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寄秋 - 綠葉皇后【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9 08:27 PM
標題:
寄秋 - 綠葉皇后【單】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10:10 A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116403589[/attach]
【內容簡介】
愛情真是害人不淺的東西,她不過因為失戀而喝多了,一覺醒來,
竟從家人的心頭寶穿到這個爹爹不疼、姥姥不愛的李府二小姐身上,
可恨是連大姊也聯合後母欺凌她,居然企圖將她嫁給個臭老頭,
還惡劣的連娘親留下的嫁妝也不分她半毛,可惜她們打錯如意算盤,
身為王牌大律師的前助理,她不但牙尖嘴利,還勇於捍衛自己的權益,
先將黑心媒婆轟出去,再據理力爭讓代管嫁妝的祖母吐出屬於她那份,
以為從此不再受制於人,沒想到用嫁妝當創業基金開的甜食鋪剛賺錢,
想選秀女的大姊和繼妹就不約而同找上她索討天價置裝費,
而她千不該萬不該忘了自己是在天子的腳下做生意,
竟口無遮攔的勸告姊妹別在多情帝王身上浪費青春和金錢,
這下好了,被微服私訪的皇上聽去,金口一開,她飛進後宮當炮灰,
內要當眾秀女的假想敵,外要幫忙皇上對付野心勃勃的攝政王,
還要隨傳隨到的伺候嬌貴天子的胃和心情,
一個不從,這位老大有得是本事鬧得她心軟,
可憐她一心想嫁個老實人平凡度日,無奈又放不下依賴她成性的他……
【出版日期】
2013/8/21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54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09:52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9:53 AM 編輯
編輯推薦 牡丹雖好,綠葉相從
有記者曾問名指揮家卡拉揚,「樂團中最難演奏的位置是哪一個?」
他回答,「第二小提琴手,因為我可以找到一堆杰出的第一小提琴手,但要找到一位願意擔任第二小提琴手,而心中又充滿熱情的人卻相當困難。」
卡拉揚這裡所說的正是「牡丹雖好,綠葉相從」的道理。
不是自誇,小灌讀書時代人緣還挺不錯的,常常呼朋引伴到處去玩,大概有些被寵壞了,有回遭到冷落竟忍不住對朋友大發脾氣,如今回想起來,還真是以自我為中心。
其實誰不想當主角,但調適心態,當綠葉也一樣可以很開心有成就感。如「偶像劇御用媽媽」林美秀就說過,「其實綠葉很難演,要思考怎麼襯托主角,讓他們開花。」
實在是很可愛的一個人,很有智慧的一句話。
《綠葉皇後》顧名思義,女主角李樗扮演的正是襯托男主角白玉璇的綠葉。白玉璇雖貴為天子又生得俊美,可惜幼年時靈魄就被攝政王攝入神鏡封印,成了心智停留在七歲的痴帝,若不是出宮光顧了李樗開的甜食鋪,讓他的人生出現轉機,恐怕江山拱手讓人還會高興從此無事一身輕。
來自現代的李樗一開始只是覺得這位天子很可愛,比起周遭充滿算計的人,天真單純的白玉璇總能給予她溫暖的力量,當知道他的遭遇又忍不住心生憐惜,因此使計幫他將後宮鬧得雞飛狗跳,趕走攝政王想要安插在他身邊的女人。
兩人同患難,彼此扶持,羈絆也在不知不覺中加深,後來李樗被親姊設計代為與番邦和親,愛美的白玉璇不惜扮丑、奮不顧身的追過去,甚至在中途遇劫時陪著她落崖,李樗更是大為感動,于是決定拚上一切也要助他恢復正常。
李樗盡管沒有閉月羞花之姿,但聰明又懂得收斂光芒,完全符合綠葉的特質,小灌也一向最為欣賞這樣的女生,不知道各位看倌是不是也如此呢?好了,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看李樗如何運用智慧幫男主角一招招拆解大BOSS的詭計吧!
一位很帥的校車司機 寄秋
不知秋以前有沒有在序上提過(老年痴呆症提早發作),有個很帥、帥到翻天的校車司機。
幾年前,秋剛見到這位超級帥哥時,有給他很驚艷的感覺,像是被雷劈中,快報廢的老心臟還小小的跳了一下,心想怎麼會有這麼帥的人啊,來開校車實太浪費了,他應該去當藝人、偶像明星!那時秋家的呢呢還是國中生,死也不肯搭校車,非要牛馬姑姑親送。
當時看到這位帥哥司機,秋十分訝異他非常年輕,由外表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秋心想他考上駕照了沒,有沒有當兵,學校怎麼放心讓「未成年」來開校車,真的真的太冒險了!他很帥,但沒必要拿命去拚,應該是「臨時工」吧!
沒想到三年後,秋又不小心瞄到這位校車司機,還是在開校車,一樣帥得沒天良,只是成熟了些,有另一種成熟的帥氣,讓人想多看兩眼。
後來秋想了一下,大概是老天恩賜的娃娃臉,不然學校怎麼敢一用他就是好幾年,而且沒被告上教育部,因為帥哥司機早就成年了。
演藝圈如果想挖他當藝人,請到侖X國中,不是打廣告喔!而是真心推薦,太帥了嘛!不要暴殄天物。
說完了超級帥的校車司機後,秋又要來吐苦水了。秋在寫這本書最後幾章時,秋家
住宅後面的廟在「扮神」,從一大早就放佛經音樂,放得超大聲,秋被吵得快神經衰弱了,什麼也寫不出來,痛苦得要命。
到了下午是金光布袋戲,一樣很吵,秋有快暴斃的感覺,煉錄鏘鏘地,還有錄好的罐頭笑聲,秋呈現半陣亡狀態,已經奄奄一息了。
更恐怖的是晚上,都什麼年代了還放老電影,秋從震耳欲聾的歌聲中,聽出大概是「芳草碧連天」(正確片名忘了)這部電影,然後有大人的吵架聲,小孩的哭泣聲,聽得一清二楚的對白……
哇!秋不行了,提早收兵。
兩只雙胞胎姪子一瞧見秋從「閉關室」下樓,好不興奮地跳起來,「姑姑,你小說寫完了呀!」
因為秋寫稿要絕對安靜,不許人吵,兩只小的又特別好動,一刻也停不下來,所以秋自由了,他們也放出柙了,可以尖叫了。
但是,抱歉,你家阿姑只是頭痛欲裂,還要繼續奮斗中,高興得太早了。
於是兩人就蔫了,窩回計算機室打他們的在線游戲。
(秋好心痛呢!冷氣吹整天,計算機不關機,高電價年代呀!荷包好傷心。)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09:5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2:01 PM 編輯
第一章 胖妹變竹竿
發呆。
發呆中。
繼續發呆。
還在發呆。
望著褪了色的藕色纏枝茶花床帳,半面吐蕊的銅鑄海棠帳鉤,以及略帶古樸,實則有陳年潮濕味所留下的腐朽,睜大一雙圓滾滾杏眸的李曉瑜除了發呆外,實在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麼,神通的扭轉眼前詭異至極的局面。
她怎麼也料想不到平凡如自己也有小說一般的奇遇。
為什麼是她?教人絞盡腦汁也無法理解。
從來不是美女的她得到的讚美通常是好可愛、好白嫩,大眼楮好有神,笑起來像融在蜜裡的糖果,甜滋滋的,也似色彩鮮艷的福氣搪瓷娃娃,讓人想狠狠捏一把。
因為嗜吃甜食的緣故,她打小就沒瘦過,從一顆討人喜歡的小圓球長成豐腴的貴妃體態,長輩看了依舊喜愛的捏捏她有肉的腮幫子,用看媳婦的眼神贊聲好生養,明的暗的牽紅線,盼能讓她做自家兒媳。
說來她的長輩緣好得沒話說,可說是人見人愛,沒有人不受她開朗樂觀的個性所吸引,甚至小孩緣也不錯,沒有誰家的孩子不願意跟她玩,她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她一出馬,再難纏、再刁頑的孩子也乖得像小白兔似的。
可是,說到異性緣就讓人心酸了,受到詛咒般的戀愛運悲慘到不行,從暗戀隔壁的小雄開始,到如今第十五次告白皆慘遭拒絕,人家王美美是桃花一朵一朵地開,一年四季開滿枝椏,沒見凋謝過,而她是苞也不見結一朵,直接萎在枝干上,只見綠葉成蔭無花蹤。
原因無他,源自她豐腴的身材呀!胸大腰也大,就是個多汁的水梨體型,在以葫蘆形為美的普遍審美觀下,她的「稍胖」就成了一種不可饒恕的原罪,男人眼中只看得見腰身纖細的骨感美人,瞧不見腴嫩有味的胖佳人。
啊,胖有罪嗎?她不過是愛吃一點,稍微放縱自己一些,有個抗拒不了美食甜點的胃,見到奶油蛋糕、起司蛋糕、隻果派、杏仁酥、藍莓瑪芬……就忍不住嘴饞,不塞個滿嘴不罷休。
唉,身材不往橫的發展也不行,誰教她太貪吃了,點心、宵夜吃得凶,完全沒計算卡路里。
不過這不全是她一個人的錯,要怪就怪她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爸爸媽媽、哥哥姊姊都太寵她了,習慣性把她當小豬餵,一旦她瘦個半斤肉,他們就心疼得像有人往自己身上割肉似的,又是補又是灌的,全家總動員一起為她增肥。
身為麼女的她活生生是權威組織下的犧牲者,她沒說「不」的權利,只能屈從,一家人合起來抵制她一人,她瘦得下來才有鬼,養豬計畫持續不斷,夙夜匪懈呀!
好在她天生是個樂觀的人,面對困境也不氣餒,努力活出自我,隨遇而安。
譬如此時——
「小姐,你醒了呀?該起來吃藥了,夫人說你的身子再不好起來,要扣你的月銀,讓你連湯藥也沒得喝,直接病死在床上,省得連累一家子吃苦受罪……」
發呆中的李曉瑜……不,是這具年僅十五、剛及笄的身體主人李樗,動了動怔忡大眼,似無力,又哀怨地望向一身淺青色衣裙,扎著雙丫髻的丫鬟,那流不出的淚在眼眶中打轉,羸弱得令人心疼。
再看一眼刻著三仙拜壽圖的檀木三足几,上頭有只鑲珠圓肚香爐,爐蓋上滿是灰塵和灰褐色污痕,看得出許久不點香了,下人們也不常清理,推放著當擺設,失了銅爐原有的光澤和香氣。
一張老舊的梳妝台,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倒是鑲嵌其間的菱花銅鏡還算光滑,映出一屋子的寒酸和刻苦,鋪在梨花木圓桌上的纖錦都洗出毛邊了,微微泛白。
難得是還有三折山水屏風,以及屏風後的五尺寬刻木芙蓉黃梨衣櫃,收藏的是穿了多年的舊衣,沒一件是新的。
聽說她是一個七品縣令的二女兒,可是穿的卻不如夫人跟前二等丫鬟來得體面,這不是親生的就當狗養,有得剩菜殘餚就得感激涕零?
幸好她生性豁達,既來之,則安之,在看到雖有細繭卻纖長的蔥白十指後,一直想瘦卻瘦不下來的渴望被滿足了,現在的她雙頰凹陷,形銷骨立,腰上沒有往日的肥肉,只有可憐的嫩皮。
往好的方面想,這也算是美夢成真吧!至少她瘦了,不再是旁人口中的小胖妹,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用不著再忌口,擔心腰腹上的肥油又多一圈。
只是,不是說這李樗是縣太爺的女兒,還是正室所出的嫡女,為何在她臥床期間不見伙食上有所改善,豆腐青菜、青菜豆腐,肉末比蔥花還少,淡得沒一絲油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下人不盡心盡力服侍,搞小動作,惡奴欺主?還是這個身體的主人不受寵!眾人排擠她,是個小受氣包。
看看臂上的擦傷和掐出來的淤青,分明是受到虐待,只是下手的人還有所忌憚,專挑衣服可以遮住的地方施虐。
欲哭無淚的李樗只能見機行事,裝出撞傷腦子的表情呆滯,彷佛得好好休養才能養好受驚甚重的身體。
「春紅,閉嘴!誰準你對二小姐無禮的,小姐就是小姐,咱們的主子,可由不得你放肆。」一名約十五、六歲,身著淺紫色衫裙的圓臉丫頭板著臉教訓。
「柳綠姊,我說的是實話,夫人一早特別叮囑了,要是這兩、三日二小姐還下不了床幫忙操持家務,你、我和吳婆子就要挨板子,扣三個月月俸,我一個二等丫鬟一個月也才三百文錢,家裡就等著這些錢買米下鍋,若被扣了餉,我老子、老娘、弟弟妹妹吃什麼,難不成讓他們勒緊腰帶挨餓……」
若不是家裡窮,無米可炊,誰家的爹娘舍得將孩子送進大戶人家為奴為婢地任人打罵,就算被打死也無處申冤,破草席一卷,賠個幾兩銀子就了事,這年頭最不值錢的便是人命。
春紅家是做小生意的,如今還在城北胡同賣豆腐腦,早年家裡孩子生得多,祖父母多病又得用藥吊著一口氣,幾年下來花光了積蓄,漸漸捉襟見肘,米缸十天半個月是空的,只能吃糟糠野菜果腹。
不得已只好將女兒一個一個的往外賣,交給人牙子勉強換個幾兩銀子維持家計。
五姊妹中,春紅比較幸運被賣入離家較近的縣府,當年不到十歲的她先是庭院灑掃丫頭,月俸不高,僅二十文錢左右,之後調到二小姐身邊伺候,由最低等的丫鬟做起,這才慢慢有了接濟家人的能力。
可是人的心是貪婪的,自從曉得自個兒的主子是府裡最不受寵的二小姐,而且是受人欺凌也不還手的軟柿子後,她的埋怨就沒斷過,不時發兩句牢騷,巴望著能調到大小姐或三小姐院落當差,那兩位小姐才是府裡的金枝玉葉,老夫人疼得有如命根子似的,隨便打賞個下人就是一兩銀子,這才叫富貴人家的手筆嘛!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春紅的想法並沒有錯,雖然勢利點卻是為僕者的心願,誰不想跟著得勢的主子吃香喝辣,滿手兜著金銀財寶,擺顯擺顯揚眉吐氣。
李樗不經意地瞄一眼滿臉不滿的春紅,又偷瞄一臉無奈又耿直的柳綠,暗暗在心裡嘆了口氣。
一個嫡女活得這麼窩囊,難怪連個丫鬟都瞧不起她。
要振作,一定要振作呀!就算做不到大富大貴也要讓自己過得好一點,這裡可沒有疼她的爸媽和兄姊,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再不自救就要任人宰割,一輩子低頭做人。
老天爺未免太「厚愛」她了,瞧祂們把她送到什麼鬼地方,不就是失戀多喝了幾罐啤酒,有必要下這麼重的懲罰嗎?昏迷過後再一睜開眼,竟是陌生的環境,人變了,景物變了,連時空也變了,她成了穿著類似明朝服飾的官家千金,而且才十五歲。
比原本的她整整小了十歲。
「夫人是夫人,小姐是小姐,只要老夫人還在,誰也不能苛待了二小姐。」尊卑有別,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偏失。
二小姐也可憐,倒楣受了這無妄之災,過程她都聽其他丫鬟說了。
前幾日,閑來無事逛園賞花的大小姐瞧見枝頭上盛開妍麗的桃花,她一堆丫鬟、婆子誰也不叫,偏偏要搬著海棠花盆經過的二小姐幫她摘花,還指定要最高的一枝。
二小姐好歹是官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哪會爬樹,但在大小姐的威嚇下,只能手腳並用笨拙地往樹上爬。
眼看就要採到花,誰知一隻毛毛蟲掉在她手背上,她尖叫一聲腳踩了空,整個人像離枝落花往下掉。
離譜的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像怕被她壓著似的趕緊散開,沒有一人伸出援手試著去接,眼睜睜看她腦門撞向磚角,鮮紅的血緩緩而出,很快地染紅一地,氣息幾無。
嗤了嗤鼻,春紅仍有些許不敬。「知道了,柳綠姊,你別再說教了,我把藥熬好了老半天擱在小几上,二小姐看也不看一眼,整日呆坐著不語,她是不是摔傻了?」
一根木頭似的,不是傻了還能是什麼,憨憨傻傻的樣子教人一瞧就來氣,當時怎麼不摔死她算了。
「胡說什麼!還不去擰條巾子給二小姐擦傷,做丫頭的本分都忘光了,待會胡婆子回來瞧你又沒做事,小心皮肉痛。」吳婆子沒好氣的斥責。
她原是二小姐的奶娘,奶了她兩年,但在夫人死後,老爺再娶,甫進門的新夫人便以斷奶為由將她貶為看門的婆子,讓當時年僅兩歲的二小姐失怙又失去照顧的人,差一點養不活。
她吳婆子是夫人的陪嫁,夫人當年曾經做主讓她跟手下一個管事成親。
誰知道她大腹便便時不小心摔了一跌,未足月的胎兒差點保不住,夫人知道了,要大夫用最好的藥替她安胎,母子倆才得以均安。
她哪能讓夫人拚命生下的麼女為之夭折。
其實女人傳宗接代的壓力不比男人輕,為了對得起李家列祖列宗,身子骨不好的夫人堅持一定要再生一個,為李家留下香火。
誰知生的又是女兒,產後虛弱再加上失望打擊,夫人不到一年便悒鬱而終,留下剛長牙、嗷嗷待哺的二小姐,以及已經兩歲大深受老夫人喜愛的大小姐。
反觀瘦弱的二小姐因為太愛哭,又是克死親娘的掃把星,她在府裡的地位像是多餘的,姥姥不疼,爹爹不愛,沒人關心她的死活。
沒多久,老爺又議婚,娶的是上司的女兒常氏,她一入門為了展現新婦的大度才注意了下年幼的二小姐,隨手指了兩個丫鬟照顧。
不過在她生了三小姐之後,坐穩當家主母位置的她露出尖酸刻薄的本性,人前是和善可親的後母,人後則是不理不睬,任二小姐自生自滅,若非為了博得賢淑美名,只怕早下毒手,讓無人看顧的二小姐夭折。
「二小姐,別發呆了,快把藥給喝了,養好身子,奴婢想二小姐也不願一直躺在床上,躺久骨頭都酸了。」柳綠好聲好氣的哄著,舀了一匙湯藥吹涼,送到她嘴邊。
「苦。」李樗眉頭一擰,苦著臉咂嘴。
「良藥苦口,來,二小姐一口氣喝了就不會覺得那麼苦了,一會兒奴婢替你拿顆蜜餞來。」都多大的人還怕苦,小姐跟小時候一樣就怕吃藥。
「我好了,不用再喝黑稠稠的臭藥。」她捏著鼻子,模樣委屈,好像那藥真的很臭似的,讓人無法入口。
柳綠失笑。「藥都是這個味,二小姐趕緊趁熱喝了,涼了會更苦的。」
「有沒有甜糕或餅,我配著吃。」一聽到涼了更苦,李樗臉一垮,眨著明亮大眼索討甜食。
沒辦法,她還是愛吃甜食,沒法克制分泌的唾液,吃苦前先甜甜嘴,免得滿口藥味把人苦死了。
「先喝藥,奴婢待會再去廚房取一盤栗子糕來給二小姐壓壓味。」只是還有剩嗎?捧高踩低的僕佣們向來不待見青漪院的人。
柳綠沒說出口的事實,春紅不屑的揭鍋。「哪有栗子糕,能留碗湯就該偷笑了,咱們又不是大小姐或三小姐那邊的,人家哪理睬,二小姐你就老實點,快把傷養好了,不然夫人一來又要戳你脊梁骨,說你貪懶裝死。」
「春紅,少說一句。」她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剛罰過又犯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主子再怎麼樣還是能決定她倆的死活。
春紅橫了橫眉,抿著唇不開口。
內心惶然的李樗看了春紅不服氣的嘴臉,一口氣把湯藥喝個精光。
沒錯,若要人服氣,她就要先有底氣,不能再渾渾噩噩了。
回不回得去不是她能夠決定的,但至少她可以選擇過什麼樣的生活,既然老天把她送到這裡來,她該好好地為接下來的日子打算,得過且過是行不通的,要自立自強才有活路。
第一步要有健康的身體,病懨懨的,走一步喘三下,她還沒開始就先垮了一半,哪有以後。
可是,這一身皮包骨的,她真擔心風吹就跑,比竹子還細的胳臂肘能做什麼?以她以前的粗壯,連拆房子都成,哪像此刻弱不禁風的。
不過,這到底是什麼糕呀?不甜不打緊,入口還有股澀嘴的苦焦味,真、難、吃。
「大小姐做那件事太不厚道了,總是一母所出的親姊妹,她怎麼做得出這麼缺德的事,毫不顧及手足之情,一心只為自己謀利,沒想過二小姐是她親胞妹,什麼樣的狠心腸才能六親不認,實在是……」
穿著青布襖子的吳婆子一路上憤憤不平的嘀咕著,上下兩張嘴皮子一張一闔,沒見她停過,好似那離了水的大章魚,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她是義憤填膺的,為一手奶大的二小姐抱不平,同樣是正室所出的嫡女,怎會有天差地別的待遇,一個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纖纖十指不沾陽春水,一個每日忙裡忙外,一身半舊不新的衣服穿了好些年也沒汰換,雙手操勞不斷像個僕婦,為好吃懶做的一家人付出。
可惡的是,還一副她做得好是應該的,而一旦稍有疏忽,那些人便齊聲責罵,簡直是欺人太甚。
老爺在家時還稍有收斂,不敢明著找碴,頂多暗地裡使絆子,讓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罷了,可是老爺一上公堂,那些黑心肝就什麼事也做得出來,不再藏著、掖著,變本加厲地折騰人,不把一朵好好的花兒折蔫了誓不罷休。
越走越生氣的吳婆子,皺出花折子的臉滿是想與人拚命的怒氣,走得急切地跨進青漪院的月洞門。
「誰又給嬤嬤氣受了?快坐下來喝口茶,別給氣壞身子,得不償失,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柳綠貼心道。
一杯茶色清澈的茶水遞到吳婆子手中,看得出不是什麼好茶,味道澀了些,主要作用是止渴、潤潤喉。
「二小姐呢?不是後腦杓的傷還沒養好,上哪去了?」一沒見到疼如心頭肉的二小姐,吳婆子臉上的慍怒換上擔憂,沒再露出掛上十斤肥豬肉的臭臉。
「二小姐說要去走動走動活絡氣血,那樣身子才好得快,讓春紅扶著在園裡走幾圈。」她原本不贊同的,但二小姐十分堅持,她只好由著她。
「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小妮子肯?」吳婆子一臉蔑色,瞧不起春紅的心性過高。
丫鬟就是丫鬟,是服侍人的下等人,尤其主子是位姑娘,還能飛上天嗎?
若是個少爺還能耍點手段,爬上主子的床撈個姨娘來做,過幾年生個兒子傍身,求個衣食無缺也是成的。
命不好,跟了小姐,這種情況做丫鬟的最盼著小姐出嫁時陪嫁過去,三、五年裡尚有姿色可言,被姑爺看上,或小姐無子抬舉當個通房,生了孩子過到正室名下,孩子若有出息,也算差強人意。
一想到春紅那副被雷劈中的拙樣,柳綠忍不住笑出聲。「二小姐說主子再沒用還能指揮她做事,她要敢在主子面前擺譜,先餓上三頓飯再說,關入柴房裡養老鼠。」
「咦!這是二小姐說的話?」吳婆子面有訝色,不太相信生性軟弱、好拿捏的二小姐敢向人端架子。
「嬤嬤也覺得很意外吧!自從二小姐摔了腦子昏迷三日醒來後,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她看人的眼神不再畏畏縮縮,嘴邊的笑意變多了,有時還會同奴婢們說笑,感覺上開朗許多。
「大概是經此一嚇把膽子嚇大了,人往鬼門關前走了一趟還能不無所悟嗎?當時看了二小姐一頭血,我以為這回真救不回來,連王大夫都直搖頭嘆氣說聽天由命了。」她嚇白了一張臉,自責得想跟二小姐去了。
人家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二小姐這種改變她是樂見的,本來嘛,做主子就要有做主子的派頭,才不會人人都目無尊卑想來踩一腳,主不主、奴不奴的,像什麼話。
早些年她就要二小姐拿出做主子的威風,別性子軟的由著他們越來越放肆,在這人吃人的世間,好脾氣只會讓人覺得好欺負,寬以待人不足以服眾,反而讓人得寸進尺,狐假虎威的專挑軟柿子踩。
偏偏二小姐不聽勸,說什麼她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她好,少計較就少糾紛,同在一個屋檐下何必對人太過苛刻,誰無難處,體諒些便能和樂融融。
可是她的好意有人感受到了嗎?夫人照樣自私自利地只管她那一房的死活,要權要銀,好的東西全往她屋子裡搬,別人的死活與她無關,她只做門面光鮮的官夫人。
早年守寡的老夫人周氏守在佛堂吃齋念佛,俗事不問地念她的經文,說是茹素卻樣樣菜餚都要精緻,稍微涼口就擱置一旁,哪有佛家人的清貧美德。
大小姐更可恨了,身為長女卻從未為府裡做一件正經事,整日算計來、算計去,唯恐日後的嫁妝會少一半,連自個兒妹子的妝奩也不放過。
當年夫人死後留下的嫁妝,就算是新夫人也無從染指,這是兩位小姐的,理應由她們平分。
可大小姐不這麼想,她認為母親的財產都該歸她一人所有,妹妹是多餘的掃把星,一出生就害死娘親,讓她也無母可依,所以這是妹妹欠她的,理所當然不配和她爭。
柳綠透露,「聽說這回二小姐受傷,是大小姐在背後搞的鬼。」自家姊妹吶!居然這般惡毒。
「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咱們心裡有數,多護著二小姐一點,別讓她又傻乎乎的受騙。」一群丫鬟、婆子前呼後擁,用得著讓一名閨閣小姐上樹嗎?想也知道其中有詐,是害人的小手段。
在大小姐的淫威下,沒人敢多說一句,但有小廝私下透露,那棵桃樹的枝幹被人鋸開一大半,任誰踩上去都會斷,二小姐會掉下樹一點也不意外,根本就是挖好的坑,等著她一腳踩空。
柳綠無奈的苦笑。「嬤嬤,我真為二小姐不值,她才是正經的嫡女,可是過得卻不如三小姐屋裡的丫鬟。」
有點懼內的縣太爺李雲天在家裡男丁中排行老二,不過他是嫡子,兩名庶出的兄弟李競同、李競雲地位不如他,幾名姊妹則早已遠嫁,少有往來。
他已故元配蔣氏生有二女李柔、李樗,繼室常氏則有一女李樂,小妾高氏原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因為他一直無子嗣才由他娘做主給他做填房,生有一女李靜、一子李拙,李拙過繼在蔣氏名下,為嫡子。
李雲天當這個父母官,雖然不到魚肉鄉民的地步,但收收小賄也是有的,因此手頭寬裕,日子過得相當優渥。
可是沒人嫌銀子多的,官俸加上富戶們的孝敬,把持家中大權的常氏仍老嚷著銀子不夠用,逼著大伙縮衣節食,發給青漪院的月銀不是遲上十來天便是少了,讓這院子的主子和下人們都過得苦哈哈,只差沒典賣首飾來買日常用品。
「可不是,大小姐還黑心地把主意打到二小姐頭上,竟伙同親舅母要為二小姐謀一門親事,對方是死了三任妻子的有錢鰥夫,年紀大得足以當二小姐的爹。」沒這般算計人的,心腸比墨汁還黑。
「什麼,要二小姐嫁給死了三個妻子的老男人!」正在縫衣服的柳綠難以置信地咋舌,針頭一時失準扎進指頭,淡淡的血絲滲出。
「誰說我要嫁人!哪個殺千刀的不長眼,連本小姐這株幼苗也敢摘。」十五歲還是國中生,嫁人太早了。
被心不甘、情不願的春紅攙扶著,李樗一身淺黃繡綠萼梅短衫下是湖綠色團花百褶裙,她半是輕喘半是含笑的倚門而立,略帶蒼白的臉色微浮嫣紅,讓瑩白小臉透出動人的霞色。
她眉如彎月,眼似星辰,丹唇編貝,瑤鼻小巧,五官明媚,而膚白透皙,彷佛羊脂白玉,雖然面頰不夠豐潤,小有病態,可誰敢說李樗不是我見猶憐的小美人呢!
