一番滋味。
他小心地收藏這生平首度生起的悸動,放在心底深處,卻沒發覺,埋入心後,悸動化成了種子,正往他心裡扎下根脈。
「喂,做我娘子怎麼樣?」他舊事重提。
她怔了一下,腦很燙,心跳得很快,卻不得不搖頭。
「抱歉,我無意與眾多女人爭奪你一個,況且,你家族實在太單薄了,不符合我選擇相公的條件。」
第二次被拒絕了,但他也不強求,免得嚇跑她,害他連聽她拒絕第三次的機會也沒了。
感情一事,強求不得,可她現在不喜歡他,不代表將來不會喜歡啊!
至少,她肯為他闖天牢、企圖劫獄,可見她還是很關心他的。
他相信只要自己功夫下得深,早晚能將她這根鐵杵磨成繡花針。
「那幫我辦一件事。」他迅速轉移話題。
「什麼?」他不在求親的問題上糾纏,她鬆下一口氣,心裡暗下決定,不管他要求的是什麼事,只要不違背公理正義,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一定幫他完成。
「幫我看著我爹,我擔心他會一時衝動,去跟皇上死諫,那麻煩就大了。」
「沒問題。」一個小小文官嘛!了不起把他綁起來,不讓他出門就是。但……
「那你呢?繼續坐牢?」
「當然,我在這裡越久,自有更多人找白雲麻煩,況且我在這裡生活也不錯,這種利己損人的事,不多做一點,怎對得起我這場牢獄之災?」
她無語。只能說,白雲得罪他,算老牛鼻子衰星罩頂、霉運當頭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第四章
武梅渲發誓,這輩子沒見過如此囂張的修道人。
當她按著文若蘭的指示來到禮部尚書府,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文父不要逞一時之氣,行那死諫迂事,暫且忍耐,待文若蘭出獄,便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誰知她還沒看到文知堂,就見一群小道童先把門房打趴下,然後砸破文家大門,轟轟鬧鬧地衝進去,見什麼砸什麼,偶爾發現幾件值錢的,還順手牽羊,摸進了自己懷裡。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啊?!」她一掌搧飛了兩個道童,阻止他們繼續禍害文若蘭的家。
「哪裡來的臭女人,居然敢打道爺?可知我們師父是什麼人?!」其中一個道童被打飛了兩顆牙,依然氣焰張狂。
「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師父是誰。」但即便是太上老君的童子,敢在她面前幹這種偷搶打劫之事,她一樣揍。
「我們師父便是當朝國師,有名的『活神仙』,白雲道長。」道童神氣得不得了。「禮部尚書不識天數,得罪我師父,上蒼震怒,師父這才派我們來給他一個教訓,以全天意。」
幹壞事還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武梅渲嘴角抽了抽,算是服了白雲老道的不要臉,難怪教出一群不長眼的徒弟。
「我管你師父是活神仙還是死神仙,總之這裡姑奶奶罩了,識相的全給我滾,否則……」她扳著手指,不排除殺雞儆猴。
「妳竟敢對我師父不敬,我——唔!」
沒等他把話說完,武梅渲已一拳打暈他,將人扔出大門外。
她就這樣一路打進去,只要看見穿道袍的,絕對揍暈了事。
在天牢時,她聽見很多探望文若蘭的女人怒罵白雲道長。
但初入京城,她卻聽很多老百姓交口稱讚白雲為「活神仙」。
那麼白雲道長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名聲竟是如此兩極?
可因為她的心是擱文若蘭身上的,所以她還是討厭白雲道長多一些。
而今看了白雲道長徒弟的德行……那白雲老牛鼻子絕對不是個好東西!
她反而擔心文知堂了,文若蘭是有一身好功夫,父親卻不知如何?如果擔憂兒子的時候,又被這群混帳氣出個萬一……該死,她怎麼跟文若蘭交代?
她下手越發狠辣,本來只是打暈人,隨著心緒緊張,個別骨斷筋折的道童也陸陸續續出現了。
「可惡,這麼大的房子,怎地半個護衛也沒有?」放眼看去,都是那些不良道童,瞧得她都快氣死了。
但同時,她也更加憂慮起來,倘使這偌大的尚書府除了外頭被打暈的兩個門房,就剩文父一人,怎抵擋得住這些窮凶惡極的道童?
「文大人,你在哪裡?」她從大門打進中堂,還是沒見到文父,不禁憂心地叫喚。「文大人、文大人……」
「是誰在喚老夫?」一把中氣十足的聲嗓自後園傳來。
武梅渲的輕功提到極致,化做輕煙一抹掠向聲音的來處。
結果到後園一看,她下巴差點掉下來。
實在不該小看文若蘭的父親,畢竟能養出那樣的兒子,做老子的又怎會遜色到哪裡去?」
後園裡,就見鬚髮皆白的文知堂,手中一柄黑鐵劍,劍刃未開鋒,因此絕對殺不了人,但打起人來,保證夠痛。
白雲老道派來那些道士,一個個被打得嘴歪眼斜,都成豬頭樣了。
即便她不來,文知堂只要不犯渾,應該也不會有事吧?
武梅渲看著後園倒下的道士越來越多,多到妨礙文父行走對敵了,旅是彎腰,一手提起一人,走到牆邊,隨手丟了出去。
文父見了她的行為,也微微一驚,這些成天吃喝嫖賭、搞得腦滿腸肥的假道士可不輕啊!這不知名的姑娘卻能一手一個丟出牆外,果然強悍。
不多時,最後一名來犯的道士終於被文知堂打倒了。
而武梅渲也將這些不速之客清理乾淨,同時將兩名受傷的門房扛進來,接骨、裹傷,弄完一切後,這一老一小、一男一女既好奇又尷尬地對視起來。
最後還是文知堂老成持重些,輕咳一聲,開口問道:「姑娘高姓大名,怎會來此?還……幫老夫對付那群上門惡客?」
「我姓武,武梅渲,是文若蘭的朋友,受他委託,前來請伯父安心,他絕不會有性命之憂,望伯父勿行險招,免得落人把柄,反招禍端。」
「原來是我兒的朋友……」文知堂意味深長地將武梅渲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雖然是個相貌平平的姑娘,但談吐大方,行事磊落又知分寸,也算是個良配。
武梅渲被看得渾身像爬滿蟲子般,只覺得癢了起來。
她哪裡知道,文若蘭素來不喜與女子糾纏不清——不是他不喜歡女人,實在是她們太熱情了,他消受不起——因此活到二十八歲,從沒提過成親一事,便未讓爹爹見過他任何一位女性友人。
不過在遇見武梅渲前,他有女性友人嗎?好像也沒有。
反正不管怎麼說,武梅渲都是文若蘭第一個刻意「介紹」給父親認識的姑娘。
武梅渲只知文若蘭一肚子花花腸子,哪裡曉得那傢伙的心機也跟鬼一樣,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有好幾個目的。說他多智近妖,一點也不為過。
真正比較了解文若蘭的人,也只有一手將他撫養長大的文知堂,因此他一聽武梅渲的自我介紹,便知道這是兒子看中的姑娘,自然對她多所好奇,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觀察武梅渲的同時,他心裡也在想,自己從未干涉過兒子的任何決定,文若蘭若真喜歡武梅渲,回家稟報一聲,他自會請人上武家提親,有必要把人弄到家裡讓他看嗎?
武梅渲說,文若蘭是擔心他因為憂傷過度,做出傻事,給全家招禍。
拜託,幾十年父子了,兒子會不了解他的性子嗎?身為禮部尚書,他確實很講究禮法,但他並非頑固不通的老夫子,否則也教不出文若蘭這樣的兒子。
他曉得文若蘭讓武梅渲來找他,一定還有別的原因,現在就看他怎麼從她身上探出答案了。
「伯父,我……有什麼不對嗎?」她被看得快抓狂了。
「呃。」文知堂垂下眼眸,腦筋一轉,一個藉口便出來了。「我只是好奇,武姑娘可知我文家得罪的是何許人?」
「不是白雲那個老牛鼻子嗎?」
文知堂咳了一聲,差點噴笑出來。「老牛鼻子」,多好的形容!
「姑娘莫忘了,白雲不只是個道士,還是當朝國師。」
「那又怎樣?」
「他現正當寵,權勢滔天,姑娘打了他的人,是不是先避下風頭比較好?老夫實在不想連累妳。」
「伯父的意思是他可能會找我麻煩?」武梅渲的心思果然被轉開了,暫把關注放到白雲道長身上。
「不是可能,是肯定。」文知堂的臉色很凝重。「不知武姑娘可聽過『活神仙』這稱號?」
「聽過。」武梅渲點頭。「想不到白雲為人如此奸詐,在百姓口中的評語倒是不差。」
「那是因為他擅長做表面工夫,而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記恨,我勸姑娘忍一時之氣,可享百年無憂。」
「那伯父忍得住嗎?」白雲道長就算能調動軍隊圍剿她又如何?憑朝廷現在那些軍戶,不是她要說,底子真是差到極點了,只怕禁不得她鐵槍衝殺三回,便要全線潰散。
但她答應文若蘭要保護父親,這事卻是重中之重,萬不能有所差池,所以她一定要得到文知堂的保證,不衝動、不莽撞、不愚忠,凡事以性命安全為優先考量。
文知堂低喟口氣。「忍或不忍,有差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狗屁啦!皇帝昏庸成這樣,還要聽他的話,豈不白癡?
武梅渲出身江湖,對朝廷的敬意本就不多,知道皇帝的真面目後,對他的唾棄更是加深。
要她說,這種皇帝還是早點死了算了,換個好一點的人當,省得天下百姓受苦,不過越是這種人,越是怕死,越想求長生,簡直蠢斃了。
皇帝大概從沒想過,若先皇不死,何來他坐龍庭的機會?往更遠一點說,太祖不死,包括先皇和他也不過是龍子鳳孫中的一員,這兩百餘年傳承下來,不擅鑽營、無法獲得太祖聖心者,只怕生活比之一般豪門富戶也相差無幾,還能讓他在這裡耀武揚威?
武梅渲從不相信長生不死這種鬼話,所以她不鳥白雲老牛鼻子、更不鳥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當然,她對於什麼「雷霆雨霧皆是君恩」,更是嗤之以鼻了。
不過文知堂能這想,也有一點好處,起碼他不會為了救兒子而幹出傻事,這樣她保護起他來,也容易許多。
「是嗎?那……只要伯父暫時忍住,在家修身養性,不幹死諫那等事,就……你性命無虞,我便安心了。」
文知堂心裡暗笑,小丫頭或許容貌不優,這心性卻是百裡挑一。不得不說,他兒子還真有眼光。
「要死諫,也得陛下肯納忠言,否則死諫便無意義。」
「我跟你保證,皇上是絕對不會採納忠言的,所以有關死諫一事,伯父最好是連想都不要去想。」要不然,她不排除將人綁起,只要顧好他的三餐,不讓他死掉,等文若蘭放出來後,她還給他一個活生生的父親,便算任務達成。
「姑娘對皇上似乎很有意見?」
「自陛下登基以來,加的稅應該有先皇的三倍那麼多吧?你說稅抽這麼高,百姓們日子難過,對皇上的想法又能好到哪兒去?」因此她討厭皇帝也很平常吧?
提到這事兒,文知堂也忍不住嘆氣。今聖確實不如先皇多矣,不過讀書人最重天地君親師,聖上再不好,為人臣子也只能勸諫再勸諫,卻是說不出批評話語的。
他轉移話題。「既然姑娘是我兒的朋友,今天就別走了,且在此住下,讓老夫款待一番,以謝姑娘高義厚情。」順便也讓他替兒子摸清她的底。
「那就多謝伯父了。」武梅渲一口應允。她進了文家,就沒打算離開了,萬一她不在的時候,文知堂遇害了,她怎麼跟文若蘭交代?
兩人互相行禮,你謝過來、我謝過去,心機是鬥得不亦樂乎,只不知笑到最後的會是誰……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更讓武梅渲驚訝的是,飯菜居然還是堂堂禮部尚書大人親手烹調,而且味道相當不錯。
誰知,文知堂竟說,兒子的手藝比他好多了,經過他手的才真有資格稱為珍饈佳餚。
武梅渲有點怔愣。不都說君子遠庖廚,想不到這道理在文家中,啥都不是。
她越來越覺得文若蘭真是個不錯的男人,只除了……為何文家人丁如此單薄?
如果他能多幾個兄弟姊妹,一個也好,她便能說服自己接受他,可偏偏……
唉!她忍不住在心裡嘆口氣,暗想,兩個數代單傳的家族結成親家,會不會乾脆香火斷絕了?
席間,文知堂不停地給她勸酒。他是有意灌醉她,想聽她酒後吐真言,以幫助兒子娶得賢妻。
武梅渲也不推辭,杯來酒乾,文知堂問什麼,她就答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也想藉文知堂的口,將自己的難處傳達給文若蘭知曉,他倆是不可能的,他們應該一起死心才對。
只是要死心好難,凰笑容、言談、行為……一切一切總在不經意間滑過她腦海,雖然短暫,卻深刻得教人無法忽視。
她不免奇怪,他們認識又不久,為什麼她對凰感受如此強烈?
難道這就是他桃花遍京城的魅力?任何女子只要靠他近一點,便忍不住會被吸引,她也無法例外。
這真是個教人鬰悶的發現……
但比她更鬰悶的卻是文知堂。武梅渲想招婿……這若是幾天前,他絕對不會答應,可兒子入了獄,皇帝擺明了要拿文若蘭作為這次圍獵失敗的替死鬼,絲豪不念文家數代為國盡忠的功勞。
聖旨一下,諸親好友怕受牽連,紛紛遠避,家中的童僕傭人更是人心惶惶,待一個內管家、一個長工企圖捲款潛逃後,文知堂對這些下人也不抱希望了,乾脆解散他們,省得麻煩。
也因此,當白雲老道派人上門找碴時,偌大的尚書府才會僅剩兩個老門房,都是代代服侍文家的家生子,因此對主子特別忠心。
不過他們的忠心不僅沒得到好結果,反落得重傷在床,不曉得休養多久才能好起來……甚至,能不能完全康復也不知道。
經過這一連串的風波後,文知堂也看開了很多事。人性本私,為官一任,到底是要忠君?還是忠於百姓?
當君不賢時,為臣者勸諫無效,是要拿命相搏以全忠義?
還是幫著剝削百姓,弄得民不聊生,藉此取悅君王,落一個榮華富貴身?
他是禮部尚書,從來最重禮法,不過當禮法遇上現實後,他也不禁開始反省,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這究竟是對或不對?
尤其皇上拿兒子開刀的主因還是源於他一片拳拳報國之心時,他真的失望,對皇家,對這所有的一切都感到無比厭惡。
以前若說他還有幾分迂腐,認為萬事「禮」為重,如今他覺得那些都不重要,真正要緊的是,幫助對的人、做對的事、行有利於百姓的措施,然後,他一家人都能平安健康,這才是目前的他最想追求的。
所以兒子若真喜歡武梅渲,喜歡到不惜入贅武家,那兒子高興就好,至於外人的閒言碎語,誰理它啊?
但聽武梅渲的說辭,哪怕她真喜歡文若蘭,也不想拿兩個代代單傳的家族香火開玩笑,倒不是她古板,而是她不想被奶奶唸到臭頭。要知道,武家奶奶的嘮叨功力若說是天下第二,絕無人敢去爭那第一的位置。
一聽這答案,文知堂也傻眼了,人家擔心絕後很正常,可是……文家怎會單傳這麼多代?這問題他還真沒想過。如今經人一提醒,他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恐怕這問題不解決,文家還真有絕後的可能。
可文家到底是從哪一代開始單傳的呢?他想,今晚要好好翻一下族譜了,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答案。
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時辰,這互鬥心機的兩人都半醉了,文知堂親自送武梅渲回客房,讓她早些休邊,別累壞身子。
武梅渲點頭稱謝,但文知堂一走,她迷濛的雙眼立刻清明起來。
文知堂真不愧是文若蘭的父親,兩人的心眼有得拚。
她也隱約猜到文若蘭讓她來「保護」文知堂的真正原因了——是藉保護為名,讓文知堂摸清她的底,順便找找有無辦法解決文家代代單傳的問題。
如果解決不了,至少文知堂身為長輩,或能寬解武梅渲一、二,讓她別這麼固執,給文若蘭一個機會,兩人相處看看,真不行,再談其他。
文若蘭的用心……真的是非常良苦。
但武梅渲洞悉他的心思後,卻是好氣又好笑。
「這個詐炮!」人說七竅玲瓏心,她卻覺得文若蘭的心絕不止七竅,九竅、十竅都有可能,簡直狡猾到讓她無話可說了。
找個時間,她一定要好好罵罵他!
她邊想,邊走去推開窗戶,仰望天上銀月,彎彎的月牙散發淡淡銀輝,雖比不上十五圓月的明亮,卻別有一翻矇矓之美。
月牙的形狀有點像文若蘭的嘴角,總是似笑非笑地揚著誘人心神的弧度。
她本不相信一見鍾情,但他對她用這麼多心機,卻讓她忍不住有些喜、有些憂。
喜的是,她對他也有感覺,就在初見時,他那忽然一笑間,好像什麼東西淌進她心窩,接著,他的身影也住進去了。
如今她想起那抹笑,臉頰猶微微地燙,芳心忍不住也雀躍起來。
他們兩人……是兩情相悅啊,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開心的事嗎?
可憂的是……他倆的問題太多,如何解決?若天注定這是跨越不了的難關,如今不停地投注感情,將來怎生收場?
「這文若蘭真是我命裡魔星……」她從來天不怕、地不怕,遇到他卻是處處受挫,想到就不禁生氣,但慍惱的同時,心裡又有一股淡淡的甜意蔓延。
她知道這就是愛,只是……
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吧?對象不對,而且她毫無準備,忍不住慌張。
她喜歡掌控一切,讓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而不是這樣突如其來,打壞她全部佈局。
麻煩的是……感情來都來了,難道還能一筆抹消?
即便抹消了,她撫著胸口那淡淡的悸動,這同時夾雜著酸甜苦辣滋味的感受,怕也是消去不了的吧?
她喜歡文若蘭,無法否認,也抗拒不了。
「這簡直見鬼了,我們才認識多久……」她無奈地對月唉嘆。
但不管她怎麼想、怎麼抗拒,對他的情意依然持續加深。
就如現下,她看著弦月都能想到他的笑容,漆黑的夜空是他烏亮的髮,閃爍的星子是他眼裡迷人的光……
真是沒救了,她不管看到什麼,只會聯想到文若蘭,彷彿她的腦海只有他一人,再無其他。
她怎麼會變得如此癡迷,完全不像自己?
她想不通,情不自禁有些煩。
「反正都是文若蘭的錯,一定要他向我賠罪。」
既然她無法從自己身上找出問題,那麼害她失常的他便是唯一的罪魁禍首了,不找他討公道,找誰去?
她決定了——她要夜探天牢。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第五章
武梅渲從來沒有這麼慶幸自己想到就做的衝動性子,雖然曾經為她帶來無數麻煩,但今晚……
當她憑著一股勁兒再度夜探天牢,發現文若蘭被幾個臭道士刑求個半死後,她真感激上蒼讓她生就一副莽撞性情。
而這份衝動也讓她氣沖斗牛,不管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何時間,對象是誰,敢對文若蘭出手,統統該死!
駢指如飛,每一記點在人身上,都直接截斷對方血脈。這群臭道士不會馬上死,但長時間的血液不流通,他們會死得非常難過。
誰敢傷害她看重的人,她一定百倍報償。
這回,她才不管文若蘭說什麼逃獄就坐實了他不軌的罪名,斷了那些臭道士的生機後,她直接擰斷他身上的鐵鍊,將人帶出了天牢。
輕功身法如鬼魅夜行,化入夜風,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她帶著他又回到了他們初遇的地方——皇家獵場。
文若蘭安靜地待在她背上,不發一語,默默感覺這具身體的嬌小。
真搞不懂,明明是如此纖細的嬌軀,應是無比脆弱、惹人愛憐,但她的能力卻比他認識的任都強大。
看她殺人連眼都不眨一下,他明顯感受到江湖中人和官府中人的不同。
江湖人講究快意恩仇,有恩報恩,有仇也絕不會拖著。
官府中人就不一樣了,就拿那個白雲老牛鼻子來說好了,仗著皇上寵信,權勢滔天,可謂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白雲真要殺他,請皇上派幾個影術過來就夠了。
但他偏不,白雲就是要拿到他的罪狀,讓他親筆畫押,公告天下,再行秋決。
人都說「官」字兩個口,是非都由他們說。
可一旦做了官,身分不同,做事的手段豈非也麻煩許多?
白雲不想讓人抓住他的小辮子,在皇上面前說事,所以再怎麼心急著要他死,仍然得照章辦事。
結果呢?呵呵呵,幾個臭道士剛要偽造他的罪證,逼他按手印,就被武梅渲殺得一乾二淨了。
這樣一想,做江湖人其實更快活,沒有太多拘束,隨意而來、暢快離去,行事但憑一心,更重要的是,江湖中有她——武梅渲。
白雲想殺他,難,比登天更難。
但他仍然感激武梅渲,至少她讓他少受很多皮肉之若。
更重要的是,她白天才來探他一回,夜晚又來,這代表什麼?
她心裡掛意著他,所以看完一遍,又放心,又來一趟。
這倔強的、口口聲聲說不能喜歡他、他們絕對無緣的姑娘,也許不知道,她心裡早已裝進他的影子,隨著時光推移,埋下的情種在心田發芽,什麼時候能長成?不知道,但至少她對他已經有了情。
他很開心,這麼多年才找到一個可以恣意暢談、共話心事的女子,在他尚未察覺自己喜歡上她之前,已將她視為平生第一紅粉知己。
如今,知己有情,他……又豈會無意?
夜風中,他嗅著她的髮香,是桂花的香氣,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這有點殺風景,可誰要鮮血是從他傷口流出來、沾染到她身上的,一切都是他的錯,怎能怪她?
他依舊陶醉在這桂花和著血味的氣息中。
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多了,腦袋有點暈,他越聞,越覺得這味道特別誘人,尤其是挑動情慾。
看這一路灑下來的血跡就知,他的傷就算不致命,也重重傷了元氣。
可即便在這種時候,他仍然迷戀著她的髮香,從小腹緩緩升起一股慾望。
忽而,風向一轉,她原本往後飛揚的髮絲稍稍亂了,露出一小截白玉般的耳。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被雷打到一樣,徹底懵了。
他心裡只剩一個聲音——好漂亮……
然後,理智便灰飛煙滅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直到她突然將他重重丟下。
武梅渲一手摀著右耳,面紅耳熱,心跳如擂鼓。
這傢伙搞什麼鬼?大難臨頭了,他還有心思胡來?居然……居然……他居然在她帶著他逃命時,偷親她的耳朵!
他的腦袋是不是被那群臭道士打壞了?
她咬著唇,恨恨瞪著他,有股想要打他兩拳的衝動,但肌膚上不停傳來的熱氣讓她手腳發軟,一股莫名的情潮在心底蕩漾著。
他被摔落地後,因為突如其來的痛楚,原本消失無蹤的理智終於漸漸回籠。
他癡癡地看著她,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卻不明白,從來進退有據、凡事三思而後行的自己怎會做出如此莽撞的舉動?
他不是真被那群臭道士打傻了吧?他疑惑著,腦海裡忽然閃過剛才那白皙柔軟、宛如玉雕的耳,身體又開始熱了。
也許他的失常跟臭道士們根本無關,他只是……更喜歡她、更迷戀她了。
他凝視她的眼神越發地溫柔、熱切起來。
她本來有些生氣的,但在他似水柔情的目光中,氣怒漸漸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股熱烈的情愫,一種……她還不太明白,可她的目光卻離不開他的特殊感情。
他們就這樣愣愣地對視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露水濕了兩人的衣衫。
銀月已漸西落,東方天際隱然出現一抹亮橘。
天,快亮了。
第一笨金芒灑下的時候,他首先回過神來,看看周遭的環境,再想想昨天的境遇……
「糟糕,要出大事了。」他以手撐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明明是她把他摔下去的,但見他行動辛苦,最不捨的也是她。
她一個掠身,風一樣地來到他身邊,將他扶了起來。
「走吧!我帶你——」她還沒說完,他截口搶道。
「快,送我回天牢。」
她呆了一下,奇怪地望著他。「你腦袋真被打壞了?」
「我腦袋沒事。」
「那你還回天牢?怕死得不夠快啊?」
「我回去,不一定會死,我不回去,我爹就死定了。」他一走了之,白雲肯定誣他畏罪潛逃,蠱惑皇上為除後患,先將他爹砍頭了事。
「啊!」她這才想起,那位文知堂大人還在京裡呢!
「所以梅渲,妳一定要送我回去,並且要趕在天牢獄卒換班前,讓我回到牢房中。」
「可你一回去,萬一白雲老牛鼻子又對付你,怎麼辦?」她可不想下回再探天牢時,看到的是他被刑求得體無完膚的屍體。
「這就要靠妳幫忙了。」儘管一身狼狽,他依然笑得如春風初臨、冰雪消融,盈盈綠意,喜煞人心。
她的心猛一窒,凝望他的眼神就再也移不開了。
「我聽說江湖上有很多奇怪的手法,可以讓人陷入假死之境,妳懂這種方法嗎?」他問。
她沒回答,呆呆地看著他,不明白,為何僅僅一抹笑,卻在她心湖裡掀起滔天大浪?
他的嘴唇長得跟別人不一樣,所以笑起來特別好看?還是他俊美無儔,微笑時,自然魅然無雙……
她給他的微笑找了千百個理由,卻發現每一個都不對,她根本無法形容他笑容帶來的震撼力。
那是……可以把人的心神連同身體一起勾引過去的魔性。
難怪這麼多女人喜歡他,而她……要說幸運還是不幸,她也成了他魅力的犧牲者之一。
不該喜歡他啊,可偏偏……事到如今,她還拉得回自己的心嗎?
「武姑娘、梅渲、小渲渲……」奇怪了,好好地話說到一半,她怎麼突然出神了。「我的心肝小寶貝,回神嘍!」
她很很打了個激靈,彷彿從天上被拉進了地獄。
「你叫我什麼?」
「武姑娘啊!」他一臉無辜。
她恨恨瞪了他半晌,發覺自己很難對他生氣。她的性子一向不算好,可對於他……不知怎地,她會惱、會羞、會尷尬,就是很難真正對他發火。
「下次再叫得這麼噁心,休想我再理你。」
「噁心?誰說話噁心了?」他故做不知地轉移話題。「對了,我剛才問妳的話,妳還沒回答我呢?」
「呃……」她俏臉紅如深秋的楓葉。剛才被他的笑容迷得太萬害,她真沒注意到他都說了什麼。
文若蘭是什麼人?從小被女人糾纏到大,如何看不出她的窘境?
換做其他人,他少不得要冷嘲熱諷一番。但對她……她的羞窘只讓他心憐,說不出半個帶刺的字,只得將問題重複一遍。
她聽完,一臉納悶。「你問假死的方法要幹什麼?」
「一群臭道士都死光了,我這個囚犯卻活蹦亂跳的,是個人都能猜出其中必有問題,所以我必須『死』一回,好堵住某些人的嘴。」不同的是,白雲派來的狗腿子是真的死了,而他會再復活,氣死那個臭牛鼻子。
「可行嗎?萬一你的死訊傳出,白雲便誣賴你畏罪自殺,割下你的腦袋,懸首城門,以儆傚——」
「停停停!」拜託,有沒有必要說得這麼恐怖?害他的脖子都癢起來了。「妳且放一百個心,白雲絕不敢辱我屍身半分,更有甚者,此事還會驚動皇上,派御醫前來勘驗,然後御醫就會發現我一息尚存,趕緊搶救,我便可順利『還陽』了。」
「有沒有這麼神奇?」她不太相信有人能將人性拿捏得這麼準。
「要不要來打賭?我贏了,妳便嫁我為妻;我輸了,入贅武家,做妳相公。」
她送他兩顆白眼。這種賭,不論輸贏,都是他佔便宜好嗎?
「跟你打這種賭?」她冷哼一聲。「我像如此蠢的人嗎?」
「不像。」他心裡暗叫可惜,她要蠢一點,就好拐多了。姑娘家沒事生這麼一副好腦筋幹麼?折騰男人嘛!「那妳說吧,妳想怎麼賭?」
「我不跟你賭。」他的神情太有自信,而她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你不是趕著回天牢嗎?快點把你的計劃說完,我們好按計行事。」
佔不到她的便宜,真不過癮,不過……算啦,來日方長,只要他功夫下得深,鐵杵必成繡花針。
「我裝死的目的只有一個——我要京師,包括皇宮整個大亂。把水攪渾了,我也好乘機脫身,然後說服我爹,把官辭了,寧可回家種田,也不再參與政事。」
「伯父肯嗎?」都做到禮部尚書了,未來問鼎相位也是有可能,現在辭官、回歸田園,多少人能做到?
「絕對肯。」
「這麼有把握?」
他諷刺地笑。「妳以為皇上若無意對付文家,光憑白雲幾句誣陷,我會鋃鐺入獄?戒備森嚴的天牢還有閒雜人等敢進去胡亂刑求犯人……尤其這個犯人尚未定罪,一切的罪名都是子虛烏有之事,他們卻能做到這等田地,沒皇上的暗許,那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白雲針對你是想報復你爹上書彈劾他,但真正想要你命的卻是皇上?為什麼?文家世代為官,朝之棟樑,皇上怎會自斷臂膀?」
「功高震主。」自古以來,不都是這樣嗎?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便是帝王心術,他本也沒想到,直至白雲的狗腿子堂而皇之進入天牢,百般刑訊,非要他認罪,他才恍然大悟,若無皇上的默許,誰能如此囂張行事?所以真正要他命的是皇帝,白雲不過是一只被利用的棋子罷了。「文家在朝堂上的根系太深了,從我曾曾曾祖父到我爹、再加上我,數代以來,沒人官位是低於四品的,其中更有兩位官至右相,門生故舊遍及天下。妳想想,妳若是皇上,底下有這麼一個臣子,龍椅坐得安心嗎?」
「就因為這樣便要殺人?」天哪,朝堂怎麼比江湖還要黑暗,根本是吃人不吐骨頭嘛!
「這便是最好的理由了。」他倒是看得開,只是為幾代祖先不值,為國家勞心勞力,卻落得鳥盡弓藏的下場,豈是「悲哀」二字可以形容?
「可……」她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太蠢,對於朝堂上這些陰謀詭計,她不僅看不穿,甚至連防範之力也沒有。「既然是皇上要殺你,又怎會派御醫去勘驗你的『屍身』,甚至在發現你沒死後,出手救人,而不是乘機讓你死得更徹底一點?」
「因為皇上不僅是一國之君,更是一個父親,只要幾位公主堅持,或者其中之一做出某些激烈之舉,皇上就一定要照顧她們的心情,以免她們傷人或自傷。」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虎毒不食子吧!
她大概了解他的計劃了,不過……
「你確定那些金枝玉葉會為了你一個小小翰林學士尋死覓活?」
「倘若我被關押已久,她們或許會漸漸將我淡忘,最後我是生是死,都不會有人在意。但我才進天牢,就莫名橫死,妳說她們會怎麼想?百姓又會怎麼想?」
她只想到,一份感情若夠真切,哪裡這般容易淡忘?尤其他又是如此特別的一個人,想要忘記他……她自認沒那本事。
沉吟片刻後,她道:「就算大家都為你的死感到訝異,各式流言蜚語遍京城,到最後,連皇上都會感受到這壓力,那麼……會不會有某些人被當成替罪羔羊,送上刑場呢?」如果朝堂真如他說的黑暗,那麼這個可能也是很大的。
武梅渲希望那隻替罪羊是白雲老牛鼻子,因為她實在看不過一個方外之人,居然心腸如此惡毒,留他在世間,壓根兒就是個禍患。
但文若蘭一語打碎她的妄想。「皇上可能把天牢從上到下清洗一遍,給天下一個交代,獨獨不可能動白雲,別忘了,皇上還指望白雲幫他求得長生不老術呢!」
「皇上真的相信世間有人可以長生不老?」
「皇上信不信不是重點,真正要命的是皇上不想死,他要千秋萬載,而他手中握有無上權力,如今他便要利用這股權力,不擇手段謀求長生。」話落,他嘆口氣。皇上已走入歧途,長此以往,恐非國家之福。
「長生啊……」她搖頭,諷刺一笑。「算啦,這些事已不是我們所能插手,他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走,我現在帶你回天牢,順便幫你假死。」
他頷首,見她走過來,一把將他負在背上,他沒有拒絕,更沒感到不好意思。本來嘛,世間人各有不同的優缺點,比如他,智近於妖,而武梅渲則武藝過人。
他們在一起,一文一武,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至於什麼男人不能依靠女人,更別提讓女人揹……無聊!兩口子還分什麼你我,他巴不得跟她更親密一些呢!
他不在乎被人說靠女人求生,就如她也不覺得揹他有什麼了不起。相反地,她很慶幸,他的大方讓兩人的相處越發和諧、愉悅。
現在想想,和他在一起也不錯,他的聽明冷靜彌補了她的衝動,而她的果決和恩怨分明則能推動他不停前進。
他們若結為夫妻,一定會是幸福快樂的一對,只除了……唉,為何他們兩家的人丁都如此單薄?
她奶奶一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兩個世代單傳家族的人結合……奶奶必定誓死反對到底。
所以她還是應該早早揮劍斬情絲,以免越陷越深,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只是……這段情,如今還斬得斷嗎?
她感受著背上他溫暖的呼息,綿綿密密的,彷彿在她心底注入一股暖流,讓她忘不掉、捨不下。
明明彼此相識不久啊,這般的糾纏卻是所為何來?
想到這裡,她就覺得心煩,為什麼愛情一點也不受控制?希望它來的時候,它一無消息,沒要它時,它偏偏敲開了她的心扉。
她好想回到最初,沒有遇見他時的瀟灑自在。
但他的身體在她背上沉甸甸的,不只壓在她身上,也壓在她心底。
忘不了了,她知道這輩子,自己已經很難很難忘記他。
要她為了傳宗接代再去找其他男人……不,她做不到。
可是他們兩人……想到奶奶,她只覺得將來一片黑暗。
她雖然常常頂撞老人家,但血濃於水,小小氣奶奶一下無所謂,真把老人家氣出事,她第一個無法原諒自己。
而奶奶只要一聽文若蘭的家世背景,肯定是要阻止他們往來的。奶奶半輩子都在擔心武家絕後,待她百年,無顏下地府見列祖列宗。倘使奶奶以死相脅,那她……她做得出拋棄一切,追求真愛之事嗎?
如果不行,那她與他……也許前世姻緣不夠深,注定了今生有緣無分。
終究是要分開啊!她心裡默默想著。既然如此,長痛還不如短痛來得好……
她暗下決定,等這裡的事完結,確定文 家父子平安無事後,她便離開京城,天南地北去遊蕩。
然後……她可能會領養一個男嬰,帶回家哄騙奶奶,那是自己生的,先安老人家的心,至於會不會被拆穿?
她現下已經沒心力再去煩惱那些事了。
一想到接下來要離開他,她心中只有滿滿的不捨和茫然。
她甚至不知道心頭那隱隱如針刺般的感覺是什麼?痛嗎?又為何還帶著一點酸楚?
尤其她的眼眶好熱,不知道什麼時候,水霧滿盈,一滴淚珠滾落玉頰。
覆在她身後的文若蘭感受到那點濕意,以為是清晨未散的霧水,不知道這短短路程中,她心思已經彎彎繞繞,轉了這麼多個圈。
他若曉得,必笑她自尋煩惱,既然要領養小孩,不如直接騙說是跟他生的,那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所謂當局者迷,就像武梅渲這樣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第六章
武梅渲帶著文若蘭回到天牢,途中沒驚擾半個人,安然無恙地將他送進囚室。
窄小的空間裡,橫七豎八躺了四、五具道士的屍體,那景象跟他們離去時一模一樣,可見那些獄卒根本沒有巡視這些牢房。
還虧這是天牢呢!但其管理之鬆懈,真令人匪夷所思。
文若蘭見此情景,也不知該慶幸自己運氣好,還是為神佑國越來越荒廢的吏政感到悲哀?
武梅渲先放下他,準備搬動那些屍體,清塊乾淨點的地方,讓他躺得舒服些。
文若蘭急喊一聲:「別動!」
「啊?!」她嚇一跳,趕緊放下手中的屍體。「你叫什麼?這裡亂七八糟的,我幫你整理一下,讓你舒服些,不好嗎?」
「妳這一整理,不等於告訴人家這裡發生過事故,這些道士的死亡另有其因,到時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倒楣了,不如維持原樣,讓我和他們『死』成一堆,反而能堵住悠悠眾口。」
她搖頭嘆笑,他那顆七竅玲瓏心啊!真是有夠厲害。
「好吧,都照你說的做。」她扶著他走進牢房,正要讓他坐下。
文若蘭突然說道:「把我銬起來吧!」
「什麼?」她懷疑他是不是想虐待自己。
「妳不銬住我,我如何撇清自己沒殺人!」
也對,他若是動彈不得,「死」在刑台上,確實不可能殺人。
不過……她看著他一身血污……血污……等一下,她救他出去近兩個時辰,居然沒想到為他治療一下傷口。
老天爺!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迷糊了?她雖生性衝動,卻從不犯渾的,直到遇見他,她感覺自己一點一點地改變了,變得莽撞、茫然、常常心不在焉,為了他,她甚至敢劫天牢,完全不管這會不會給自家帶來麻煩。
他對她而言太重要了,重要到只要他能健康平安地活著,她願意付出一切。
這感覺有點可怕,但不曉得為什麼,她的心卻很甜、很甜。
武梅渲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掏出一堆金創藥,準備為他治傷。
那些鞭打、炮烙的傷若不妥善處理,容易發炎、生膿,甚至致死。
「等一下。」文若蘭看她抱著一堆瓶瓶罐罐走過來,趕緊制止她。「這傷若經過治療,誰肯信我是無辜的?」
「可萬一你……」
「放心吧!我撐得住的。」他用力挺起胸膛,表現自己沒事,雖然疼得眼角直抽,但只要能安她的心,他怎樣都無所謂。
但武梅渲是什麼人?刀口舔血的日子過久了,別的事情她不敢說自己很厲害,可觀人傷熱,絕對是一瞧一個準。
文若蘭的外表也許很強悍,但他額上那層薄薄的冷汗卻洩漏了底細。
他現在的狀況肯定不好,又不能治療,那麼……她搜索枯腸,想著要怎麼更有把握地保住他的小命。
她留在天牢,暗中保護他?
不行,白雲老牛鼾子死了這麼多徒子徒孫,肯定不會善罷干休,他在這裡整不到文若蘭,難保不會對文父下手,而她又無分身之能,如何兼顧兩邊?