她美在清新脫俗,淡雅的氣質如空谷幽蘭,清清雅雅的,渾然天成,不帶半絲人間濁氣,雅如一幅畫,勝在嬌而不媚。
「二小姐,你的傷還沒完全好,怎能四處亂走,萬一又顛著、踫著,豈不是讓嬤嬤心疼死。」吳婆子快步走去,接手扶著弱柳一般的二小姐。
在青漪院裡,若無外人在場,大家對吳婆子的稱呼是「嬤嬤」,畢竟她是二小姐的奶娘,該有的尊重少不了。
可是出了青漪院,她就只是一個地位低微的看門婆子,為免讓人有藉口清理青漪院上下,就連吃她奶的二小姐也得改口,裝出生疏且尊卑分明的樣子。
「好了大半,嬤嬤不用擔心我身子吃不消,你和柳綠剛才在說我什麼,什麼嫁不嫁人的,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仔細點,別讓我心裡七上八下直打鼓。」這具破爛身體呀!底子真的有夠差,才走個兩步路就喘得快斷氣,簡直比林黛玉還不濟。
要鍛練,好好的磨一下,實在差到令人髮指,她以前胖到八十九公斤也沒走個路就氣喘如牛,拎著包包和人搶貨時一樣敏捷,沒人敢小看犀牛的強悍。
可是這李樗不過受了小小的傷而已,體力居然弱到要人扶,剛剛下床時,她腿軟得差點跌在地上,撐了許久才勉強站直,兩條竹竿腿抖得像剛生下來的小鹿。
好在她在園裡走了一圈後稍微恢復一些精神,雖然小腿還有點抖,但算不錯了,沒有直接跪下拜天公,以後每日早晚走個幾回,她就不信還能差到哪去。
一提到這事,吳婆子的眼眶就紅了。「真是個沒良心的,也不怕天打雷劈,也不曉得他們在想什麼,這麼害我的小姐,那個人都四十好幾了,長女都替他生了三個外孫,他還老不修想娶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好拚出個兒子。」
「可我上頭不是還有個未訂親的大姊,長幼有序,大姊還未出閣哪輪得到我。」古代不是最注重倫理,哪有長姊未嫁小妹先許人的道理。
吳婆子一聽,氣就上來了。「就是大小姐在攪和,她讓如月那丫頭把你唯利是圖的舅母找來,兩人暗暗盤算能分得多少聘金,再把你那份嫁妝扣下來,實在可惡。」
「這事不是該由我繼母出面處理嗎?哪由得她們兩人私下做主。」所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猶在,就算是長姊也不能越俎代庖。
「對方只要人不要嫁妝,而且還附送一大筆教人眼紅的聘禮,夫人一聽不用拿銀子出來,還有進帳,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直道划算,要人擇日請媒下庚帖,把這門親事定下。」不是親生的就是有差,把人家的女兒當貨物銷出去,只管利益,不看其他。
李樗秀眉一顰。「我爹呢?他不管這件事嗎?好歹事關女兒一生。」
「後院的事一向由夫人打理,老爺在外是青天大老爺,威風八面、走路有風,可是夫人掉兩滴淚、吹吹枕邊風,他的骨頭就酥軟了,只要夫人決定的事他從沒反對過,更別說老爺現在人在外地當官,等消息傳到他那,早就一切成定局。」
說穿了,不就是懼內的軟骨頭,在外頭威風凜凜,前呼後擁當他的官老爺,一回到府裡是沒用的蟲,夫人一瞪眼便涎笑討好。
她不想背後說主子是非,但她實在看不慣老爺在夫人一走後便迫不及待迎入新婦,而且很快有了三小姐,對二小姐不聞不問,好像那不是他的女兒似。
「是嗎?」李樗眉角一挑,暗自思索著。
柳綠將泡好的茶送到她手上,她掀開繪有牧童吹笛的杯蓋,吹了吹,怕燙地一小口一小口抿著。
「二小姐,大小姐的做法太教人心寒了,怎麼說你都是她的親妹妹,在這世上就數你倆最親了,親爹靠不住還不是姊妹倆相扶持,她豈能這般陷害你?」打斷骨頭還連著皮呢!哪能斷得乾乾淨淨。
她先是皺眉,之後是拱著鼻子笑瞇眼。「呵,人家想害我,我就一定要配合嗎?」
「二小姐的意思是……」看她扮了個逗趣的鬼臉,吳婆子忍俊不禁,心裡柔軟了幾分。
「我爹好歹是個七品縣令,我不嫁,平民百姓有誰敢強娶。」想摧殘她這株水蔥般的幼苗,門都沒有,她連過橋木都給抽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2:13 PM 編輯
第二章 美男照神鏡
「神鏡呀!神鏡,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那是一面三個巴掌寬的八角浮紋菱鏡,看似銅鑄又似烏金,鑲嵌著上古花紋的琉璃鏡面光潔無瑕滑不溜丟,似乎冰寒透心,隱隱散發生人勿近的寒氣。
不雕龍、不刻鳳,不鏤花鳥走獸,漆黑如墨的鏡背密密麻麻的浮現上百隻頭生異角的蝙蝠,或棲或飛,或是齜牙咧嘴,細細的尖牙有半個蝠身長,足以穿透任何獸皮,吸吮血液,包括人在內都是其獵食的目標。
森寒長牙,尖銳雙角,每隻蝙蝠展開的羽翼上,皆有形態扭曲的怪異文字,像是咒文,古老而詭秘,教人心生畏懼,不寒而慄。
鏡框周圍美麗的花紋是守護聖月的千年血蟒,百年化卵,卵生尺長,足足一千年才由幼蟒長為成蟒,雌雄成雙,終生不離,細致雪花銀紋盤踞蟒身,透出一絲倨傲和不馴,睥睨蒼生。
它的雙眼是血紅色的,米粒大小的紅寶石嵌於其中,但若緊盯著不放,那雙紅得滴血的冷目彷佛在眼前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得幾乎要將人吞噬,隱約可以聽見吞吐蛇信的嘶嘶聲,讓人身體僵硬,背脊發寒,動彈不得地滲出一身冷汗。
它是天水神鏡,來自最玄奇詭秘的幽冥山。
此山處在虛無縹緲間,是一座凡人到達不了的神山,傳說每隔十年,在陰年月圓日才一現,子時出、卯時沒,一到黎明,整座山峰離奇地隱沒旭日當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山影輝映橫亙天際的彩虹。
另有一說,幽冥山掌控在玄皇門手中,玄皇門眾不過千人,個個武功高強,精通五行八卦,知天文地理,能醫能卜,預測天象,是混著神血的神人,神出鬼沒的形蹤飄忽難測,雌雄莫辨,變化萬千。
玄皇門人的共通點是謫仙般的容貌,翩然落塵,美如冠玉,皓日光華懾人,星月難敵,風骨清逸如流光,光彩耀日,令人難以逼視。
而此時鏡中如水霧般散開,映出一張美得教人讚嘆的姿容,絕美冷靨看不出性別,微啟丹唇,低而清冷的聲音由鏡中發出,又似在冷笑。
「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還需要問嗎?不就是你這天子,你是這世間最美的男子,縱是女子也難以比擬,你的姿容天下無雙,堪稱絕色。」鏡中人說著話,模樣幾乎與鏡外之人如出一轍。
但是,有些許不同,鏡裡的美人風華絕代,眼若深海珍珠流溢著珠玉光澤,炯然有神,璀璨生輝,媚色中帶著噬人的冷意,似笑非笑地勾動魅惑唇瓣,有股說不出的王者霸氣,以及使人心神迷亂的陰邪。
反觀照鏡人卻是一臉痴憨,雙眼乾淨得彷佛破土而出的清泉,澄澈不見半絲雜質,而亮得異常的黑瞳是一塊上等美玉,純淨不沾半點人間塵埃。
「真的嗎?我是天下最美的人,嘻嘻,我最美、我最美,誰也比不上,小璇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你說我美,我請你吃果果。」眉目如畫的絕色男子笑得眯起一雙好看的眸子,手舞足蹈地拍著手,一口白牙亮得灼人。
一蔞一簍的鮮果有大如拳頭的紅李、鮮艷欲滴的春桃、水分飽滿的山梨、紅得艷麗的隻果、多汁的紫萄萄、山蕉、獼猴桃、槳果、櫻桃……林林總總約二十余種,擺滿一地,數量之多讓人看得眼花撩亂。
被鏡子一照,詭異的事發生了。
地面的鮮果仍原封不動的擺列整齊,可出現在鏡中的簍子卻有被人動過的跡象,一顆擺在最上頭的大山梨不見了,鏡裡的小璇身後有隻潔白大手穿過,不見人只見手地抓起一把櫻桃,還因為太貪心抓得太滿一顆櫻桃滾落在地,隱入鏡子一角。
重重黑影晃動,好像鏡裡的人影不只一個,小璇將鏡子反過來一瞧,又呵呵傻笑地看向自己後頭,沒找到人又習慣的攬鏡自照,和鏡中的自己對談。
「下次帶些魚蝦雞鴨來,還有幾套你剛做好的錦袍,鍋碗瓢盆,以及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要備齊,不許再鬧得眾所皆知,悄悄準備,聽懂了沒?」鏡裡的小璇面色冷峻,眉眼間隱含不容拒絕的霸道。
鏡外的小璇一臉苦惱地撓耳捉腮。「為什麼你要這些東西?每次搬來搬去很重吶!而且還要瞞著小覆子、來錫,他們看我的表情好奇怪。」
他明明沒有做壞事呀!也沒跑出宮外玩,只是和鏡仙聊天,找不到他的小覆子哭得淚汪汪,一副人家要砍他腦袋的模樣,來錫很痛心地瞪著他,薄唇抿得死緊,好像他的不聽話讓他非常失望,放在腰間佩刀上的手背青筋浮動。
來錫在生氣他知道,可為什麼生氣?他在自己家裡走動還怕他走丟不成,雖然他的家叫皇宮,他是萬歲萬歲萬萬歲的皇上,可四面高牆圍起,他在牆裡走哪有什麼危險,母后說天下萬民皆是他子民,他們當敬他如天,俯首跪拜。
還有小覆子在不安什麼?他是太監,管的是吃、喝、拉、撒、睡的內務,他不見一下下有什麼關係?
當皇上很可憐的,都沒人敢陪他玩,問一句話老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他們比他還不乖,不說實話,只會開口閉口︰皇上英明、皇上萬歲,然後跪成一團,逼他坐在龍椅上看他們一張比一張難看的醜臉。
他真的會吐啦!實在太醜了,沒有幾個長得能入眼,不是臉長如馬,便是面黑如鍋底,還有老鼠眼、蒜頭鼻、牛唇、羊下巴的,看多了他會作惡夢。
「笨也要有個限度,別丟我的臉,誰教你自己動手的,只要把天水神鏡帶著,趁人不留意時拿鏡一照,哪需要太費神。」這個蠢得無藥可救的笨蛋,這麼簡單的方法也想不到。
「哇,鏡仙你好聰明哦!我都想不到耶!我是天下第一美男,你是天下第一聰明,我們都是天下第一。」好棒,他有伴了,不再是寂寞的一個人。
鏡裡和鏡外之景是相同的,除了活人外,任何物品只要被鏡子一照,鏡內便會映出位置左右相反的事物。
譬如御書房,小璇用鏡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照了一遍之後,鏡裡多了一座御書房,鏡裡的小璇閑來無事翻翻那些書打發孤寂乏味的歲月,無師自通的學會書中謀略和知識。
「別喊我鏡仙,我是你,你就是我,要我說幾遍你才聽得進去。」鏡中的美人大發雷霆,憤怒地在「御書房」裡走來走去,陰鬱的神情彷佛狂風大作,席卷大地。
像受到驚嚇,小璇表情委屈的一縮脖子。「你怎麼可能是我,我是小璇耶!你是非常聰明,無所不知的鏡仙,我們是不一樣的,你別想騙我。」
「騙你的另有其人,白鶴年他……」才是心機深沉的陰險小人,他所做的惡事馨竹難書。
「別說我皇叔的壞話,他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父皇任命他為攝政王是為了幫我坐穩江山,你不可以對他不敬。」小璇揮舞著拳頭,小有怒意。在他心中,皇叔是僅次於母后的大好人,對他疼愛有加,從不笑他笨,小時候還讓他坐在肩上,背著他到處玩耍。
「哼,坐穩江山?你的江山還是他的江山,笨得連豬都要笑話你沒腦子……」鏡中之人似想到什麼而頓了下,面容複雜,微微揚高的嘴角帶著苦澀。
「不許再說我笨,我要生氣了。」氣鼓鼓的雙腮,如芙蓉初綻,純淨而可愛。
鏡中人冷冷一誚。「笨還怕人說,一本《時事論談》你看了幾頁,別告訴我你只翻了三頁,不然我會瞧不起你,人不學,不知義,何以頂天立地。」
「你……你……我不跟你說話,我……我要跟你絕交,你是壞鏡仙。」小璇氣呼呼地瞪大眼,說出來的盡是讓人莞爾的孩子氣話。
他冷瞟一眼,似在說︰又來了,你沒別的把戲嗎?
「攝政王有一本《山川志》,記得向他借來一閱,還有澇山大旱別讓翁振文去賑災,改派徐啟東,不論你用哭、用鬧的方式也要逼攝政王妥協。」
「沒聽見、沒聽見,朝廷的事我才不管。」反正有皇叔在,他只管玩就好。
「你才是一國之君,萬民福祉是你的責任,不能放任貪官污吏敗壞朝綱,天機皇朝不能毀在你手中。」爛泥敷不上牆,自毀國基令祖宗蒙羞。
小璇雙手一捂耳,搖頭不聽。「我要去找母后了,不聽你胡言亂語,皇叔治理下國泰民安,哪有什麼災情,你又欺騙我是不懂事的孩子。」
一抹流雲橫過皇宮上空,碧空如洗,偶有幾許微風掠過,吹動染上深綠的樹葉,葉中小花白若棉絮,隨風輕顫,舒展著花瓣汲取暖暖日陽,讓自己開得更嬌艷,留住惜花人的多情眼眸。
幾株花形碩大的雙色牡丹開在九曲回廊,水榭亭閣相連著,青玉琉璃瓦上棲息著守護神獸麒麟,獸首仰起向前方而咆,朱鳳盤旋在七七四十九根龍柱上,鳳尾長十尺卷住龍首,但又與五爪金龍相纏,似在纏綿,又似深情對望,龍鳳成雙難分離。
一道比花還美的身影穿梭在百蝶齊飛的花叢中,光風霽月的豐采何其風流,一身月牙白雲紋錦袍被風揚起,颯爽灑脫,鵝青繡竹紋腰帶更襯出不凡氣度,宛如天人翩然下凡,卷起春光瀲灃。
但是看到俊美臉龐上近乎憨傻的笑靨,那股渾然天成的仙氣硬是打了折扣,多了讓人感慨不已的遺憾。
「璇兒,跑慢點,小心絆腳,小覆子和余侍衛怎麼沒在身邊伺候著?」這孩子真人擔憂。
漢白玉鋪成的八角涼亭內,迎風而立一名裊娜佳人,眉若遠山不描而黛,眼似秋水盈盈欲語,唇紅齒白,皓頸縴美,膚白勝雪,吹彈可破的玉肌白裡透紅,是一天生的美人胚子,回眸一笑百媚生。
她曾是天機皇朝最美的聖德皇后,美得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使得後宮三千佳麗無顏色,獨佔聖寵一十二年,是天壽帝生前唯一深愛的女子,為她捨棄了諸多紅顏。
如今她是聖德太后,痴帝白玉璇的生母。
年近四十的她看起來有如二十出頭芳華佳人,面頰光滑如玉不見老態,眼角亦無細紋,美得有如出水清荷,清雅高貴,秀逸生姿。
「母后,璇兒來看你了,你的身子骨好不好?有沒有照太醫的囑咐乖乖吃藥?母后好像又瘦了。」俊美無儔的五官皺成包子臉,似是不高興她面色不佳,略帶病容。
玄以幽眼露笑意地拎起絹帕,輕拭他額頭薄汗。「瞧,又走得急了,到哪玩呢?這一身汗的,著了涼可要不舒服,又要喝苦苦的藥。」
「不喝、不喝!藥是給母后喝的,璇兒健壯如牛,不喝苦藥,母后生病了,母后喝。」他頭搖得快,捂住嘴巴抗拒吃藥。
「又說傻話了,再壯實的身子也禁不起天意弄人,你父皇他……」一提到無法白頭到老的帝王夫君,玄以幽眼眶微微泛紅。
當年先帝也是精壯得如同一座不倒的大山,有著高強武藝傍身,以及賢臣良醫伴其左右,以「天壽」為帝號,意為壽與天齊,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萬壽無疆指日可待,錦繡江山盡在掌握之中。
誰知飛來橫禍,一杯毒酒下肚催人命,群醫束手無策,藥石罔效最後撒手人寰,一命歸陰。
任由她哭腫雙眼也喚不回已逝的生命,孤獨在世思念著走得太遠的冤家。
更可恨的是十幾年過去,凶手仍未伏誅,手法高明不留破綻,端酒的宮女也早就被滅口。
「皇嫂別太難過了,逝者已矣,要是你又傷心得夜不成眠,皇兄在天之靈也會不安心。」
伴隨話落,一截明黃色從柱子後露出,繡著五彩龍紋的皂靴信步走來。
當今皇上穿著月牙白錦袍,攝政王白鶴年卻一身皇帝專屬的明黃色,他的野心有多大已昭然若揭,絕非甘心屈居人下的忠臣。
可是那臃腫的身形、圓如滿月的大臉,他一走路就喘,邊擦汗邊笑呵呵的招手,儼然一副大善人的模樣。
「攝政王,你來了,朝堂上又有什麼事嗎?」一瞧見笑得憨直的兒子,玄以幽嘴角淺笑略收,水般柔美的眸子映出絲絲交纏的黯然。
「哎呀!皇嫂,才幾日沒見就生疏,我這攝政王的頭銜還不是迫不得已硬扛上的,你還是喊我一聲鶴年,一如當年被你抱在懷中寵愛的小皇弟。」攝政王笑著,雙頰肥肉一抖一抖的顫動。
白鶴年是白玉璇的皇叔,今年才三十歲,是眾臣推舉出的攝政王,他打小就是個身材走樣的小胖子,怎麼調理也瘦不下來。
不過他本人倒是不在意,老說能吃就是福,妻妾成群,個個容貌出眾,攝政王妃何雁雲乃手握重兵征南將軍之女,生有一女白九華,一子白清貞,側妃楚綺羅、馬玉真亦是朝中大臣的千金,楚側妃有一子白庭波,而馬側妃並無所出,另有四名有品階的淑人,妾若干。
即使胖得有點離譜,可身邊的女人卻不少,左擁右抱,艷福不淺,他以收集美女為一大樂事,攝政王府中至少有五百名可人兒等著他寵幸,其規模不下於天壽帝當年為聖德皇後所廢除的後宮。
美女如雲,鶯聲燕語,溫香軟玉,帝王般的享受。
「物換星移,人事已非,你我早就脫離兩小無猜很久,我們不是平民百姓,老祖宗所立下的規矩還是未能免俗。」造化弄人,她的心是波瀾不興的古井水,活著只為了兒子。
「皇嫂言重了,不就是一家人閑來聊聊嘛!誰敢道皇家是非,而且璇兒也不小了,該為他選妃納嬪打算打算。」二十歲才選妃是遲了點,不過也是情有所原,皇上的情況不同尋常。
「璇兒要選妃了?」玄以幽一怔,隨即苦笑。是她這個為娘的疏忽了,一直沒想過那個賴在懷裡撒嬌的小兒也有長大娶媳婦的一天。
「是呀!皇嫂幫著瞅瞅,總要挑個如意的母儀天下,我們都會老,護不了他一生,只能盼他早日誕下龍嗣,我與皇嫂手把手教上幾年,總會教出個賢明帝君,我天機皇朝後繼有人。」
有了小的,大的就不用留了,只差一步的九龍寶座何其誘人,唯礙於位子上有人。
笑不及眼的白鶴年目中閃過一絲陰寒。
「皇上,臣想向你借鏡子一用。」
「借我的鏡子?」白玉璇眼眸眨了又眨,不太樂意出借,比女子還美的玉顏流露出猶豫。
因為鏡仙說過皇叔借用鏡子是要害人,他借了鏡子便是幫凶。
其實天水神鏡原本是白鶴年所有,當年十歲的白玉璇瞧見御書房的黑檀雕花案上放了一面鎏金銅鏡,一時見獵心喜不告而取,那面鏡子就成為他的。
之後發現鏡中有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會跟他講話,當他的朋友,他更是霸著不還,不論皇叔說了多少好話來索討也不給,他性子一拗起來可比驢子,除了順著他別無他法,誰教他是個痴兒,全無道理可講。
最後折衷,當白鶴年有需要時再向他借,這是兩人之間的秘密,連太後玄以幽也不知情。
但是用了好幾回的白鶴年卻不曉得神鏡另有玄機,只當它是別有用途的妖鏡,助他雄霸一方和鏟除異己。
他認為天水神鏡放在痴帝身上也無妨,反正他也不會用,萬一日後事跡敗露也賴不到他頭上,畢竟是皇上之物,想拿來做什麼,身為臣子管不著,他規勸過,但皇上置之不理。
「是的,皇上,臣有急用。」
林文良那老匹夫敢在朝堂上駁斥他的治水名單,說他用的人是奸佞小共,不是疏渠良才,要他把腦子裡的肥油倒出來一點,別用庸才治國。
哼,這位監察御史也該拉下來享享清福,在家頤養天年也好過身首分家。
「你……呃,不可以用來害人哦!用完要趕緊還我,我很喜歡、很喜歡這面鏡子,它會照出我最美的臉,我一刻也離不開它。」白玉璇依依不捨的取出銅鏡,面向他的鏡面出現他如畫美顏,冷冷瞪了他一眼。
害人……白鶴年目光一閃,笑得更和善。「臣像是為非作歹的壞人嗎?皇上聽誰胡言亂語,朝臣身上潑髒水,臣一心只為皇上、社稷著想。」
「鏡……」鏡中人狠狠一瞪,他話到舌尖,連忙打住,頭一低以腳尖在地上畫圈。
「皇叔,要趕快還我,沒有它,我就看不到自己美美的臉,我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沒人比我更美。」
看著七分肖似太後的美麗容貌,白鶴年彷佛看見當年風華絕代的聖德皇后,他失神地伸出肥腴大掌,卻在接觸到澄澈美眸時為之停住。「太像了、太像了……」
他喃喃自語。
「像什麼,皇叔?」皇叔的手好肥哦!像他吃過的水晶肘子,肥滋滋的,咬下一口滿嘴油。
一聲皇叔拉回他恍惚的神智,他以乾笑聲掩飾內心污穢的一面。「皇上終於長大成人,皇叔的苦心沒白費,皇叔會用心為皇上挑幾個溫良賢淑的妃子充實後宮,讓皇上早日生下繼承人,為我皇室開枝散葉。」
選妃?你這竊國老賊休想得逞。交到白鶴年手中的神鏡忽地一閃幽芒,快得令人無從察覺。
皇宮內為迎新主入宮而熱熱鬧鬧,太監、宮女人人不停地忙碌著,搬花、裁布、上新漆、清洗玉攔桿、打掃空置多時的宮殿,重新焚香,換上新布幔,窗明几淨,各類擺設擦得光亮,舊的汰換,花瓶裡插上鮮花,趕制的被褥和寢具一定要松軟舒適,不能硌了貴人嬌軀。
皇家喜事辦得沸沸揚揚,行文全國,七品官員以上各出一名容貌嬌美的秀女候選,有才有貌者要飛上枝頭不是難事,一入皇宮為嬪為妃,貴不可言。
可是相較其它官宦之家摩拳擦掌,興奮不已,七品芝麻官李縣令府中,一場令人頭疼不已的風波正要展開。
「哎喲,俗語有雲︰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有好的對象趕緊嫁出門,省得過了花嫁之年乏人問津,讓街坊鄰居笑話是沒人要的老姑婆,姑娘家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金大娘說的一點也沒錯,我那可憐的小姑早早離世,也沒來得及替兩個女兒做安排,柔兒姿色上乘,進宮當個娘娘也不在話下,她的婚事半點不用人操心,倒是樗兒的身子骨向來不壯實,舅母為你終身大事煩惱到睡不著,你們瞧瞧我眼眶下方都浮青了,可見我有多憂心。」
死丫頭在擺什麼譜?半晌不吭聲,自己都說得口乾舌燥了,她居然無動於衷,眼皮子連動都沒動一下。
竇清琴是很煩惱,外甥女出閣,舅家多少要添點妝,給得少了倒要教人恥笑。
當笑話看的李樗安靜地吃著她教吳婆子做的奶油蝴蝶卷。
沒奶油以牛奶代替,面團和牛油撒上發粉 成薄面皮,抹上牛奶卷成圓柱形再切成小指寬厚片,每兩片夾起成蝴蝶狀,上籠蒸半刻即成。
少了奶油味道略差,不過蒸出的松軟度還算差強人意,甜度適中,再做些改進會更可口,如果加上酸梅子應該口味獨特,酸中帶甜,甜中帶點微酸……光想口腔內就直生津了。
「有我金大娘出馬還愁找不到婆家嗎?青陽縣的劉老爺就是千載難逢的好對象,他為人寬厚,家底殷實,幾百畝的良田呀!嫁過去便是等著收租金的地主夫人,天底下就有這麼好的事撞進你家大門,此事不宜遲,就定個日子過門吧!」能言善道的金大娘做了二十幾年的媒人,她那張口若懸河的嘴還沒有說不成的媒,並以此而自豪。
「是呀!那就這麼說定了,和月妹子也別捨不得,女兒養大終究是別人的,再不捨得也要送出門,有個好歸宿咱們做長輩的也為她高興!」假意拭淚裝不舍的竇清琴,不時以眼尾橫瞪吃個不停的外甥女,暗惱她太不識相,一個人吃得不亦樂乎,絲毫沒想過要孝敬勞苦功高的舅母。
話說多了也會餓,光喝茶水哪能止住腹中饑蟲,蒸得香軟的糕點香味陣陣飄來,誘得人嘴饞。
不只是她,一心要打發繼女的常氏,以及有錢賺就昧著良心的媒人金大娘,她們的眼珠死命盯著少了一塊又一塊香軟糕點的梨花白瓷盤,暗忖這丫頭未免吃得太快,連問一聲都不曾。
看她吃得一臉滿足,再聞到撲鼻的糕點香氣,就算不餓也餓了,眼巴巴地想嘗上一口。
怕落人話柄的常氏虛意推托一下,身為繼室總不好手伸得太長,把元配夫人生的女兒嫁給壞人家。「這事我聽來甚是滿意,不過婚姻大事總要聽聽我家閨女的意思,她自己點頭了,日後才不會怨起我這個後娘。」
她嘴上說得像是多麼賢良,多為繼女著想,但是小動作頻頻,寫著生辰八字的庚帖捏在綃紅指尖,多次順勢要往前推,送到媒人跟前。
心如明鏡的李樗在她一動之際每每發出清喉聲,讓一接一送的兩人僵著笑臉,各自坐正又把庚帖放回原處,恨得牙癢癢的,一把一把的眼力擲得歡快。
「我說樗兒呀!舅母也是看著你長大的,說是你半個娘也不為過,舅母盼著你姊妹倆嫁人盼得可久了,這杯喜酒舅母喝定了,你可別坐這山望那山把好事給弄擰了,女孩家出嫁總要有娘家撐腰才不會受人欺侮。」竇清琴語帶暗示,想要娘家舅舅出力就得聽話,別自找難堪,臉皮要是撕破了,她以後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通常男女議親時,是由媒人和長輩出面洽談的,先看人品,再瞧家世,門風端不端正,有無惡婆婆,一來一往中再決定要不要這門親,然後才是合八字,遣媒、納采、問名、納吉等繁文縟節。
而從頭到尾閨女是不宜露面,依父母之命便定下終身,哪由得閨女挑挑撿撿,端坐廳堂聽人議論親事。
偏偏媒人剛上門,打扮得素淨的李樗,也不與人招呼一聲就端了盤糕點坐在雕花茶几旁的小圓凳,素指纖纖攔下端給常氏的香片,一口茶一口卷餅吃得愜意,一句話也不說地讓人尷尬不已,話到嘴邊都不好說出口。
有些事還真是做長輩的私心,不能在小輩面前話分明,她坐著不走,明擺著攪和,教人還說得下去嗎?多少虧心事只能私底下做,擺到台面上就心虛了,面子呀!不能不顧,好歹是體面人家。
能把她趕走嗎?