她勢必要回去看著文知堂,否則他出事,文若蘭就算僥倖得生,也會抱憾終身。
她絕不想他傷心難過,所以她要將文知堂照顧得好好的,待文若蘭平安脫得大險,還他一個健康平安的父親。
可她一走,萬一御醫或獄卒中的某些人受到白雲的收買威脅,讓他們明著救文若蘭,暗地裡想辦法害死他呢?
這機率雖小,也不是沒可能,她不能冒這種險。
怎麼辦?魚與熊掌,她兩樣都要,那麼……想了好久,她終於作決定。
她慢慢地解開衣襟,露出半片白皙肌膚。
文若蘭看得眼珠差點掉出來。男人啊,明明傷得半死,但看見心愛女人的身子,慾望依舊燒得轟轟烈烈。
他瞬也不瞬的看著她,不明白她怎會在此時此刻輕解羅衫,天時、地利、人和都缺啊!
但他並未阻止她,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面對心愛的女人,他要還能坐懷不亂,除非變太監了。
所以他等著她解完一顆絆釦,再解下一個,然後再一顆,接著……咦?沒了?為什麼不繼續解下去?
他心裡遺憾,錯過這回,不知幾時才能有如此旖妮氛圍,讓他有機會更親近她。
「梅渲,妳……我……」好難得,向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文若蘭也有對女人手足無措的時候。
「什麼事?」她沒注意到他眼中熱切燃燒的慾望,只是從單衣底層拉出一條金鍊子,用力一扯,金鍊斷成兩截,她把金鍊下的圓形墜飾送到他手中。
「這是……」定情信物嗎?那他要回她什麼?他搜索枯腸,想著此刻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與她互換,約定終身。
「大還丹。」她解釋道:「我爹曾救過少林方丈一命,當時少林有意傳爹易筋經,助爹爹功力更上層樓,但爹拒絕了,卻以此恩向少林求助兩枚大還丹,一枚給了我奶奶,一枚給了我。這是天下最好的救命靈丹,一旦有一口氣在,及時服下丹藥,雖不能立時痊癒,可只要事後細心調養,必能恢復如初。現在我將它送給你,記住了,若遇意外,就捏碎外頭這層玉膜,將大還丹吞下去,等我前來救你。」
「這……豈不是有了它,等於多出一條命?」如此珍貴的禮物,他如何受得起?
「可以這麼說。」她頷首。
「不行,它太寶貴了,我不能收。」
「丹藥再神奇,只有在需要用到它時方顯珍貴,否則也是死物一枚。這枚大還丹跟著我七、八年了,全然派不上用場,它若有靈,想必也會遺憾,不如送予你,以備不時之需,若事情真出了岔子,它能救你一命,也不枉少林眾曾耗費四十九年時光,才能煉出這樣一爐九十九粒的大還丹。
四十九年才能煉出九十九粒救命靈丹!這堪稱天下奇珍,她卻毫不猶豫將它送予他,文若蘭說不出心頭的感動,但是微微發熱的眼眶卻洩出了心底的激動。
此恩此情,他怕是終此一生都無法報償了。
「梅渲,我……」他要怎麼說、怎麼做,才能償買此情的千萬分之一呢?
「別囉唆了,正事要緊。」她說著,同時問他,要不要替他戴上手銬腳鐐了?
「好吧,先辦正事。」他低下頭,不讓她看見眼底的激動,同時在心裡發誓,此生此世,必不負她這份真情厚誼。
文若蘭讓武梅渲替他戴上刑具,並請她助他進行假死之策。
她還是那一招,點血截脈,但這回她只用了三分力,既讓他看起來和那群臭道士一樣,死於血脈無法流通,卻又保證他性命無虞。
文若蘭咚一聲,倒在地上,身體已經無法動彈,可神智還是清醒的。
武梅渲附在他耳畔說:「我這回只用了三分力,頂多兩個時辰,你的血脈又會開始流動,屆時,你便可以行動自如了。」
文若蘭勉力睜開一隻眼睛,眨了下,像在對她道謝。
她不知怎地,一滴淚就滑下來了。想到文家數代為國盡忠,卻落得鳥盡弓藏的下場,怎能不悲?再想到此事過後,他倆緣分將盡,又如何不傷?
看他身上傷良,一道道、一條條,胸口一大塊都被烙成焦黑色了,她又豈能不心痛?
情不自禁,她伸手撫上他沾滿塵灰、狼狽的俊顏,還記得初見時,他是如何風采翩翩,而今卻……
倘使一片丹心是這樣的結果,她想,忠心一定是錯的,尤其是對一個愚昧昏庸又殘忍奸詐的帝王盡忠,更是大錯特錯。
希望此事過後,他真能如自己所言,退出朝堂,過另一番逍遙自在的日子。
而她……她的思念會陪著他一起的,直到天涯海角、直到海枯石爛——
文若蘭雖已沒力氣再睜眼,看不見她的淚,但他仍有知覺,所以當她的手摸上來時,他恍如受到雷擊,骨頭都酥軟了。
他感覺到她指尖的溫熱,以及其中含帶的滿滿濃情。
他知道自己喜歡她,卻不是那麼有信心,她對他的感情也是同等。
可透過這小小的接觸,他明白了她的真心,那是一片的走誠和愛意。
他興奮得真想跳起來抱住她,大聲歡呼,可惜他現在動不了……可恨啊!為何他動不了?平白錯過了這樣一番互訴衷情的時機。
再有下回……再有下回,哪怕要用命來搏,他也絕不放過如此良機。他在心裡暗暗發誓,就算要不擇手段,用拐的、用騙的,他這輩子就是娶定她了。
武梅渲,也許是全世界唯一能與他這般相處的姑娘,像她這麼傻,認識沒多久,就把唯一的保命靈藥送他的真情女子,錯過了她,他將後悔終生。
她是生平第一個在他心裡烙下身影的姑娘,他一定要把握住她,緊緊捉住這段天賜良緣。
老天,他喜歡她,他真的好喜歡她。
可惜他現下不能言語,但已在心裡呼喚了無數遍。
武梅渲,我喜歡妳、我愛妳……
任誰也沒想到,文若蘭的死訊一傳出,七公主立刻橫劍自刎了,雖然被救了下來,但那蒼白而奄奄一息的模樣,卻徹底震撼了老皇帝。
他真不知道女兒會為了一個男人做出這種事,早知如此,他……他他……
太可恨了,為什麼沒人明白,文家這兩個人真的不能再留了,且不論文知堂門生滿天下,單就文若蘭,他在京城的影響快大過他這個皇帝了,假以時日,若文家父子心生不軌,這天下恐怕就要改朝換代了!
這是為祖宗基業在打算啊!偏偏……氣死他了!
這一天,他遷怒地殺了侍候七公主的太監、宮女、護衛共七十五人,罪名是沒有照顧、保護好七公主。
一時間,皇宮內人人自危,皇上的手段實在太兇殘了。
在這種氛圍下,連最受寵的劉貴妃都不敢觸皇帝霉頭,只有一個人例外——白雲國師。
「皇上,文若蘭既死,只剩一個了,一定要永絕後患,否則遺禍無窮啊!」白雲是眼裡揉不進沙子的人,誰敢得罪他,他一定報復到底,何況文知堂還上奏彈劾他呢,不殺文知堂,他心火難消。
「朕難道不知道嗎?」御書房內,皇帝沒好氣地摔了一大堆東西。「可文若蘭一死,七公主便跟著自盡,其他公主……」還有那些郡主、大巨千金……老天,他已不敢想下去了。
在這種時機,他若再對文知堂下手,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故意找藉口殺死文家父子的,屆時,還不寒了天下人的心?
君是舟,民是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不能失去民心,否則皇位危險。
該死!好端端的,文若蘭怎麼就死了呢?對了,皇帝終於想起來,是誰說要讓文若蘭死得身敗名裂,為皇上贏得一個好名聲?
白雲……這個只會修道,卻絲毫不懂政事的笨道士,他肯定對文若蘭做了什麼事,才會不小心弄死文若蘭,惹出這麼大風波。
唉,當初就不該聽他的話,說什麼能讓文家父子成為天下人憎惡的對象,結果搞成這樣,該如何收拾?
把白雲推出去揹黑鍋?別鬧了,白雲若死,誰教他修練長生不老術?
所以……
「來人啊!傳御醫。」皇上的決定果然印證了文若蘭當初的猜測。
「皇上是要驗屍嗎?」白雲有些慌張,他刑求文若蘭的事未經皇上許可,他幾個弟子又無端暴斃,更讓他心頭惶惶,深恐這一連串意外是上天的警示。
但上天為什麼要警示他?他為君消愁乃是忠心體國的表現炙上蒼理當嘉獎才是,不可能降下懲罰啊!
對,他沒錯,肯定是有人嫉妒他,暗中陷害於他,但他有諸神護體,百邪不侵,所以他不會輸!
皇上一聽他略帶心虛的問題,心頭一凜。
「你做了什麼?」
「這個……」白雲雖自負,但面對不怒自威的老皇帝,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快說!」皇上氣得狠了,隨手抄起一方硯台便砸了過去。
白雲嚇一跳,慌忙避開。
老皇帝雙眉微微一皺,他這一動怒,若換成別的臣子,定然不敢迴避,寧可被砸得頭破血流,只求天子消氣,畢竟,電霆雨霧皆是君恩,但白雲躲閃了,主要是因為他並非科舉出身,修習長生道而未讀聖賢書,但另一方面,何嘗不是他蔑視君王的一種表現?
這些修道者啊!自負本領過人,竟不將天子放在眼裡。皇上心裡暗下決斷,一旦他修練長生術有成,必殺白雲。
這世上只要有一個活神仙就夠了,不需要其他假仙來分薄他的權力。
白雲讓那方石硯嚇得夠嗆,結結巴巴說出了派弟子去詰問文若蘭有關勾結匪徒,意圖不軌的罪證。
他想,只要得到證據,再逼文若蘭簽名書押,死罪便定,屆時,午門斬首,誰人敢攔?而且還能為皇上贏得民心。
他一意辯解,自己所作所為皆出自忠君愛國之心,無半點私慾,請皇上明察。
皇上根本不用察,他只想掐死白雲,這個笨道士,居然派人去刊求文若蘭?簡直比豬還蠢!
至於文若蘭,他八成是受刑不過身死的。
這下子麻煩大了,文若蘭受刑而死的消息一旦洩漏,不但白雲要遭殃,連皇上也討不了好,至少在百姓心中,他的威望也要掉個幾成。
白雲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帳!皇上恨不能砍了他了事。
但長生之道還握在他手中,現在不能殺他,要忍,忍到習完長生術……哼,他要將白雲五馬分屍。
就在皇帝怒氣沖天的時候,御醫終於來了,皇帝稍將心思從白雲身上移開。
白雲暗自鬆了口氣。他一直以為皇帝軟弱可欺,事實上,今天以前,皇上也是對他言聽計從,從未駁過他任何一項要求。
白雲還以為自己深受寵信,位高權重,真真正正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直到今日,他才發現,在帝王心中,任何寵信都是有限的,一旦逾越分際,皇上隨時翻臉殺人。
難怪人說伴君如伴虎。白雲心裡暗升起這項明悟,同時也決定,以後教皇上修道,絕對要藏私,以防皇帝事成之後卸磨殺驢。
不管白雲在那邊轉悠著壞主意,皇上一心叮嚀御醫,去到天牢後,一定要仔細檢查文若蘭的屍身,倘若他確已身故,皇上希望運出天牢的是一具「完整無缺」的屍體。也就是說,他不要任何人發現文若蘭是受刑而死的。
假使文若蘭還有一絲氣息,不管要花費多大的代價,務必救他性命。
如此,一來可安眾公主、郡主們的心,二來,也贏得仁慈之名——連對牢中罪犯,皇上都能法外施恩,在罪犯「病危」時,派御醫前往診治,堪稱一代仁君。
只可惜回回要錯過了一舉滅殺文家父子的大好機會了,而這全是白雲的錯。
思及此,皇上轉頭,又恨恨瞪了白雲一眼。
這又更堅定了白雲背叛皇帝的決定,這樣反覆無情的帝王,誰敢真心相待?他許他要想辦法投效某位皇子了,待皇帝百年後,皇子繼位,這朝堂上才真正有他立身之地。
可皇上不是修長生嗎?又怎麼會死?但白雲教的若是假長生術,皇上怎可能不死,相反地,還會死得更快呢!
皇上瞪完白雲,又對御醫細細交代一番,才讓御醫離去。
同時,皇上又調來一隊禁軍,團團包圍文尚書府,美其名為保護,其實是怕文若蘭的死訊傳開,文知堂會做出某些不當行為。
上做好一切準備,才重新面對白雲。
現在皇上對這個老道士是又愛又恨,愛他高深的道法,雖不知他是否已具升仙之能,但民間對他多有好評,人人讚以「活神仙」,可見他是有一些真本事的。
可老道士半點政治悟力都沒有,又喜歡插手政務,就很麻煩了。
「國師,以後你就長居欽天監,不要再摻和政事了,免得再受彈劾。朕能保你一次、兩次,卻恐難保你生生世世。朕這樣說,你懂嗎?」
「老道明白,謝皇上。」白雲躬身行禮。誰也沒發現他斂下的眼裡,兇光閃爍。皇上此舉無異是將他軟禁於欽天監中。
果然君王無情,虧他為皇上思慮許多、做恁多事,還因此損失了十餘名弟子,結果……皇上修道未成,就想把他這柄良弓藏起來了。
既然皇上不義,那就休怪他不仁了。
那張龍椅又不是注定了只能今聖坐,皇宮裡多的是對它有音思的鳳子龍孫,這回他要挑一個最聽話的,扶他上位,到時候,他才是真正的無冕王。
皇帝只知白雲素有「活神仙」之稱,本領非凡,豈知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在入朝受封前,他還親手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將他放在身邊,無異於與虎謀皮。
不過皇帝也非普通人,只能說是兩隻老狐狸相鬥,至於誰能笑到最後……
時候未到,誰也說不得準。
不過現下有一個人倒是笑得很歡快,那便是在天牢裡裝死的文若蘭。
御醫到時,他的神智已漸漸恢復,可以感受御醫發現他一息當存時的喜悅,以及搶救他的急迫。
凡事都在他的掌控中,人性於他而言,就像掌中的紋路那般清晰,皇上和白雲想要設計他,別說門兒了,窗兒都沒有。
待他出獄後,便讓爹爹辭官,接著,他再娶武梅渲為妻,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誰還管朝堂上的烏煙瘴氣?
想著日後的美滿日子,就算身上的傷痛得要命,他唇間仍是不自覺地拉開一道燦爛的笑弧。
那抹笑差點讓御醫看傻了眼,原來世上真有人能笑得如此魅惑人心,難怪七公主為他自殺,即便他是男人,見到這樣的笑也覺得心情愉悅。
這文若蘭……說他是個妖孽,也不為過。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第七章
文若蘭在接受御醫的治療時,武梅渲正怒火沖天,若非理智死死壓住憤怒,她早取出武家鐵槍,將團團圍住文府的禁運送去見閻王了。
「想不到我文家一門忠烈,最後竟要落得如此下場!」文知堂目送前來宣佈皇上「好意」的禁軍統領離去時的背影,情不自禁感嘆。「鳥盡弓藏,古人誠不欺我。」
「伯父請放心,只要有我在,憑這樣一隊草包,休想越雷池一步。」武梅渲還不敢跟文知堂說文若蘭被刑訊的事,就怕老人家受不了。可現下皇上圖窮匕現,這文知堂……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文大人在這一刻老了十歲不止。
「老夫知道妳有本事,可王叔和柳伯……」
「兩位老人家怎麼了?」二人就是在文知堂遣散下人時,堅持追隨故主,後來被白雲派來的狗腿子打傷的門房。
「今晨天一亮,我立刻請大夫過府為他們診治,想不到大夫說,他們傷得很重,需一日三次針炙,六齊湯藥,先試個三日,若能緩過氣,或許有救,否則……情況不樂觀啊!」文知當搖頭嘆氣,實在不懂,怎麼越是忠心耿耿的人,下場越是悽慘?「而妳剛才聽見了,禁軍統領說,為了『保護』我,在皇上下令前,不准外人進來,更不許裡頭的人出去……皇上待我可真好。」
武梅渲也覺得皇上做得不地道,如此對待忠臣,這國家不亡才怪。
但在文知堂面前,她也不好說什麼逆君的話,遂道:「如果只是毆打損傷,也許我能幫上忙。」
江湖人成天打打殺殺的,誰沒受過傷?久「傷」成良醫,對這等問題,她倒有幾分手段。
「果真如此?」文知堂大喜,也忘記禮教之防,直接拉起武梅渲的手,便往裡屋走。「武姑娘且隨我來,若能救得王叔、柳伯,文某感激不盡。」
「舉手之勞而已,伯父不必客氣,不過我用的都是一些土方法,所以……總之我會盡力。」況且她還沒看到傷患,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救人,現在讓文知堂抱太大希望,萬一……她恐怕文知堂會承受不住。
可如今的文知堂哪裡聽得進這些,他只曉得相處了幾十年的老夥伴命在旦夕,尚書府又被人團團圍住,大夫進不來,傷患送不出去,眼看著只能等死,他都快絕望了。
好難得武梅渲居然懂歧黃之術,文知堂就如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捉到一點東西,哪怕只是一根稻草,總也是一點希望。
他祈禱武梅渲能治好兩名忠心耿耿的家僕——不,在大難來時,下人們紛紛離去,獨他兩人自告奮勇留下來與他共度難關,文知堂已當他們是家人,不再是下人了。
他現在只剩三個「家人」,兒子在天牢,王叔、柳伯命懸一線,讓他這個半百老人情何以堪?
他自信一生俯仰無愧於天地,真不知老天爺怎會如此待他?
幸好啊幸好還有武梅渲在,但願在她的妙手回春之下,兩個老夥伴能活轉回來。
如此,他願意折壽以謝天地。
二人匆匆進了裡屋,武梅渲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她這輩子見過太多血光,所以不必看,用聞的就能感受到這間屋裡死氣沈沈,兩位老人家只怕已經……
「武姑娘,王叔和柳伯就麻煩妳了。」文知堂一臉希冀。
武梅渲實在不知怎麼告訴他,她認為兩位傷患已經沒救了。
而文知堂又不停地催促著,她只好施施然走到床榻邊,先伸手摸向一名傷患的腕脈,結果卻是一片冰涼——這人已經死了。
她趕緊再診另一位,結果亦然。
真是,天不佑忠僕……
武梅渲無奈地放下兩人的手,轉身迎向文知堂期盼的目光。
「怎麼樣,武姑娘,妳能救他們吧?」
「我……」武梅渲實在不忍再打擊他,可這種事又說不了謊,她只能沈痛地搖頭。「對不起,伯父,王叔、柳伯已經仙遊了。」
「啊!」文知堂好像受創過深,一時間居然呆了。
武梅渲又喚了他數聲,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只為他感到悲哀,一生忠君,結果呢?兒子下獄,生死未卜。
奸人上門挑釁,打死兩位忠僕,若非她及時趕到,只怕他也有危險。
而他一生盡忠的皇上又派了整隊的禁軍將文府包圍,分明是要斷他生路。
是不是做好人都沒有好下場?文知堂腦子亂了,一會兒是聖賢書上寫著忠君愛國、一會兒又想到兒子正在天牢受罪、一會兒又憶起王叔柳伯年輕時的荒唐歲月……諸般過往、現實與夢境交叉,混雜得教他幾乎忘了現在是什麼時候,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武梅渲看他茫然若失的模樣,知道打擊過重,此刻不宜再受驚擾,否則恐將留下病根。
因此她不再試圖喚醒他,只靜靜地陪在身旁,希望文知堂早日度過難關,重新振作。
唉!說來文若蘭還真是料事如神,預料到他爹這邊會有問題,所以堅持她留守文府,以備不時之需。
壯文府真的出大事了。
那個只會使權謀、但半點沒有治理天下之能的笨皇帝,像他這樣亂搞,早晚令朝堂忠臣一空,只剩奸佞,天天給他逢迎拍馬,他就高興了吧?