唉,做著缺德事,底氣不足呀!光是想要開口就臊得臉紅,一記眼神瞟過就先氣虛三分,哪有臉面理直氣壯,要人家丫頭吃下這個任人擺布的啞巴虧。
而且說來也有幾分古怪,李樗自從昏迷醒來後,似乎不像以前那般怯弱,由人拿捏也不反抗,那雙水汪汪大眼似乎多了什麼,看人的眼神教人不自覺發慌,好像她們做了什麼她全看得一清二楚。
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但不論是常氏或是竇清琴,她們一開始就心思不正,想著的是省掉一筆嫁妝,好讓自己兒女日後嫁娶風光,沒娘的孩子只能算她自己倒霉,連親姊都不幫反過來倒打一耙,想吞掉妹妹那一份嫁妝。
「要喝喜酒並不難呀!我上頭還有個姊姊,等她出嫁不就有喜酒好喝,娘和舅母真是熱心腸,為姊姊的婚事如此操心,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好人,想必我爹爹也會很高興,我李家列祖列宗也會感念兩位的大恩德。」嗯哼,當我是吃素的呀!好歹也在人吃人的社會打滾過。
我大姊李曉菁是誰呀!她是打遍全國無敗績的王牌大律師,從刑事案件到打離婚官司、遺產繼承,她一出馬是百戰百勝,打得對方潰不成軍。
身為她身邊的二等助理,上法庭是不成,她會怯場,不過打文稿、寫訟訴她可是一把好手,連她完美主義的大姊也會讚她一聲︰小瑜,不錯喲!
李曉瑜……想起她的「上輩子」,李樗內心的OS有一大串,可真應了那兩句——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莫名其妙小命就沒了,魂魄附在十五歲的小姑娘身上,代替她繼續活下去。
其實她的記憶裡完全沒有李樗這個人的生平,只能從春紅、柳綠、吳婆子幾人的口中套話,慢慢拼湊出個大概。
好在李樗的前十五年過得很不順遂,話少又不受重視,和姊妹們的感情非常不融洽,除非必要,否則一整年踫不到幾次面,基本上是各過各的,冷淡得不像一家人。
所以她有一手好繡技,偷偷將繡品拿到繡莊寄賣,不然一窩的自私鬼,連她二兩的月銀也要吞,她不自求出路怎麼成,她的爹、繼母和姊姊根本靠不住,不來害她已經是老天保佑,不敢指望能拉她一把。
不過她這個李樗完全是廢物一隻,別說刺繡,要她縫顆扣子都會扎到手,她沒做女紅的天分呀!
「你、你在胡謅什麼?我們說親的對象是你,和你大姊有什麼關係。」常氏立刻反駁。
李柔可是在老夫人跟前養大的,誰敢打她的主意。
李樗將最後一口奶油蝴蝶卷塞入口中,拍拍手上的碎屑。「大姊未嫁豈有妹妹先上花轎的道理,娘的「厚此薄顧」未免太令人心寒,若是此事傳揚出去,人家會怎麼非議娘的處事不公,同是元配所生卻只顧著小的不管大的,要將嫡長女留成孤獨無所依的老姑婆,後娘的心腸果然是硬的。」
「你……你竟敢給我安個不善待元配女兒的惡名,你……你……」常氏一口氣上不來,罵人落了下風。
「娘誤會了,我是替你盤算吶!免得出了大門被人指指點點,縣太爺的閨女嫁人連點象樣的嫁妝也拿不出手,還得遮遮掩掩把人賣了,青天大老爺的俸祿再少也不至於窮成這樣,那等妹妹出嫁時怎麼辦才好?」後娘的女兒李樂今年十四,花樣年華更值錢。
「你……你……」常氏氣得臉色漲紅,手指一指卻苦於無語,硬生生接下這一記悶棍。
誰教她要算計人,完全不管會不會害死人,自私得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
「樗兒你太放肆,怎麼可以用不敬語氣跟你後娘說話忤逆她,她可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唯恐你受了委屈才找了這戶家底殷實的人家,你一嫁進去就是正室夫人,吃的、用的全是最好的,還有用不完的銀子,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這門親事非成不可,她已經收了劉老爺兩百兩酬金。
嘴角一勾,李樗看向振振有詞的竇清琴。「舅舅知道舅母為我攀了這門親嗎?他跟你一樣贊成?」
「呃,這個……」她眼神閃躲,接不下話。
她的丈夫蔣青山是親戚中最正派的一個,剛直得像根木頭,若讓他知道她如此算計外甥女肯定大發雷霆。
「要我嫁也不難,把我的嫁妝單子開出來,以及收了多少聘金,統統算在我的陪嫁裡,該添妝就添妝,該給的鋪子、田地老老實實地拿出來,這樣我就二話不說地嫁了。
娘、舅母,你們不會跟我這個小輩喊窮吧!萬一傳出去,不就讓人笑話李、蔣兩家是空殼子富戶,得賣女兒、外甥女來維生。」
媒人金大娘正打算發揮三寸不爛之舌挽回劣勢,好把這門親事牽成,誰曉得嘴巴還沒掀就被一陣搶白,句句一針見血呀!讓以口舌見長的她也敗下陣來。
說穿了不過一個字,那就是「利」,一談到銀子,大家都閉嘴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2:37 PM 編輯
第三章 女人當自強
「哇,二小姐真的很厲害,三言兩語就把鐵板釘釘的婚事攪黃了,還讓夫人和舅夫人蔫著腦袋瓜子不敢再提起此事,連巧舌如簧的金大娘也灰頭土臉的溜了,她們肯定怕了,二小姐這口氣出得爽快,以後誰還敢瞧不起咱們青漪院……」
春紅是株牆頭草,風吹兩邊倒,一瞧見自己服侍的主子辯才流利,打得三個厲害女人無還嘴之力,她突然感到與有榮焉,喜不自勝的大肆吹捧,以往的輕蔑和怠慢全被崇拜取代,態度殷勤得教人不敢相信她是那個心高氣傲的丫頭。
要收買一個人,不一定要用銀兩,只要比他強,展現過人的長才,自然有人卑躬屈膝。
將她奉承聽在耳裡的李樗卻是愁眉不展,眼中的悒鬱濃得化不開,心情異常沉重,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表面上,她是贏了一局,順利推掉讓人深陷苦海的婚事,同時讓後娘和舅母沒臉,這兩、三年內肯定提也不提她的終身大事,教她有時間為自己找一條平坦的路。
可往遠處看,她卻是將兩位足以影響她將來的女人給得罪了,日後若遇到困難真會求救無門,她們心眼比針尖還小,絕對不可能拉她一把,不落井下石就阿彌陀佛了。
這下真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李、蔣兩家大權把持在常氏和竇氏手中,和銀子有關的事恐怕不好商量,她不求人則已,一張口要錢,非但拿不到,勢必還會慘遭奚落一番,要她有本事自己想辦法去。
李樗垮了肩,有氣無力的像打了一場敗仗。
「柳綠,我還有多少私房?」
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呀!沒有銀子怎麼自立自強。
柳綠取出一只黑漆螺鈿小匣子,煞有其事地數著少得可憐的花鈿和碎銀。「三兩兩文錢。」
「就這些,沒有別的了嗎?」好歹她是官家千金,總有幾樣撐場面的首飾。
柳綠苦笑地將為數不多的私房收回匣子裡。「二小姐本就不是好爭的性子,夫人給也好,不給也罷,你從不會主動去求,而大小姐或三小姐看見你妝匣裡有她們中意的,一向取了就走,不會知會你一聲,所以這些年二小姐匣子內的東西越來越少,她們也拿得越來越順手,往往命丫頭來取,你不給,她們還怪你小氣。」
原來如此,是遇到家賊打劫了。「柳綠,你家小姐好窮哦,有沒有什麼生財之道?最好是能賺大錢的那種。」
一聽到小姐喊窮,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奴婢大字不識一個,哪能想出什麼好主意幫二小姐分憂解勞,倒不如腳踏實地的繡幾件繡品,攢點銀子好留點積蓄,日後有困難時還用得上。」
「繡品?」她舉高好不容易養得健康有光澤的蔥白十指,很哀怨地嘆了口氣。「小姐是來享福的,不是做女工,我的手廢了,繡不出一朵海棠花。」
肥鴨溺水倒是可以試試,她以前就是個又矮又腫的胖子,「圓」的形狀沒人比她更有概念。
不過,除了異性緣差了些,她倒也不真的認為胖有為她帶來什麼困擾,畢竟她有個把她當寶貝疼的家庭,雖然她是生在天鵝群中的醜小鴨,可是一家人都愛她,很愛很愛她,把她寵得有點沒自理能力,是他們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她大姊李曉菁很高姚、很漂亮,擁有黃金比例的模特兒身材,她一出門後面跟著成群的蒼蠅,身為小跟班的她負責收花、收巧克力,順便負責消滅,所以她瘦不下來,大姊是一大禍首。
而她大哥李曉農也很優秀,是玩期貨、股票的高手,日進斗金,開名車,有財有貌名利雙收,倒貼的美女多如過江之鯽,他用賺來的第一桶金替她付房子的頭期款,而她用大姊給的獎金繳貸款。
唉!所以說,這是老天爺懲罰她不知足嗎?擁有渴望已久的纖細身段,卻失去疼她若寶的家人,換來李府一肚子壞水的豺狼虎豹,她不要啦!她寧可繼續胖下去,當個最受寵的小胖妹。
早知道就別向暗戀已久的哥兒們告白,瞧她做了什麼傻事,好交情毀於一旦,無所不談的兩人再也回不到從前,她還被喜歡哥兒們的女生嘲笑不自量力,胖天鵝也想有春天。
也不是生氣,就是心口有點痛,因此從不喝酒的她拎了六罐啤酒猛灌,結果灌出問題了,老天決定換個地方磨練她。
她還有十年貸款沒繳清,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一定很傷心,他們再也找不到這麼甘願的豬小妹可以餵食,養出三層肥肉照樣奮戰不休,把家裡囤積的食物吃光。
「什麼是女工,奴婢只聽過繡工。」是口誤吧!二小姐的精神越來越好了,說話也變得有力多了。
女工,女性勞動者,這天殺的天機皇朝歧視女性工作者,女人根本出不了門找活兒幹來養活自己。
「小姐如果窮死了,你們千萬別難過,我……吳嬤嬤,你的油香酥餅做得真好吃,我只教過你一回就學會,實在了不起,我真是有口福。」
炸得酥脆的餅食擺在盤子上,從小吃遍美食的李曉瑜記得不少做法,但她是動口不動手的那種,動動嘴皮子就有得吃,她「前世」胖不是沒有道理,她一撒嬌,李媽媽就炸了一大盤養豬。
而李樗這具身軀離胖還有一大段距離,而且是體質的關系吧!怎麼吃都胖不了,她得拚命進食,一天五餐,才勉強讓瘦得可憐的身體不再消風下去。
「小姐想吃什麼盡管開口,別的不保證,做點糕餅還可以,大蔚房那邊堆了不少白麵,我和水揉個麵團倒沒人阻攔。」小東西不比大魚大肉,若是要半隻雞燉鍋雞湯給二小姐補補身,夫人身邊的嚴嬤嬤怕是有話說。
小麥、玉米、甘薯、土豆、黍粱之類的雜糧被歸為下等作物,富裕的人家一般不會拿來當主食,不是餵豬便賞給下人,主人家不吃不夠精緻的食物。
不過小麥、玉米、甘薯磨成粉卻能做出美味的料理,只要用對做法,粗食也能變精美點心。
「嘴有點饞,想吃香脆麻卷。」
如果有披薩那就更好了,香濃的起司粉撒在餅皮上,咬一口齒頰留香……哎!不能想,越想就越想吃,再配上一杯冰可樂……人間美味。
「咦!香脆麻卷是什麼?要怎麼做?」吳婆子挽起袖子,準備一展長才。
沒什麼比二小姐吃得開心更教人滿足了,她打小就是個苦命的孩子,不像大小姐有老夫人疼著,三小姐則有夫人護著,四小姐和拙少爺是高姨娘的心頭肉,縮衣節食也少不到他們頭上。
沒娘的孩子比草還不如,處處是難處。
「很簡單喲!先將半碗芝麻放入油鍋炒熟,再將炒熟的芝麻壓碎,和白糖備用,白麵和水揉成麵團 成皮,起油鍋,將麵皮放入炸至金黃色後撈起,撒上芝麻粉卷起,用刀切成小段……」她忽地一頓,咬著下唇擰眉。「等等,你們沒聽過香脆麻卷?」
春紅、柳綠、吳婆子齊搖頭,面露困惑。
她們也是滿心疑惑二小姐上哪學來的甜食做法,聽都未聽過,但做法真的不難,食材更是隨手可得,做來輕鬆。
「那黃橋燒餅、香蔥花卷、眉毛香酥、雙色豆絨、糯米燒賣呢?這是天橋下隨處可見的小吃啊。」她在蘇州吃過,入口的香氣和肉汁讓人胃口大開,恨不得吃遍每一攤美食。
她們又搖頭,眼中的不解更明顯。
怎麼二小姐摔下樹醒來後,人變得朝氣十足、笑臉迎人外,連腦子裡稀奇古怪的東西也多了起來?常常說出讓人聞所未聞的甜食做法,譬如土豆切成片或是切成條狀下到油鍋炸,炸好撈起的口感截然不同,一個酥脆、一個香軟。
明明是土豆炸出來的呀!為什麼入口的滋味完全不一樣?除了味道淡了些,還真不難吃,吃了還想再吃。
「哈!賺錢的機會來了,這是小姐我的獨門配方,絕無僅有。」李樗雙眼發光,拍著春紅的肩膀笑一聲。
「小、小姐,你輕一點,奴婢雖沒你細皮嫩肉,但打重了還是會疼的。」春紅可憐兮兮地噙著淚,揉著泛疼的肩。
「啊!包涵、包涵,一時太興奮了,沒拿捏好力道。」多吃多動果然見效,林黛玉的嬌弱再見了,小姐我要當剽悍的王熙鳳,把銀兩賺滿缽。
腰纏萬貫,不如一技在身,要當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富婆從這一刻開始努力,財富是要靠自己創造的,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不過拍你一下嚎什麼嚎,二小姐要活活打死你也沒吭聲的權利,別以為主子仁善就拿板凳上桌,你這丫頭皮粗肉厚,還能不禁打嗎?」才給她三分顏色就開染坊,奴才都要大過主子。
「哎喲!疼吶!嬤嬤別掐,我知錯了,以後不敢了,要打要罵隨二小姐高興,絕不吭一聲。」吳婆子下手真狠,專掐最疼的腰肉,避都避不開。
「還有以後?我先讓你沒氣了,省得你胳膊往外彎作怪,拖累好脾性的二小姐。」一說完,吳婆子作勢要捂住春紅口鼻,讓她沒得喘氣。
當然是做做樣子鬧著玩,並非真要下狠手要人命,吳婆子上了年紀,哪追得上花樣年華的小姑娘,繞著圓桌撲騰幾圈也就累了。
吳婆子一停,春紅沒再跑了,她也睜大亮晶晶的眼,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還算有良心的倒了杯茶賠禮。看人臉色討生活的小丫鬟還有幾分眼色,知道不能得罪同在一個院子裡過日子的婆子。
雖然她勢利了點,總想攀上高枝,到更有出息的主子跟前當個體面丫頭,說不定日後小姐嫁了還能傍上姑爺撈個姨娘做做,不過形勢比人強,眼前的她什麼也攀不了,只能暫時安分點,先攀上二小姐這棵瘦巴巴的小樹。
有總比沒有好,起碼她不想到洗衣房,從早到晚有洗不完的衣服,把一雙秀氣的手洗粗了。
「好了,鬧夠了也聽聽我的打算,我準備開家甜食鋪,賣你們沒聽過的甜食。」話一出口,李樗以為會得到熱烈的回響,得意地揚起下頷,可是——
第一桶冷水由柳綠潑下。
「二小姐,你沒有鋪子。」畫餅充饑只會餓死,腳踏實地才不會被美夢沖昏頭。
這一箭射得李樗胸口鮮血淋灕。命中紅心呀!果然築夢要踏實,否則也只是在作白日夢。
「二小姐,我們沒錢。」春紅更實際,點出重點。
李樗的「內傷」更重了,雄心壯志硬生生折了一半,信心滿滿挺起的胸稍微被壓垮一寸。
現實總是殘酷的,她就是沒錢,不然怎會一心想賺大錢……
銀子的祖宗,你到底在哪裡,讓我好生尋找呀。
「哎呀!開鋪子總要人手,你到哪找人手,沒個有經驗的哪開得成,總不能自己站在門口拉客吧!」吳婆子考慮的是鋪子的運作,沒人還能如何,全是空談。
看著黑漆螺鈿小匣內的幾兩碎銀,李樗有種被打擊到的感覺。
開門做生意怎麼這麼難,要錢、要人、要鋪子,樣樣都要到位,缺一不可,哪一樣不是教她頭痛,閨閣千金就數她最少見,兩袖清風、身無長物。
不行,不能屈服,路是人走出來的,多少白手起家的富豪還不是一步一步開拓出康莊,她佔了懂得不少現代知識的優勢,還怕頂不起一片天嗎?
至少她腦子裡有別人絕對想不到的好點子,她欠缺的是機會,還有一樣最重要的俗氣物——銀子。
「除了我後娘外,這府裡誰最有錢?」她那個只生不養的爹總該有所貢獻吧!做官不貪,十年清寒。
而看看這座府邸,院落層疊,小橋流水,酒窖裡藏了上百壇陳年老酒,書房裡的名家字畫十之八九是真的,她家老爹貪呀!仕紳名流的孝敬拿得歡快,黑心錢照收不誤。
自古以來,十個官員九個貪,只差在吃相好不好看而已。
可惜她沒門路,要不順手摸走幾幅字畫就有銀兩入帳,荷包飽飽做什麼都方便。
「老夫人。」三人異口同聲。
「老夫人?」李樗一怔,纖白蔥指搓著下巴。
怎麼忘了李老夫人這號人物,那常氏不敢動李柔,就是因為李柔有老夫人靠,老夫人在府裡如此有權威,除了基於中國人講求孝道外,她手中必也握有讓人不敢輕視的田產家財。
「老夫人當年的嫁妝就有好幾里長,再加上這些年老爺給的孝金,老夫人手頭可寬裕了,更別說,她還代管了前夫人的妝奩,光是每年那些田地、鋪子的收益就有好幾千兩,她一個人哪用得完。」
要不是大小姐隔三差五的伸手要銀子,買些釵簪首飾的,想必老夫人更富有。
身為府裡的老人,吳婆子看得最透徹,誰輕誰重一目了然,瞞不了她。
「什麼,幾千兩?!」李樗有點意外了。
幾千兩白銀放在現代也是一大筆財富,何況老夫人手中的幾千兩只是田地、鋪子一年的租金收益,她娘也死了十幾年吧!前後算一算,萬兩銀子跑不掉。
「二小姐,你問這些做什麼?」看她眼睛越來越亮,像有什麼要躍出,吳婆子有些不安。
「借錢。」
「什麼,借錢?!」
一頭銀髮一絲不苟往後梳成髻,霜髮中夾雜著幾縷青絲,李老夫人的神情嚴謹,不苟言笑,一雙低垂的眸子淡若無波,左手一串香木佛珠,上頭刻著經文,由磨得光滑的表面看來,此串佛珠深受她的喜愛。
但這不表示她是個念舊的人,念佛之人也不見得有慈悲心,丈夫早逝,兒子成材,府裡又有媳婦掌理,整日空閑無所事事的她,除了念經禮佛還能做什麼,吃齋念佛也是一種避世,省得為俗事煩心。
她唯一還掛心的是嘴甜的大丫頭,打小一口米粥一口米粥餵大的娃兒和她最貼心,看著娃兒一日日的長大,由蹣跚學走路到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她還有什麼不滿足,就盼著幫大丫頭找戶好人家嫁了,心願也就了了。
至於不得她歡心的二丫頭,好吃好喝的供著也就罷了,自己一把年紀了,沒什麼精力再看顧她,丫鬟、婆子跟著總差不到哪去吧!
不過說句老實話,她還真不記得二丫頭的長相,每回見著了總是低著頭,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氣模樣,問她一句話回答得結結巴巴,就是讓人生不了好感。
可今日,她竟有膽站在她面前,神色泰然地直視她,不見怯弱和慌張,少見的落落大方,那雙明亮大眼盈盈生波,神似她生母蔣秋水,連對她的無禮也如出一轍,毫無一絲恭敬。
這樣的性子實在不討喜,難怪她始終入不了她的眼,母女倆都有看似溫馴,實則執拗的硬氣,骨子裡天生帶了不服人的驕傲,就算給了梯子下也不屈服,直挺挺的像不易折斷的竹子,風一過又挺直腰桿。
「是的,孫女急需用錢,請老太君疼惜,刮兩枚金甲片給孫女應應急。」向人開口真不容易,還得先想好藉口。
「你要錢做什麼?」李老夫人撥動佛珠,抬目輕睨。
「孫女想打副首飾。」先把銀子騙到手再說。
李樗表現出低眉順目的樣子,語帶恭敬,不輕不重地多了一些討好的意味。
「上輩子」老人緣好到掉渣,「這一世」總不會惹人嫌吧!
看老人家的表情好像不太滿意,她要不要多說兩句話哄她開心?老人家孩子心性,總要人哄著。
「首飾?」李老夫人話一頓,眼神鋒利地一掃,那沒說出口的嫌惡盡在眼皮垂落的雙眸中。
她開始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為自己叫屈。「娘為孫女說了一門親,臨要下聘才發現孫女的匣裡竟拿不出足以見人的首飾,三朵珠花、兩支包銀的銅釵、一副過時的銅魚耳墜、三塊教人看了都會發笑的發霉水粉,已結成硬塊,摔在地上也摔不碎。」
時下仕女用的是胭脂水粉,那粉狀的水粉都硬如餅了,可見用了多久、嫡女在府裡被苛待得有多慘。
李樗有意無意的往李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一瞟,語氣更加楚楚可憐。「瞧瞧老太君身後的姊姊,她髮上插的是掐絲銜珠金釵、海草碧玉簪,腕上套的是通體深綠的翡翠鐲子,孫女身為官家千金還沒個丫鬟來得體面,說出去還打了老太君和娘親的臉,難怪人家一聽嫁得寒磣就悔了,好好的一門親事黃得丟人呀!」
「誰說你沒嫁妝來著,你娘的嫁妝我全給留著。」只不過是要留給大丫頭的,她的那一份由常氏出。
「可孫女從頭到尾沒瞧見嫁妝單子呀!老太君你給了我什麼添妝,怎麼都沒瞧著,該不是有人從中污了,連我娘的嫁妝也想霸著不給人。」
偏心也該有個限度,花轎都快抬上門還一聲不吭的,若是她老人家的財產,她想給誰,那是她的自由,但霸著她娘的遺產不放是什麼道理。
聽了李樗話裡的暗示,李老夫人有些不自在的面上一臊。「誰……誰說不給你了,二十四抬嫁妝全給你備著,等你出嫁再抬到夫家,沒人敢貪你的嫁妝。」
「有二十四抬呀!可真是不少,那孫女可不可以先瞧瞧嫁妝裡有什麼,免得到了人家家裡只剩破碗破碟的,想打賞下人還拿不出手,徒教人笑話當官的爹窮酸,連點象樣的嫁妝也捨不得給女兒充場面。」
吳婆子是娘的陪嫁,她明明說有一百二十抬嫁妝,整條街都塞滿了。
這位老祖母也真狠心,一口氣貪下這麼多也不怕撐了,若是再加上這些年的租金收益,一百二十抬都算少了,她居然心偏到北極去,二十四抬嫁妝也好意思拿出手,她羞不羞呀!