不過到那時,神佑國的國運大概也走到盡頭了。
武梅渲一邊罵皇帝,一邊守著文知堂,心裡卻緊緊牽掛著文若蘭。
雖然他料事如神,判斷皇帝終會派人救他,可難保不會有意外啊!萬一白雲又對他下手,以他目前的假死狀態要如何應對?
神佑國民,人人敬天畏地,崇拜神明,一年四季,各式大小祭祀無數,國裡的廟宇、道觀更是數不盡、望不完。家家戶戶進廟參拜還不夠,稍有能力者,甚至在家設立神壇,日夜三炷清香,祈求諸神保佑,萬事吉昌。
像她家就在奶奶的要求下,在後園蓋了一間小廟,奶奶規定家人每天要照三餐祭拜,祈求神明保佑武家香火有延,子嗣昌隆。
但很奇怪,武梅渲從小就不信 這套,尤其聽過很多神話後,她覺得神也是人做的,人有七情六慾,難道神就能完全做到無情無慾?若真無情,也不會管蒼生大地的祈求了。
至於說什麼化小愛為大愛的,那更是胡扯,她鄰居有一婦人,為積福德,以求死後榮登西方極樂,便散盡家財修橋鋪路、施衣贈粥,解救無數貧苦大眾。
結果那婦人是博得了善名,但她的夫君卻受不了破產之苦,心疼三名稚子衣食匱乏,又勸不回妻子,最後上吊自盡,期望以死喚回妻子的理智。
可惜婦人已經走火入麼,為行善,數度路過家門而不入,根本不知道夫君已亡,三名子女伴屍而居,無衣無食,險些病餓而死。
最後是武梅渲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發現這樁悲劇,葬了那男子,並收留三名小孩,他們現在在武家做長工,說起那善名遠播的娘親,無不咬牙切齒,恨意盈然。
她以為人真正可以依靠的仍然只有自己,妄圖借助外力一步登天,那叫做白日夢。
可就算是這樣鐵齒的她,面對如此絕境,一邊是文知堂,一邊是文若蘭,她又無法分身照顧,也不免希望世間真有神明可以護佑好人,平安健康。
她默默做著生平頭一回的祈禱,願上蒼保佑文若蘭得脫大難,萬事皆如他所料,不出半點差錯,讓他平安無事走出天牢,為此,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老天爺啊!好人不該總是受苦的,請禰開開眼,保佑文家兩父子吧!他們數代忠君為國,功在社稷,不該得此下場。請禰一定要保佑文若蘭,保佑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她反覆唸著禱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滿是疲憊的聲音突然響起。
「武姑娘,我兒……他是不是出事了?」誰也想不到,文知堂一夜的悵然迷惘後,第一個問的居然是這件事。
「我……」武梅渲低下頭不敢看他,實在不忍心在這老人悲傷時再為他增添苦痛了。
文知堂也沒再糾纏,他走到床邊,每一步都像拖著千手巨石般沈重。
他先是深深地看了王叔一眼,彷彿要把這個老夥伴的身影烙入心底。
然後,他拉起王叔早已冰涼的手,輕輕拍了兩下。「王叔,是我沒用,連累了你,願來世你為主我為僕,我必盡心盡力,忠心無悔。」說著,他輕輕拉起王叔身上的棉被,將王叔的也一起蓋了起來。
接著,他又走到柳伯床邊,同樣的事再做一遍。
而這時,他眼眶早已紅透了,只是始終堅持著不流一滴淚。
「武姑娘,我已經沒事了。」深吸口氣後,他以沙啞可還算平靜的聲音問道:「現在妳可以告訴我,若蘭發生了什麼事,又交代了妳哪些東西嗎?」
武梅渲詫異地瞪大眼。這兩父子真的很聰明,一個被刑訊個半死,仍能看破人生,將眾人掌握於股掌間,料敵機先,籌謀大局。
一個方經大慟,身心俱疲,仍能看穿重重迷霧中的真相,直指現實。
皇上為一己之私,圖謀這樣一對忠心為國的父子,不僅是朝堂的損失,更是天下百姓的遺憾,只怕自此而後,真正有能力者,再不願踏足廟堂,寧可山水縱橫,逍遙自在。
不過這些事都不是她能管的、或都有能力管的,所以她只能嘆息,然後將文若蘭的計劃緩緩說了出來。
她三言兩語帶過文若蘭被刑訊的事,不想再給這位飽經悲慟的老人增添悲傷。
而後加重訴說文若蘭的計劃,還有自己送他大還丹,確保他性命無虞的事。
「最後……」文若蘭希望他爹辭官的事,她卻說不太出口。畢竟,文知堂不是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是堂堂禮部尚書大人,位高權重,要他放棄,他捨得嗎?
結果文知堂還是比她看得清楚明白。他疲憊地抿了抿唇。「若蘭是不是希望我辭官歸隱,再不過問政事?」
武梅渲輕聲笑了起來,跟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不用費盡口舌說明,他們自能揣度她的意思。
「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我先去找那位禁同統領,請他允許我安葬王叔和柳伯,然後我就去寫奏摺,向皇上辭官。」文知堂是徹底看破了,如此君王,不值得效忠,不如歸去。
「如此,多謝伯父。」事情能完全照著文若蘭的計劃進行,她比誰都開心,因為這代表他離安全出獄的路又更進一步了。
「我依我兒計劃行事,為何還要妳來謝我?」想開後,文知堂也稍稍拋開了悲憤之情,恢復過往的幽默風趣。
武梅渲的臉色瞬間脹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開口。「因為……我……他……那個……」上天明鑑,這真是她今生最糗的一次。
她要怎麼說?告訴人家爹爹,說她愛慕他家兒子,所以對他的計劃言聽計從?
別鬧了,這麼害羞的話,她怎麼說得出口?
結果文知堂隨口一個問題,就把一個縱橫江湖、號稱「鬼面羅剎」的女中豪傑武梅渲大小姐窘得差點去挖地洞將自己埋起來。
文知堂抿緊唇,假做正經,心裡其實笑翻了,卻不能表現出來,以免嚇壞文家未來的兒媳婦。
他已經當武梅渲是自家人了,當然要多照顧點她的感受。
說來兒子受歡迎,他這做老子的也沒少佔便宜,很多姑娘在文若蘭那裡討不到好處,便走曲線救國道路,改向他獻殷勤,希望他能說服兒子娶其為妻。
她們有的送禮、有的天天上尚書付洗手做羹湯,更有叫父兄前來,拉他去喝花酒,企圖灌醉他,拐他立下婚書,弄假成真,以便嫁入文家門……
反正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手段真是千奇百怪,讓文知堂大大開了眼界。
可不管她們怎麼做,他就是覺得無聊,自然不可能替她們說話,讓文若蘭娶她們其中之一為妻。
只有這個武梅渲,出身江湖,既稱不上賢良淑德,更與嬌美豔麗搭不上邊。
但她的豪爽晢義,敢和他杯來酒乾,大剌剌地說:文武兩家俱皆單傳,恐怕結婚後,單傳就要變成絕後了,所以她不願招文若蘭為婿,不過和他為友,卻是一大樂趣。
她當著文知堂的面說要招贅他兒子,而不是她嫁入文家門。
剛聽聞時,文知堂真的是吃驚,可真正相處下來,卻發現她這份直率和大膽不僅不討人厭,反而是種真誠、讓人心喜的個性。
尤其在經歷這麼多事情後,文知堂體悟無論是交友、娶妻……做什麼都好,要挑這種真誠無偽的人,才不會付出一切,反而倒手給人賣得乾乾淨淨。
再加上她為了文若蘭的事多方奔走,辛苦賣命,讓文知堂想不感動都難。
他現在非常希望武梅渲能成為文家的一份子,或者……她堅持不出嫁,只招贅的話,他也可以睜隻眼、閉隻眼,隨他們小倆口去啦!
反正人生百年眨眼過,拘束太多,反失樂趣,不如隨緣而來、隨緣而去,來得瀟灑快活。
「武姑娘。」不忍心她繼續羞窘下去,他開口轉移話題。「我這邊已經沒什麼事了,但若蘭還在天牢裡,生死不明,妳有沒有辦法瞞過外頭的禁軍,偷偷去幫我瞧一瞧若蘭?」
要在那樣一群酒囊飯袋中來去自如,有何困難?而且她也非常想去探望文若蘭,他再聰明,身受重傷、又處於假死,人家若使奸計害他,他如何躲避?
只是她若去了大牢,文知堂這邊怎麼辦?外頭還有一群禁軍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將他拆吃入腹呢!
她去探視文若蘭的時候,倘使文知堂出了意外,她怎麼跟文若蘭交代?
這樣兩難的問題,她實在作不出決斷。
不過私心裡,她是更想去天牢的。文若蘭就像她心底一根刺,總是不停地提醒她,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安不安全?皇上有沒有派御醫去救他?白雲會不會又使壞點子害他……總之,她幾乎沒有一刻是不想著他的。
可正因為太在乎他了,她更不想違背他的計劃,離開文府,放文知堂這隻羊在一群猛虎中,隨時會有性命之憂。
「伯父,文若蘭……他要我保護你,所以……我不能離開文府……」這個決定作得好痛苦,明明她是如此想念文若蘭,卻不能見他,她又急又氣,若非一點理智尚存,她幾乎要發狂地提槍殺進皇宮,宰了那個昏庸帝王和那欺世盜名的白雲臭道士。
「我好端端地在家裡,外頭還有一隊禁軍守著,有什麼需要保護的?」
「就因為那群禁軍意圖不明,才更讓人擔心。」
「妳怕他們會突然衝進來殺了我啊?」
「這個……按照你們對皇上的形容,我覺得今聖是個肚量狹小、擅用權謀、志大才疏卻好大喜功,又重名聲的人,所以他若要殺人,不會弄得聲勢浩大、鮮血淋漓,更有可能的是,派人送來一杯毒酒,賜你自盡。因此……我不知伯父若面對那等情況,會作何決定?但文若蘭既要我保護你周全,真到危急時刻,我是不會管什麼君命難違的,一定帶著你殺出重圍,待你安全後,我再殺回天牢,劫獄救文若蘭。」
要說武梅渲直率沒心機,這番分析還真是中肯,將今聖的性子形容得半分不差。
文知堂苦笑。這丫頭也沒那麼笨嘛!看來兒子要把她拐到手,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願諸神保佑兒子順利娶得美嬌娘吧!至此地步,他也只能替兒子祈禱了。
「我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做到那等地步,不過……這群禁軍若想為難我,也沒那麼容易。」他帶她到後花園,在那滿眼碧綠、百花盛開、流水潺潺中,幾許怪石點綴其中,襯著整座園林說不出的清新舒爽,宛若桃源。
文知堂帶著她敲開一座巨石,想不到機關打開後,竟是一條黑黝黝、看不見盡頭的地道。
「若那群禁軍企圖強攻,我自不逃生門路,不會留下來等死的。可若蘭在天牢卻是孤單奮戰,形勢更加危險,所以我希望妳去看著他,若有萬一……」他是禮部尚書,一輩子講禮守法,誰知臨老了,卻要做出這樣出格的決定。「妳就直接打破天牢,將他救出來吧!」
文知當刻意不提皇上可能賜死的事,因為那不比禁軍的圍攻或是白雲的挑釁,那是君命,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能抗君嗎?
他在心裡苦笑,沒到那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作何決定,也許以死明志、也許先逃再說,等待今聖或者他百年後,此事再由後人蓋棺論定。
在文知堂的刻意引導下,武梅渲完全將皇上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她本不是那麼粗心大意的人,只是太掛心文若蘭了,不自覺地便忘了很多與他無關的事情,心思全集中在他身上。
文知堂的反覆勸說讓她不知不覺動了心。「伯父,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我都幾歲人了,吃過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還多,難道危急之時,我還會不懂得閃躲嗎?」
「那你記住,那些禁軍若想進府,八成就有問題,你立刻躲進地道中,由此出城去,等待我和文若蘭與你會合。」
「我知道。」怎麼突然覺得這武梅渲快比他已逝的娘親更囉唆了。「妳且放一百個心,我會照顧自己的。」
「那……我走了……」她一步三回頭,不是不捨,是愧疚,文若蘭叮嚀她照顧父親,她卻為了相思難耐,壞了自己的承諾。
這生平第一回說話不算話,讓她既不安又心慌。
可留下來……不,她真的放心不下文若蘭,一眼,只要看一眼,確定他平安無事,她便立刻回文府,保護伯父。
「快走吧、快走吧!」文知堂不停地揮手趕她。
「那……你小心,我……我很快就會回來……」說著,她如風一樣地閃了出去。
文知堂忍不住好笑,這番兒女癡纏啊……他忍不住想起了亡妻,年少時,他與妻子豈非也是如此難分難捨?
咻,不知何時,武梅渲又掠回他身邊。
文知堂嚇一大跳。「妳……速度還真快,確定我兒平安了嗎?」
「我還沒去天牢。」武梅渲不好意思地臊紅了臉。「我臨時想起有件事得跟伯父說一聲,你不只看見禁軍要躲,發現道士更要閃,知道嗎?」
文知堂笑了,這丫頭真是有趣極了。
「行,只要是陌生人企圖進入文府,我全都躲起來,相應不理,這總行了吧!」
武梅渲鬆下一口大氣,點點頭。「嗯,這樣我就放心了,那我去了,伯父保重。」她又鬼魅一般地消失了。
文知堂呆了半晌,放聲大笑,心裡暗道:兒子啊,你可要爭氣,如此有趣的姑娘,你要追不上手,那就是你的大損失了。
遠遠地,武梅渲聽見他的笑聲,本已通紅的臉更是臊得像要滴出血來。
她這樣著急會情郎,是不是很不矜持、瞧來特別地傻?
可他真的想文若蘭嘛!好想好想,想到心都痛了。
生平頭一回這麼思念一個人,她的腦袋已經慌亂得成了漿糊一團了。
唉,相思害人啊!
可是……卻也好甜,讓人心窩暖暖,彷彿吸入口的氣都帶著蜜似的味道。
文若蘭……心裡默唸他的名字,想不到這趟京師行會遇到這樣一個充滿魅力的男子,她覺得自己真是好幸運。
她掛著淺淺的笑容,迅速衝往天牢,渾然不覺一場危機已在她身後醞釀,隨時可能爆發,炸得她姻緣路斷,甚至小命難保……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第八章
武梅渲急匆匆趕到天牢,發現這裡的守衛變得森嚴了。
但那也只是跟之前的鬆弛比較,事實上,這種防衛比起江湖上的二流幫派圈地辦事,閒人勿近的法子,還遜了一籌。
因此,她依然輕鬆地混進了天牢,沿著橫樑,來到關押文若蘭的牢房所在。
她從牆上探看牢房景況,深深地吐了口長氣。
文若蘭已經從刑架上被放下來了,一名老御醫正在給他檢查,同時嘴裡小聲唸著:「缺德喔!修道人,下手這麼狠,這修的是哪門子道……」
老御醫說得很小聲,他身邊的人都沒聽見。
他也怕得罪白雲,下一個淪落天牢受苦的就變成他了。
但武梅渲這個可以打趴武林盟主的武學奇才,耳聽八方更是她的強項,卻是一字不漏將老御醫的話都聽進了耳裡。
她更放心了,老御醫會說那種話,顯然也是看白雲老牛鼻子的囂張不順眼的,由他來為文若蘭檢查,肯定不會使壞,他的小命也就有保障了。
老御醫帶來的幾個學徒分別勘驗那些對文若蘭動刑的道士屍身,不久,他們同時向老御醫稟報。「師傅,這些人早死透,屍體都變硬了。」
「知道死亡原因嗎?」老御醫頭也不抬地隨口問道。
不是他沒醫德、不關心那些道士的生死,實在是文若蘭的情況太奇怪了。
初診時,他氣息已絕,但身體猶溫,號他腕脈,摸不到脈動,但耳朵靠近他胸口,卻能感受到他心臟微弱的跳動。
有戲!老御醫很激動,文若蘭還這麼年輕,倘若就此遭奸人殺害,未免可惜了。
他氣息雖無,卻一脈尚存,若搶救及時,必撿回一條小命。
「你們誰把我的金針拿過來。」老御醫也不等徒弟們報告,迅速指使他們幫忙救人。
幾人團團忙亂中,其中一個學徒踢到一名道士屍身,跌飛出去,眼看就要壓到地上的文若蘭。
武梅渲心一緊,趕緊彈出一道指風,硬生生將小學徒飛跌的位置橫移了三寸。
「幹什麼呢?!」老御醫沒好氣地罵道。「你不知道文大人現在很虛弱嗎?若再出了點差錯,小心皇上砍了你的腦袋。」
「我……」小學徒一臉迷糊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正納悶自己怎會跌倒,還跌出如此奇怪的角度。「對不起,師傅,實在是這裡太擠了,那麼多屍體,徒兒才會不小心絆倒,徒兒會更加注意的,師傅別生氣。」
「嫌擠就把那些屍體都丟出去,順便喊幾個獄卒過來收屍,直接送化人場去。」對於白雲老道的狗腿子,老御醫是不會施予半點憐憫的。
「啊?」小學徒愣了一下。「可師傅,咱們還沒查出這些道士的死因耶!」
「驗屍格上直接寫『暴斃』就好了,其他就不必麻煩了。」老師傅整個心思都在文若蘭身上了,根本懶得理會其他小事。嗯……對他來講,死再多白雲的狗腿子那叫好事,不燒香拜佛就算客氣了,難道還要認真去替老牛鼻子查線索、報仇?想都不要想。
樑上,武梅渲聽見他的話,樂得差點笑出聲來。
看來白雲老牛鼻子的人緣很差啊!
若非武家也算江湖名門之一,家大業大,不能隨便亂拼,就衝著白雲老道敢讓底下人對文若蘭下這種毒手,她就殺進皇宮裡,將那臭道士給宰了。
現在發現老御醫處處維護文若蘭,她突然覺得這傢伙挺可愛的。
決定了,老御醫救文若蘭,等於救她一樣,以後他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她會傳令江湖同好,有事沒事稍微注意他一點,若他出了問題,武梅渲赴湯韜火,在所不辭。
小姑娘沒有太多的心眼,當她喜歡一個人時,便是為文若蘭掏心掏肺,也是願意的。
她臥於樑上,心安了大半。有老御醫在,文若蘭的性命至少有了五成把握,剩下的……就看皇帝怎麼想了,若皇帝執意殺人,那麼她也顧慮不了太多,閻羅殿都願意為他走一回,誓要保他平安無憂。
小學徒猶豫地看著老御醫,半晌,期期艾艾地道:「這樣好嗎?」總是人命一條,這樣做是不是草率了點?
「有啥不好?」老御醫一把火突然上來,用力拉開文若蘭的衣衫,只聽嘶一聲,裂帛聲起,他上半身的衣服已成碎片,「你們看看,這群人對文大人做了什麼?!文大人好歹是堂堂的翰林學士,所謂刑不上大夫,他們是什麼東西?竟敢對文大人用刑,死了都算便宜他們了!」
眾學徒一見文若蘭身上的鞭傷、烙痕……那幾乎是體無完膚的慘狀,心火熊熊燃起。
文若蘭被關的真正原因,大家多少心裡都有數,但殺人不過頭點地,有必要這麼折騰人嗎?