「呃!這……」李老夫人面有尷色,她極力穩住措手不及的局面,不讓人看出她的慌張。
事實上,她壓根沒準備二丫頭的嫁妝,常氏沒來要她也裝胡塗地當作沒這回事,蔣氏當年留下的大筆嫁妝她有大半要給大丫頭,剩下的留在手邊傍身,手中有財,心中不慌,不孝兒孫多得是,她不想活了大輩子還得受氣,死了連塊風水寶地也葬不了。
李樗笑如春花地挽起李老夫人的手,直往佛堂外走。
「老太君就給瞧一眼嘛!好讓孫女心裡有個底,不再慌得緊,下回再有媒人上門說親,孫女也底氣足,不怕人家狗眼瞧人。」
「二丫頭……」李老夫人哪肯順著她。
沒有的東西要看什麼,明擺著打自己耳光嘛,她上哪弄出二十四抬嫁妝讓她瞧個過癮,這會兒叫婆子們準備也來不及,眼看著就要被拆穿謊言,在小共面前丟個大臉。
「老太君要是走不動,孫女的胳臂長肉了,可以背你。」幸好這幾日飯量足,終於長出氣力。
自告奮勇的李樗挽高繡菊衣袖,露出細白胳臂,瑩白若玉的手臂雖然長了些肉,但仍瘦得像根竹竿,和李老夫人身邊蘇嬤嬤的粗膀子一比,還真是小雞和老母雞之差,根本沒得比。
不僅李老夫人看了心慌,蘇嬤嬤也微白了臉,生怕這位小祖宗要是背不動,一個不小心的,祖孫倆磕倒在地。
「我不……」李老夫人一使眼神,要蘇嬤嬤趕緊上前將人拉住,別讓二丫頭把事情鬧大了。
可你有蘇嬤嬤,我有吳婆子。李樗悄悄打了個手勢。
吳婆子拉著春紅、柳綠一擋,假意要問事。
你推我擋,你要背、我不肯,佛前三炷香,菩薩高高坐,垂目笑看人間兒女,好一場有趣的鬧劇。
「你們拉拉扯扯的幹什麼?還有你李樗,放開祖奶奶的手,誰準你沒分沒寸的擅闖祖奶奶的清修地。」
逆光處,就見一道道金光閃著眼,大的是五彩鑲寶石鳳簪,小的是鎏金翟紋金釵、碧玉蝴蝶鈿、鳳頭點翠金步搖,松松挽起的流雲髻插滿奪目的首飾,赤金瓔珞緊貼著纖長頸項,那一身的華麗閃著富貴味。
這是李樗第一次見到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大小姐,一身貴氣的李柔穿著緞織百花飛蝶錦衣,搭百蝶穿花雲緞裙,披了一件輕軟織錦披風,蓮步款款,裊裊走來。
再走近一瞧,一代美人之姿,柳眉杏眸、瑤鼻朱唇、芙蓉面,修長皓頸白皙透亮,那含波眼兒一勾,美色酥人,說有多嬌媚就有多嬌媚,把人的魂都勾走一大半。
「是姊姊呀!妹妹來給老太君請安,你走得慢,來遲了一步。」
哇靠,這千嬌百媚的姿容用了幾斤的粉畫出來的,這麼濃的妝還真是下了重本。
李樗只擔心大姊的皮膚不能呼吸,粉太厚會阻塞毛細孔,導致皮膚變糟、長粉刺、冒痘痘、化膿生瘡,為一時的美麗賠上毀容的代價。
雖然她來的地方化妝品普及,連醫美技術都發達得不得了,可她實在不愛在臉上涂涂抹抹,更遑論去整形,她頂多用蛋白、小黃瓜敷臉,保養重於化妝。
更何況李樗的身子骨還在發育,嫩得像朵花的少女,根本用不著多余的胭脂水粉添色,本身便水嫩得宛如豆腐,輕輕一掐就能掐出水來。
李柔不快地拍開妹妹故作熱絡的小手,半挽半扶地將祖母帶回佛堂,坐上紅木雙喜椅。
「你是什麼意思?從樹上摔下來摔壞了頭,傷一好就來尋祖奶奶晦氣,還把談好的婚事給攪黃了,你是不是不想嫁人了,打算賴在府裡讓爹養你一輩子?!」
嚇!真沖,一開口就是責罵,得理不饒人。
姊姊呀!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燈,接招吧!
「姊姊在生什麼氣?妹妹不過許久未見老太君,想念得緊才來探望探望,你口氣這麼凶好嚇人,老太君是姊姊的祖奶奶就不是妹妹的祖母嗎?怎麼佛堂下了禁令,準你來而妹妹不得進入?太無道理了。」
沒料到她敢出言頂撞,李柔微詫,惱怒在心。「少給我強詞奪理,一直以來都是我在祖奶奶膝下盡孝,幾時見你孝心大發來走動一回,去去去,少來煩祖奶奶,讓人趕就難堪了。」
嗟!不好意思,她臉皮厚。
「過去是妹妹不懂事,如今長大了,總不能還讓姊姊一個人辛苦,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難免有些病痛,妹妹多年來「不聞不問」內心有愧,古人有云︰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想在出嫁之前多盡點孝道,讓福薄的娘親含笑九泉,代她膝前盡孝。」
一提到前任兒媳,李老夫人有絲不自在,微微抽動的眼角有些尷然,總是多活了幾十年,她不會聽不出話裡的含意。
「不聞不問」是暗指她的偏心,只顧著貼心的大丫頭而漠視悶葫蘆的二丫頭,凡事只想到長孫女,沒想過另一個沒娘的丫頭少了什麼,甚至連死活也不過問。
像這回的婚事她連問也沒問,全由常氏做主,嫁的人家好不好她也不管,丟包袱似的甩給旁人,她事不關己地念她的經,不看、不聽、不多事,沒什麼情分,只求菩薩保佑大丫頭嫁個好夫婿。
「都死了十幾年,你還提起娘做什麼,想讓祖奶奶傷心嗎?為人子孫盡孝道不是口頭說說就算了,以前你到哪去了,怎麼不來磕頭孝順,光會做表面功夫有什麼用。」李柔毫無姊妹情,對同母所出的胞妹不假辭色,話語嚴苛不把她當親姊妹看待。
「從前妹妹沒人教導懂得少,不像姊姊你惹人憐愛,老太君護得有如心肝,妹妹是無人憐惜的野草,風吹雨打也掙出個活頭,不過……」她話鋒一轉,笑意盈盈。「說到娘,妹妹不得不問老太君一句,我娘的嫁妝要怎麼分,聽府裡的老人提及,那可是嚇死人的十里紅妝,為什麼我都要議親了,卻連一只水瓢也沒見過?」
「這……」李老夫人語塞。
「娘的嫁妝沒你的分,全是我的。」李柔蠻橫地大喊,充分表現出無情無義的霸道自私。
「我也是娘懷胎十月所生,她的嫁妝咱們一人一半,老太君可要為孫女作證,我娘生前總沒偷人吧!」她振振有詞。
誰敢朝往生者身上潑髒水,李樗這一說震得李老夫人啞口,沒法明目張膽地偏向寵愛有加的大丫頭。
李樗要的也是這結果。老人家不開口,她就不會背上忤逆長輩的罪名,今日純粹是姊妹之爭,爭一個遲來的公道。
「休想,是你把娘給克死的,要不是你,娘也不會死,娘留下的一分一毫你都別想沾。」要是順利把她嫁給劉老頭,今天也用不著多費口舌,被這個平日裝傻的妹妹氣得怒火攻心。
靈魂來自人都上了外層空間的年代,刑克之說李樗是不信的。
「娘拚了命也要把我生下來,她怕我克死她嗎?兒是娘的心頭肉,她怎麼也要護我周全,何況老太君、爹、後娘還有姊姊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們誰被我克得臥病不起、一命嗚呼,這刑克之人我李樗擔不起。」
「你……你大逆不道,詛、詛咒至親的話也說得出口。」李柔被氣得指尖輕顫。
李樗笑臉如花的走向李老夫人,「一半的嫁妝,老太君,那是我娘的,誰也不能佔為己有,孫女也喊你一聲祖奶奶吧!都是你的嫡孫女,要公平,孫女實在不想請出舅舅來做主,當年備了多少嫁妝舅舅最清楚,一碗一筷也少不了……」
萬幸呀!李樗還有個剛正不阿的好舅舅,不然這個虧就吃定了,被一屋子的女人給贓了。
只是,她明明是來借幾百兩開鋪子,怎麼鬧到最後竟是分嫁妝,把原意給扭曲了,還多得罪一個親人,意料之外的發展教人完全傻眼,老天在玩她不成?
李樗很苦惱,悄悄提升戰鬥力。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09:5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2:49 PM 編輯
第四章 痴帝溜出宮
「不行,我不同意,我娘的嫁妝全歸我,她憑什麼跟我爭,我代替娘在祖奶奶面前盡孝時,她只會躲在院子哭,沒心沒肺地只求自己好,娘的一切她根本沒臉得,最多陪嫁個莊子……」
陪嫁個莊子?
她不同意?
抱歉了,大姊,妹妹要失禮了,你這麼吃人夠夠,妹妹不獅子大開口一番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原本她只是要幾百兩銀子當開店的資本,打好根基便自食其力,沒想過再要其它好處,畢竟她並非真的李樗,拿多了也會良心不安。
嫁妝什麼的她自己賺就有,反正她又不打算嫁公侯將相、豪紳富商,只要過得去的人家就好,男人窮一點無妨,忠厚老實不風流才是她看重的,能夠一生守著她一人,要她賺錢養家都行。
可是有些人得了便宜還賣乖,抱著金山還要腳踩銀山,人家走過,拾塊銀錠子也不成,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婪至極的自私嘴臉實在可憎,教人忍無可忍。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既然忍氣吞聲只是助長惡人氣焰,那該挺身而出時就不能退縮,即使不為自己的往後著想,也要為被長姊欺壓十幾年的李樗出口氣,該她的就要討回來,不能讓心黑的人一手端去。
「五萬兩。」
「什麼,五萬兩?!」
不只李柔大叫了,連想拿錢出來息事寧人的李老夫人也面有驚色,睜大一雙老眼。
「五萬兩給我,嫁妝歸你,很公平。」李樗爽快道,不跟她們囉唆。
「你想錢想瘋了,你娘的嫁妝最多值三、四萬兩,你一口氣要五萬兩,那把老婆子我的楠木棺材也拿去吧!湊個整數。」二丫頭被鬼迷了,真該找個道士來鎮鎮魂。
天吶!三、四萬兩,李柔居然想一個人吞了?暗自心驚蔣氏嫁妝數目的李樗不齒李柔的貪心。她對自己妹妹也太惡毒了,不用一半,幾千兩還拿不出來嗎?全了姊妹情,也顧了面子。「那我吃虧點,一萬兩,其餘是姊姊的。」
「李樗,你別做非分之想,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五萬兩?作你的春秋大夢去。」
祖奶奶肯定是站在她這邊的,這些年的磨功可不是做假的,祖奶奶疼她入心,別人是無法介入的。
誰理你,唱獨腳戲的跳梁小丑。「老太君,我只聽你的,你不會委屈了同樣是親生的小孫女。」
面容凝重的李老夫人看了看一臉得意、胸有成竹的大丫頭,又睨了睨神情可憐、泫然欲泣的二丫頭,濃重的疲憊感油然而生。
「五千兩。」
「祖奶奶……」李柔尖著嗓音,難以置信的瞪著一手養大她的祖母。
李老夫人抬起手一揮,不許她多話。「二丫頭,老太君做主,你可願意?」
說起來李樗還是虧了,五千兩連蔣氏的嫁妝的三分之一都還不到,人家的心還是偏了,但能如何,五根手指頭伸出去就是不一樣長。
「一間鋪子,城北的,一座莊子,城外的。」她總得替自己留後路,這些親人實在太不靠譜,危險指數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哪天有個人要被犧牲,她肯定是第一個被推出來的,因為人善加上沒靠山,這年頭的好人是用來背黑鍋的,死也死在最前頭。
「一間鋪子和一座莊子?」李老夫人略作思忖。
「日後我嫁得不好,至少有座遮風擋雨的莊子棲身,有間小鋪子做營生,起碼不會餓死,樗兒知道老太君能幫的有限,姊姊又……除了靠自己我別無他法。」她故意說得淒苦,勾起老人家少許的憐憫心。
李樗沒說得很白,但是稍有腦子的人誰聽不出來,分明指做奶奶的偏心。她不敢指望老人家會幫個二丁而親姊又是個心胸狹隘的自私鬼,不來找麻煩已是萬幸,日子真過不下去也不會傻到去尋她,說不定還會被當乞丐趕走呢!
不過一點點同情心也就夠了,自知未做到公平的李老夫人只遲疑片刻便應允了。總是自己的孫女,心再偏能偏到外邊去嗎?
當李樗捧著房地契和二十張面額一百兩的銀票走回青漪院時,她的雙腳是虛浮的,飄飄然,有些不踏實,惶惶然,有些魂不守舍,簡直不敢相信送到眼前的好運。
李老夫人先給她莊子和鋪子的房地契,以及兩千兩打「首飾」的錢,另外允諾剩下的三千兩等她出閣時再給,免得小丫頭沒定性,見到銀子一口氣全花光了,到時真沒嫁妝。
「二、二小姐,銀……銀子吶!好多哦……」春紅都結巴了,瞠得眼珠快掉出來。
「沒見過銀子呀!瞧你沒出息的樣子,真是丟人現眼。」同樣瞠目結舌的吳婆子還算鎮定,愕然過後迅速回過神,半個葫蘆大的掌心往被財迷了眼的丫鬟後腦杓一拍,開口副誠。
其實她的訝異不亞於春紅、柳綠,也難以置信二小姐有今日的本事,不過她早年是蔣氏得力的身邊人,那時蔣氏經手的銀兩也不少,有時一、兩千兩裝在銅匣子裡讓她收著入庫,她眼皮眨都不眨一下,視同尋常。
只是太久沒看見這麼多的銀票,難免一時間怔住了,好像置身在夢中,回到從前。
依稀間,她彷佛又看到一身杏色衣裙的夫人,髮間插著蓮花滴珠銀釵,釵尾垂著一只只指甲大小的碧玉蝴蝶,笑意盈盈地采著花瓣上的露珠,螓首一搖,小巧動人的蝶兒也在發間飛舞,帶來春色滿人間。
好像,真的好像,二小姐眉毛輕揚的笑意和夫人一模一樣,比嬌若海棠的大小姐更像心性堅韌的夫人。
突然間,吳婆子眼眶紅了,悄悄以手背拭淚。
二小姐真的長大了,今日所做的一切令人刮目相看,她可以向夫人交代了,不用擔心當年長得小貓似的孱弱小姐會受委屈,她大難不死後變堅強了,會保護自己,不再忍氣吞聲、任人欺凌。
春紅誠實坦白地說︰「是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子呀!我家裡窮是事實,十兩銀子就能讓我一家人吃一年白米飯。」她如何不眼紅,這些銀子是她的該有多好,她就能為家裡置買田地,回家和家人團聚,不用再當苦哈哈的奴婢。
「別讓銀子迷了魂,沖著你說了一句實話,從現在起,你和柳綠升為一等丫鬟,月俸一兩,吳嬤嬤由守門婆子入我屋裡伺候,不管人前人後都尊稱她嬤嬤,月俸二兩,再把負責灑掃的花團、錦族升為二等丫鬟,月俸半兩。」啊!有錢的感覺真爽快,講話也可以大聲了。
「什麼,月俸一兩?」春紅、柳綠驚喜地睜大眼,旋即紅了眼眶,盈盈淚光閃動,好不激動。
吳婆子雖然難掩喜色,但畢竟是經過一些事的,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可不是二小姐說了算。
「二小姐,丫鬟、婆子升等這件事,是不是該知會夫人一聲?」
曉得吳婆子是真心為自己設想,李樗俏皮地一眨眼。「過兩天我再跟她提吧!又是退婚,又是索討嫁妝的,夠她心頭不痛快的,等她氣消了,什麼事都好商量,總不能再鬧一回。」
一再挑戰常氏的權威……嗯,她想還是有可能不太平靜,接下來她要開甜食鋪子,千金小姐拋頭露面做生意,這還能不鬧嗎?
光是一堆閑言閑語就夠嗆的了,直把人往死裡逼,禁不住東家長、西家短的人,只好一死了之。
幸好她來自千百年後,不是接受封建教育的古代人,臉皮厚比城牆,再多的流言蜚語她也不怕,反正不痛不癢,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你這孩子怎能這麼說話,名分上夫人還是你的娘,將來想找戶好人家還得她點頭才行。」男主外,女主內,府裡大小事仍掌握在夫人手中,她若存心刁難,誰也討不了好。
李樗笑著攬住奶娘的肩膀。「所以你們都要幫我呀!把銀子祖宗、銀子爺爺、銀子爹、銀子的兄弟姊妹,子子孫孫全都給賺進來,咱們用銀子砸人,看誰敢對銀子老爺說不。」
春紅一聽,兩顆賊眼放著光,好像已經看見數之不盡的銀子向她滾滾涌來。
柳綠不像春紅那般勢利,但也一臉興奮。
二小姐若能開鋪子賺錢,她也能跟著沾光,多些賞錢改善家裡的生計,讓弟弟有錢上私塾,考個功名光耀門楣。
「你喲!說得比唱得好聽,剛捧到銀子就要往外扔,做生意哪有繡朵花簡單,要掌櫃、要伙計、要幫工,還要懂得采買、殺價的管事,樣樣都磨人。」光是事前準備就夠累人,更別提得找到可靠又忠實的底下人幫忙打理。
「不去做怎知成不成,事在人為,只要堅持到底就一定會成功。」躊躇不前只會一事無成,永遠讓人拿捏在手掌心。
看她眉飛色舞的神氣樣,吳婆子……不,吳嬤嬤欣慰的笑了。「好吧,二小姐是我奶大的,我不幫你還有誰能幫你呢!累垮我這把老骨頭也甘願,哪天看你鳳冠霞帔地嫁個好人家,老婆子死也瞑目了。」
「說什麼渾話,呸!呸!呸!我要賺大錢讓嬤嬤享福呢!我一人得道,你們全都升天了。」李樗不忘拉攏兩個丫鬟。「春紅、柳綠,要跟緊小姐的腳步,我賺錢,絕少不了你們的好處,我們一起向銀子山邁進。」
激勵人心的喊話多教人熱血沸騰,就算抱著三分懷疑態度也會被說服,瞬間看見無限美好的遠景,一座閃閃發光的銀山近在眼前。
希望讓人不斷的前進。
而銀子當然是驅策的動力,在利之所誘下,人的潛力完全激發,就連眼高手低的春紅都有力爭上游的幹勁,把她家小姐當神膜拜。
誰不愛財神爺,送金送銀送元寶。
「二小姐,你可別扔下奴婢,奴婢做牛做馬也跟定你了,有任何吩咐,春紅絕對衝第一。」好處當然也是得第一,不然她拚什麼拚。
「好春紅,我正要你跑跑腿,給我弄套合身的小廝衣物來。」做事情要有計劃,首先她要勘察市場。
城北一帶,酒樓、飯館林立,出入皆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還不大發利市,再隔幾條街就是鬧市,茶行、書肆、綢緞莊、繡莊、古玩鋪皆設立於此。
所以她眼光獨到的向老夫人要了一間位在此處的鋪子,老爺、夫人、小姐們坐著馬車經過,她做塊醒目的招牌引人注目,人們一抬頭就瞧見大大的鋪子名,先是好奇,之後會心一笑,接著「聞香下馬」。
其實她對皇城的地理環境一點概念也沒有,只在養傷期間聽下人提起,大概知道城西是馬市,買馬、買騾,在這兒種類多又便宜,不怕花了冤枉錢。
城東是皇宮所在,皇上和眾嬪妃住的地方,地大宮殿多,佔走一大片土地,各王公大臣的宅邸沿著皇宮建造,一片山明水秀的庭園造景,以及富麗堂皇的巍峨建築,想當官的就來晃一晃,說不定能拜在某位大官門下,走後門升官發財。
而一座城中總有糜爛墮落的去處,煙花之地春色攬,風流達旦枕月眠,紅袖添香誰不歡,醉臥纖纖美人肩。
城南的柳月胡同,便是眠花宿柳的溫柔鄉、銷金窩,青樓艷窟比鄰而居,比美、比艷、比媚、比風騷,騷人墨客、才子富少尋歡作樂,忘卻人間多少憂。
「小廝的衣服?」
「我要到鋪子轉一轉,看看怎麼擺設才好招攬客源。」
一說完,李樗從一迭銀票中取出五張。
「吳嬤嬤,麻煩你跑一趟票號,將這些兌換成十兩元寶三十錠、五兩二十錠,其它一兩一錠的銀子,我記得乳兄也在府裡當差,讓他陪著你去,以防被搶。」她交代著。
「你領銀子是……」五百兩很多,夠買城北一座兩進的小宅院。
「咱們開的是甜食鋪子,總要訂些器皿和材料,有些少有不好取得,得費些銀子好讓人割愛。」李樗解釋。
油鍋要大,烤盤、烤爐得特別訂做,架子規格她要再想想,還有窯燒白瓷盤、雕花木盒……
「柳綠,明日你出城到我名下的莊子瞧一瞧,看看那裡都種了什麼作物,你記下來一一向我回報,我有幾樣食材市集買不到,我待會告訴你,你讓莊頭設法弄到種苗,不會種就去請教會種的人,不然來問我,錢不夠先記帳,待我瞧過沒問題後再撥款,告訴他,做得好,每年多給他五兩銀,但若是偷斂收成,私攢銀兩,那就怨不得小姐我賞罰分明,大刀一揮除惡瘤……」
殺雞儆猴,不讓人有營私的念頭。
「不行,皇上。」
著墨綠色太監服的小覆子杵在翠玉鋪成的花徑上,神色認真的擋住一道橫沖直撞的月牙白身影。
不過此路不通就繞路走,普天之下還有天子去不了的地方嗎?他轉呀轉,腳長在身上,只要勇往直前就有康莊大道。這是老到齒搖發白的太傅說的。
好,他記住了,一直往前走……
「皇上,不行。」
低沉的聲音宛若繃緊的弓,沒有商量的餘地。
「怎麼又不行了,到底你是皇上還是我是皇上?滾開!余來錫,不準擋路。」
一個個都那麼可惡,不讓他玩得痛快,他要下旨把他們都吊在樹上,用羽毛搔他們的腳底板,看誰還敢跟他說不行。
「皇上,太后有旨,夏日炎熱不宜外出,請皇上移駕蟠龍殿避暑,殿內備著冰盆若干,還有,攝政王要微臣提醒皇上,在臣子面前要稱「朕」,不可自稱我,以免有失威儀。」余來錫一板一眼的告誡。
他是先帝封賜的四品帶刀侍衛,是少數能在宮內帶刀行走的侍衛,見一品以下官員可以不卸刀,隨侍皇上身側,形影不離,負責帝君安全,未有妻室,年三十,無父無母,是先帝在世時親自提拔的親信。
他只忠於皇上一人,太后或攝政王的旨意若有損及皇上,可以抗命不遵,一紙皇令在身,等同免死金牌一面。
「我……朕要出宮體察民情,爾等不得阻攔,給朕退下。」哼,他是皇上,宮裡地位最高的人,母后說的。
悶壞的白玉璇早就想出宮玩了,可是苦無機會,一下子這個攔、一下子那個阻,他往宮門多走兩步路就會跳出一百名士兵擋住他,一百張嘴同時大喊︰皇上請回宮!聲音大得他不敢再往前。
不過他就是個痴兒,心智停留在七歲左右,不辨是非、不明道理,同樣也不跟人講規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孩子氣又貪玩,一有好玩的事便迫不及待,除了太后和攝政王外,誰也拉不住他。
皇宮雖然很大,走上一天也走不完,四面灰牆高丈余,大概只有鳥才飛得進來,住在裡頭二十年的白玉璇早把能玩的地方全玩遍,奇珍異獸不希罕,古玩珍稀全翻遍,繞來繞去還是那幾面牆,他覺得自己快悶出病,是天機皇朝有史以來最可憐的皇上,哪裡也去不了。
今天一早醒來,他溜到御膳房「偷」玉蘭茶糕吃,縮著身躲在半人高的灶台偷聽太監、宮女的閑聊,有人剛從宮外采買回來,談起宮外的繁榮景致,他聽著聽著好羨慕,直想出去瞧一瞧。
什麼體察民情,那是太傅教的場面話,其實他就是想玩,不算太笨地找了個理由,以為如此便可堂而皇之的出宮,既然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去融入他們的生活有什麼不對。
可惜余來錫和小覆子不讓道,說尊貴的皇上怎能深入危機四伏的民間,光是皇宮內就讓他們疲於奔命,一旦到了宮外,恐怕左支右絀,要是稍有不慎救駕不及,丟的可不只他倆的腦袋,包括皇宮內外三千顆禁衛軍頭顱同時落地,還波及家眷九族。
「皇上,你別為難奴才了,這宮裡誰長了熊心豹子膽敢放行,你就行行好,別想多了,奴才陪你去太液池釣錦鯉,上回皇上不是說想烤魚嗎?奴才烤網都替皇上備好了,等你釣條大魚烤給奴才嘗嘗鮮。」一條百兩金的江南錦鯉呀!他怎麼吃得下肚。
「不要,朕要出宮。」白玉璇拗得很,當他想要一件東西不給他時,他會拗到讓人想哭。
「皇上,宮外很危險,龍蛇雜處,刀光劍影,還有凶惡的婆娘抄起 面棍打小孩,打得鼻青臉腫,而且,外面的人都長得很醜。」小覆子故意說得很小聲,好像這是天大的秘密,不可道於外人知。
「真的很醜?」白玉璇一臉訝異,跟著壓低聲音,小心地看看左右,還把余來錫推遠,不讓他聽。
「醜到會嚇著皇上呀!讓皇上惡夢連連。」看了一眼皇上的絕美容顏,小覆子又小小失神一下。
論起容貌,天底下有幾人能美過聖顏,那是天下絕色呀!美得顛倒眾生。
美若天仙的皇上一出宮,教別人怎麼活呀!醜人跳河、俗人上吊、三分姿色的佳人自慚形穢,十個美人中有九個搶著要他,另一個見美心喜,忘了換氣憋昏,她們的目的是搶來當寵物。
不是自薦枕畔投懷送抱,而是養在深閨解悶,他的絕色讓人不敢褻玩,瞧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多純淨,嘟著嘴撒嬌的神情多無辜,黑而濃密的長睫毛一眨一眨地,多像蝴蝶撲翅呀!就連服侍皇上多年的他都常常看痴了,驚艷他的美貌。
這樣的禍……呃,美男,誰敢放他出宮,光是想到可能惹上的麻煩事,就教人背脊發寒,皇上的美傾城傾國,男女通殺。
「有那麼醜?」白玉璇倒抽了一口氣。
小覆子肯定地點頭。「非常醜。」
「比你還醜?」小覆子已經夠醜了,若有人比他更醜,那絕對是天下第一醜人,的確嚇人。
「……是。」
神色復雜的小覆子咬著牙一頷首,快淚奔了,心裡委屈萬分地暗道︰奴才不醜,是皇上你太美了,任何五官端正的人在皇上面前都是一株不起眼的雜草,一腳踩蔫不足惜呀。
被推得老遠的余來錫聽著兩人可笑的對話,嘴角微勾,忍住笑意。習武之人耳力過人,他們說得再小聲,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嗯,朕的子民有這麼醜,朕更應該出宮瞧瞧,究竟有多醜,居然把小覆子嚇得作惡夢。」他是皇上,有金龍護體,妖魔鬼怪近不了身,他不怕。
「什麼,皇上還是要出宮?!」小覆子嚇得臉都白了,嘴唇抖呀抖的,差點就要口吐白沫。
「沒錯,朕心意已決。」白玉璇抬起下顎,有模有樣地擺出太傅教他的眼角一斜,卑兒。
「這……」小覆子額頭的汗越流越多,一邊用繡著白梅的錦帕擦拭,一邊看向雷打不動的余來錫。
「這什麼這?朕的話也敢不聽。」他俊顏一板,真有幾分帝王威儀,令人不自覺心生敬畏。
白玉璇就是個淘氣的孩子,行事作風根本就不按牌理出牌,不能以常人的心態去揣摩,也沒法去猜他心裡在想什麼,小孩子的想法其實很直接,做事全憑一時的好惡或心血來潮。
正當小覆子和余來錫以為他會走向太武門出宮時,偏偏秀逸身形以讓人錯愕的七星步法閃入大石頭後,足下輕點排列池塘畔有高有低、大小不一的玄武石,十分輕盈的躍向御花園。
皇上會武,知情的沒幾人,但除了武功高強的余來錫,知情幾人想不出他能向誰偷師,尤其他的武學招式並不常見,有些怪異,其中以輕功最拿手,常把身邊保護的人遠遠甩開。
不過他沒施展出的功夫有多高,大概只有教他的人才知曉,以七歲孩童的心智是分辨不出自己的武學造詣。
「皇上,慢一點,奴才跟不上……」
天吶!那是在飛嗎?皇上幾時將內力提升到凌空而行的境界。
小覆子都想哭了,他擔心哪天真追不上武功修為越來越高深的皇上。
有人就是有學武的天分,即使是個痴兒。
「啊——找到了,我用朱砂做了記號……」白玉璇一興奮又忘了稱朕,高興莫名的彎身一鑽。
「皇上,小心呀!要撞牆了,奴才十顆腦袋也不夠砍……咦!皇上呢?皇上怎麼不見了?」完了、完了,死定了,他把皇上搞丟了。
「靜下來,不要慌,人不會平空消失,四周找一找,尤其是茂密的草叢。」神情冷靜的余來錫一把抓住欲撞牆以死謝罪的小覆子後領,將他甩向一旁。
嗚!皇上,你害死奴才了。
「怎麼可能找得到,我明明看見皇上嗖地穿牆而過,他一定是被人施了妖術,有惡巫師要動搖我天機皇朝國本,我……」
「安靜。」余來錫冷冷一瞟。
小覆子嘴一扁,叉起茶壺腰。「哪還安靜得下來,皇上在我們眼前失了蹤影,太后和攝政王怪罪下來誰擔待得起,皇上是萬金之軀,我們萬死難辭其咎,你……我在跟你說話,你好歹應我一聲,那塊大石頭沒長腳,你一直盯著它做什麼?」
「一個狗洞。」大小正好一人身寬。
「我管你什麼狗洞不狗洞的,皇上失蹤是你我的責任,和狗洞無關,我告訴你……呃,等等,你剛說什麼,狗洞?」他沒聽錯吧!