原來不只帝王無情,就連皇帝們前一條狗,仗起勢來也是咬人不留情。
只是,那條狗憑什麼違背祖制?就憑他蠱惑皇上、擄獲聖心?果然,這些臭道士都是死有餘辜。
學徒們也不再客氣,三三兩兩合作,扛起臭道士的屍體就往外丟,同時叫來獄卒,將人送到化人場,燒乾淨了自然沒事。
倒是樑上的武梅渲,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直視文若蘭的傷,恨得她差點咬碎銀牙。
該死的臭道士!她對他們真是太客氣了,只對他們點血截脈,讓他們死得這樣輕鬆,早知如此,她就使出分筋錯骨手了,讓這群臭道士嚐嚐什麼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白雲,你最好一輩子躲在皇宮裡,永遠靠出來,否則,我要你後悔投胎做人!文若蘭的慘狀將她心裡所有的殺氣全勾出來了。
終於,經過老御醫一番施為,文若蘭的情況總算穩定下來。
老御醫趕緊吩咐一個學徒,讓他去請牢頭來。文若蘭現在這個樣子,是絕對沒可能直著走出天牢了,但若讓人發現他是被扛出去的,麻煩更大。
尤其他受刑不過,險些身死的傳亞若被那些愛幕他的大姑娘、小媳婦知道,還不攪得滿城風雨?
聽說七公主都為他橫劍自刎了,若再有幾個公主、郡主、大臣千金跟著效法……老御醫不敢想像結果會有多可怕。
說到底還是白雲太愚蠢了,沒事幹麼招惹文家兩父子?
老御醫畢竟不是朝官,所以不明白,若無皇上撐腰,白雲哪裡幹得出這等惡事?
因此追根究柢,那禍源是在皇帝身上。
不多時,牢頭來了,聽完老御醫的要求,一劍眉都皺成八字眉了。
如今文家的事多燙手,大部分人儘管知道他們是被陷害的,但架不住人家白雲國師位高權重啊!現在為了文若蘭得罪白雲道長,不是壽星翁上吊,自己找命?
老御醫見他一雙眼飄忽不定,便知這人意圖推託,不負責任,不禁沈下臉色。「你搞清楚,本官可是受皇上之命前來救治文大人的,若他有個萬一……哼,你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
「是,下官這就去想辦法。」牢頭真覺自己倒楣極了,自從文若蘭被關進來,就什麼麻煩事都找上門,幾個公主、郡主接連要求探監,拜託,天牢重犯是可以隨便讓人探視的嗎?
但牢頭哪裡敢得罪這些金枝玉葉,只得一一照辦,可就算他已盡力服侍這群姑奶奶周全,還是被罵得狗血淋頭,好像文若蘭會被關,都是他的錯似的。
後來連國師都找上門,說要詢問文若蘭有關皇家獵場意外的消息……白癡都知道,國師是在乘機報復尚書大人對他的彈劾,但牢頭敢攔嗎?
那些小道士刑求文若蘭時,他看得都害怕,可這些人哪個官不比他大,身家背影比他雄厚,他壓根兒不敢攔,結果早上一看,關押文若蘭牢房裡的人,從犯人到國師的弟子全死了,一個不剩,嚇得他差點尿褲子。
他趕緊把事情報上去,想不到大理寺的人沒來,刑部安安靜靜,居然來了個老御醫,一樣使喚他像使喚一條狗,他真是……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我?」牢頭無限哀怨自己的霉運。
現在老御醫要他不驚動任何人,想辦法將文若蘭偷運出去……等一下!
牢頭走到一半,又箭步衝回來。「請問咱們這是要將文大人送去哪兒?」
「當然是皇宮啦!還能去哪兒?」老御醫翻個白眼,覺得這牢頭真笨,活該一輩子守天牢,升不了官。
「確定要送文大人進宮?」牢頭還以為要不著痕跡送文若蘭回尚書府呢!那路程可遠了,要不被發現,很難。
「廢話,難道老夫還會跟你開玩笑不成?」老御醫吹鬍子瞪眼睛的。
樑上的武梅渲一聽要把文若蘭送進皇宮,才放下心的忽又提上喉頭了。
這皇帝到底是怎麼想的?要殺人,直接派人砍了文若蘭腦袋就是,偏偏他派了御醫來醫治文若蘭,卻又不讓他回家,要御醫將人帶回皇宮?
難道皇帝想拿文若蘭來威脅文知堂,讓他別動歪腦筋,若敢結黨拉派,企圖顛覆國家,兒子也別想活了?
可尚書府已被禁軍團團圍住,文知堂就算想連絡門生故舊幫忙都出不了門,又能掀起什麼風浪?
皇帝已經將可能發生的危機以寧錯殺也不放過的手段,盡數扼殺,如今再扣留文若蘭實在沒有道理……
武梅渲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暗下決定,橫豎文若蘭上哪兒,她就去哪兒,一定看緊他,不讓人輕易害了他性命。
那牢頭得到老御醫肯定的答覆,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大人早說嘛!要進宮,又不讓人發現,那還不簡單,走密道就啦!」
「這裡有密道可以直通皇宮?」這回不只老御醫吃驚,連樑上的武梅渲都嚇一大跳。
「當然。」還不止一條呢!深宮內院,總有各式各樣不能搬上檯面解決的問題,這時,利用密道將人送到天牢,再由皇上的影衛負責處理,既安全又私密,歷代帝王都很喜歡用呢!
也因此,這密道就越開越多,真正到底有多少條,連牢頭也無法確切掌握。
不過掌握個四、五條,牢頭還是有辦法的。他帶著他們走到天牢最底部,這裡昏暗得即便點了油燈依然昏黃一片,潮濕中充斥著一股腐朽之味,讓人聞著就想吐。
老御醫發現這裡的犯人個個白髮蒼蒼、全身上下長滿褥瘡,不知已經被關押多久了,他們有的是重犯,有的……
突然間,他狠狠吸了口涼氣。
因為他看見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雖然那人形容與二十五年前相差甚遠,但他眉頭上的痣,老御醫是不會看錯的,那曾是今聖當太子時的太傅,官拜三公的一品大員。
太傅啊,不過因為頂了皇上一句話,結果落到這步田地。
他回頭看著被學徒揹在背上的文若蘭,倘使沒有七公主橫劍自刎嚇著聖上,這位號稱風流瀟灑、桃花滿京城的文翰林,最後的下場會不會也是這樣呢?
伴君如伴虎,果真一點也不假。
不過皇帝實在太狠了,自己的太傅都這樣對待他,老御醫難免起了兔死狐悲之心,暗下決定,待文若蘭的事完成便告老還鄉,寧可做個赤腳大夫,也不要繼續留在宮中,過著提心掉膽的生活。
武梅渲一路尾隨他們,也注意到老御醫的異狀,她暗暗將那讓老御醫失常的人記下來,然後看著牢頭在佈滿青苔的磚牆上,按照某種規律,拍了幾下,打開一道密門,他們一行人走進密道,準備由此進入皇宮。
武梅渲只望了一眼密道,就知道自己不能跟進去,因為那條密道太狹窄了,若出什麼意外,她絕對避無可避,被人來個甕中捉鱉。
現在怎麼辦?她是要相信文若蘭在皇宮裡會得到妥善的照顧,回去專心保護文知堂?還是另謀他圖,想辦法跟下去?
不!她信不過皇帝和白雲老牛鼻子,她一定要進一趟皇宮,親眼見到文若蘭平安無事,她才放心。
不造現在時機不對,等衲晚,月黑風高,她再去闖大內會情郎。
有了決定後,她立刻摸出天牢,轉回尚書府。
文知堂那邊也還有一大攤事,她不能光顧著文若蘭,放任不管文知堂,否則等他平安歸來,非怨死她不可。
她本來是衝動囂張的一個人,直到認識文若蘭……唉,為了這傢伙,她變得連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做任何事都要預先設想三天後、五天後,甚至是更長久的將來會有什麼影響……這種緊張到快把人逼瘋的日子,虧得這些做官的過得下來!
不得不佩服他們,尤其是文知堂和文若蘭,那份料敵機先的本事,她崇仰歸崇仰,但要她去做,想都不要想。
她才不要活得這麼累呢!快意恩仇的江湖才適合她。
她現在已經開始幻想五湖四海遊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快樂日子了。
不過若那時候,能再有文若蘭相陪……算了、算了,都不知道他倆緣分是否夠深,想要和他雙宿雙棲……
是的,她好想好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就連剛才他被帶走,她都有股衝動把人搶回來,揚長而去。
但她不能這麼做,只能苦苦壓抑這份相思之情。
可她發現自己的耐性越來越差,本來已經決定,此間事了,便瀟灑離去,不再為一段沒可能的感情鬰悶難解。
但如今……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越陷越深。
到時候,她真捨得走嗎?
武梅渲回到尚書府,卻見文知堂和禁軍統領爭執得面紅耳赤。
本來以為文知堂的地位權勢,禁軍統領見了他都要行禮如儀,尊稱一聲「文尚書」,可現下文知堂失勢,所謂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無,約莫就是這回事了。
文知堂今朝不比往日,隨便一個跳樑小丑都敢對他無禮,禁軍統領甚至發出恐嚇,若他再不識相,就給他一頓好看。
文知堂氣得一口血差點噴出來。
武梅渲同樣怒火沖天,但她不能出面公然教訓禁軍統領,於是隨手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直擊對方背心,打得他連連往前衝了七、八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那口血正好噴在文知堂衣襟上,他嫌惡地皺眉,甩袖往屋裡走去。
其實他只是在演戲,看見禁軍統領被打,他就知道武梅渲回來了。
現在整座京城還會對文家伸出援手的,也只剩武梅渲了。
不知道她探視兒子怎麼樣?他就這麼一個兒子,可是很寶貝的。
果然,他一進裡屋,就見武梅渲面帶慍色地站在那裡,瞧見他,神色轉為擔憂。由近日種種跡象來看,皇帝對文家的逼迫是越來越甚了,文家人若稍有不甚,恐怕萬劫不復就在眼前。
「伯父,你沒事吧?那個混帳……」
「我沒事。」文知當輕聲安撫她。「憑統領正想對我動手時,妳先下手了,所以有事的是他,我一根寒毛也沒少。」
武梅渲鬆了口氣,只要文知堂沒事,她對文若蘭就算有交代了。
然後,不待文知當相詢,她主動說出探視文若蘭的經過,以及他現在的情形。
她知道父親一定是關心兒子的,所以盡揀好的說,不好的便三言兩語帶過。
果然,聽完她的描述,文知堂緊皺的眉頭稍稍緩解些許。
「只要出天牢就好,至於進宮……我猜這回皇上肯對若蘭高抬貴手,八成是某位公主以死相逼的結果,所以老御醫才要帶若蘭進宮,一來對皇上有交代,二來也安撫了公主。」文知堂的分析幾乎與現實一致了。
這文家兩父子腦袋不知道是怎麼長的,精明到快變成妖怪了。
但武梅渲有點不開心,不是不高興皇上放過文若蘭,而是……他到底招惹了多少女人啊!怎麼像數不盡、看不完似的?
她還不知道七公主為文若蘭橫劍自刎的事,否則就不只是心裡彆扭,而是要抱桶陳年老醋直接當水喝了。
確定兒子沒事,文知堂心頭大石總算放下,只是……
「武姑娘,我……老夫知道這件事有些為難,不過……」
「伯父有事儘管直說,只要我力所能及,絕不推辭。」她不玩虛的,就是率直。
換做以前,文知堂可能會覺得她太外放,少了點姑娘家應有的矜持,可如今看遍兩面三刀的人後,卻發現率直真是人性中少見的優點,至少她不會表面笑嘻嘻,卻在背後捅一刀。
文知堂深吸口氣。既然自己決定脫離朝堂了,那份逢人且說三分話的習性也該改一改了,就從現在開始學著有話直說吧!
「王叔、柳伯的屍體不能長期放在屋內,理當盡早入土為安。於是老夫與那馮統領交涉,就算尚書府目前不讓活人進出,但死人總不在此列吧?即便我不能出去送二老一程,讓棺材鋪的夥計前來收屍,由我出錢,為二老風光大葬,以謝二老至死不曾叛離故主的忠心表現。奈何馮統領……」一提起這事,文知堂就氣到面色通紅。「那混蛋竟說,我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著給家裡下人辦喪事,這麼有錢,不如分禁軍兄弟花花,反正等老夫一死,再多的錢也帶不進地獄,他們……」
「伯父且放心,你就算現在給他錢,他也不一定有命花了。」剛才武梅渲打馮統領那一石子是有學問的。石頭擊中他背心,暗勁直摧人體,先傷他肺腑,此時,他若好生休養便沒事,但若喝酒、動武,做些激烈之事,保證馬上經脈寸斷而死,也算是教訓一下那目中無人的憑統領,不要以為天下人都那麼現實,見人有難便拼命落井下石,這世上還是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妳……」文知堂本想說,她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一點?但轉念一想,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他再不反擊,真的只能等死了。
他不怕死,但真不甘心為了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被害,死後還不得清名。
所以他默認了武梅渲的報復,只道:「且不管馮統領的事,倒是王叔和柳伯,總不能讓他們一直停屍裡屋,而不入殮吧?」
「這倒簡單,待晚上,我將他們偷揹出府,尋一寺廟,交付銀兩,請他們為王叔、柳伯入殮、封棺、大葬,再做幾場法事,超度他二人前往西方極樂。」
「好,那就麻煩妳了。」文知堂說話時,聲音有些抖顫。真的很感慨,為官多年,門生故舊無數,可在他落難時,有幾人伸出了援手?居然是武梅渲這個相識不久的小姑娘,為了文若蘭,四處為文家奔波操勞。待兒子痊癒出宮後,他一定要叮嚀兒子,這輩子對誰不好都無所謂,要敢虧待武梅渲半分,他就當沒了這個兒子。
「舉手之勞而已,怎麼會麻煩?倒是……」武梅渲深吸口氣,鼓足勇氣道:「伯父,今夜我想夜探皇宮,可我對宮裡路徑不熟,不知你可能幫我?」
看來武梅渲對文若蘭真的很癡心啊!為他闖天牢、入皇宮,在他落難時,代他守護文家。
說實說,這樣好的兒媳婦,文若蘭若錯過了,文知堂十成十要揍他一頓,再逼他想辦法將人追回來。
本來給外人說皇宮地形是不對的,但事急從權,況且他也很想知道兒子的情形,便備了筆墨紙硯,將皇宮的地形圖大略畫了一遍。
「老夫年輕時,卻受聖恩,獲准入宮行走,但近年……」皇帝親小人、遠賢臣,他已經很久未曾入宮了。「我不知道目前皇宮各殿位置是否有所改變,但基本的應該沒錯,希望能幫上妳。」
「有基本的就夠了。」她對自己尋人的本領很有信心,尤其對象是文若蘭……也許是奇蹟或其他東西,總之,只要距離別太遠,她好像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所以她有信心,一定能在偌大的皇宮中找到他。
但願他平安無事……她在心裡默默祈禱。從不信神的她,為了文若蘭,真的把什麼忌諱都破光了。她不知首己還會為他改變多少?不過……
雖然辛苦了大半天,身子早已疲憊不堪,心裡卻是異常充實。她唇角揚起一抹甜中帶著幸福的微笑。只要是為了文若蘭,任何的改變和犧牲都是值得的。
為什麼會如此喜歡他呢?她也不知道,只曉得心裡好愛、好愛、好愛他啊……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第九章
是夜,武梅渲一手一個,扛著王叔和柳伯的屍身,像陣輕風般掠過禁軍的重重包圍——不得不說,這些禁軍的素質真的很差。
她因為扛著兩具屍,身手只有原先的三成,可依然在禁軍中行走自如,都不知道這些軍隊是怎麼訓練出來的,紀律、能心、警覺心……就沒一樣行的。
出了文府後,她就近尋了間寺廟,給了大筆銀兩塞住廟裡大小和尚的嘴,請他們幫忙把王叔和柳伯的喪事辦了,順便做幾場超渡法會,以期兩忠僕死後榮歸極樂。
其實寺廟是不替人辦喪事的,但良夜苦短,武梅渲還要趕去皇宮探視文若蘭,看他是否平安無事,這才拿錢砸得那群和當點頭如搗蒜,答應替她接下所有喪葬事宜。
隨後她拿著文知堂畫的地形圖,一路直奔目的地。
話說,雖然時日相隔已久,皇宮地形、各殿位置並無多大變動,不過換了一些名稱,還有裝修得更加奢華富麗。
想不到當今皇帝不只無能,還這麼奢侈,標準昏君一個!武梅渲在心裡罵道,難怪年年加稅,真是個混帳!
多數人也許把皇帝看得跟天一般大,但在她眼裡,人只有好、壞之分,至於身分地位,讓它們見鬼去吧!
皇帝陰狠毒辣,別說他只是一國之君,就算他真修成長生不老術,位列仙班,武梅渲依然看不起他。
她在皇宮裡找了小半個時辰,便發現皇上為何緊急派御醫進天牢救文若蘭,甚至確定他未死後,又將他送回皇宮的原因了——七公主,這位金枝玉葉得知文若蘭出事的意外後,不哭不鬧,直接橫劍自刎,差點把皇帝嚇死。
武梅渲心裡是說不出的酸甜苦辣,又是一個為了文若蘭而癲狂的女子。
她問自己,易地而處,她做得出七公主這樣決絕的事情嗎?
結果是……她也不知道。她喜歡文若蘭,為了救他,多方奔走、日夜忙碌,可以說自認識他以來,她沒幾天是好吃好睡的,時時刻刻都在焦慮和憂心中度過。
她可以幫他做很多事,但是……自殺?
她想起奶奶、爹爹、娘親大人和十七位姨娘,甚至是文知堂……文若蘭果真赴了黃泉,她又跟著下地府,讓那麼多白髮人送黑髮人,教他們情何以堪?
自殺?好像、恐怕、大概……她是做不到了。
是她太理智了嗎?還是她對文若蘭的喜愛遠不如七公主?
她不知道,但心裡很慌,七公主為了文若蘭犧牲這麼大,他能不被感動嗎?他會不會變心,最終轉投七公主的懷抱?
她突然恐懼了。她向來膽子大,也不敏感,很少會感到害怕。
但此時此刻,她真的怕自己終將失去文若蘭。
這個念頭一浮現心頭,她便知道,自己原先打算救出他便翩然遠去,不再糾纏於這段注定有緣無分的感情,這計劃已盡成空。
她離不開他了,光是聽到有女人為他自殺,她就嫉妒,想到他可能另娶別人,她幾欲發狂,這樣的她根本已失理智,只有濃烈的情在心頭奔騰咆哮——
文若蘭是她的,她的……
她越來越急躁,在皇宮裡像隻無頭蒼蠅般四處亂飛著尋找文若蘭的身影。
他在哪裡?他到底被安置在哪座宮殿中蟲她不想驚動任何人,可是……再找不到他,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捉人逼問文若蘭的下落。
即便這麼做會將皇宮鬧得雞太不寧,同時讓自己陷於險地,可她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文若蘭、文若蘭、文若蘭……她的心喊著他的名字。
原以為相思只是有點甜、有點酸,或者摻了苦和澀,但不管怎麼說,再濃烈的相思都不致令人瘋狂。
可如今……她有點控制不住,原來自己大錯特錯,相思到了極點,那是完全沒有理智的,她只剩一個念頭——她要見文若蘭,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她都要見到他!
隨著時刻流逝,她在皇宮裡團團轉著,不停怒罵皇帝沒事又多修那麼多座宮殿幹什麼,他一個人住得完嗎?根本是浪費民脂民膏!
不過也幸好那些守衛、禁軍個個無能,否則像她這樣亂闖亂撞,還不被團團包圍,當成刺客?要嘛被捉起來丟進天牢,要嘛被射成箭豬一隻,從此與文若蘭天人永隔。
她花了大概一個半時辰,終於在一處叫「文華殿」的地方找到了文若蘭,還有那高貴嬌媚、面若芙蓉、眼似秋水的金枝玉葉——七公主。
武梅渲沿著牆角陰影,順利躲過一干護衛、宮女、太監而進入殿中,隱身在文若蘭病榻旁的屏風後。
一見到那正向文若蘭傾訴衷情的女子,她便認出她亦曾前往天牢探視他。
可她不是橫劍自刎了嗎?怎麼精神體力看起來這樣好,臉色還比文若蘭紅潤三分。
武梅渲仔細看了她好久,若非她脖子上包了一圈白布,她絕對不相信這位七公主曾經為了文若蘭自殺過。
「為什麼?為什麼?」聽聽,七公主的聲音多尖銳、中氣十足啊!「本宮為你做了這麼多事,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動嗎?還是本宮哪裡不好?你說,本宮改好不好?不要拒絕本宮,不要……」
「公主殿下。」文若蘭苦笑。「並非小臣不識抬舉,實在是……殿下以為這次是誰要殺小臣?」
「除了白雲那個老牛鼻子,還會有誰?你若擔心尚主後,他又捉你痛腳,企圖害你性命,本宮跟你保證,只要給本宮三個月的時間,本宮要他直接羽化,從此不再人間出現。」七公主冷笑。在權謀詭詐的深宮內苑裡,想要生活得好,沒幾分心機怎成?
尤其七公主還深受皇上寵愛,否則這回她「自盡」,皇上的反應怎會這麼大?雖然犧牲了幾十個宮女、太監,但能救回文若蘭,死再多人也值得。
就某方面來說,七公主的狠辣並不比皇上差,而在心機上,或許更勝一籌。
但文若蘭經歷一連串變故後,最怕的就是這種性子的人,又怎會被七公主惑動呢?相反的,他更覺得她有些可怕。
還是武梅渲好,率直、大度、敢愛敢恨,她的心思不用猜,因為她會直接說出口。這樣的人相處起來不是更愉快、更舒服嗎?
唉,好想她,不知道她現在——嗯?他突然動了動鼻子,半晌,一抹意義不明的微笑緩緩浮上唇角。
這笑容就如盛開的罌粟,豔麗多彩、香氣迷人,卻具有惑人心神之力。
不只七公主看得一呆,就連躲在屏風後的武梅渲都瞧得瞬間屏息。
這傢伙根本是個妖孽,世上哪有男人能笑得這樣傾國傾城的?
偏偏他的笑就是具有無窮威力,難怪他的魅力能通殺京城裡所有女人。
武梅渲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若讓這傢伙入了江湖,會不會引起各門派、諸女俠間的連番爭鬥呢?
這個可能不是沒有,而是非常地大。
她心裡湧上一陣濃烈的酸意。真應該告訴他,想笑?可以,私底下笑給她看就好,若有外人在,絕不許他露出半抹笑,省得再添桃花債。
七公主一臉癡迷看著他。「文郎,本宮……」
「殿下,妳錯了。」文若蘭開口截斷她。「真正要殺小臣的並非國師,而是皇上。皇上要滅文家滿門,才會順著國師的挑撥,將小臣下獄,如今小臣家中,只怕亦不安寧。試問,在此情形下,皇上怎可能將殿下許配小臣?」
「不可能,父王怎麼會——」話到一半,七公主頓住了,因為她也聽說了皇上派禁軍包圍文府,名為保護,實則是軟禁之事。
但文家世代忠良,為國盡心盡力,皇上怎麼會想滅文家滿門,這沒道理呀!
除非……七公主定定地看了文若蘭一會兒。國師參他,是以與賊勾結,圖謀不軌,有不臣之心為罪名,奏請皇上將他下獄。
在此之前,她一直認為國師以此莫須有罪名參文若蘭,是在報復禮部尚書文知堂對他的彈劾,但如果事情並非如此,而是……
不!她看著文若蘭的眼,那清澈如山澗泉水般的眸底沒有一絲污垢,這是她在後宮永遠看不到的。
所以她才會這麼喜歡文若蘭,不只因為他容貌俊美、笑容迷人,還有他寬廣如海、坦然正直的性格。
他是她短短十餘年人生中唯一一道清流,乾淨得讓她一見傾心,從此不願放手。
她不相信文若蘭,或者說文家會叛變,那麼皇上為何會聽從國師建言,那麼草率地將他下獄?
文若蘭說真正要殺他的不是國師,是皇上,為什麼?他並不是什麼可以左右朝政的高官啊!他就算想叛變——慢著,他也許沒有那個能力,那文知堂呢?
七公主背脊竄過一道寒意,文家世代為官,最高曾官拜宰相,門生故舊遍及天下,他們此時也許甘心為人臣,但若有一天,哪個文家子孫起了自言的心思,到時候顛覆朝綱也不是不可能。
發現危機,就要將其立刻扼殺,這是父王的名言,所以……真的是皇上要滅文家,而國師不過是個藉口,一把被借來殺人的刀。
七公主原本愛的眼神漸漸陰沉了,突然不知道自己這樣拼了命救他到底對不對?
萬一文家起了什麼心思,她就是國家的罪人了。
文若蘭看著她的改變,心裡覺得好笑。皇室中人總是這樣,將每個人都往壞處想,以權謀與人交往,而吝於付出一片真心。
其實不管是他、或他父親,都只有忠君一念,壓根兒就沒想過叛國自立,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不過是皇室中人幻想出來的,他們卻逐漸將它當成了事實,於是,文家父子,忠貞見疑。
「殿下,我和父親都已決定辭官,待到我返家,我倆父子會離開京城,隱居山林,並留下遺訓,後代子子孫孫永遠不得涉足官場。」他這是在表明心跡,自己絕無不臣之心,希望七公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想辦法安排他出宮,否則他即便保住了性命,也將失去自由,從此如蒼鷹折翼,再無力飛掠高空,瀟灑自在。
「你們要離開京城?!」七公主一顆芳心像被綁了條繩索,繩子的兩端各有拉扯,一邊是自己心愛的男人……她看著文若蘭那張清俊的面龐,論英俊,京裡比他好看的男人多得是,可有這種清澈氣質的,卻只有他一人。
她是真的喜歡他,否則怎會為了救他,持劍割自己脖子?雖然只是做個樣子,但在她十幾年備受寵愛的日子裡,這種疼痛仍是劇烈而驚人的。
可如果留下他……天下是他們封家的天下,她絕不希望它有一天改姓文。
危機一定要扼殺,這是父王從小就教她的,所以……文家父子能留嗎?龍位啊……他們真能不動心?
她不相信世上有人能抵得住坐擁天下的權勢,可要她親手害死自己最心愛的男人……不,光用想的,她的心就好痛,她做不到。
愛情和利益,兩方同時拉扯,教她的心彷彿要裂開了一般,她該怎麼辦?
「我……對不起,本宮突然有些不舒服……本宮先回去休息,你……你好好保重……」她不敢看他,狼狽地落荒而逃。
文若蘭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向來平和如春風的眉目突然凝重,一股冷煞之氣鋪天蓋地蔓延了整個房間。
躲在屏風後的武梅渲心一緊,竟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她從不知道他有這一面,如此冷肅、決絕、偏激和憤怒。
她不禁暗想,倘使七公主真的對他起了殺心,今天橫屍在這裡的絕對是七公主,不會是他。
文若蘭是忠君,但絕不愚忠,或是說,他比父親文知堂更看不起這些心中只有利益和權謀的人。
原來他不是一心如雪、潔白無瑕,只是不屑做那等齷齪事,才顯得清高脫俗。
「我不信妳能無視於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和坐擁天下的利益……可是七公主,什麼都想要,是什麼也得不到的。妳勢必得作出選擇,而我相信妳會比妳父王更聰明,殺我父子二人簡單,可我二人一死,豈不寒了百官的心,往後誰還肯替妳封家賣命?妳最好的選擇就是偷偷放了我,讓我父子走得越遠越好,如此一來,既全了妳的賢名,妳也不必再痛苦糾纏於情愛與利益之間,一箭雙鵰。妳若有心問鼎天下,這就是妳要過的第一關。」他淡淡說著,每一個字都冷如冰珠,落地有聲。
武梅渲忍不住懷疑,他這話是不是說給她聽的?
當然,若不是想徹底斬斷武梅渲對他和七公主的懷疑,文若蘭怎會讓她看見自己陰冷的一面?
此刻她應該明白了,他跟七公主是不可能的。對別人來說,愛情和利益孰輕孰重?很難說,但在皇室中人心底,利字永遠排第一。
他說了這麼多,除了表明立場之外,同時也在七公主心中種下一株毒草,讓她在短短的時間內認識到「天下是封家的天下」,她絕不希望它有改姓的一天。
一旦她認知了這一點,再聯想到自己也姓封,心中的野心自然要成長,再看今聖的昏庸,她也會開始思考,天下會不會敗在今聖手中呢?
不,七公主不會容忍天下易主的。那麼最簡單的便是請今聖退位,之後誰繼位呢?是慣於偽裝自己的太子?還是有手段、有謀略的自己?
這一場奪嫡之戰必定會很有趣,可惜他沒機會留下來看戲了。
「再說……爭權奪利哪裡有我的美人好看?」突然,他身上的陰冷氣息盡消,只剩下徐徐春風,輕輕地吹著,暖人心扉。「梅渲,妳還不捨得出來嗎?」
武梅渲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整個人跳了起來,險些撞倒了遮身的屏風。
「你你你——」她一臉驚訝地從屏風後走出。「你怎麼知道我來了?」難道她的武功退步了?不可能吧?
「聞出來的。」他指著自己的鼻子,給她一抹燦若朝陽的笑。
那笑容明亮燦爛得差點炫花了她的眼。
武梅渲呆了一下,隨即面紅似血。「你你你……你是狗啊?」
「妳怎麼知道我生肖屬狗?」文若蘭刻意裝出一臉詫異。「莫非眼前是仙子親下凡塵?」
「你……瘋子!」若非他一身的傷,她肯定要揍他一頓。這麼油嘴骨舌,他還想騙多少女人啊?
可他不再說話,只是癡癡地看著她,良久,他慢慢地下床,走近她,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梅渲,我好想妳,雖然才見過,可我還是想妳,好想好想……妳是不是對我施了咒?為何我的思念彷彿永遠無法停止似的?」他低聲地在她耳畔細語著,如琴聲、如樂聲。
不過一瞬間,她的心軟了,身子像要酥了一般,無力地靠著他的胸膛。
她的心臟似乎也跟著他的心跳強烈地動了起來,這是他活著的證明啊……真好,他還活著。
天知道當她將他獨自留在天牢時,她的心底好似有萬把刀子在割著那麼痛。
她怎能捨棄他?怎麼能?
可她又沒有其他選擇,她若沒有回去文府隱身教訓那禁軍統領一頓,文知堂還不知會落得什麼下場呢!
不管是白辰老牛鼻子的徒弟,還是這些禁軍,個個都是沒良心的,看看王叔和柳伯的結果就知道,他們根本不講道理、不問是非,只要有人不順他們的意,他們便下重手殺人,而對方的家屬親友還無處伸冤,因為他們幕後有一隻最大的黑手——皇上給他們撐腰。
在那情況下,人死了,真的就是白死了。
否則以文知堂的性格和他的官位,怎麼會不想替兩位家僕報仇?只因根本報不了,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所以她回去是對的,她心裡明白,可情感上無法原諒將文若蘭獨自留下的自己。
因此沒能確定他真的平安前,她吃睡不寧。
後來他被送入皇宮,她更是發狂。這裡就是惡人的大本營啊!所有對他不利的條件都在這裡,萬一他……
她不敢想,心總是痛得像要碎了,好怕夜探皇宮,找到他之後,看見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那她……或許為了家中年邁的奶奶、爹娘、眾姨娘們,她會強撐著不跟他一塊兒走,但她的心絕對會陪他一起,上窮碧落下黃泉,永不相離,凡塵留下的只會是一具行屍走肉。
「我也想你……文若蘭,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是……我不在乎了……什麼香火?什麼傳承?都讓它們見鬼去吧!我……我喜歡你……」刻骨銘心的相思終於讓她明白,慧劍根本斬不斷情絲,她離不開他了,今生今世都離不開了。
「梅渲!」狂喜在他心頭湧上。「妳……太好了、太好了……」堂堂八尺男兒漢,竟然語帶哽咽。
認識她之後,他就開始喜歡她了,本以為憑著自己的魅力,追求她還不手到擒來?
誰知麻煩一件接一件來,讓他根本沒時間對她表明愛意,施展他那萬人迷的諸般手段,加上她又固執地認為他家世代單傳,兩人結合,將來子嗣必定艱難,因此始終拒絕他的情意。
幸好她雖不接受他的情,卻憑著一股義氣,見他有難,一再出手相幫,這使他更喜歡她了,但她呢?
他不知道,如果一個人,每次見面就是有一堆麻煩事要他處理,他會不會心有怨言?
但武梅渲從沒有說過什麼,只是忙碌地在天牢和文府——如今又加上皇宮,三地間來回奔波,不管哪個地方需要她,她永遠都在。
她的情義讓他感動,也讓他愧疚,她付出了這麼多,他要用什麼回報?
他的心嗎?但她願不願意要?他一度很迷惘。
但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拋棄那些無謂的傳承之責,接受他了。
他覺得這是老天爺今生賜給他最棒的寶貝。
「梅渲,我愛妳,我愛妳……」他迫不及待地吻上她,那柔軟的唇帶著淡淡的香氣,瞬間點燃他體內的情火。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儘管他的傷口因此而受壓迫,發出陣陣疼痛的抗議,但他不想放手,恨不能將她的人揉進自己體內。
當他男性的氣息竄進她鼻息間,她體內好像有什麼東西爆炸了,讓一個素性果決堅毅的女人瞬間身軟如綿。
她無法反抗,也不想反抗,任他的舌頭侵入她嘴裡,糾纏她小巧的丁香,用力吸吮,細細廝磨。
他一手則隔著她的衣服撫摸她的腰肢、肯脊,和那柔軟高聳的胸脯。
她覺得好熱,只覺他的手指碰觸過的地方,一把情火就此點燃了,不過眨眼時間,她已經陷入慾念之中,無法自拔。
「文若蘭、文若蘭……」她喘息著,不知道怎麼解除這股熾熱。
「我在這裡……梅渲,妳也試著碰碰我好嗎?」若非這裡是皇宮內苑、他又有傷在身,哪裡能滿足於這樣輕淺的碰觸?
他渴望她,恨不能立刻完全地擁有她,可惜……現在只能忍了。
她模仿著他,撫摸他的腰、他的背……突然,他發出一記曖昧的呻吟,讓她整個人越發癲狂,他的喘息和著她的,讓周遭充滿旖旎氛圍。
就算時間、地點都不對又怎樣?他們依然樂此不疲地探索著對方的身體,親吻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膚、頸項,甚至十指都不放過。
魚水情未盡,但他倆之間的愛意已在這一次又一次的碰觸中,不斷地累積,讓每一記擁吻和碰觸都變成許諾一生的印記。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第十章
因為剛做了「壞事」,所以武梅渲翻牆進入文府後,根本不敢走大路,沿著牆角慢慢摸,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到客房,然後……
「呃……」她呆掉了。
為什麼文知堂會守在客房外等她?難道他有千里眼、順風耳,早早知道她做了「壞事」,所以特地來逮她?
喔,天哪,讓她找個地洞跳下去吧!那種事若被外人……尤其是文知堂發現,她也不活了。
「武姑娘,妳回來了,我等妳很久了。」自她揹著王叔、柳伯的屍體外出,他就提心弔膽的,怕她負擔太大,會暴露行蹤。
二來,他也擔心她夜探皇宮,那可不是個普通地方,她這樣莽撞前去真沒問題嗎?可她不去,又有誰能替他探出兒子的安危與下落?
文知堂曉得自己這樣差遣武梅渲很自私,若真為了她好,他其實應該叫她離開,不要捲入文家和皇室間的麻煩才對。
可受害的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啊,所以他還是自私了。
幸好武梅渲仗義,四處奔波,毫無怨言,讓他愧疚之餘,更心疼起這個未來兒媳婦。
說真的,將來若有一天,兒子敢對她不起,文知堂絕對暴打兒子給她出氣。也不想想她為文家付出了多少,別說文家兩父子該報恩,將來文若蘭和武梅渲的孩子、那孩子的孩子……反正只要武梅渲在,姓文的永遠要以她馬首是瞻。
第三,他也掛心兩位忠僕的喪事是否順利,畢竟王叔和柳伯是為了文家而死,兩人若不能入土為安,他一生羞愧。
因此這一夜,他是坐也不對、站也不對,就在屋裡團團轉了起來,一會兒看書、一會兒查族譜、最後更把整座尚書府從頭到尾逛了一遍,這才逛到客房附近,想不到武梅渲就回來了,不得不說……這世上的事真的有很多巧合啊!
「我什麼也沒做。」武梅渲一見文知堂,心驚之下,搶先出口,卻是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
文知當見她頰若彩霞、眸泛秋水……他也是年輕過的人,怎會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夜探皇宮,卻探回了這一身「春意盎然」,文知堂想,他可以不必擔心兒子了,他們都能親親愛愛了,還能有什麼大問題呢?
於是他開口問:「武姑娘,王叔和柳伯的喪事……」
「沒問題!」武梅渲鬆下一口氣,只要沒人向她詢問文若蘭的事,她便放心了。「喪事已經辦好。」她回來前還去看了一下,並囑咐那方丈,法事必做足七七四十九天,再放下二百兩銀充做香油錢,讓方丈樂得嘴巴都笑咧到耳朵旁了。
換成她自己,絕不願花這種冤枉錢,但文知堂千交代、萬文代,所有喪禮都要辦到最好,以告慰王叔、柳伯在天之靈,因此,她就當花錢替文知當買個心安。
「如此,甚好……甚好……」文知堂不停地點頭,眼眶微微泛紅。經歷這麼多,才知誰是真正值得信任的人,可惜他們人卻死了,而他甚至還無法親自為他們主持喪禮,這成了文知堂心裡最深的一根刺。
如果說他以前忠君,認為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經歷這麼多事後,他對今聖、對整個朝廷已徹底灰心,還不如掛冠求去,落一個逍遙自在身。
所以辭表他寫好了,連兒子那一份也準備妥當,只等文若蘭歸來,兩父子便拋下京城這一切,五湖四海去遊遊。
「伯父……」武梅渲會做事,可惜嘴笨,見文知堂難受,支吾了半晌,也悶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你……我……他們……」
「我沒事。」文知當不覺得她這樣有什麼不好,倒認為她比起那些滿口之乎者也,卻一肚子男盜女娼的人可貴許多。
他深吸口氣,將悲傷沈進心底,轉移話題。「若蘭沒事吧?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可以出來?」
「他說快則一天、慢則三天,他就能出皇宮了,讓伯父盡快把官辭了,等他一出來,大家立離開京城,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再回來。」她這話幾乎是照搬了文若蘭對她的交代,只漏了幾句——梅渲,妳等我,待我出去後,便請爹爹上武家提親,咱們立刻成親。我喜歡妳,我真的好喜歡妳……
他那些話內麻得她臉紅心跳,卻也令她心窩暖暖。
心上人待她如珠似寶,教她如何不感動?