「是狗洞。」余來錫強調。
「宮裡怎會有狗洞?是誰挖的,皇上他……」他倏地一抹淚,雙眼睜大如牛目,難以置信地低頭一瞧。
是狗洞,藏在大石頭後,石頭約有一人高,旁邊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堆棧著,石頭與石頭的縫隙間植有丹桂和秋槿,花木扶疏間有小小的凹陷地,撥開的黃土下是容一人進出的小洞。
小覆子與余來錫相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驚駭,多年的默契不需要言語的交談,他們雙雙表情無奈的彎下身,一前一後鑽向令人羞辱的洞裡。
探出頭,另一頭是通向冷宮的永巷,但永巷同時也緊鄰繁華大街,宮裡的采買有時貪近也會抄快捷方式,永巷邊角處有扇上了重鎖的小門,而鑰匙一向由內務府總管保管。
不過對摸透皇宮的皇上來說,偷把鑰匙很是輕而易舉,只要他想做的事從來沒有失敗過。
果然,一身繡銀竹錦袍的皇上正倚在半開的門邊,神色不耐煩地以指轉著串鑰匙孔的銅環。
「你們真慢,讓朕等了許久,烏龜散步也該到了吧!你們該好好檢討檢討,人長得比朕醜也就算了,腿也比朕短,你們還有什麼讓朕覺得你們尚有用處?」白璧無瑕,風流冠古絕今,這便是天機皇朝天子白玉璇。
可惜他是個痴帝。
「皇上……」嗚,皇上,奴才不醜啦!小覆子千瘡百孔的心受創極重,汩汩滴血。
「不許再叫朕……呃,我皇上要改稱公子,聽懂了沒?本公子是皇朝第一美男子,你不可抬頭看我,免得污了本公子的眼。」
人醜不打緊,要有自知之明,別馬不知臉長壞了他的美麗心情。
一身綾羅衣,腳踏錦繡鞋,玉姿仙容,清雅逸秀的白玉璇一揚指,一柄描金象牙柄折扇忽地現蹤,他好不風雅刷地一展開,扇面上繪著兩只低頭吃草的白兔,一只翹著尾巴,一只抬腿,灑尿兼撓癢。
這也是惡趣味吧!
小孩子心性,用不著太在意,皇上親筆所繪,他甚為滿意地題上兩行字︰雌兔腿兒肥,雄兔肚渾圓。
意思是,烤來吃人間美味,肉多油嘴。
「是的,公子。」從善如流的小覆子垂頭喪氣。
「我讓鸞英姑姑替你們準備了百姓的衣服,趕快換上,可別耽誤我玩……訪察的時辰。」一抹憨笑剛溜出唇畔,白玉璇又趕緊裝出一臉正經,他抿唇不笑,目視前方的神情宛若落下塵世的謫仙,豐神俊秀,清雋如畫,誰也看不出他是個痴兒。
鸞英姑姑是聖德太后最倚重的身邊人,是陪著她入宮,一起走過風雨飄搖的日子,尤其在先帝中毒身亡後,唯恐太子有何不測,太后於是將身懷武功、識毒的她派到兒子身邊保護。
手巧的鸞英姑姑縫制的衣服穿在小覆子和余來錫身上,倒是滿相稱的,一是尋常小廝,一是近身護衛,兩人伴在翩翩公子左右,別有天大地大逍遙游的味道。
「哇!小覆子,那是什麼?紅咚咚的圓果看起來很好吃……咦!那人頭上一根竹棒頂直著圓盤還能走……啊!快看,有猴子在表演剝栗子……哇!好厲害,他沒穿鞋耶!踩在火炭上不疼嗎?碗裡糊成一片的是什麼?吃了不會死人喔!有騾子拉車吶!我沒坐過……」
看什麼都新奇的白玉璇一下子跑向東,一下子奔向西,一下子睜大眼大笑,指著他不懂的事物頻頻發問,末了還十分有見地的說了一句,「不算太醜嘛!還能見人,我原諒他們了。」
若非身後跟著的兩人及時拉住他,要不他差點要指著耳後插上大紅花的暴牙大嬸是醜女,讓圍觀他美色的百姓暴打一頓,因為那婦人是素有賢名的大理寺卿馮大人府裡的女眷,年前才在普陀寺前施粥布施三日。
「他們為什麼一直看我?我不喜歡他們的眼神,來錫,我可以叫陳皮把他們的眼珠挖下來嗎?」陳皮本名陳波,是禁衛軍統領。
余來錫嘴角一抽。「不行。」
「哦!那就讓他們繼續看好了,我……」白玉璇忽地揉了揉眼楮,仰頭望向天空。
「天上怎麼有一坨馬糞?它會飄耶!而且看得我好餓……」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3:01 PM 編輯
第五章 甜食鋪開張
馬糞?!
若是被絞盡腦汁想出這種招攬客源法子的李樗聽見白玉璇口中的形容,恐怕會吐血三缸,再把他抓過來循循教誨,逼著他認識何謂創意、什麼是驚世之才,不平凡的腦袋想出不平凡的點子,誰與爭鋒。
那個是雙層蛋糕的造型,邊邊繪上獨特的波浪花紋和一朵朵嬌艷欲開的奶油玫瑰,綴上各式鮮果切片排成小丸子笑臉,一根紅艷艷的大蠟燭插在正中央,表示一歲,燭芯燃火。
當然全是畫上去的,維妙維肖,大小比正常的蛋糕大上十倍,用碾直再磨平的薄牛皮一針一線縫制而成,底下還連著一根長長的吹氣管子,十一、二歲的跑腿小廝對著管子直吹氣,形狀怪異的牛皮便越來越大,整個漲了起來,然後像羽毛一樣的飄起。
這是簡易氣球,沒見過的百姓嘖嘖稱奇,圍成一圈指指點點,不時發出訝異不已的驚嘆聲。
他們不曉得黑布蓋住的鋪子到底做何買賣,在氣球升空的第三日,鋪子前面匯聚了不少人,留著山羊鬍的老掌櫃這才慢條斯理地從鋪子內走出,身後的伙計掛上長龍似的鞭炮,擺上香案,三牲四果,三束清香一燃告知天地,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足足響了半個時辰,把街坊鄰居、販夫走卒全吸引了過來。
黑布一揭,赫然是個笑臉,圓形招牌只畫上三筆半圓的弧線,上兩畫下一畫相互對襯,讓人一看就知道在笑,圓臉兩側寫上一個「甜」字。
而圓臉下方有個一半大的「桃子」,底是紅色的,漆上銀色心字,一圓臉一桃心合起來是——甜心。
另外還有塊長形漆朱匾額,工工整整地漆上「甜食鋪」三個字。
看到甜甜的笑臉,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未吃甜食先甜入心窩。
「甜心」兩字當之無愧,完全符合賣甜食的概念,教人心甜嘴也甜,全身甜蜜蜜,一吃甜食渾身舒暢,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甜食本來就有愉悅人心的作用,再不如意嘗上一口甜,頓時豁然開朗,煩惱盡拋。
「哎呀!別擠、別擠,人人都有一份,先給銀子再取貨……等等,甜心鬆餅三片、豆奶司康兩盒、笑臉瑪瑙三個……什麼,你要十片雲石酥餅?不行、不行,東家有交代,一個客人最多只能買三個,不夠的話明日請早……」
「我多加一倍銀子不成嗎?我家夫人小姐要吃香草牛兒蛋糕,還要抹上什麼漿果醬的,我買不到會挨板子的。」一名穿著不差的小伙子再三請求,看來應該是富家的年輕管事,額頭汗珠有豆大。
長得一副機靈模樣的伙計搓手哈腰,笑得非常誠懇。「李爺,我也想賣給你呀!可是鋪子裡的人手不足,每日限量百個,賣完就沒了,若是全賣給你,我怎麼向後頭大排長龍的客人交代呀!」
李三沮喪的垂下頭,手裡握的銀子忽覺燙手。「不能通融嗎?就多一塊也好,讓我回去有個交代。」
假意為難的伙計嘆了口氣。「看在你走得勤的分上,我私下多送你一種剛推出的甜食,我們東家說這叫山梨塔酥,山梨切片腌成糖漬物,鋪放在烤得香酥的杏仁酥餅上,一口咬下酸酸甜甜的,滋味令人回味無窮。」
「這是山梨塔酥?光用看就讓人口水直流。」烤成金黃色的餅皮,香氣四溢,一聞就嘴巴發饞。
「免費送你,不用錢。」他故作大方的用小巧竹編方盒裝起,假意偷偷送人,廣結善緣。
其實現烤的山梨塔酥有兩百個,免費奉送好收買人心又收廣告之效,購買者口耳相傳,替甜食鋪打響名號,甜心甜食鋪客似雲來,每天忙裡忙外,一盒一盒的精致甜食往外送。
城北的甜食鋪是李樗的嫁妝,前頭是店鋪,容納三十人走動不成問題,一共雇了三名伙計負責招呼,還有個老掌櫃坐鎮巡視,看有沒有人偷懶不做事,或是手腳不乾淨,一名賬房坐在櫃台收錢,算盤撥得響。
而鋪子後頭是植上花木的大院子,建了兩排長屋,一排充作工坊,堆滿了白面、油鹽、糖之類的材料,最醒目的是三座像盤子倒扣的大烤爐,銅鑄的,約七人環抱大小,底下生著火,火勢大小維持一定,為此,李樗特別請了個專門添柴、控制火勢的伙夫。
烤爐旁則是直立的烤箱,不能用柴,只能用木炭,慢慢地烘烤,火苗一竄升立即撲滅,慢工出細活的烤出香濃的氣味,只見一名滿頭大汗的婦人以火鉗輕輕撥著炭火,加入新炭。
而烤爐兩側是表面光滑的長桌,一邊用來麵面團,切塊桿成皮,上爐烘烤,一邊是拌餡料用,以捏成雞蛋大的麵團包餡料,再壓成扁平狀,撒上芝麻或糖粉,烤成微焦便是餅。
至於另一排長屋是員工宿舍,讓外地來的伙計有個住的地方,夜裡順便顧著鋪子裡外,以防宵小光顧。
「真的送我?」前一刻還喪氣不已的李三瞬間臉上一亮,喜出望外的咧嘴笑。
「送你、送你,李爺這麼捧場,我也忍不住教你失望而回,不過只有今天哦!到了明天可要真金白銀嘍!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我可是瞞著東家,你不能說出去害我丟飯碗。」他捂著嘴說得小聲,一副偷偷摸摸的樣子。
「一定、一定,不會讓你難做人,三兩銀子你先收下,我明天再來。」他小心地抱起小竹盒,怕人瞧見。
「慢走呀!李爺,我等著你來。」銀子一收,他沒敢掖著,在掌櫃利眼下趕緊交給馬賬房。
鋪子連同工坊的雇工一共十三人,其中的掌櫃是吳嬤嬤的丈夫陳開荊,原本就是蔣氏名下鋪子的管事,蔣氏剛過世那幾年還管著鋪子,後來常氏的手越伸越長,安插自己人進鋪子,逐漸架空他的權限,從管事淪為打雜,最後賦閑在家,種起十畝田地。
所謂內舉不避親,在二小姐急需用人的情況下,吳嬤嬤把曬得一臉黑的丈夫從田裡拉出,連帶兒子陳德、陳忠也帶上,一家三個大男人老實靠得住,陳家兩兄弟力氣大,在後院揉麵團,長屋中的一間房就住著他們兩人。
跑堂的是春紅的兄弟,因為有點不老實,眼睛老愛東瞟西瞟,不過勝在口條好,能言善道,一張嘴抹了蜜似的,挺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李樗把他調到鋪子口充當門面,送往迎來。
至於馬賬房是窮困潦倒的私塾先生,本來家境還算小康,可是老母病重看醫用藥,他教書的銀兩根本不夠用,老母一死欠下大筆債務,被得知此事的李樗網羅進鋪子,簽下十年契約代為償還,無工錢,但鋪子賺錢可以分紅。
人盡其才的李樗腦筋動得快,閑暇時讓馬賬房教教鋪子裡不識字的伙計,或是想讀書的雇工習文識字,包括春紅、柳綠在內。
如今的春紅會寫自己的名字了,雖然歪七扭八的,但起碼看得出是字,而柳綠的小楷寫得秀美,她還學會打算盤,懂得簡單的加減算法。
餘下的人是貼紅紙招的工,來了一百多名,李樗留下三十人,先試用半個月剔除二十名不適用者,又用一個月的時間挑出狡猾之輩,最後拍板定案不到數名。
整鋪之際,她又進行員工訓練,管鋪子的教他們待客禮儀、應對進退,以客為尊,顧客至上,顧客一定是對的,沒有顧客,大家就等喝西北風,不論客人多難纏、穿著不夠體面,招待客人的最高原則是笑臉迎人,誰敢不笑扣十文錢。
前前後後花了三個月鋪子才開張,李樗把甜食的做法教給吳嬤嬤和柳綠,再讓她們教會招來的雇工,不一次教全,只讓他們負責其中的一部分。
說好聽是分工合作,事實上是避免被偷師,若是這些人中有人心存不良,將做法賣人,或是學成自己出去開鋪子,那甜心甜食鋪有了競爭對手便無法壟斷市場,利潤相對減少。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為了鋪子能長久地經營下去,小心為上,這年頭最不能信任的就是人性。
有利可圖誰不趨之若鶩,誰管東家厚不厚道,有銀子拿最重要,誠信算什麼,不能吃也不能賣。
「嘻嘻,今天又是一百兩進帳,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是天生的經商奇才,賺錢信手拈來,富可敵國指日可待。」銀子呀!多麼美麗,妖嬈多姿,銀光閃閃,有若那銀河天上來下凡塵。
十兩元寶十錠,排成兩列擱在紅梨方桌上,笑眯眼的李樗撫著一錠錠的銀子,模樣陶醉不已。
柳綠提醒著,「二小姐,這個月的俸薪還沒發,還有從呼倫草原買來的奶酪尚未給錢,人家等著要,放牧的季節又到,趁著冬季來臨前好把牛羊養肥。」伴隨話落下的是撥動算盤的聲響,清楚的數字在帳目上。
做甜食的材料有很多在這時代並沒有,像奶油、草莓醬、起司、奶酪、可可粉、檸檬、香草等等。
有些可以用別的東西替代,有些不行得自己做,有些得不辭千里去買來原料加工,還有些乾脆自己種,譬如西紅柿、香草、肉桂、薄荷,她甚至讓人從番國移植蘭姆樹種,以及以網室栽種四季水果。
這些在城外的莊子裡進行,莊頭王有義是個守本分的老實人,對莊稼十分有興趣,也樂於栽種,對於主子托人送來的種苗迫不及待的試種,還因周邊的土地不夠用又支用一百五十兩買下三百畝土地,莊子四周放眼望去的土地全是李樗的,她已是名副其實的地主。
不過錢花得凶,李老夫人給她的「嫁妝」已經所剩無幾,幸好甜心甜食鋪開幕至今不到四個月,花出去的一千七百五十六兩已經回本,如今每日營收數百兩,扣去食材費和一些雜支開銷以及工資,兩、三百兩是跑不掉,一個月加總下來約賺六千兩。
就算是對見過大錢的富商大戶而言,也是教人咋舌的入帳,難怪李樗會笑得嘴都闔不攏。
打算開分店的她對底下人也很大方,取出一百兩分紅,每個人都分得好幾兩,還做春夏秋冬四季「制服」各兩套,春天是綠衫戴百花圖樣綸巾,夏天是天空藍短衫戴水荷藍窄帽,秋衫以黃菊色為主,繡上蒼竹,冬袍厚實一點,是墨色長襖,以銀線繡梅縫在袖口。
大伙因東家的慷慨而更勤奮做事,月俸加分紅是尋常人家一年的收入,他們感動得都哭了,一邊抹淚、一邊感謝東家的好氣度,發誓要以鋪子為家,跟著東家一輩子。
「掃興呀!柳綠,小姐我正沉醉在發大財的美夢中,你的算盤一撥,我的夢就得醒了,心痛、肉痛、頭也痛,你在割我的心肝呀!」她一臉與銀子訣別的不捨模樣,忍痛將五錠元寶推了出去。
跟著小姐吃香喝辣的柳綠養出水靈模樣,彎彎的柳眉一揚笑開。「二小姐別裝出心疼樣子了,府裡的銅匣快裝不下收回的銀子,得換個大點的鐵櫃。」
「我們現在的錢很多嗎?」李樗微微凝神,算著私房有多少,夠她開幾間分店。
柳綠說了個數目,主子信任她,銀兩都交由她保管。
「夫人前幾日有意無意地提一下,她問城北的甜食鋪子是不是二小姐開的,還嘆了口氣,提起在青桐縣當官的老爺日子過得多清苦,縣太爺的官俸只夠養跟著去的高姨娘和四小姐、拙少爺。」
「等等,她的意思不是要錢吧?」李樗臉色微變,挑起眉,把剩下的五錠銀子收入袋裡。
什麼賊最難防?絕對是家賊。
「兩天前,春紅看見夫人身邊的嚴嬤嬤來買脆皮馬蹄糕,買完還不走直往後堂探頭探腦,和伙計東拉西扯的探聽東家是誰,故意說溜嘴鋪子是府裡小姐將來的陪嫁,她家夫人派她來瞧瞧鋪子的營收。」這下作的老賊婆,天大的謊言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什麼她家夫人,這是前任夫人的嫁妝,關現任夫人什麼事?居然裝模作樣來打探,擺出主人的樣子,簡直太不要臉了,二小姐受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時,府裡大小有誰來探過,都巴不得她早日一命歸陰。
如今狗鼻子嗅得靈想來分點好處,他們配嗎?要不是二小姐福大命大撐過一劫,哪有今日的風光。
真應了那句——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柳綠在李樗的調教下能讀能寫還能算,月銀翻倍再翻倍,雖稱不上富婆也小有身家,手頭有些錢,衣衫非緞即綢,鋪子裡包含老掌櫃在內都態度可親地喊她一聲「柳綠姑娘」,她因此漸生自信,雙眼有神,容光煥發像個氣度端雅的官家一等大丫頭,而非昔日被人戳著脊椎骨數落的小奴婢。
不用再看人臉色過日子,人就威風了,一些以前不敢說的話,這會可是說得溜,即使是從前怕得要命的嚴嬤嬤在面前,她也敢叉著腰對罵,儼然是個小辣椒。
不過這也是主子寵出來的氣勢,觀念前衛的李樗不斷對她洗腦,還大刺刺地當她靠山,柳綠當然膽氣十足。
在連戰夫人和老夫人的勝利下,李樗在府裡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連帶身邊的丫鬟也跟著受惠。
大老爺不在家,府裡的人管不動,二小姐又手握金銀,誰奈她何,偌大的宅邸早轉了風向,下人們個個眼利得很,知道該討好誰,當人奴才的哪個不想鹹魚翻身,得跟對主子才有雞犬升天的一日。
「這是什麼?」
「蜂巢餅。」
「看起來不像蜂巢呀!」但是好好吃的樣子。
「咬下去就有蜂巢的感覺,流出的蜂漿溢滿口腔,配上餅皮的酥脆,那滋味是說不出的香甜可口……」吃過一次難忘至今的伙計一臉滿足的描述,彷佛口中還殘留濃濃的蜂蜜甜味。
「真有那麼好吃?給我一片嘗嘗。」要是沒他說得那麼好吃就砸鋪子,他最討厭別人騙他。
「不好意思,賣完了。」伙計一聳肩,賠上無奈的笑臉。太搶手了,供不應求。
什麼,沒了?「那這個酸姜皮黃酥呢?我要十個,你給我包起來。」
「真是抱歉,有人半個月前就預訂了,待會店裡的伙計便要送到買家府上。」伙計一臉為他來晚一步的惋惜神情。
甜心甜食鋪也有做外送服務,但得先付現銀預訂,期限之前送貨到府,不另收跑腿費。
「千層叉燒酥、十錦小餡餅、杏仁酥餅、芝麻打滾、藍莓奶露、雪花青花苔統統給我來一份。」
他不信全都沒了,有錢還買不到嗎?