她發覺自己也很想與他成親,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期盼著。
只是……武家僅她一人、文家他是唯一的香火,他們成親,到底誰進誰家的門啊?出來時,她答應爹爹,要招婿進門,為爹爹分擔傳承之苦,可如今……別說他願不願意入贅了,奶奶一旦知道他的身世背景,肯定反對他倆到底。
別看她平時老愛跟奶奶頂嘴,那只是她們祖孫鬧著玩、讓日子不那麼平淡的小遊戲,真要徹底惹翻老人家,她還捨不得呢!
況且奶奶年紀大了,萬一把她氣出病來,這罪過誰擔得起?
唉,歸根究柢,最麻煩的還是為什麼文家也代代單傳呢?倘使他家人丁興旺一些,不管誰入誰家門,那些問題都不會存在了。
她滿心的喜和憂,喜的是——他與她兩情相悅,彼此珍視,世上還有什麼能比這更令人歡喜?
憂的是——兩人前途茫茫,無數的難關,還真不知道怎麼過。
文知堂見她本來興高采烈的,突然神色化為黯然,心裡一驚。莫非兒子另有麻煩?可仔細一想,又覺不對,兒子若沒把握,是不會說出「快則一天、慢則三天出來」這種話的。
那麼她的不安是因為……他腦子轉了幾轉,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武姑娘,妳知道嗎?我昨夜翻閱族譜,才發現十五代以前,文家原來是開鏢局的,那時人丁興旺,家族男丁幾達百人。」
「那為什麼現在……」她不好意思問,文家的男人是怎麼剩得一脈單傳?
「武姑娘回想一下兩百多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兩百多年……啊,太祖建國……莫非文家曾參加起義軍,與太祖皇帝並肩打天下?」
「文家先祖熱血,而且傳聞太祖皇帝是個極有魅力又具大能力的人,於是文家舉族加入了軍隊。戰亂時期本來就朝不保夕,加上文家先祖勇猛過人,很受太祖皇帝信賴,因此日日大戰、小戰多不勝舉,就這樣,十餘年的戰爭打下來,百多口人僅剩二十餘,個個封官授爵,可謂貴不可言。但國家初立,百廢待興,外有強敵,內有禍患,文家先祖繼續領軍轉戰四方,可惜將軍難免馬上亡,這一年又一年的仗打下來,男人死光了,女人頂上;女人死光了,兒子上;兒子死了,孫子上……結果五代後,文 家便僅剩單支一脈了。妳說,人都死光光了,就算封了王侯,世代罔替又有什麼用?終於,先祖受不了了,辭官歸隱,並立下族規,從此文家人棄武從文,再不任武職。先祖可能是希望藉此休養生息,繁延血脈,卻不想文家人從文後,婚娶對象也從最早的江湖女子、農家姑娘到武將閨女,最後卻是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秀。老夫以為生孩子真是件危險的事,若沒有健康的身體,很容易……」他想起亡妻,她賢良淑德,美麗聰慧,實在是人生最佳良伴,一朵解語花,可即便她有千般好,卻有一樣是差的,因為長年養在深閨,她連路都走不了太久,氣候一變化就有各式毛病找上門,這全說明了她的不健康,而這些問題就在她生產時全部爆發,讓她魂消魄斷,他們夫妻從此陰陽兩隔。
他至今仍然愛著逝去的夫人,但研究完族譜後,卻深感後悔。早知生孩子對女人而言如闖鬼門關,當年在讓妻子懷孕前,他就應該先逼她調養身體,習練養生功,她不必練到像武梅渲這般摘葉傷人的地步,但至少健康,那麼他們夫妻情緣便不會如此淺薄了。
可惜啊!千金難買早知道,如今說什麼都太晚了,妻子已逝,他現在只想保住亡妻留給他唯一的兒子。
他將族譜送到武梅渲面前,她愣了下,才接過來看,良久,不禁感嘆,文家對封家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結果還是那一句——狡免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帝王心機、皇家權謀,真真是只見利益,不見絲毫感情,也許文家祖訓該再加一條,從此文家人不得從事官職,這樣才能保證文家真正地開枝散葉、子孫綿延。
不過……
「伯父,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我知道妳一直擔心兩個世代單傳的家族聯姻,不會有好結果,現在我讓妳看族譜就是想告訴妳,文家不會就此消亡的。相反地,遠離朝堂,重入江湖後,才是文家真正興旺的開始。」文家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這不是很好嗎?她想通了,與其高官厚祿卻日夜難安,不如回到初始,那一大家子人人和睦、互相扶持的平凡幸福中。
「這我是能明白,問題是……」她奶奶不會明白啊!尤其文家近十代單傳,保證奶奶看不到兩代,就要翻臉了。
「妳是怕令祖母介意文家近十代都一脈單傳的事?」
她不好意思地點頭,但覺得文家人這種看透人心的本事真的了不起。武家人勇猛,文家人聰慧,若順利生下孩子,結合兩家人優點,必是允文允武、一代龍鳳,只是……萬事都得先過奶奶那一關。
「這還不簡單?」明明是半百老人了,但那狡黠一笑,仍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武梅渲想,她大概知道文若蘭的超級女人緣承自何處了,不京是他這個年輕時必定也是禍水的老爹?
文知當說完,拿過武梅渲手中的族譜,唰地一撕,近十代的「不良紀錄」就此消失。「如此便沒問題了。」
武梅渲瞠目結舌。不是吧,這樣也行?
「小姑娘,有時候為人處事嘛……多點變通也不錯,是吧?」眼見漫天烏雲將散,文知當一直壓在心口的巨石終於鬆了。
變通嗎?這叫騙人吧?不過……為了跟文若蘭在一起,她……她在心裡默唸一句:對不起了,奶奶。
「伯父說得對,行事應審時度勢,切莫固執不通。」
「對,所以禮部尚書文知堂已經不在了,如今在此的是一個落難鏢頭,至於若蘭……算鏢師好了……」
「是,大家都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一見投緣,便相約同遊江湖。」
「然後日久生情,私訂終身,最後由我這老爹上門去提親……嗯,丫頭,一定要入贅嗎?」反正要騙了,那就騙大一點,文知堂對她的稱呼也由最初生分的武姑娘,變成小姑娘,再換做丫頭了。
「出來前我是這麼跟爹說的,要招個相公入門,但我爹人很好說話,比較麻煩的是我奶奶,她……老人家總是固執一點。」
「那各退一步,入誰家門老夫不管,妳和若蘭自己搞定,但頭胎不論男女,一定要姓文,是我的孫兒。」文知堂明白地表示他想抱孫子。
於是,武梅渲想哭了,怎麼老人家個個都這樣?想抱孫想昏了頭?她忍不住懷疑,奶奶和文知當會不會一見如故,待她與文若蘭成親後,便逼她像母豬一樣成天光生孩子就好?
文若蘭,你趕快回來吧,我搞不定你老爹了。她在心裡吹喊。救命啊,文若蘭——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到武梅渲的祈禱,當她返回文府的兩個時辰後,文若蘭也跟著回家了。
他衣著煥然一新,頭髮也重新梳理過,顯然回來前,經過徹底的梳洗打理。
文知堂訝異地看著兒子,以為這場無妄之災會讓兒子形容憔悴,體虛氣弱,想不到……呵,這一番新打扮,兒子反而顯得更精神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激動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但比文知當更激動的卻是武梅渲。她呆呆地望著,曾經以為今生有緣無分,不意上蒼又將他還回來了。
她第一次相信世間有神,也第一次暗暗發誓,自此而後她會學奶奶每日三炷清香,誠心叩謝神恩。
她一步上前,正想與他訴一番離別之苦。
他卻給她一抹凝重的眼神,讓她滿心歡喜瞬間凍結成冰。
「爹,高興一下就好,快,咱們立刻出京,從此永遠不再踏入京城。」說著,他一手牽住文知堂,一手拉著武梅渲,就要往外走。
「怎麼這樣突然?」文知堂納悶。「家裡都沒收拾呢!」
「沒時間收拾了,再不走,就永遠走不了了。」文若蘭說話時,腳步也不停,一直拖著他們出了大廳,步向前庭。
「外頭有禁軍把守,我們這樣是走不出去的。」武梅渲不知道他因何神色慌張,但她相信他做的每一件事必然有其道理。
「我回來的同時,那些禁軍也全撤走了。」因此,他們此時離開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皇上肯撤走禁軍?知堂不信。皇上想殺的人,很少會放過。
「與皇上無關,是七公主偷了皇上的虎符讓我帶著,將那隊禁軍調回原處。」同時,陪他回來的太監再將虎符收回去,這樣就不怕兵權遭外人掌控了。
「原來是七公主幫的忙,看來這回欠她人情欠大了。」武梅渲道。
「幫忙?」在文若蘭的堅持下,他們一行三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尚書府,趕往城門。「她若沒這麼盡心,就是幫忙,反之……哼,她可比今聖厲害多了,今聖怕文家功高震主,有意殺我,卻又找不到真正理由,所以只能將我押進天牢,再慢慢想辦法對付文家。」皇上打的主意是,這樣將文若蘭關上幾年,他便像當年的太傅一樣,漸漸為人們遺忘,然後枯朽老死於天牢,無人聞問,接著再來對付文知堂,如此一來,文家便全數瓦解了。
可皇上沒想到文若蘭一入獄,替他求情的奏摺如雪片般飛來,讓皇上很是難堪。
更糟糕的是,皇帝幾個女兒都喜歡文若蘭,為了他,她們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都使出來了,最絕的是七公主,她橫劍自刎真真嚇壞了皇上,這才不得不派人診救文若蘭,但最後到底該拿文若蘭怎麼辦?今聖依然毫無頭緒。
可以說,皇上對付文家這盤棋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相反地,還給自己添了昏庸之名,得不償失。
而七公主……
文若蘭本以為自己夠了解她,能夠掌控她,誰知女人心、海底針,就算讓他看見了,一樣摸不著。
話說,文若蘭是算定了七公主會放他走,因為她為了救他,肯以金枝玉葉之身不惜自裁以威脅皇上救人,可見其智謀勇皆居在其他公主之上。
於是,他告訴她,文家的存在可能威脅封家的統治,因此皇上才想痛下殺手。
這使得七公主想到了——封家的天下怎能讓外姓人奪去?可是文家又無反意,皇上先下手,便落人口實了。
七公主從文華殿離開後,就滿腦子想著封家的天下便該永遠姓封才對,誰也不能奪走它——可讓她殺文若蘭,她真的做不到,那怎麼辦呢?
然後她又想到,是誰規定封家天下只能傳嫡長子的?萬一那嫡長子昏庸無能……說難聽點,她父皇便屬這類人。
讓一個無能的封家人上位,隨時可能敗掉封家的天下,那麼傳嫡這種事根本不可取;封家的天下其實只要握在封家人手中就好,何必在乎那人是嫡是庶?甚至……是男是女?
文若蘭說過,他在七公主心中種下一株毒苗,有朝一日,這毒苗恐怕會成為奪位的一大關鍵點。
但他沒想到,這毒苗生得如此快,在他暫別武梅渲之後,不到一刻鐘,七公主又回來了,命人為他沐浴更衣,然後她親手給他梳頭,說自己夢想這一天已經夢想很久了,真想不到,夢也會有成真的一天。
接著她又替他穿好外衫,親身送他出宮,那時文若蘭便知道,七公主跟皇上一樣,也決定將「扼殺危機」,方才所有的溫柔,便是對他的訣別。
不過七公主比皇上聰明多了,她不動用暴力,相反地,她以上賓之禮待他,博足了賢名,可文若蘭知道,她此刻越柔順,接下來的手段勢必更是雷霆萬鈞。
他判斷七公主會在文家父子出京後再動手,所以他急著在七公主動手前,帶著父親和心上人找一處安全之處暫避風頭,相信只要過了這一關,七公主要再找他,別說門兒了,窗兒都沒有。
三人匆匆來到城門口,看著城門官眼望日晷,時辰一到,隨即下令開城門。
文若蘭眼見城門緩緩打開,心急如焚,不停喊著:「快一點、快一點……」只怕走晚了,七公主的包圍已成,三人恐怕再也走不成了。
文知堂斷斷續續聽著兒子的解釋,良久,長嘆口氣。「你既知七公主有野心,又何苦去撩撥她?雖然聖上對我們不仁,可你我何忍對天下百姓不義?」
「爹爹誤會了,我並非為了執復皇上的陰狠才去撩撥七公主的,只不過……太子雖居東宮多年,未有一嗣,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我自信看人就算看不透十成,五成也有,但對太子,我卻一點也看不透,究竟他能不能做一個合適的君王,誰也不知道。因此我發現七公主有為君特質,而且能力、眼光都較今聖厲害之後,才想著或許由她登基,對神佑國反是一種好處,只是……」文若蘭苦笑,他還是太看輕帝王的無情了。
「七公主真的要殺你?」武梅渲實在很難相信。七公主那麼愛文若蘭,怎捨得下手?
「梅渲,相信我,在皇室中人眼裡,『利』永遠是在『情』之上的。」因此七公主一定會殺他,差別只在何時、何地而已。
她相信他的話,因為這麼長久以來,他沒作過真正錯誤的決定,只是……揮慧劍斬情絲啊,這麼痛苦的事,七公主怎麼下得了手?
她不得不承認 皇室中人和平民百姓真的是不同天地的人。
眼看城門終於完全打開,文若蘭拖著父親、武梅渲迅速朝城門奔去,只要離了京城,從此天高海闊,再沒人攔得住他們了——
為了平息文若蘭心底的不安,最後乾脆由武梅渲運起輕功,拖住他們兩人,風馳電掣地來到城門口,通過檢查後,迅速踏出京城。
一步出那繁華盛景卻妖魔橫行的城市,三人都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他們終於離開那座讓人迷戀、沈醉,最後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地方了。
三人同時駐足,回頭望一眼天子腳下的京城,在這裡,他們皆有許多回憶,但自此而後,卻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好了,走吧!」失落只要瞬間就好,文若蘭心底的警鐘未停,因此不敢大意。
「的確,過去的不會再回來,人還是應該往前看,才不會迷失在往昔的漩渦中。」文知堂深吸口氣,徹底與過去的自己說了再見。
三人正準備繼續前行,突然間,一支利箭彷彿劃破時空般,不過眨眼間,已射到文若蘭身前三寸處。
「若蘭——」文知堂驚呼。
「閃開!」說時遲、那時快,武梅渲雙掌一用力,將文家父子拍飛出去,遠離了冷箭的襲擊,自己卻已力氣用盡,無力閃躲。
眼見利箭已經臨體,她只能儘量將殘存的功力運到利箭飛行之處。
噗!利箭刺入嬌軀,其中含帶的真氣破了她的護體神功,同時震傷她內腑,武梅渲仰頭噴出一口血。
「梅渲!」文若蘭厲吼,聲如老猿喪子,他不顧一切衝過去,抱住她綿軟欲倒的嬌軀。「妳怎麼樣?!」
武梅渲勉強睜開眼眸,卻是看向利箭來處、約一里遠的地方……天哪,一里,能把箭射這麼遠,力道又如此強勁,江湖上只有一個人——南宮敬聲,之前那個被她廢掉武功的採花賊的叔父。
該死!若知道南宮家認親不認理,她便該早做提防,也不會現在……不對,長箭原先想射的是文若蘭。
南宮家與文若蘭可有舊仇?否則怎會出動南宮敬聲這號大神前來狙擊?除非……七公主要殺文家父子,南宮家要對付她,他們不知怎麼發現了她與文家的關係,二者利害一致,於是勾搭成奸……嗯,這句辭好像不是這麼用,不過算了,那不重要,現在要緊的是,他們該如何逃出這場必殺之局?
「我沒事,快走……」她說話的同時,又嘔出了兩口鮮血。果然人的名、樹的影,南宮敬聲確實了不起,一箭便幾乎要了她的小命。
「可是……」文若蘭也學過功夫,卻只是遵循古之士子,研習的禮樂射御書數之道,對付一般小賊還行,但面對像南宮敬聲這種高手,卻是毫無還手之力。
「沒有可是,我……」南宮敬聲的功力深厚,僅僅一箭就射得她差點氣散功消,二十年修為毀於一旦,此時她渾身無力,只怕……
「你跟伯父走,我留下來。」
「這怎麼可以!」文知堂首先反對,文家可沒有這種忘恩負義的家風。
「別跟我爭這個,我的傷勢……唔!」文若蘭突然塞了一物進她嘴裡,同時也把她剩下的話一起塞回腹內。
那小藥丸入她的唇,接觸到她的唾沫立刻化為一股暖流,補充她的體力,甚至將她消散的功力迅速救回來。
如此神奇的藥丸,除非是……
文若蘭附近她耳畔,低語道:「妳曾經給過我第二條命,現在我將它還給妳。梅渲,撐住,我們還要成親,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們要為文、武兩家開枝散葉的,妳忘了嗎?妳一定要撐住,知不知道?」他剛才給武梅渲服下的,就是她送他的大還丹。
然後,文若蘭抬頭看向文知堂。「爹,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那殺手厲害,可能有我們熟悉京城附近的地形嗎?我們正面敵不過他,就用別的方法逃吧!」
兩父子對視一眼,那幾乎一樣深邃黝黑如夜的眸子同時閃過幾許狡黠,不需過多的言語,文知堂轉身便跑,文若蘭抱起武梅渲,卻跑往另一個方向。
一箭射倒武梅渲的南宮敬聲這才帶著家族裡的好手趕到,卻看見目標逃向兩地,不禁一愣。現在怎麼辦?哪一個才是七公主命令非死不可的文若蘭?