擺放現做甜食的櫃架以柚木為底,用打薄的琉璃為櫃面保持甜食的鮮度,也防止上門的客人帶了灰塵進來,手指不干淨東摸西摸,把甜食摸髒了不好出售,這也是為衛生而把關。
只是琉璃的透明度不足,站在櫃子前的客人看不清櫃內的甜食,因此貼心的店家便著人繪圖貼在該樣甜食前的琉璃片上,供客人參考。
而此時一張臉正貼著微涼的琉璃往裡瞧,想瞧個分明來,偏偏又什麼都看不清楚,一片霧茫茫,急得他心癢癢,嘴饞得想發火。
「這位客倌真是來得不巧,你點的這幾樣早已售光,小店每日只供應一百份,賣完就不再上架,請明日再來光顧。」伙計彎腰,獻上十二萬分的歉意。
「你是說我沒口福嘍!」好大的膽子,居然不給他吃。
「是小店的不是,供應不及……嚇!公子你……」好美。
伙計驟地一屏氣,驚艷得兩眼發直,正前方清逸出塵的容顏讓他說不出話來,直愣愣地盯著人瞧。
「公子我就是要吃,馬上給我端上來,少一樣我就砍一顆腦袋,砍到一鋪子都做無頭鬼為止。」哼,他要擺架子,讓這些有幸目睹聖顏的百姓看看他的威風。
「砍我腦筋……」伙計一怔,失笑地搖搖頭,當眼前美如皎月的公子在說笑。「小店巳時開鋪,賣到未時左右就要收鋪,一天只賣三個時辰,公子瞧瞧此時都快到申時,店內的甜食差不多已經銷售一空,就算想賣你也苦無甜食。」
「放肆,我想吃的東西膽敢不端到我面前,你有幾顆腦袋可以掉。」這些子民太壞了,欺負他,不給他吃的。
「公子你……」
撫著山羊鬍,等著關鋪子的老掌櫃姍姍走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就聽前頭吵吵鬧鬧的,不是該上門栓打烊了嗎?」
「掌櫃的,這位公子來得遲買不到咱們店裡的甜食,我正向他解釋著,但是他似乎聽不進去。」
以客為尊,客人是衣食父母,即使傲慢得想讓人抽筋剝骨也要笑臉相迎,上門就是大爺,不可以跟銀子過不去,要謙卑,要忍人所不能忍。伙計在心裡默背二小姐的服務守則。
「是這樣嗎?」老掌櫃一揮要伙計退下,滿臉堆笑地趨前。
他乍見畫人兒一般的白玉璇微怔了下,但很快神色如常。
「實在是店小的緣故,無法滿足每位上門的客人,小老兒賠個不是,望公子海涵勿見怪。」
限量是噱頭,李樗出奇制勝的高招,讓人想吃吃不到的吊足胃口,加上只此一家別無分號,還怕客人不上門,讓客人求著買,而不是店家急著賣當供不應求,甜食的價格也就可以哄抬上去。
奸商、奸商,無奸不成商。
因此何必做多,一碗三文錢的豆腐腦和賣三百碗才買得起甜心甜食鋪一塊紫米棗泥凍糕,到底哪一樣才賺錢。
薄利多銷不一定賺得到銀子,膽大的專往肥羊宰,價錢定得高才能大發利市。
皇城裡有錢人最多,又是少見的稀罕品,買來嘗嘗鮮是跟流行,若是吃上癮便是老主顧,再貴也買得下手。
「我管你那麼多,我就是要吃到,你今天要是不把我點的甜食給我,明天我派人來封店,哼,你別認為我做不到,皇城裡我最大,我說了算。」絕美的下顎一抬,白玉璇很孩子氣的一哼。
「公子這是為難小老兒呀!做甜食的師傅都下工了,炭爐裡的火也滅了,重新生火上爐也要兩個時辰,而鋪子裡也沒人手揉麵團。」老掌櫃面有難色,指出店裡的不便之處,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白玉璇不接受任何理由,「我不管,給我做,不然我拔光你的鬍子,在你臉上畫烏龜,再泡馬尿茶洗你的腸胃。」
太傅說過,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他用……有了,用這個砸死他。
他在衣服裡摸了老半天,欣喜地摸出一物往櫃上一砸,閃人的金光嵌入木條裡。
「公子你……」這根本是強人所難嘛!
見多識廣的老掌櫃也瞧出了白玉璇的不對勁,眼神太單純,說話稚氣,行事舉動過於天真。
「做,為什麼不做,你沒瞧見這是金子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咱們開門做生意的,跟錢過不去會一輩子當窮鬼。」是金子耶!多耀眼的顏色。
人未到聲先到,嬌軟甜嗓有如剛蒸好的甜糕,軟糯糯的教人心頭發軟,接著一道藕色纖影如明媚春光般走入鋪子,帶來淡淡的桓子花香氣。
李樗瞧也沒瞧白玉一般的佳公子,雙目發光地走過他面前,愛不釋手摸著四方堅硬的小金印,使力想把它從木條上摳下來。
「那印章是……」小覆子話到一半連忙閉嘴,驚駭地看向不動如山的余來錫。
「來來來,這位公子想吃什麼甜食盡管點,小店應有盡有,絕對滿足你的需求……嚇!妖孽?!」一轉身對上一張舉世無雙的俊臉,李樗冷不防發出驚呼。
天吶!多美的男人,簡直是全男公敵,全女最愛,瞧瞧那嫩得像花瓣的臉皮,白裡透紅,吹彈可破,兩顆眼珠宛如點漆,熠熠生輝,還有那不點而朱……啊!不行了,心窩撲通撲通地跳,多看幾眼會被勾走魂。
要鎮定、鎮定,她可是做正當生意的,不是賣弄風騷的花娘,要落落大方,舉止有度,嚇跑客人的事絕對不做。
「你說誰是妖孽?醜女人!」果然這世間找不到比他更美的人,他第一美男子當之無愧。
「醜女……顧客至上、顧客至上,不生氣,我不生氣,醜就醜吧!有錢賺叫我大嬸都行。」李樗不斷念念有詞,平息被罵醜的怒氣。
打從她重生後,她就沒再聽見這個「醜」字。
「上輩子」李曉瑜是個身材橫向發展的小胖妹,周遭人一瞧見她過胖的體型,有點口德的會勸她少吃一點,別再胖下去,但大部分的人會眼神鄙夷地一睨她看不出腰身的水桶腰,什麼豬小妹、母豬、泡過水的女屍等難聽字眼她都聽過。
最常聽是︰醜妞、醜妹、醜魚兒,她名字中有個與魚同音的「瑜」字,所以多了個讓人無奈的綽號。
幸好她生性樂觀,聽過就算,反正聽久了也就麻木了,任何打擊也擊不垮她,她活得快樂最重要,幹麼介意別人嘴賤。
只是現在的她瓜子臉、柳葉眉、杏眸桃腮、唇紅齒白,這樣還算醜嗎?她攬鏡自照都會笑得眼兒彎,自誇︰好一個美人兒!
「妖……風華絕代的公子,以你的天仙姿容實在不適合這些人間俗物,不如我另外為你準備神仙吃的甜食。」
看在那塊四四方方的金子分上,破例一回也無妨。財神爺上門豈有往外推的道理。
「神仙吃的甜食?」一聽到「神仙」兩字,白玉璇神采飛揚,漆黑如墨的眼兒眨巴眨巴地閃著歡喜。
雖說是貴為天子,其實白玉璇是很好取悅的,只要順著毛梳,把他捧得高高的,陪他玩、陪他一起做一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再稱贊他美得冒泡,他就會像小狗一樣搖著尾巴示好。
李樗別的本事沒有,拐小孩的本事與生俱來,她才和白玉璇聊了幾句就抓住他的脾性,又哄又拐地把人帶進鋪子後方的小廚房,她還不用自己動手,就出一張嘴,單純天真的痴帝就被拐得樂開懷,挽起袖子甩面團,趴在灶台下用力掮風,把熄了火的炭柴再拓紅。
此情此景看得小覆子一陣鼻酸。
錦衣玉食供著的皇上呀!怎麼一臉狼狽的供人使喚,而且還樂不可支,手上的煤灰沾到臉頰猶不自知,笑得沒半點心機,還替人擺盤盛湯,教人多麼椎心。
倒是余來錫瞧見李樗主僕並非惡意,亦無對主子的痴憨露出鄙夷之色,待若尋常人一般,他手持長劍環胸退到門側,眼眸一閃暖光乍現。
「這叫藕粉圓子,有手的人都會做,先把磨細的糯米粉用冷水揉成麵團,再搓成小指大的小圓子……等一下,你的小指有這麼粗嗎?根本是肉丸子嘛!要再小一點……柳綠,你把水煮開,等一下我們要下湯圓……」瞧,這才叫十指不沾陽春水,乾乾淨淨。
對於吃這回事,李樗絕對稱得上一把好手,她讀書沒有過目不忘的才智,卻能記住每一道吃過的甜食,並能準確無誤吃出配料和火候,再看一眼做法就能牢記在心,默出正確完整的工序。
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這也是老天爺對她的補償吧,給了她特別敏銳的舌頭和教人的長項。
「然後呢?然後呢?我要做什麼?」
當作在玩的白玉璇洗淨手又沾了滿手的糯米粉,大小不均的湯圓被他搓得變形,有的扁平有的方,圓如珠子的沒幾顆。
李樗看了他絕美玉顏,不勝欷吁地撫了下自己和他一比真的不美的粉腮。「你把湯圓一顆一顆丟進滾水裡,一小撮一小撮的放糖,別放太多,太甜反而生膩,再倒入調成糊狀的藕粉……」
「好了嗎?好了嗎?我餓了。」他親手做的小湯圓在鍋裡滾耶!一顆顆都浮上來了,好好玩。
瞧他手舞足蹈的興奮模樣,她也好笑地勾起唇,美男子本就賞心悅目,加上這麼沒心機的表情,可瞧得讓人心情放松。「不用急,撒上桂花就好,你一碗、我一碗、柳綠一碗……那兩位只看不動的仁兄沒分。」
萬惡的資本主義,光看就想分一杯羹,沒門。
「喂!我有幫忙添柴,煮湯的水是我提的。」小覆子氣急敗壞的抗議。
看他們一人一碗分著吃,他嘴巴都饞了。
「小覆子滾開,你敢跟我搶?」白玉璇惡狠狠地一瞪,嫣紅粉唇一噘,風情萬種。
小覆子,這不是宮中對太監的叫法……眉頭跳一下的李樗很聰明地不去作聯想。安靜的當她的李府二小姐,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好不容易重生的她可不想年紀輕輕再死一次,起碼要活到白髮蒼蒼。
明哲保身第一步——別太好奇。
驀地,她感覺有人在看她,但是頭一抬卻什麼也沒瞧見,窗外白楊樹旁一閃而過的陰影顯然是她眼花了。
「不公平,為什麼他有一碗?」小覆子憤然指著黏成一團的湯圓往口中放的余來錫。
「因為他有付錢呀!」柳綠粉嫩手心一攤開,擺著一錠晃眼的銀子。
做得好,不愧得了本小姐真傳,有錢賺就別放過。
李樗朝賣出一碗藕粉圓子的丫鬟比個讚,鼓勵她的孺子可教。
「啊!有肉、有叉燒,嗯……燻香的火腿肉,我又想到另一道甜食,包君吃了還想再吃。」
「什麼甜食?」白玉璇興致勃勃。
「當然是……秘密。」李樗故弄玄虛地吊人胃口。
同樣的,她又是只動口不動手,由柳綠執行,開始一個個步驟,首先蝦米用溫水泡開,火腿、香菇、叉燒肉、肥豬肉切成丁,汆燙後瀝乾備用。
熱油鍋,炒備料,加鹽、糖、五香粉炒香,灑上香油起鍋,蔥切成末與放涼的餡料拌勻……
「咦?好像包子哦!」看著形狀,白玉璇憨憨一笑。
「什麼包子,你吃過放在烤爐烤的包子嗎?」把白芝麻和黑芝麻撒在表面上,烤出酥香。
「烤爐?」那是什麼?
「瞧!李樗特制烤爐,只有我這裡才有喲!」這是簡易式的烤箱,效果比較差,烤出的顏色較不均勻。
她還在改良中,使受熱平均。
看她將那一顆一顆捏得圓平的「包子」放入烤爐,眉頭一皺的白玉璇忽地朝她伸出手。「拿來。」
「拿什麼?」她一怔。
「我的小金印。」
「那是我的,你已經給了我了。」李樗一臉怕被搶的模樣,把方形印章扣在掌心藏於身後。
「借用一下又不是不還你。」人醜就算了還笨笨的,真是可憐。
被痴兒同情了,李樗要是知情該痛哭一場。
她不情不願的出借,很怕他又收回去。「只是借一下喔,做人要講信用,人無信無以為立。」
白玉璇不高興的瞪了她一眼。「笨笨的醜女人。」
「你、你又說我醜……」不只醜還加個笨,他……他……算了,跟他一比,她的確只能當紅花旁的綠葉。
「看好了,醜女人,東西做好要蓋上印章嘛!以後就叫皇帝餅。」他呵呵直笑,凹陷的「包子」蓋上四方印文。
「白玉璇」三字躍入目中。
「皇帝餅?!」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09:59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3:11 PM 編輯
第六章 皇帝選秀女
秋高氣爽的季節涼風習習,滿地黃花開,殘荷點點,蟬到秋後漸無聲,雲低草枯秋意涼,收起夏衫換秋衣,柳絮飛過十裡亭,芒草初開,白茫茫一片,野雁高飛。
時近中秋,一年一度由官方主辦的宴菊節即將展開,每戶最多五盆的秋菊參賽,全城百姓進行評比,一盆盆菊花夾上寫著主人名字的花箋放在高台上,每盆菊花下放著竹簍,以哪個竹簍投入的緞花最多為勝,成為今年的菊花王。
菊花花主獲御賜玉如意一柄,並可提出一個要求,只要在容許的範圍,十之八九都能如願。
譬如賜婚、家中男丁免征兵、婚配自己做主等。
皇室宗親無婚姻自主權,一向采政治聯姻,因此不願盲婚啞嫁的,或是心有所屬者,便會藉此一爭鰲頭,不讓自己的終身大事操縱在他人手中。
以往這個節日會由皇上親自主持,花濃酒香與民同樂,前三名菊花花主可以繞城一圈,接受眾人的祝賀與禮贊,傍晚時分開始燃放煙火、放水燈,直到子時過後。
不過先帝過世後幼帝登基,便由攝政王白鶴年代替,年年如此,持續十年,竟無人提出異議,今年宴菊節的觀景樓裡坐的還是身材福態的白鶴年,但他身邊不是攝政王妃何雁雲,而是身體微恙的太后玄以幽。
「快來買皇帝餅,皇帝也愛吃的皇帝餅,如假包換的皇帝餅,吃了皇帝餅就是天子門生,日後封侯拜相,平步青雲,官位節節高升,金鑾殿上見皇帝,皇帝餅、皇帝餅,好吃又吉利,生得兒子狀元郎……」
「二小姐,全賣完了。」
「什麼,這麼快?」李樗一臉難以置信。
「大家搶著要,我只是鋪子前看一眼就被人踢了一腳,這會腳還痛著呢!」春紅埋怨著,揉著發疼的小腿肚。
「我們不是才出來兜轉一圈而已,一千個皇帝餅就被搶個精光?」
這些人都瘋了嗎?不過加蓋一個印子就成了搶手貨,用了個聳動的餅名,他們就真以為是御賜的餅了。
「真的很誇張,一個一兩居然爭得大打出手,要不是徐三哥拉了我一把,我八成被踩成爛泥。」春紅看了一眼面色平靜的柳綠,一想到當時混亂的情景,她心口狂跳不已,餘悸猶存。
柳綠姓徐,家中有三個兄弟,徐大在江上捕魚,徐二是打鐵鋪的二手師傅,李樗鋪子裡的烤爐、烤箱等器具便是他打造出來的,徐三上過幾年私塾,識字,甜心甜食鋪一日比一日忙,需要有人幫著記帳、進貨,李樗知道有這個人便把他找來。
其實兩兄妹的個性很相似,都是安靜做事不多話的人,凡事也不會強出頭,不像春紅的兄弟老愛出鋒頭,話癆一個,能偷懶就偷懶。
所以李樗的錢財一向由柳綠收著,由柳綠保管她放心,見微知著,一樣米養百樣人,並非每個人都靠得住。
若是換成春紅,她死也不肯交托身家財產,有利益可得時,春紅絕對是忠心得讓人挑不出錯處,可是她不是禁得起誘惑的人,若有人許她更多的好處,她想都不想地背棄舊主,投向新主。
「誰曉得皇帝餅這麼好賣,早知道就多做一些。」本錢還不到一百兩呢!跟暴利沒兩樣。
不過一年也只有一次宴菊節,大批遊客涌進皇城賞菊,不然光是城裡的百姓應該沒賣那麼快。
「可是鋪子裡的烤爐不夠,人手也不足。」這是最現實問題,想賺也要有人力、物力。
「也許該著手分店事宜。」李樗沉吟。
她也想賺個荷包滿滿,問題是分身乏術,有些甜食的配方交到別人手中她不安心,而得她信任又手藝佳的人卻不多。
鋪子器具不夠完善是她的一大苦惱,她腦子有上千道甜食做法,只是配料不全又無適宜的烤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二小姐,那個方形印章你是打哪得來的?真的是……那個嗎?」春紅問得很小聲,賊眼亮得發光。
杏眸一溜,李樗橫眉一睇。「你傻了呀!這天大的好事會落在你家小姐頭上嗎?我求神拜佛也求不到老天爺開眼,殺頭的話你可別再提了,我爹是小小的七品官,當官多年也沒見過上頭的天,你要是犯胡塗了,可沒人保得住你。」
「但那只金印……」若是假的,為何旁人看不出來,一窩蜂地搶著蓋上印文的皇帝餅。
「印是真是假不是大家關心的,他們要的不過是討個吉利,不就是誤打誤撞的運氣,你能天天過年嗎?咱們撈的不過是節慶的喜氣,沒了宴菊節,誰會想買皇帝餅。」對於春紅的過度熱切,她輕描淡寫的帶過不想提。
有些事最好不要太清楚,能裝胡涂且裝胡涂,一次的交集叫萍水相逢,過後便是天涯各一方,再見的機率比公雞下蛋還低,雖然有些可惜那樣的美色不能常常欣賞,她會想念那個叫白玉璇的美男。
懷裡揣著黃金私章,李樗若有所思的隔著衣服一摸。
來到天機皇朝快半年了,她還是想回家,回到有爸爸媽媽、哥哥姊姊疼愛的家,頂著李府二小姐的身分,他們的模樣漸漸模糊,快想不起來了。
正黯然惆悵之際,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頭看見一張笑若春花的俊顏,當下一怔,差點一巴掌甩過去。
「我買。」好聽的嗓音如清泉擊石,敲進人的心湖。
「你……你怎麼在這裡?」其實她想說的是你怎麼又出來了,外面很危險,不適合白紙似的他。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我來買皇帝餅呀!」小覆子直催促他回宮,害他沒吃到烤好的皇帝餅。
「白……小白,你不可以常常往外跑,你家大人都不管嗎?今天城裡的百姓多到足以將你踩死,你要是出了什麼事不是叫家裡人急死。」她瞪了一眼縮著脖子的小覆子,怪他沒看好他家主子。
至於余侍衛,身懷武器的人不好惹,又板著生人勿近的冷面,稍有腦子的人都曉得不要挑釁他。
好吧!她承認自己欺善怕惡不可恥,可總比不知趨吉避凶,一頭往刀尖撞,死得不明不白要好。
「放、放肆,你不能喊皇……小白,太無禮了。」小覆子回瞪過去,但氣勢上弱了三分。
「小白好,我喜歡小白,以後你就喊我小白好了,我允許你放肆。」只有她才有的特權,因為他看她順眼。
「皇……公子……」你怎麼能自貶身分,和市井小民混在一起。小覆子目眶噙著淚。
「他、他好美……」春紅失神地低喃。
曾經和她一樣看傻眼的柳綠輕輕扯了她袖子,將她拉到二小姐身後,豐神俊秀的白公子雖然俊美無儔似謫仙下凡來,但是絕非身分低賤的她們能親近,要認清本分,勿做非分之想,免得自己丟人現眼不說,還連累二小姐沒面子。
聽見丫鬟的低喃,李樗故作未聞地拉起白玉璇的手,往人少的胡同走去。「快回去,別在外逗留,城裡有不少外邦人……」
「胡夷?」一道玄色身影倏地來到面前。
她瞟了瞟帶劍的男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胡夷,但是說的是聽不懂的番話,他們到鋪子買過酪餅,看來不是很和善。」
余來錫一聽,面色凝重。「公子,二姑娘說的沒錯,我們的確不宜出來太久,得盡快回……回府。」
若是多次進犯邊境的胡夷,與之正面接觸並不妥當,即使他們對公子是誰並不熟知,但公子美貌難保不會引起有心人注意,為了以防萬一還是速速回宮免得多生枝節。
「我不走,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要看煙火、放水燈,還要買皇帝餅。」白玉璇的執拗性子又犯了。
「皇帝餅賣完了,明年再來。」他沒口福。
黑如烏丸的墨瞳睜了又睜,似要哭了。「你……你故意不賣我是不是?為什麼每一次我要買就沒了,你這個醜女欺負人,你好壞,壞心腸的醜女人,還我皇帝餅,我要吃皇帝餅、皇帝餅、皇帝餅……要吃,我要吃皇帝餅……」
又說她是醜女,真是……哼,有容乃大,跟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太多只是氣壞自己的身體,她忍他——李樗一口貝齒咬得有點緊。「不許哭,敢掉一滴淚就沒得吃,回家啃你的龍……臭鞋。」
「龍床」兩字硬生生的咽回去,她想到的唯美畫面是櫻花飛舞的雪色紗幔裡,裸著白皙上半身的美麗男子咬被低泣,背後是皮鞭甩過的痕跡,一條條鮮紅血痕滿布,一只粗糙大掌撫上沾血的雪背……
嚇!惡寒。
李樗腦海中浮現的人影是適才瞄過身在高台上的攝政王,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楚長相,可那龐大的臃腫身軀快繃斷玉色腰帶……唉,還是算了,小缸這般極品美男配他太糟蹋了。
迷人的黑亮眼睛一眨,把盈盈淚光眨回去,白玉璇可憐兮兮的拉拉她小手,像風中蘆葦般左右搖動。「是不是我聽話就有得吃?」
看著他晶亮清澈的珠玉黑瞳,是人都不忍拒絕。
「站好,不要動來動去,你安靜別出聲,也不許好奇的東張西望,我帶你回鋪子,大不了我熬夜不睡陪你廝混,你要記得欠我一個人情。」
黑眼圈呀!女人大敵,她早睡晚起的美容大計要泡湯了,養了幾個月才養得白皙透亮的粉頰又得青慘一片。
她好不容易才變美、變瘦的說……
啊——這只害人不淺的妖孽。
「好。」白玉璇根本不曉得什麼叫人情,點頭點得歡快。君無戲言,帝王一諾比什麼都值錢,旁人為他的應允急得滿頭大汗他卻一無所感,傻乎乎地咧嘴直笑。
皇上呀!你怎麼可以不假思索地答應她,好歹也遲疑一下,皇上金口一開,覆水難收,一個人情比山重呀!小覆子心酸不已的抹淚,比女人還纖白的蔥指絞著衣衫下擺,恨恨地瞪著不知死活的李二小姐後背。
街上遊客如織,提燈籠、等著放水燈的百姓熙來攘往。
夜幕低垂之際,華燈初上,滿天星斗閃著笑意,月圓人團圓,花香送情意,一對對躲在暗處喁喁私語的情人們互訴情衷,把心畫圓了,一生無遺憾。
皎潔月光下,甜心甜食鋪掛著的甜甜笑臉特別醒目,兩眼彎彎嘴角上揚,甜似蜜糖地對著過往行人微笑,讓人一瞧心頭一暖,忍不住跟著一揚唇畔,想起那齒頰留香的甜食。
半空中的牛皮氣球像在向離家不歸的游子招手,快回家、快回家,快回去和思念親子的老娘親團聚,月兒圓了,一家人也該聚在一塊,圍桌吃飯,歡言無數,人間喜樂滿天下。
「噓!小聲點,別吵醒鋪子守門的人,有些外地來的伙計在後屋……」李樗躡著腳尖,做賊似的壓低聲音。
「我很乖,沒說話。」低頭一視兩人交握的手心,白玉璇有些呆呆的,也有種自己說不上來的歡喜。他喜歡被她拉著走的感覺,他可以清楚看見她頭頂有兩個髮旋,發細如絲。
除了二高一矮兩道相貼的身影毫無所覺外,走在他們身後的春紅、柳綠、小覆子和余來錫都一臉復雜地盯著兩人緊緊相握的手,想開口提醒又不知該說什麼,四人八顆眼珠滴溜溜轉著,誰也不當那個殺風景的人。
男女之防?白玉璇不懂。
男女授受不親?李樗根本沒放在心上。
兩人都對此不上心,旁人瞎操心什麼,不過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再說了,牽個手還能蹦出個孩子不成。
「我告訴你,小白,要輕手輕腳,絕對不要踫到任何東西……」話還沒說鏘鏗的落地聲清晰可聞。
「不是我踫它的,它擋住我了。」一只銅盤被踢遠,他還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滿臉無辜地望著她,教人不忍心苛責。
美男雙眼圓睜,露出可愛白牙,眨著無邪又惹人憐惜的純真眼神,就算有天大的火氣也被撲滅了。
「小白你……」怎麼辦?好想捏捏他美玉一般的臉頰,再摸摸他的頭,命令他握手覆下、翻身、就地滾圈。
李樗糾結著該當他是吐舌的小狗逗弄一番還是暴打他一頓。明明說的是人話,為什麼他聽不懂呢!
就在她猶豫不定時,後院的燈亮了起來,十幾盞六角宮燈朝她靠近,其中走在最前頭的是吳嬤嬤,她的身後是捧著一物的長子陳德。
「你、你們這是幹什麼,我不是放了你們三天假……」不由自主的,她眼眶一熱,某種熱熱的液體湧出。
「生辰快樂,二小姐。」吳嬤嬤笑眼彎彎。
「嬤嬤你……還有你們……」喉頭一緊,李樗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滿心是承載不住的感動。
「二小姐不是說過生辰要吃蛋糕嗎?還要插上蠟燭祝壽,一歲插一根蠟燭,二小姐今年十六歲了,你數數看是不是十六根。」不能太大,食指粗細的五彩蠟燭。
淚光閃動的李樗以手捂唇。「柳綠,你也幫著大伙瞞我,太可惡了,扣你月俸。」
柳綠笑著輕推她一下。「快吹蠟燭許願,奴婢記得二小姐說壽星最大,可以許三個願望。」
「我……」她還沒來得及說出感動話語,不甘被冷落一旁的白玉璇忽然跳出來一喊。
「我也要許願。」
成群烏鴉飛過頭頂,冷場。
「可是你不是壽星,我家二小姐才是。」一直沒機會說話的春紅搶著開口,想讓天仙般的俊美公子注意到她。
俊雅眉頭稍稍一皺又鬆開。「沒關係,小醜,我許你一個願望,只要你說出來,我一定幫你實現。」
此話一出,小覆子和余來錫震驚了,面露駭色。
「我不叫小醜,李樗才是我的名字。」一句「小醜」引得李樗大暴動,沒心思在意帝王之諾。
「好嘛!我叫你小樗就是,那我們什麼時候做皇帝餅?我要吃餅、放水燈,還要看飛上天的火,你不能再蒙我……」
皇帝餅?他怎麼念念不忘呀!頭真疼。
「娘,我要買那套絞金銀絲嵌紅珊瑚頭面,還有點翠赤金嵌寶石大發釵,瓖蜜蠟水滴金釵、雙喜如意金簪、銀葉纏瑪瑙鐲子、紅翡翠滴珠耳環……啊!我的衣服也不夠,把彩裳坊的師傅叫來,做幾件描金牡丹彩蝶花羅裙、丁香色蝴蝶葡萄紋襖、玫瑰紅灰鼠皮披風、大紅瓖白狐毛大氅……」
「等等,樂兒,你說得又急又快娘記不全呀!說慢點,一樣一樣來,娘慢慢記著、慢慢盤算,心急吃不了熱餛飩,你要學著讓心靜下來。」老是毛毛躁躁的,幾時才有官家千金的頁雅和莊重。
「不能慢,再慢就被大姊搶在前頭,宮裡下令每位七品以上的官員提供一名秀女名額,我和大姊只有一人能夠入選,要是被她搶先我就進不了宮,做不成宮裡最受寵的娘娘。」機會只有一次,她絕對不會讓人。
李樂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面如芙蓉眉如柳,明眸皓齒唇含朱,皓腕賽霜雪,縴指比春蔥,椒胸滑膩如珍珠,若隱若現,綽約腰身漾風情,宛若那迎風搖崗的楊柳。
雖然只有十四歲,可是姿色不俗,媚態橫生,玉膚柔軟,吐氣如蘭,亭亭玉立宛似出水菡萏,玉肌郭膚,楚腰縴細,不勝嬌美,眼波一勾便撓人心窩。
但她驕蠻的性子,以及被寵壞的專橫就讓人不敢恭維了,向來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花錢如流水,再多的家產也不夠她花,府裡的下人一提到三小姐只有搖頭的分,沒人敢去想她日後會嫁到什麼樣的人家,那種性子加上奢靡習性,誰供得了這座大佛。
幸好攝政王下令為皇上選妃,目前後宮空無一人,只要能擠進候選名單中,不重品德只重姿容的話,再略施點手段爭寵,讓皇上封她為嬪,到時蒙聖恩眷顧,再生下籠子,她的地位就穩固了。
「有娘在,哪容得她樣樣爭在前,你爹是個縣令,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在這府裡娘說了算,娘沒把她的名字送上禮部她還能跟你爭不成。」她就這麼個女兒,當然凡事要先替自己女兒設想。
「娘莫要忘了老太君,大姊是在祖奶奶跟前養大的,為人霸道又蠻橫,萬一她也想進宮,鬧到祖奶奶面前,娘敢和祖奶奶據理力爭嗎?背上大逆不道之名。」為了自身利益,年紀小小的李樂想得可透徹了。
先鏟除絆腳石。
「這……」樂兒說得有幾分道理,這事的確教人為難,老夫人一出面,面子不能不賣,否則就是不孝。
「所以娘呀!我們要搶先一步,首飾全選最好的,綾羅綢緞也不可少,什麼南海珍珠、冰種翡翠、羊脂白玉越多越好,把我裝扮得若天仙下凡,驚艷四座,大姊那點姿色哪能跟我比。」她才是最美的鳳凰,讓皇上龍目一眼就相中,召寢枕畔間,還不羨煞天下美人。
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三分姿色也要水粉來妝點,才能在鶯鶯燕燕中脫穎而出,獲得聖寵。
看著女兒的花容月貌,常氏微顰起眉。「可是打點的銀子打哪來?你口中的珍珠、翡翠全是貴得很的寶物,雲裳羽衣也不便宜,彩裳坊做衣服的工錢是一般成衣鋪子的好幾倍,娘手邊的銀兩哪夠。」
「你不是還有陪嫁鋪子、莊子和田地,賣了湊了湊也有幾千兩,夠我買些金鈿耳墜了,你是我娘,你不幫著我還有誰能幫我?」一心想進宮的李樂作起春秋大夢,全然不顧娘親的將來。
一旦讓她當上娘娘,甚至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親現在手中無銀有什麼關係,等她風光了,娘親也跟著沾光,一箱一箱的賞賜還沒有嗎?到時成了皇親國戚、皇上的丈母娘,誰不奉迎巴結,還看得上那點身外物。
一聽女兒算計她的嫁妝,常氏臉色一變。
「那是以後要給你的陪嫁,動都不許動,要是你有幸被選上,這些就是你的家底,嫁入皇宮可不比尋常百姓家,若是妝奩不夠豐厚,你一入宮就低人一等,被那些嫁妝半城的王公大臣之女嘲笑你窮酸。」
天底下最現實的地方便是後宮,比人、比錢、比家世,再美的女子若沒有銀子傍身以及傲人的嫁奩,宮裡的太監、宮女是使喚不動的,即使獲得榮寵也不長久,旁人一使袢子什麼就完了。
容貌、家世還是其次,最主要是銀子收買人,多幾次侍寢機會懷上龍子才有依恃,否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女,稍有姿色的宮女都有可能被皇上寵幸,一朝得寵飛上枝頭當鳳凰。
運氣這種事賭不得,沒人輸得起。
「娘,咱們府裡真的拿不出這點小錢嗎?我是你唯一的親生女兒,你的心頭肉,也是你未來的盼頭,你不會捨不得那一點點銀子吧!我成了宮裡的貴人,你的好日子還能遠到哪去。」她有些不滿的噘高朱唇,氣惱娘的小氣。
「小錢?!」常氏一瞪眼,氣得朝女兒細白手背輕拍。「又要金釵又要鐲子,還要整套頭面,你算算哪一樣不要錢,光你一個月從我手頭支走的銀兩就足以百戶人家的小村莊吃上一整年,要不是你爹當那官有點油水撈,我這個當家主母早就兩袖清風。」
「娘呀!你就想想辦法弄錢嘛!為了女兒的榮華富貴著想,你怎麼也要幫女兒過了這一關。」李樂撒嬌地偎向常氏肩頭,拉著她小指直搖,髮際插的穿蝶蘭花金步搖跟著輕晃。
「娘上哪想辦法,你要的那些行頭不是小數目,娘的嫁妝鋪子營收不多……等等,鋪子?!」她目光一閃,面上露出一絲算計。
「娘,你想到什麼了是不是?」母女連心,一瞧見娘親臉上迸出的亮色,李樂知曉事情成了一半。
「你二姊的甜食鋪子。」她想藏著掖著可不行,終究是李府的千金,賺了錢怎能不回報一二孝親。
「你是指甜食賣得火紅的甜心甜食鋪?」目前城裡的熱門話題,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
「沒錯,她把甜食鋪經營得有聲有色,每日都有新奇花樣吸引客人上門,我們是她的娘和妹妹,跟她要點銀子買珠花應該不過分吧!」常氏眼裡盛滿笑意,笑得宛若食心的老虔婆。
「嗯!找二姊要錢去,她敢不給就鬧得她鋪子開不下去。」什麼姊妹情,她要的是飛黃騰達的富貴。
母女倆相似的面容上流露出令人嫌惡的狡獪。
攝政王下旨擇日為皇上選妃,七品以上官員各派出一名閨女參選,消息傳入李柔耳中,她是又驚又喜。
身為長女的她理所當然該在入選名單中,誰比她有資格。
可是她想到後母的狡猾,以及三妹老愛跟她搶好東西的刁蠻個性,內心的喜悅略降幾分,繼而浮起的是怨慰和不甘,憑什麼讓續弦為填房的母女得意,是她的榮寵就該是她的,誰也休想搶走。
問題是她沒有娘親可倚靠,不像李樂有常氏在一旁幫著,出錢、出力、出主意,使盡一切手段相護,她有的只有自己,以及——
李柔想到疼愛她的祖母,當下想也沒想地從繡墩起身,拋下繡了一半的並蒂蓮,急切地帶著兩名貼身丫鬟如月、秋月前往李老夫人清修的佛堂。
兩個丫鬟的名字中本來沒有「月」,可是她為了氣名字中有「月」的繼母,將身邊服侍的下人全改了名。
「進宮?」
「是的,祖奶奶,我要進宮。」李柔口氣堅定,一副誰敢阻止她就和誰過不去的樣子。
李老太夫轉著手上的佛珠,面容平靜而莊嚴,看不出喜怒。「什麼時候的事,宮裡下旨了嗎?」
「旨令是由攝政王親擬,說皇上已屆弱冠,該為皇室開枝散葉,誕下繼承大統的龍子。」那個人非她莫屬,她要當上第一個生下皇子的嬪妃,寵冠三宮六院。
李老夫人沉吟一下。「指定是你了嗎?」
「一戶出一人,我是長女,責無旁貸該擔任起府裡興盛之責,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是爾虞我詐的深宮內院,孫女不忍心妹妹們受苦,我一個人承擔即可。」她說得情真意切,好似真為妹妹們著想的好姊姊。
李老夫人眼皮一動,露出慈悲。「柔兒,當皇上的妃子不簡單,後宮的女人沒有一個是善荏,如果可以,祖奶奶不希望你蹚進那淌渾水裡,讓樂兒或是樗兒去,你留下來陪祖奶奶。」
她捨不得大丫頭,後宮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點本事的很快會淪為別人往上爬的犧牲品。
「不要,我一定要進宮,祖奶奶不想看柔兒封後封妃、榮寵至極嗎?」
她絕對不會輸給李樂,論起容貌和聰慧,她都遠遠勝過三妹,眉眼還沒長開的小丫頭憑什麼跟她爭。
黃榜上的秀女資格限定十四歲到十八歲,而她李柔今年十七,以三年一選為例,若是她這次沒選上便與嬪妃之位無緣,因此眼前的時機她非把握不可,豈可讓給李樂那丫頭。
至於李樗,她根本沒放在心上,李靜更不算一回事,身為庶女又生得不出色,哪過得了入選門坎,第一關就被刷下來了。
「你這丫頭未免太天真,皇宮那地方說穿了是一座大牢籠,你要好好地想清楚,別被一時的名利沖昏頭,一旦進去就出不來,一輩子只能關在高牆內院裡。」跟人爭得頭破血流。
少女年華時的她也作過夢,巴望著入宮當飛上枝頭的富貴人兒,誰不想一身朱紅,鳳儀九天,手挽半壁江山與君昂首而立,俯視跪地叩首的滿朝文武,口呼︰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可是在看到被封為貴妃的堂姊的下場,她反而慶幸嫁給家有薄產的秀才郎,當年堂姊因懷有龍種而盛氣凌人,連皇后都敢得罪,以為皇子一出生便有機會取代正宮,卻沒想到懷胎六個月時一杯毒酒下肚,一屍兩命。
雖然所有證據都指向皇后,但皇上連問一聲都沒的下旨厚葬,皇上身邊的美女多不可數,少一人多一人並無差別,她堂姊死後沒多久也就被淡忘,堂姊所居的「宜和宮」賜給新人柳嬪,也就是先帝的生母。
「祖奶奶幫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不會後悔,皇后的位置是她的。
「你要我怎麼幫你?」看著眉眼抹著傲氣的孫女,李老夫人的心裡浮起無限的惆悵和無力感。
這是她最疼愛的丫頭,她卻沒法阻止她做傻事。
「給我銀子。」有錢好辦事。
「銀子?」李老夫人皺眉。
「越多越好,我進宮後才好打賞下人,有錢在手就不怕有人在我背後搞小動作。」
她先把周遭的人收買了,通往後位之路便暢通無阻。
一聽她要銀子是要當散財童子,李老夫人的表情不太愉悅。「我沒那麼多錢給你,我還得留點錢買棺木。」
「那我的嫁妝先給我,像二妹那樣。」連身後物這樣的重話都說出口,自私的李柔卻還沒聽出老人家話中的惱意。
一提到李樗,李老夫人的臉色為之一沉。「沒有、沒有,我大半的現銀都折給二丫頭了,剩下的鋪子、田地根本不值錢,你要錢就去找她拿,我沒錢給你。」
老人家說的是氣話,她知道孫女開甜食鋪賺了些錢,但賺了多少她並不知情,然而李柔當真了。
「好,我去找二妹要錢。」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3:22 PM 編輯
第七章 討債鬼母女
「跟我要錢?!」
望著眼前「慈眉善目」的繼母,一身華麗、妝容精緻的妹妹,以及唯恐晚人一步,神色倨傲的姊姊,李樗有些哭笑不得,甚至有撫額大笑的衝動,把厚厚的門板甩在她們的臉上。
憑什麼跟她伸手要錢,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活似她欠下一屁股爛帳,怕她跑了的上門要債。
當初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有誰想過餵她一口粥吃或是端來一碗藥,念在一家人的分上多有照料,讓她在最困苦虛弱之際感受一絲來自家人的關懷。
沒有,沒有一人肯進青漪院多瞧她一眼,甚至心腸惡毒地巴望她早日魂歸黃泉,少一人來分嫁妝,她的活著只會帶給所有人困擾,不如早到地底和母親重聚。
李樗死了,死在她們無視和冷血之下。
而她活了,不再有負擔的李樗重生了,從遙遠的時空來到歷史上所沒有的朝代,代替李樗繼續活下去。
重生之後,世態炎涼她親身體驗到,親人個個唯利是圖,從偏心的老太君到私心重的常氏,任性驕奢的李樂,六親不認的李柔,李府上下竟找不到一位真心待人的主子。
反倒是下人比主人有情,不管她是貧是富,吳嬤嬤和柳綠總默默關心她,怕她冷、怕她餓的噓寒問暖,陪著她在火爐前流汗,一整夜不眠。一步一步摸索著,咬牙硬撐,勞心勞力地只要她好。
甜食鋪還沒開張前,誰也不敢預料能否成功,像用燒的一樣手邊的錢越來越少,要買的東西卻越來越多,有些根本買不到要自己做,失敗的次數一多自己也產生懷疑,她真的辦得到嗎?
她用三個月時間寄望對新種苗一無所知的莊頭王有義種出她要的食材,不論是天災還是人為疏忽,供應不及,鋪子便開不成,所有投下去的銀子就像丟進水裡,撲通一聲就沒了。
蓖工的錢要照付,鋪子得留著,她給自己六個月的時間,半年內甜食鋪若開不起來便認賠殺出,留下幾百兩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如今老天賞臉,真讓她闖出了一片天來,甜食鋪的生意蒸蒸日上,客似雲來,財源滾滾,她有了錢也站穩根基,不用處處求人幫忙、看人臉色,自食其力也不會有餓死之虞。
雖然有幾間仿效他們的鋪子陸續開張,不過還是比不上獨領風騷的甜心甜食鋪,有些獨門配方他們根本做不出來,光是一項奶油,她就佔了絕大的優勢。
「樗兒,我們也是沒了辦法才來找你的,看你鋪子裡的生意興隆,人潮熱絡無一刻消停,想必有一定的積蓄,娘想你多少拿一些出來貼補家用,讓你妹妹也有些可以見人的首飾。」好不熱鬧的鋪子,肯定賺得不少。
常氏精於算計,她算準了開鋪子的時辰,在客人最多的一刻偕同女兒踏入甜心甜食鋪,把在後院改善烤具的李樗叫到前頭來,當著絡繹不絕的客人面前提出補貼家用的要求,基於面子問題,諒她也不敢拒絕。
雖已入秋,天氣仍然悶熱不已,秋老虎發威,盯著兩人瞧的李柔以帕子當扇掮涼,兩耳豎高,一旦李樗肯把錢拿出來,她二話不說先下手為快,讓常氏母女撲個空。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憑什麼她要便宜那對母女。
何況論起親疏,她和李樗才是自家人,常氏是繼室和她們隔了一層,李樗沒道理幫外不幫親,再怎麼說她們才是親姊妹,其它人不用太在意。
「要多少?」看你胃口有多大。
李樗面容平靜,秉持著來者是客的尊重,不見一絲不耐煩。
「五……呃,一萬兩。」常氏原本比出「五」的手勢,後來想想要有討價還價的空問遂改口。
喊低了,李樗砍一半不就拿少了,不如一口氣狠到底,把她的積蓄全掏光,讓柔丫
頭一毛錢也拿不到。
「嗯,不算太多。」李樗邊說邊笑,上下兩排牙咬得生疼。這麼大的數目怎麼有臉開口,去搶還比較快。
一聽不多,雙眼一亮的李樂連忙表示,「誰說是一萬兩了,最起碼要五萬兩,少一兩都不行。」
她瘋了嗎?連李柔都覺得強人所難,倒抽一口氣,冷冷一睨想錢想瘋了的三妹。開不到半年的鋪子再賺錢也賺不到五萬兩,三妹未免太異想天開,居然天真到近乎可笑。
「五萬兩呀!樂妹妹真的不貪心,知道二姊手中的閑錢多到花不完,趕忙來討紅包幫二姊花錢吶。」
果然是母女,根本是血蛭,不吸血吸脹了不鬆口。
「你真的有五萬兩?」
聽不出反話的李樂興匆匆地追問,真以為五萬兩就要到手,那眉飛色舞的模樣著實可笑。
「樂兒,別說了。」笑得尷尬的常氏拉拉女兒的手,阻止她開口,省得丟人現眼。
「娘,她有錢吶!你趕緊跟她要,我在順英銀樓訂了一套鎏金琉璃玉首飾,正等著付款取物。」海棠花款式襯她嬌容,她迫不及待想穿戴在身上,肯定是秀女中最出色的一個。
「樂兒……」還說,看不出來二丫頭面有諷色嗎!這樣連點臉色也不會看,她到了宮裡還能活嗎?
常氏懷疑自己在幫女兒還是害她,後宮的女人不是省油的燈,個個狠毒又精明。
李樗笑臉益發燦爛。
春紅、柳綠見狀,往後退了幾步。
「樂妹妹,你知道爹當縣令一個月月俸多少嗎?」
「幾、幾百兩吧!」她偏頭想了一下。
「不,是五十兩。」還加上一些籠統的津貼。
「什麼?!才五十兩,我買一副頭面都不夠。」李樂驚呼,認為她在糊弄她,五十兩怎麼養活一家幾十口人。
是呀!五十兩,可見她爹官做得有多黑,什麼錢都敢貪。李樗仍是一副笑臉、耐心十足地回應,「爹的俸祿一年也不過就六百兩,我這間鋪子看起來生意不錯,但實際上要花的錢也不少,你怎麼會認為我賺的比爹多,那當官幹什麼,叫爹把烏紗帽摘了,到我鋪子賣甜食還比較賺。」
「呃,那……五萬兩就算了,你只要給我們一萬兩就好。」娘是這麼說的吧!一萬兩也不少了。
「就好?」細細的柳眉一彎,漾著水波的杏眸流芒點點。「你怎麼不去搶呀!當土匪是無本生意,你要不怕被砍頭要多少有多少,別說一萬了,五萬、十萬都隨你,只要你的細胳臂搬得動。」
「你、你凶我,你竟敢凶我,從小到大我娘連一句重話也捨不得罵我,你憑什麼說我土匪。」李樂羞惱地漲紅臉。
李樗氣極,「我不是你娘,也生不出這種蠢笨如豬的女兒,幸好我不是,否則我寧可一頭撞死,省得讓人說我教育失敗,教出一個沒大腦又貪婪的草包。」
她話一說完,鋪子內揚起幾道不大不小的噗哧聲,不少買好甜食的客人不走了,就在一旁吃起來,一邊看熱鬧,他們覺得樗小姐說得太好了,有女中豪傑的氣勢,不愧是甜食鋪的東家。
反觀李樂的驕蠻則為人所不齒,毫無貢獻,還一開口就要五萬兩,整間鋪子賣了也湊不到這個數,人家對她客氣還當是應該的,得寸進尺的獅子大開口。
「你……」
見到女兒受委屈了,常氏不悅地以長輩口吻責備,「妹妹還小不懂事,犯得著你潑得她一頭狗血嗎!你開鋪子賺了錢就不用孝敬娘嗎?我們難得開一次口,你那是什麼嘴臉,稍微有點錢就目中無人,連自家人都不認了。」
要錢就要錢,架子擺這麼高,真當這個娘是鑲金的,人人爭著捧?李樗心裡很不屑常氏的故作姿態。
要借錢就謙卑些,有求於人頭要低、腰要彎、口氣要軟。人家敬她一尺她還一丈,還能好好商量。
「李樗,給我五千兩,給了我就走。」李柔不唆,直截了當不拖泥帶水,她不想像李樂一樣丟臉。
「五千兩?」當甜食鋪是錢莊呀!一句話就想要提領銀子。「五十兩我有,要不要?」
「你當打發要飯的呀!我可不是乞丐。」李柔不高興地沉下臉,雙眉一豎,橫眸一瞪。
不是乞丐,那就是土匪了,只想不勞而獲。「大姊,先說說你要銀子幹什麼,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
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李樗緩下語氣將李大小姐往後院帶,她在後院園子加蓋了一座八角涼亭,清風徐徐,頗為涼爽。
見狀的常氏與李樂立刻跟上,她們擔心李樗把錢給了親姊,反而鬧了一場的她們什麼也得不到,為人作嫁還落了個惡名在外。
「我要進宮,需要銀子打點。」要是祖奶奶肯把嫁妝給她,再添點真金白銀,她也不用把主意打到二妹頭上。
「進宮……」呃,等等,她說的進宮不會是要當小白的……李樗忽然被口水嗆到。
「皇上要選妃是吧!你們都要……咳,其實一群女人搶一個男人實在沒必要,一年到頭還不一定分得到一天,跟守活寡沒兩樣。」
她想說的是不衛生,皇上只有一個,嬪妃少說三、四百名,他一個個睡過去,多髒呀!換成是她,死也不肯當其中之一,守著一個人,那個人卻是幾百個女人的丈夫,不劃算,太不劃算,大好的青春賠在一個不屈於自己的男人身上。
「你也想跟我們搶唯一的名額?」李柔、李樂同時目光一狠,沖著她吼問。
大姊、小妹,你們哪只眼睛看見我「也想」,我根本不想好不好!誤會可大了,那種賠本生意我絕對閃得遠遠的。
此時,李樗瞧見柳綠端了茶來,她訕然地鼻子一摸接過端盤,一人給她們一杯茶消消火,她們想爭得頭破血流與她無關,她是路過的,很守本分的旁觀者,不會慘雜在必死無疑的險路上。
小白那家伙美則美矣!卻是帶毒的,沾染不得,有個比自己還美的夫君,誰還開心得起來。
「說,你是不是想進宮選秀女?」
「對,給我解釋清楚,府裡的名額只有一個,你別想跟我爭!」
面對兩張凶神惡煞般的玉顏,李樗真是欲哭無淚。「以下是我的老實話,本人對龍章鳳姿的真龍天子絕無染指意圖,他不是我的菜……呃,我是說,本人奉行一夫一妻的婚姻觀念,絕對不會對擁有後宮三千佳麗的皇上有絲毫非分之想,他是兩位的,敬請笑納。」
「你說的是真的?」李柔面有疑色。
「真的,我用我的甜食鋪子起誓。」天底下最險詐的地方非皇宮莫屬,不笨的人都曉得要盡量遠離。
「你要放棄入宮的機會?」李樂不信,仍有防心。
「對,皇宮你去,賺錢我來。」她只想跟銀子相親相愛,世上最可靠、永不背叛的好朋友。
「所以……」
「所以?」不是解決了嗎?她們看她的眼神為何充滿貪婪,好似一人一邊要將她撕個對半。
「一萬兩拿來。」小妹搶錢。
「五千兩給我。」大姊也搶。
呵,她們還真是有志一同,不忘要錢。「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誰先來取。」
「你要是不給我銀子,我天天帶人來鬧,讓你鋪子開不下去。」大不了魚死網破,纏得她沒錢賺。
李樂,成熟點,別這般幼稚,讓人不好過你能得到什麼好處!李樗頭痛地想大叫。
「二妹,鋪子是娘的嫁妝,也有我的一份,我從鋪子拿錢不算過分。」她不給也得給。
好個李柔,明明都一分為二,還佔著嫡姊的身分分走一大半,現在居然連她的這份也想貪。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虎不發威當她是病貓了。
「你……」李樗正準備開罵。
「統統進宮,你、你、你,你們三個都不要吵,一起去,誰也不落下,再吵就打你們板子。」
一道氣呼呼的嗓音闖進李家三姊妹的爭執中,讓人暫時失去聲音,至少在翩翩美公子現身時,看直了眼的李柔、李樂是喉頭發緊,怎麼也發不出平時的嬌媚和清柔。
「等一下,我剛才有沒有聽錯,你說三個?」不包括她在內吧!一定是她聽錯了。
白玉璇很生氣的挺起胸膛瞪著李樗。「是三個,你也給我進宮,我才不讓人敬請笑納,我氣你。」
「不算、不算,你收回成命,我不進宮,你逼我,我就跟你絕交。」天吶!他到底什麼時候來的,一點聲響也沒有,還好巧不巧地聽到那句要命的話。
「絕交也要進宮,君無戲言。」他才不要那兩個看起來很討厭的女人,他要小樗陪他玩。
「你、你……我會被你氣死。」死小白,給她記住,此仇她非報不可。
他等著。
「三千兩。」
「才三千兩?」
「要借不借,我留著蓋大屋。」
「……好,借。」
「借據。」
「什麼,還要寫借據?」
「不然呢!你以為我錢多。」
「……好。」
「記得蓋上指印,一式兩份,你一份、我一份,誰也別賴誰,小白當見證人,蓋印。」
「……」
面對白玉璇的「美色」,李柔和李樂糾結著要不要進宮,她們同時迷上那張絕世容顏,對他的無限風情心儀不已,眼珠子又圓又亮地盯著他不放。
可是他看也不看她們一眼,還一臉非常委屈的對身邊的侍衛訴苦,說女人醜並不可恥,出來嚇人就太不厚道,得請道士來收妖,醜人作怪是百姓的災難,他要替天行道,斬妖除魔。
而滿面嚴肅的侍衛竟漠然回話︰人醜非妖,只是長得礙眼而已,為害不了人間。
白玉璇很認真的點頭。原來如此,是兩個醜女人,難怪看得眼睛發痛,太醜很傷眼的。