算了!他將家族好手分成兩批,各追一人去了。至於他為何不乾脆賞文若蘭三人一人一箭,一次射死了結?因他的箭法是厲害,卻也有缺點,就是太耗內力,以他目前修為,一日最多只能射兩箭,接下來便無能為力了,所以他從不一次把自己底牌翻光,一定留著一分戰力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這回他卻失算了,他作夢也想不到,方才他若再射一箭,便能完成七公主之命,屆時不只可以替姪子報仇,更立下大功,未來南宮家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可就因為他這一耽擱,被迫得跟兩個京裡最擅長捉迷藏的人,玩起你逃我追的遊戲,而在京城這陌生的地界裡,他想贏過對方,一個字,難:二個字,很難;三個字,非常難。
簡而言之,他沒有勝算。
誰也想不到,文家父子並未跑遠,他們就躲在京城近郊的皇家避暑山莊裡。
以前文知堂與今聖君臣相歡時,曾來過幾次,這裡的人也都認識他們,但他們還不曉得京裡的變故,瞧見兩人,還以為是皇上要來避暑,遣文家父子先行過來打點,對他們很是熱情,就連他們帶了一位受傷的姑娘進山莊,也未受到任何刁難。
事後,文知堂苦笑連連。「以前總認為國家吏政不彰、軍備鬆懈,遲早要釀大禍,想不到今日卻因這種種弊病而救回一命,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在其位、謀其事,爹爹做過戶部、兵部,最後調任禮部尚書,對某些錯誤的政策,自當提出意見,不過皇上接不接受,那就是皇上的事了。至於你我的性命……兒倒以為真正的救命恩人在那兒呢!」文若蘭指著正盤膝坐在床上運功調息的武梅渲。
文知堂仔細想想,也對,若非武梅渲及時推開他們,以他父子的身體去挨這一箭,那就不是受傷,而是直接見閻王了。
不過……
「若蘭,就讓武姑娘自行調息,不請大夫,行嗎?」
文若蘭想了想。「她說行,我想應該沒問題。」
「那她要調息多久?」此地雖可暫時躲避,卻非安居之所,他們還是得盡快離開,方為上策。
「我已經沒什麼大問題,若要走,現在便可離去。」突然,武梅渲收功開口。
「妳好了?」文若蘭不敢相信,大還丹簡直太神奇了。
「完全康復當然不可能,但被打散的功力和震傷的內腑卻已好了五成。」也就是說,再對上南宮敬聲,只要不給他出箭的機會,她有把握和他戰個平手,只是要贏可沒那麼容易。
「才五成……」文若蘭是覺他們不應該在京城附近久留,但只痊癒五成的她卻讓他遲遲放心不下。
「五成已經不錯了,而且我還沒將大還丹的藥力吸收完畢,只要再給我三日,好個八成都不是問題。」
「是嗎?」文若蘭和父親相視一眼,還是覺得此地並非久待之處,畢竟,誰能知道京裡的消息幾時會傳到山莊來,屆時,這裡的太監、宮女會不會出賣他們,可難說了。「既然如此,等天一黑,我們立刻離開。」
「沒問題。」武梅渲頷首。「既然要走,我再調息一會兒,多恢復點功力,以便應對南宮敬聲的追殺。」
「南宮敬聲?是射我們一箭的那個人嗎?」文若蘭問。
「是的,這傢伙的武功不是蓋的,若我沒有受傷,自然不懼於他,但如今……」
「如今有七公主會對付他,和他整個家族。「文若蘭搶口道:「南宮敬聲沒在第一時間殺死我們,被我們逃走,便可能暴露出七公主並不如外表的仁慈大度,為了繼續保持賢名,她肯定不會放過南宮敬聲。因此下一波來追殺我們的絕不會再是南宮家的人。」這就是皇室中人的權謀,南宮世家的人想藉此上位,只怕反而惹來滅族之禍了。
武梅渲一愣,長嘆口氣。「常人總道,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若他們真正了解朝堂的黑暗,還會想將一身本領賣給一個需要你時拿你當寶,一旦價值沒了,立刻棄如敝的人嗎?」
「見仁見智吧!反正……」文若蘭輕鬆地一聳肩。「我們已經離開了,就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她也覺得自己太多愁善感了,輕輕一笑,正想說話,外頭傳來咚咚咚的豪門聲。
「什麼人?」文知堂邊問,邊走到門邊。
「尚書大人,是老奴。」那是山莊留守級別最高的魏太監。
文知堂立刻開門。「原來是魏公公,不知有何要事?」
魏太監低著頭,不敢看他。「奴才參見大人,無事不敢打擾大人,不過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平安日,大家都在紮天燈,準備晚上施放,祈求上天保佑一年內平安健康,不知可要為三位各紮一盞燈?」
「好啊,不過祈福的句子我自己來寫。」文若蘭搶口道:「魏公公,你先紮一盞給我,我寫好後,晚上再一起施放……嗯,你們若有人不知道寫什麼,也可以將燈送來,我一併寫了。」
「多謝文學士。」魏太監躬身退下,轉身離去時,還隱約聽見他嘆了老長一大口氣。
文知堂面色凝重。「只怕我們的事已經傳到這裡來了。此處不可再待,還是盡早離去,以保平安。」
「現在只怕走不了了,還是等天燈送來,大夥兒忙亂之際,你們先走,我寫完祈福語句,再去與你們會合。」
「也好。」
文家父子面露訝異,都想不到武梅渲會搶先開口附和,以為她會為了跟文若蘭在一起而鬧彆扭呢!不過她這識大體的行為,也為自己贏得更多好感。「我和伯父先走,登天塔邊會合。」
「就這麼決定了。」文若蘭拍板定案。
「伯父,你要不要改變一下面容?」武梅渲開口問道。
「怎麼改變?」文知堂不解道。
「變年輕一點。」武梅渲說著,從懷中掏出五、六只瓷瓶,這邊調和一點,那邊倒點粉末,然後便在文知堂臉上施為起來,不多時,就見面容大變的文知當出現在眼前,仔細看,他還是保留了三分原來的模樣,但皮膚黃一些、鼻子長一點,人也像年輕了十歲,倘使對方對他並不熟悉,絕認不出這便是文知堂。
「這就是易容術嗎?」文若蘭看得眼神發亮。「太好玩了,如果——」
不等他說完,武梅渲便道:「過後找個時間教你。」她太了解他了,每當他露出這種眼神時,就表示他對那種東西極有興趣,不弄到手是不會休的。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教會他了事。
「一言為定。」文若蘭大喜。
不多時,天燈送來,還不止一只,足足有二十六個,將整間房堆得滿滿當當。魏太監不禁有點尷尬。「這個……文學士……」
「沒關係,順個手而已,都放下吧!」反正這早在他意料之中,畢竟這些太監、宮女若非家貧,無以為繼,又怎會入宮服侍,而且無法待在皇宮中,被派到避暑山莊,半生無法面見聖顏,等於斷了升遷之路,像這樣的人,又哪兒來的時間和機會識文斷字?
他的話讓魏太監大喜過望,不多時,又送了十餘個天燈過來,屋子裡變得更亂了,文知堂和武梅渲便趁此良機溜了出去。
文若蘭確定他倆安全離開後,開始揮汗寫字,一筆狂草寫得有如龍飛鳳舞、筆力透紙而出,那字彷彿要從紙上飛出來似的,極具魄力。
魏太監看得既開心又愧疚,開心的是,難得文若蘭這樣的文士真心為他們這些人寫字,而不是隨便敷衍,愧疚的是他們真的不想出賣文家父子,可上頭有令,他們若不照做,只怕項上人頭不保。他們不想死,因此……真的很對不起文家父子,但他們確實是迫不得己的。
文若蘭寫到最後一個,突然眼珠骨碌碌轉了起來。「魏公公,這裡頭應該有一個天燈是我的吧?」
「是的,連尚書大人、還有武姑娘的都準備了。」魏太監道,這才發現……咦,那兩人怎麼不在房中?
文若蘭卻沒有給他想下去的機會,只道:「他們的就跟其他人一樣,都求平安、健康、富貴,我嘛,呵呵呵……」他一筆揮就,卻是——
梅渲,給我生個胖大小子吧!
魏太監是山莊裡少數識字的人之一,一看那內容,瞬間懵了。
「文大人,這……」這種告白也太驚人了……
「怎麼?大家都有喜歡的東西,我就愛我心上人跟我生個孩子,不行嗎?」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太露骨了。」
「怕什麼?這才能代表我對她的真心啊!走走走——」魏老太監被推著往外走。「先把我的天燈放了。」
「可天還沒全黑呢!」
「這字是寫給我心上人看的,又不是給天上神明看,等天全黑,她還瞧得見嗎?當然趁現在夕日未落,趕緊放啦!」
魏太監拿他沒轍,只得招呼人來幫忙,一夥長年困在山莊裡,無聊到頭髮都要長蝨子的太監、宮女們聽說文若蘭要放一個特別的天燈,紛紛過來圍觀。
文若蘭讓大家幫忙,不一會兒,天燈終於飛上天空,一些識字的看了那燈下長幅,不約而同笑了起來;不識字的就問識字者,文若蘭到底寫了什麼,如此好笑?
大夥兒彼此一說,紛紛大笑,場面越發熱鬧起來,文若蘭便悄悄地趁這時候溜出人群外,出了山莊,遠遠遁入江湖中,從此京裡的人再見不到這驚才絕豔的一代才子——文若蘭。
另一邊,文知堂和武梅渲逃到一半,見避暑山莊那裡飄起一只天燈,抬頭一看,她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衝了。
這個挨千刀的冤家!如此羞人的事,他竟敢寫出來,還放給大家看,不是存心讓她難看嗎?
孰料,文知堂竟在一旁大點其頭。「寫得好、寫得好,文武兩家是該由此開始,開枝散葉了。」
武梅渲頭低得快要掉下去,好想好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永遠都不出來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尾聲
文若蘭溜出避暑山莊,來到登天塔,卻只見父親,不見武梅渲,心頭不禁疑惑,不會是遇上什麼麻煩吧?否則她怎會跟爹爹分開?要知這裡距離京城並不遠,若被追兵追上,大家都會有危險。
「爹。」他留意下了四周,沒發現什麼可疑人物,才靠近過去道:「怎麼只有你一人,梅渲呢?」
「她……」文知堂一臉感慨與悲慟,還以為所有噩運都過去了,想不到……莫非老天真的沒眼,那麼好的姑娘卻讓她落到這種結局,難道真的好心人都該被雷劈嗎?「我帶你過去吧。」
「爹,到底怎麼了?」文若蘭被他爹的反應弄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她……」文知堂幾度欲言又止,良久,才長嘆口氣。「她雖服了大還丹,傷勢好了五成,但受創最嚴重的臟腑卻……卻……」
「卻怎麼啊?」
「留下了病根。」
「什麼病根?」
「剛才我們一起等你的時候,她突然腹痛如絞,我趕緊送她去看大夫,結果大夫一把脈,說她……傷到了孕育孩子的地方,這輩子都不可能懷孕了。」
文若蘭整個人怔了。方才,就在不久前,他才在天燈上寫下請她跟他生個胖娃子的字,想不到才多久……為什麼會這樣?她是如此渴望孩子,結果卻……
「是我連累了她……若非我將她拉進這場意外,她怎會受此創傷?如果不是為了教我們父子,她……不該這樣的,為什麼……大還丹不是號稱武林第一聖藥,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嗎?而且梅渲調息後也說傷熱好了大半,怎會……不!也許這個大夫看錯了!爹,我們帶梅渲找其他大夫再看一遍,興許——」
文知堂打斷他的話。「我本也不信,這麼好的姑娘,竟然……因此我扶著她連找五名大夫,得出的結果都是一樣。受傷後,她若好生調養,不再奔波操勞,或許傷勢不會變得這麼嚴重,但她隨著我們逃亡,才令傷勢惡化。方才她下體出血不止,若非大夫用藥得宜,只伯她流血都流得沒命了,所以……兒子,她不能受孕已是事實,你只有兩個選擇,接受和不接受。」
「呵呵呵——」文若蘭突然大笑起來。「爹,兒是那種危難時便壓心上人不顧的人嗎?倒是爹,這輩子您只怕沒機會抱到孫子了。」
文知堂遲疑了半晌,又是嘆氣,又是苦笑。「罷罷罷,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倒是梅渲……她家的情形你也瞭解,如今變成這樣,恐怕她會想不開,你可得好好安慰她,別讓她走上了岔路。」
「我知道了。」文若蘭深吸口氣,突然跪下,對著父親重重三叩首。「對不起,爹,孩兒不孝。」
「說什麼傻話?沒有武姑娘,我們父子倆此刻恐怕都在午門候斬了,而今……難道要老夫做個忘恩負義之人嗎?我許諾過你們的婚事,說出口的話便不會反悔。去吧!好好安慰你媳婦兒,無子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大不了領養嘛,世上這麼多孤兒,真喜歡孩子,就抱幾個來養,只要教養得宜,未必不如親生。」
「謝謝爹。」文若蘭真的感激父親的開明,讓他能毫無後顧之憂地追尋屬於自己的幸福。
在文知堂的指引下,他進入醫館,找到正在裡頭休息的武梅渲。她坐在那裡,雙眼無神,沒有半點生氣,彷彿連神魂也丟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肉體。
文若蘭看得心疼不已,輕輕走過去,伸手握住她一雙柔荑。
「梅渲。」他低喚一聲,她沒有反應。
他等了好一會兒,她仍如他進來時那樣,死氣沈沈。
他再也受不了,用力將她摟進懷中。「武梅渲,妳怕什麼?!」低喝在她耳邊響起,她整個人突然如秋風中的落葉,顫了起來。
她的目光飄移了好久,才終於定在他臉上,見他微帶憤怒的神情,她不覺心一窒,毫無往昔的驕傲、灑脫風采。
她這樣的表現讓他看得既傷心又生氣。「妳就這麼不信任我嗎?妳以為妳不能生育了,我就會離開妳?」
「你想要個胖大娃子……」當大夫宣佈她從此不能懷孕之後,她腦子裡只剩下那個高高掛在天空的天燈。本是祈福的願景,卻在瞬間成為泡影,她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更不曉得如何告訴家人,她再也無法為武家傳宗接代,永遠不能了。
這一刻,他真恨自己為什麼要寫那鬼東西!本以為能討她歡喜,結果……
「對,我想要個胖大娃子,想要跟妳一起生個孩子,男女都無所謂。我曉得妳很怕文、武兩家絕後,肯定想要男孩,那也行,不過孩子一定要像妳,率直、義氣、勇敢,不要像他爹,一輩子揣測人心、玩弄人性,結果差點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還連累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不關你的事,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這麼愛妳。」
「可我現在……」她說不出話了,因為他突然吻住她。
他的唇仔細地與她廝磨,很是溫柔,不像之前那個吻一般火熱,卻如春雨,潤物無聲,澆灌得她乾涸的心漸漸恢復生機。
「梅渲,我愛妳是愛妳這個人,不是愛妳會生育、武功好、家裡有錢等等價值,只要是妳武梅渲,不管妳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妳。」
「若蘭……」她抽噎兩聲,終於崩潰地伏在他痛哭失聲。
他鬆了口大氣。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剛才她那樣子……老天爺,就算給他整個天下,他也不願再見一回她那失魂落魄的慘狀。
他愛她,只喜歡看她笑,希望她過得好,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
「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奶奶一心要武家傳承下去,可是……她若知道我的情形,會絕望的……而伯父……」
「爹說,不能生就領養吧!」
「啊?」她張著嘴,兩行淚依舊掛在頰邊,卻是驚訝得哭不出來了。
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反正自己生的也不一定比較成材,不如領養幾個好的,細心教養,說不定將來成就更勝親生子呢!」
「伯不不在意嗎?」
「有啥好在意的?是人都會老、會死,妳怎麼知道死後子孫一定會幫妳風光大葬?萬一後代不肖,說不定妳就是被氣死的,還指望他們能遵守禮制,每年春秋二祭嗎?再說,人死後會怎樣,誰也不知道,不好好珍惜活著的時光,老擔心死後幹什麼?萬一人一死,便是永遠地消滅,可妳一輩子都在擔心死後會怎樣怎樣又怎樣,一點活著的樂趣都沒享受到,不是很吃虧?所以……」他輕輕地搖搖她,又親親她。「那些無聊之事就交給無聊人士去擔心就好,我們只要想著怎麼一輩子幸福美滿就夠了。」
「你真是……」好出軌又跳脫世俗的念頭,可是……她好喜歡。
「我真是什麼?英俊帥氣、還是聰明?」
「你真是好厚臉皮啊!」她終於被他逗笑了。
「能比平常人厚臉皮,也是一大絕招啊!我喜歡。」他湊上前,又親了她一下。「梅渲,我們成親……喔,不對,妳說過要招贅的,行,我沒問題,妳肯一輩子對我負責就好。」
「你這個人真是……」天哪,她怎麼會喜歡一個如此賴皮的男人,可偏偏……她喜歡他,好愛好愛,這一輩子,她永遠愛不夠她——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番外之 蜜月的由來
一年後,文知堂、文若蘭和武梅渲終於踏進武家莊,同時,他們帶回一個胖大娃子,一瞬間,就擄獲了武父和十八位女主人的歡心。
而後,武梅渲帶著文若蘭去見老祖宗,希望他們能夠得到奶奶的承認。
誰知武家老奶奶一見文若蘭,便直勾勾盯著他瞧,看得文若蘭都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長出一朵花了。
然後,奶奶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不好。像妳爹那種小白臉就夠難生養了,何況這種禍水,只怕蟑螂、罵蟻都孵不出一隻,我反對你們在一起。」
武梅渲整張臉都黑了。用得著把她爹說得這麼難聽嗎?
倒是文若蘭覺得這位老人家實在太有意思了,故意與她開玩笑。「可奶奶,我們孩子都生了,不能成親,那孩子……」
「你們——」奶奶突然站了起來,力氣大到把下方的椅子都踢開了。「明天成親!對了!孩子在哪裡?」
武梅渲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隨手一指大廳。
奶奶如風一樣地閃了出去,一句話同時落下。「一個不夠,記得多生幾個啊!」
「這是說我過關了?」文若蘭問。
武梅渲掩面不忍答。奶奶的表現實在是……天啊,她不想活了。
「哈哈哈——」文若蘭突然大笑。「好玩,梅渲,妳怎麼從沒說過妳奶奶這樣有意思?嗯,我喜歡她。」
武梅渲瞪大眼,心想,他喜好也太奇怪了吧?但她還來不及開口,便聞大廳方向傳來一陣巨吼。
「是誰允許我曾孫兒第一個孩子姓文的?我不承認!他姓武,他是我武家的長孫!臭老頭,把孩子還給我——」那怒罵震得房樑都晃動了。
文若蘭笑得直顫。
「你還笑!」武梅渲不滿地推他一把。「奶奶現在就瘋成這樣,萬一她知道我……」
「知道什麼?」文若蘭把她摟進懷裡,親吻她的耳垂、粉頰。「反正以後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出去玩上一年,再抱個孩子回來,不消幾年,包管奶奶看見小孩就發暈,再不想子孫滿堂了。」
真的可行嗎?但不管可不可行,橫豎他們也沒別的辦法了,只能這麼做。
武梅渲不再想那些麻煩問題,讓自己沈浸在文若蘭的溫柔情海中。
卻不知他們這種遊玩「生」小孩的方法,後來被武天豪學了去,他開始每隔一段時間便帶嬌妻們離家出遊一番。
兩年後,還真給他們「遊」出了一個孩子,為武梅渲添個弟弟。
奶奶樂翻了,立刻在族譜上添了一條——往後子孫成親,一定要先去外頭玩上一段時間,等有了孩子再回來。
此令一出,成效斐然。
從此文、武兩家開枝散葉就全靠它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23 09:44 PM
後記 董妮
這個故事能完成,最該感謝的就是葉昕潔小姐,沒有她新穎的構思,為故事架構出完美框架,我也無法將它填補完成。
所以,謹以此書獻給葉昕潔小姐,感謝妳美妙的點子,成就這個快樂的故事。
開始接這個企劃的時候,心裡很惶恐,只怕達不成原創者的要求。
真正寫下去後,這個構思中的種種巧妙更令我眼睛一亮,比如男、女主角一姓文、一姓武,正合了他們的職業;他們的名字中一蘭、一梅,也頗具匠心。
因為這樣的設定,本身極具衝突,因此故事很容易便能造高潮。
這個故事我寫得非常愉快,希望葉小姐也喜歡。
先說文若蘭吧!我讓他變成了一個萬人迷,一個聰明的、智近於妖,走到哪裡,桃花就開到哪裡的桃花精。
我很喜歡這個角色,不過太聰明,凡事料敵機先,看人心如掌中物……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就有點恐怖了,笑。
武梅渲恰好相反,她率直、善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幫人是不求回報的。
也許有人會問,像她這樣好的人怎會落得那般下場?
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沒有那樣的遭遇,怎能確定文若蘭對她的純粹,那是真心誠意的愛,不含半點雜質,比如報恩。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她是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卻得到了人世間最真摯的感情。
在這一點上,她無疑是幸運的。
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況且,世事不如意十常八九,又怎可能處處要求完美呢?
所以她的人生有了一點點缺憾,不過她的愛情卻是百分之百圓滿。
希望各位喜歡這個故事。
祝看書愉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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