當下兩位從小被捧在手掌心呵護的嬌嬌女淚如雨下。她們何曾受過這種羞辱,邊哭邊瞪最無辜的李樗,認為她故意找了這麼個有仙人般的臉孔、惡鬼似的心腸的壞人來戲弄人。
末了,她們還是決定要進宮,雖然對「君無戲言」這四個字半信半疑,不過在余來錫拿出四品御前帶刀侍衛的腰牌後,暫時相信能入宮為秀女的兩人未再起口角,並開始為將來做盤算。
所以,該要的銀子還是得拿到,攸關日後進宮的嬪妃生死斗,銀子多帶一點總是沒錯,而且是從別人銀袋裡掏出來的。
一直到離開鋪子,她們還不曉得眼前絕美清逸的男子小白,就是一心一意要攀附的高枝,得到他的青睞就等於一腳踏進富貴窩,想要飛黃騰達、一生榮華,指日可待。
「你為什麼要借她們錢?她們不好,很醜。」白玉璇還在生氣,可是忍不住想跟李樗講話。
因為他有一肚子疑問,不問很難受。
「我有錢呀!而且三分利,為什麼不賺?」嘻嘻,李柔、李樂被玩了猶不自知,她料準她們不會看契約內容,以為是白送財到手上,想賴著不還。
嗯哼,她「上輩子」可是王牌大律師身邊的小跟班,這種玩弄文字的把戲她最拿手了,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姊、三妹根本不懂什麼叫借貸,空長美貌不長腦,總當別人愚不可及,好似她們才是聰明人,想算計她們不可能。
「什麼,三分利?!你放高利貸呀!」小覆子一聽,驚得大喊。三分利滾利,要多久才還得完。
就連余來錫也驚訝地眉尾微挑,由他隱晦表情的表情可以看出兩個字——奸商。
「是月息哦!有沒有很佩服我呀,我就是個商人嘛!無奸不成商,怎麼可能做賠本生意。」李樗笑得得意非凡,振振有詞,可不認為痛宰那兩大肥羊有啥不對,誰教她們先當她是善良可欺的小綿羊。
「你不怕她們不還?」那兩人不像講信用的人。
她杏眸一眯,頗有幾分狡色。「就是要她們不還,拖越久越好,然後還不起,大姊有幾處鋪子我很中意,到時拿來抵押,我剛好拿來開分店,三妹她娘在城外有千畝良田,還有一片山林,我要種果樹、蓋別院,日後養老用。」
她看中的地方市價都上萬兩,目前她買不起,若能以此把大姊和繼母名下的不動產弄到手也不錯,哪天嫁不好也有個退路。
不是悲觀,而是做好萬全的準備,誰也沒法預料下一刻鐘會發生什麼事,為了不再被命運殺個措手不及,她必須未雨綢縿。
柳綠不禁問︰「二小姐,你真的是二小姐嗎?我忽然覺得你好可怕。」以前二小姐只會任勞任怨的付出,不求任何回報。
但是,她喜歡現在的二小姐,不再任人欺壓而不還手,受到委屈不會強忍,別人若做得太過分也會回擊,對待底下人又十分寬厚,根本不把他們當下人看待,而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這樣的二小姐很好,真的很好,她不希望她回到過去的模樣,連被苛待也不敢說。
「切,柳綠,小姐我的可怕是對著外人,你只要一直老實跟著我,我會對你更好更好的,我有一碗飯吃就絕對不會餓著你。」打從她來到天機皇朝,就數柳綠和吳嬤嬤對她最好,始終無怨無悔地當她是主子照顧。
「二小姐……」柳綠眼眶紅了,鼻頭發酸。
「那我呢?那我呢?你怎麼可以不跟我說話,你有錢,我比你更有錢,我有整個國庫的銀子。」他們都不理他,太可惡了。
「皇……公子,財不露白,你別再說你有多富有了。」那是皇朝的銀兩,非必須不得動用。
小覆子都快哭了。唉,皇上若再常常出宮,他肯定老得很快,不長鬍子的面皮滿是夾死蚊子的皺紋。
一遇到樗小姐,皇上就會失控,比以往更難服侍。
「小白,來。」李樗朝「聽話」的美男子勾勾手指,要他彎下腰,她好俯在他耳邊說悄悄話。「你說,我們兩個是不是朋友?」
「朋友?」很苦惱的白玉璇想了又想,直撓耳朵。
「我會做好吃的甜食給朋友吃,不用排隊、不用等,來了就有得吃,特地為朋友開的小灶。」她拋出誘餌,專釣這尾超大的皇帝魚。
白玉璇一聽隨到隨吃的好處,琉璃珠子般的黑瞳頓時熠熠生光,大掌重重往她肩上一拍。「朋友,小樗,不是醜女人,是小白的朋友,我們一起吃好吃的甜食,誰都不許干涉。」
「輕、輕點,你想把我打癱了呀!」這個禍害,他怎麼不去禍害別人……她可憐的肩膀。
他一臉迷惑地看看拍肩的大手。「我很輕呀!沒有用力,輕輕的拍,我不會用打碎石頭的力氣拍你。」
「打、打碎石頭?」李樗一縮肩,乾笑地看了他一眼。小白好高深莫測,她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安全。想了想,她言歸正傳,「小白,既然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是不是應該互相幫忙?」
「你要我幫你喔!」他也學她壓低聲音,刻意裝作很神秘,是兩人才知道的事,不讓第三人聽到。
「為什麼不是我幫你?」她擁有他們沒有的知識,她才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至少她懂得多看得遠。
「因為我比你厲害。」絕美的容顏露出不可一世的驕傲,白玉下巴神氣地一揚,美得撩人。
「你……是,你厲害,我最沒用。」唉,美色惑人,她怎麼中招了呢!一瞬間看他看呆了。
要改,一定要改,她絕不能在重生之後淪為花痴,見到美男就想撲倒。
「呵!」白玉璇滿意地一笑,拿起盤子上的甜食就咬一口。
若是在宮中,呈給他所吃的每一樣食物都要先以銀針試毒,再由身邊內侍嘗過確定無毒才可食用,畢竟當年先帝便是中毒身亡,來不及救治而駕崩,此事宮中知情的人並不多。
可是在甜食鋪,除了李樗,無人知曉他是皇上的身分,因此在這裡不像皇宮那般拘束,銀針什麼的從未出現過,他樂得大快朵頤,不用那麼麻煩。
試毒,再試吃,等待的過程中熱食也涼了,吃到嘴巴裡的味道都變了,沒想象中美味。
「厲害的你要幫沒用的朋友一個忙,你讓李柔、李樂進宮,可是不許賞賜她們值錢的東西,我要她們欠我錢。」這點對他來說應該很容易。
白玉璇點點頭。「我不喜歡她們,很醜。」
「你也說過我是醜女人呀!」她記恨,偷偷掐了他一下,以為沒人瞧見卻聽到小覆子不快的重咳聲,她用眼角一瞄,面上無毛的小太監正瞪著她冒犯萬金之軀的手。
「她們這裡醜。」他指指心窩的位置。「而你看久了就不醜,不過比我醜就是。」
「嗟!你這種妖孽長相誰比得過,你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都沒得活了。」人比人、氣死人,這般艷冠牡丹的容貌,只怕人間少有,要到天上去找。
「嘻,我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鏡仙說的。」他是世上最美的人,誰也比不上。白玉璇自我陶醉。
「鏡仙?」
不會是壞皇后那一面鏡子——
魔鏡、魔鏡,誰是世上最美麗的人?壞皇后問。魔鏡回答︰是白雪公主。
嗟,太扯了!八成是他作夢見到了,小白本來就有些異於常人,若說他有個別人看不見的朋友她絕對信,太寂寞會幻想出另一個自己。
事實上,李樗嗤之以鼻的臆測猜得八九不離十,真有另一個小白,被困在天水神鏡裡。
「哪天我帶你去見他,他長得跟我很像,你不要嚇一跳。」白玉璇說得很興奮,好像要和朋友分享他最喜歡的東西。
死過一回又重生,她沒什麼不能接受的,最好夠嚇人,把她嚇回「前世」。「小白,打個商量,三個變成兩個,我不進宮。」
她以為他會點頭,以他的狀況擇不擇妃並無差別,她就是個湊人數的,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但——
「不行,我說出的話就一定要做到,否則君無戲言會很慘的,我不想你被砍頭。」
他是皇上,皇上不能出爾反爾,失信臣子,太傅拎著他耳朵說的。
吼,還砍頭咧!他真玩上癮了。「不然我進宮當廚娘好了,專門做甜食給你一個人吃,你就不用老往宮外跑,把老余和小覆子嚇個半死。」
余來錫顯然不滿意這稱謂,刷地臉一冷,目露厲光。
而小覆子是真的哭出淚來,他感激萬分地看向李樗。終於有人明白咱家的辛苦了。
「好呀!好呀!當廚娘也可以陪我玩,還會做好吃的甜食,我喜歡……」白玉璇歡喜地咧開嘴笑,扯著她繫上三色絲帶的發辮。「咦!等一了你為什麼不當秀女?好多醜女人都搶著當,她們看我的樣子好討厭。」
李樗一笑,拉過他的手,用沾了水的帕子擦拭留在指縫的甜食殘渣。「因為我要我喜歡的人只喜歡我一個人,和許多女人搶一個男人太累,那種生活也不是我要的,願以我心換一人心,相守到老不分離。」
白玉璇聽不懂她的話,卻用雙掌包住她的柔荑,很珍惜似地輕輕搓著,髮鬢幾縷細髮落在她白皙頸側,似有情意纏繞……
「朱大人,你就安靜地待在裡面,相信我,你並不寂寞,有很多人陪著你。」又一個了。
似金似銅的鏡面浮現一張六旬老者的面容,隱約可見三品官員朝服,他掙扎著想從鏡中出來,可是似有無形的牆擋住,他十指成爪狀朝上直抓,卻什麼也抓不住。
須臾,鏡面起霧了,他淹沒在霧裡,很快地不見身影,似乎去到另一個地方。
又過了好一會,銅鏡恢復原來的清明,照出御書房的景象,卻照不出站在鏡前的男人,一道身著玄色衣袍的男子從書牆走出,原本小小的身形慢慢拉長,在鏡子中逐漸鮮明了輪廓。
那是另一個白玉璇。
「恭喜王叔又鏟除了一個異己,離九九至尊寶座越來越近,沒人阻擋野心想必讓你無比暢快吧!」
月圓之夜,皎潔月光斜射書房內的水晶琉璃燈,映出白鶴年笑得和善的圓臉。「璇兒,王叔怕你少伴寂寞,又送了一個進去陪你,你可歡喜?」
「如果王叔也進來作伴,佷兒必當水酒款待,佐以佳餚話當年。」清俊臉龐露出一絲輕蔑笑意。
「裡面有酒?」他臉色微變。
鏡中人呵呵低笑。「我都在鏡子裡了,有酒很奇怪嗎?」
「皇上他看得見你?」白鶴年笑臉微斂,目露深思。
「呵,那個笨蛋只會對著鏡子問︰神鏡、神鏡,誰是天下第一美男,然後撫著自己的臉傻笑,他呀!真是可笑得很。」卻是他得知外頭現況的唯一管道。
白鶴年先是眯了眯眼,繼而撫顎一笑。
「看來皇上只是單純地喜歡這面鏡子而已,我多心了……璇兒,你安心地待著,皇上是個聽話的乖孩子,王叔目前不會動他……」
目前不會動他,但日後成了絆腳石就不得不除是吧!瞧著白鶴年走出書房的背影,鏡裡的白玉璇嘴角勾起一抹結霜冷笑。
看來他也該做些什麼,不能讓王叔稱心如意,天機皇朝可不能落入與異邦勾結的奸佞小人手中。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10:02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3:33 PM 編輯
第八章 進宮當廚娘
「把糯米粉、甘薯、白糖和擠出的半碗柑橘汁攪拌成糊狀,然後倒入在天青色粉抹上一層花生油的粉瓷茶碗中,上蒸籠蒸個半個時辰即可,別過久,取出放涼切成塊便是澄汁涼糕,你記住了沒?」
皇上親頒的聖旨,李柔、李樂各自帶了兩個相貌一般的丫鬟歡天喜地搬進儲秀宮,還特別另闢一座宮殿由兩人獨住,不與其它秀女同住一處,如此特殊的待遇引起宮內一片注意。
表面上看是獨獲聖寵,尚未面聖即受重視,已有封賜品級的趨勢,連服侍之人都非宮女,而是自身丫鬟,可見她們將是何等受寵,四妃之位佔據其二,一門風光。
但事實上卻是將她們和其它人遠遠隔開,讓兩人既不能與他人往來互通信息,亦無可摻和其中的機會,除了二佳殿前那方小院落,哪也去不了,月洞門處有侍衛把守,一到傍晚即落鎖,禁止任何人在此走動。
青桐縣令李雲天有三個女兒進宮,兩名為候選秀女,一名破例成為廚娘,因其甜食鋪的名聲遠播,故而一入宮便專司皇上享用的甜食,至於其它膳食則不在她掌廚範圍內。
由於她甜食做法與坊間不同,必須有特制器皿輔助,因此另設甜食房一間,當中有幾名幫手是她從鋪子帶來的,除了她同意的人外,御膳房或是有心窺探甜食配方者皆禁止入內。
其實李樗打的如意算盤很簡單,她並沒有打算在皇宮久待,入宮是不得不的暫時之策,等秀女事件一落幕,她便要自請出宮,把李柔、李樂欠的帳討清,然後在皇城內多開幾間鋪子,蓋她想要的溫泉莊。
不過鋪子不一定全賣甜食,她手邊有些人才可以從事其它行業,大致上還在琢磨,她打算在制作甜食的空檔擬定流程,等出宮便可著手進行,朝錦衣玉食的大富婆遠大宏景前進。
「二小姐,你看奴婢做的對不對?」
開口的是扎著雙髻,身著淺茶色流雲紋薄咐的小丫頭,稚氣的臉龐有兩坨紅暈,眉眼未開仍有些孩子氣,年約十三、四歲。
李樗用象牙筷叉了一小片放進口裡一嚼,兩道柳眉輕輕一蹙,「太甜,香氣不足,要的酸度……嗯,重了些,不過就你初學者來說還算不錯,比你春紅姊姊好多了。」
果然還是柳綠合她心意,她只要口述一遍,柳綠便能做出她要的口味,無須一次又一次做上十幾遍才有令人滿意的成品推出,花團、錦簇的手藝還不到火候,猶待磨練方可上手。
要不是鋪子和青漪院那邊需要信得過的人手打理,其實她更想帶進宮的是柳綠和吳嬤嬤,這兩人的忠心無庸置疑,為人踏實又機靈、善看人臉色,她一記眼神便可領會,無須交代便知該做什麼,與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奴婢再改進,不讓二小姐失望。」受到贊揚,有點憨厚的錦簇激起萬丈雄心,眯著眼笑道。
「嗯,去吧!在那饞鬼來之前再做好一份,少放點糖,橘汁三匙就好,少蒸一盞茶時間……撒上肉桂粉讓香氣足一點,這樣就可以了。」那張嘴很刁的,稍不滿意就擺出虧待他甚多的臭臉,比養孩子還麻煩。
「二小姐不可以亂說話啦!咱們在皇宮裡,要是讓人聽見二小姐冒犯天威,奴婢和主子都要人頭落地了……」花團有些緊張兮兮,左右張望,怕有人聽壁腳。
「皇上?你哪只眼睛瞧見了,分明是來偷吃的饞貓,只是長得俊美非凡、風流倜儻些,有幾分天仙下凡般的出塵姿容,閑得發慌跑來討食,順便嗑嗑牙。」小姐這麼說該明了了吧!不要再問。
「可是……」明明是美得掉渣——二小姐自己形容的——的皇上,二小姐怎麼說她看走眼了?
李樗慎重地往她肩上一壓。「去曬棉被,不要多想,那個人真的真的不是皇上,皇上怎會紆尊降貴來到小廚房。」
以常理而言,絕對不可能。
「奴婢曬過了。」她剛剛才把羽絨錦被收進屋裡。
「再曬一次。」
「……是,奴婢曬被。」花團繃著臉,一肚子不解,低頭直走差點撞上人。
小丫頭不懂何謂槍打出頭鳥,在選秀即將展開的關鍵時刻,陸陸續續進宮的秀女快將儲秀宮擠爆了,皇上不往婀娜多姿、千嬌百媚的秀女尋去,反而一天到晚找上小廚娘閑聊,還一副十分熟稔的樣子,旁人看了會作何感想?
存心是害死人嘛!
和眾多容顏出色的佳麗一比,她李樗頂多只能算是貌不驚人的小家碧玉,一來無貌二來無才,親娘死了,爹只是小小七品官,和動輒侯爺、相爺、大將軍等大官的女兒擺在一塊,她算哪根蔥呀!憑什麼獨獲皇上青睞。
為了還能留住一條小命出宮,她得低調,絕對不可太張揚,要謙卑再謙卑地和宮人打成一片,遠離鼻孔朝天的名門閨秀,看似柔弱的她們可是宮鬥高手,她自嘆不如,不敢成為眾矢之的。
女人只會為難女人,只要有點威脅性的就是敵人,後宮之中容不得心慈手軟,這裡是女人拚個你死我活的殺戮戰場。
「你說誰是饞貓,朕耳朵很尖很尖,大老遠就聽見你養了一隻貓,貓呢?抱出來讓朕玩一會,朕沒養過貓……」小貓咪,你在哪裡?快出來玩,小璇請你吃小魚乾。
都自稱朕了還不是皇上,二小姐騙人!花團扭頭朝後偷瞄一眼,之後小臉羞紅地跑開。
皇上實在太美了,讓人看久了會暈船——出自二小姐語錄。
一見到彎著腰尋貓的美男,李樗抄起桿面棍直指他的鼻頭。「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一再告訴你別老往我這裡跑,宮裡人多嘴雜,要是傳出閑話,我死一百次也不夠,還有,是不是朋友?朋友不會自稱朕,高人一等。」
她可不想每次見到他都得下跪相迎,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他一聲︰平身。方可起身。
宮裡的繁文縟節她還是不能適應,每天一睜眼就數著日子,希望盡快選好秀女,她才好和小白商量商量放她自由,有美女相陪的他應該不會常常想起她吧!
瞧著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美顏,李樗心頭有點酸澀,又有些莫名的火氣,想著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他們只是朋友,有疏財之義、兩肋插刀之情,再無什麼牽絲攀藤的關系,時日一久就兩兩相忘了。
她想自己會捨不得的,這般乖巧的美男子令人難忘。
「朕……我當然是朋友,有我在,誰敢讓你死,我護著你。」白玉璇英武的拍拍胸膛義氣相挺,頎長身軀宛若傲人高松,給人凜冽之感,但隨即噗哧一笑的討好嘴臉讓人有美玉龜裂的痛惜。「小樗,我好久沒看到你,我好想你喔!你想不想我?」
李樗哆嗦一打,推開近在眼前的玉顏。「你兩天前才來偷吃一籠奶皇包,一口氣吃不完還打包帶走當宵夜,你還沒老嘛!怎麼記憶比老頭子還差,多喝點銀杏茶補補你的豬腦。」
她小心眼地捏捏他滑不溜丟的臉頰,頗為滿足地輕喟一聲。美人的臉果真是天生麗質,膚如凝脂。
好摸!
「我不是豬腦,太傅說我腦子裡裝的是經世之才、治國良策,我要當明君。」他邊說邊往她靠,很習慣地將頭枕在她肩上,聞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何況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一算我們有六年沒見了,真的好久喔!我想你,小樗。」
聽著肉麻話不為所動的李樗又往他腰上一掐。「是想我的甜食吧!你哪天不巴望我變出新花樣好喂養你腹中的饞蟲,你喲!學壞了,口蜜腹劍,還會說話哄我,人不可貌相。」
還如隔三秋呢!最好是隔一座山,翻山越嶺六個月也翻不過,省得一天到晚跑來煩她。
身體裡裝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想得多也深具危機意識的李樗,可是有很多想做的事。
她不是個很愛錢的人,但是不論到哪裡,沒有銀子萬萬不能,她必須有強力的後盾才能二完成想要的一切,而她非常有骨氣的不想靠別人。
偏偏她想安靜地做一番計劃時,裝訂成冊的空白紙張才灑下一滴墨,陰魂不散的小白又出現了,一副好學上進的模樣在她身側轉來轉去,一下子問紙張為什麼可以打孔用線串起來,一下子摸摸吸飽墨汁的鵝毛,搶著在桌上亂涂亂畫,一下子又好奇地趴在她後背,指著奇怪符號跟著念︰一、二、三……
小白破壞了她所有既定的計劃表,而她怎麼也擺脫不了他,一時間,好像多了根小尾巴,她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笑得傻氣的無敵大美男,眨著迷人又深邃的無辜黑瞳瞅著她瞧,教她好笑又心軟得一塌糊涂。
「小樗才很壞,我說的是實話,你……哇!這塊涼糕是剛蒸好的嗎?有點甜,不過好吃,酸酸的……」他話到一半順手拈起放涼的橙汁涼糕,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卻十分優雅。
不愧是皇室血脈,自幼在宮中成長,即使是個稍嫌笨拙的痴帝,仍有帝王風範。
再笨的牛也會犁田,教出來的。
「喂!你洗手了沒?大髒鬼,也不怕吃壞肚子,鬧肚子疼,小覆子又要哭著以死謝罪。」李樗叨念著將他拉到淨手盆前,舀起水缸裡的淨水為他洗手,神情專注而帶了一絲她所沒發覺的寵溺。
她真把高出她甚多的白玉璇當成需要照顧的孩子,縱使她站直身也不過到他肩膀,他雙手一環便能將她整個抱住,在她心裡,他是個愛撒嬌的弟弟,寵寵他、讓讓他也無妨,反正她有滿滿的愛心可以送人。
只是看到那張充滿信任的俊美容顏揚笑,她心口會不由自主的撲通一聲,有種心花朵朵開的悸動。
她不想去想這是什麼感覺,想多了是白尋煩惱,清清楚楚的劃清界線才不會日後受苦,「上輩子」的暗戀讓她丟失一條命,她不要再來一回了,人生的變數太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小樗,你對我真好……」白玉璇看著她直笑,白玉般的長指撫向她面頰,微涼的指尖拈起一小片糖糕。
無預警地,她心頭一跳,面上微熱。「對……對朋友好是應該的,小白你敢對我不好?」
禍水呀!差點被他無邪笑容給勾引,真是太危險了,他簡直是讓人招架無力的人間凶器。
李樗回神驚出一身冷汗。
他頭搖得快。「好,對小樗好。」
完全被甜食收買的白玉璇很聽話,像頭被馴化的小獸,讓心裡不平衡的小覆子老是仰天悲憤。他伺候皇上十幾年卻不如入宮不到月餘的小廚娘,老天不公,他不平呀!
「還有老余和小覆子,他們做的不比我少,一心忠於小白你,你也要對他們很好很好,他們好了,你才會更好。」若是沒那兩人長年隨侍在側,以他不懂防人的心智,真不知死過幾回了。
小廚房外的大樹上,穿著侍衛銀袍的余來錫微微勾唇,手中的長劍抱在懷裡微微閉目,背靠著粗樹幹。
至於小覆子,又像無頭蒼蠅般找著皇上,在蟠龍殿找不到人,他抬腿往御膳房去,一邊嘀咕著李樗居心叵測,不選秀女偏要當個廚娘,用甜食把皇上的魂給勾走了,變成她一人獨佔皇上。
「嗯,來錫和小覆子……我記下了,對他們好……對了,你剛才說有隻貓,貓呢?我要跟貓玩。」白玉璇又孩子氣地學貓叫,喵喵找著李樗口中的饞貓。
「什麼貓?我哪有養貓……」驀地醒悟,她噗哧笑出聲,腳尖一踮伸出纖白蔥指朝他眉間一戳。「就是你這隻小白貓啦!三番兩次來廚房偷東西吃,你呀!有幾個胃,餵都餵不飽。」
看到她笑,他也跟著笑,雖然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只是覺得她笑起來真好看。
「啊!差點忘了一件事,鏡仙要見你。」他突然想到。
「鏡仙?」怎麼又提及這件事?這是第二次聽見鏡仙,李樗一臉納悶,想著他又有什麼好東西要現。
天下寶藏在哪裡?
不在名山大川,湖泊荒漠,在皇宮裡。
而皇宮裡誰最大,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皇上是擁有天下至寶的人,整座寶庫都是奇珍異寶,他想給誰就給誰,連攝政王都不得干預,那是皇上的私人財物,不歸公有。
「唬,小聲點,這是秘密喔!不可以讓別人聽見,快,我帶你去瞧一瞧,你一定也會喜歡的。」他明明要故作神秘,卻忍不住嘴角上揚,有種做壞事的興奮,拉著柔荑就要往外沖,迫不及待。
「等一、一下,等我把圍衣脫下……」圍衣便是防止衣服弄髒的圍裙,以泡過米漿的棉布制成,防油又吸汗。
李樗滿臉無奈又笑得飛揚,被白玉璇扯著走,一襲蓮青月華裙微微揚起,風吹動烏亮青絲,熠熠發亮的水眸盈滿秋色。
「鏡仙、鏡仙,你快出來,我把小樗帶來了,她是對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吃的白蓮子雞餅和澄面玉兔就是她做的,小樗是天下第一厲害的甜食師傅對不對?鏡仙,鏡仙你快回答我……」
鏡仙?
那是一面花紋精致的古鏡,鏡面光滑而無塵,帶著一層薄霧,還算明亮,但和她來的那時代的鏡子一比仍是不夠清晰,頂多能照出人的模樣而已。
這古鏡看起來很沉重,色調古樸而深黝,不大,雙手捧拿著正好,似鎏上銅色的烏金,雕在鏡框的一龍一鳳相互纏繞,目中似閃著冷冷寒意,讓人多瞧幾眼會有不寒而栗之感,彷佛它們是活的,會在眨眼間從鏡緣飛起,騰空翱翔。
「吵死了!你不是每次一開口即問︰神鏡、神鏡,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怎麼改口了,不想問誰是天下最美麗的人?」鏡面上浮現白玉璇俊美無儔的容顏,神色冷峻的一挑眉。
「神鏡……不,鏡仙,你不是說想看看甜食做得很好吃的小樗嗎?我把她帶來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喔!你不可以欺負她。」表情單純的白玉璇像是護食的小狗,很謹慎地防著別人來搶。
「我欺負她?」鏡中人不屑的撇嘴。
他很用力的點頭。「小樗她不喜歡人家說她醜,她會很生氣,然後用底是平的鍋子敲我的頭。」
「她不醜?」鏡中人冷嗤。
白玉璇憨笑地撓撓頭。「跟我比當然不美,不過看久了也不算太醜,她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喔!」
「誰沒眼、耳、口、鼻,你說的那是人嗎?怪物還差不多。」嗤聲連連,似是譏笑。
「小樗不是怪物,她很好,雖然不像我這麼美,可是心地很好,她會對我笑,摸摸我的臉、揉揉我的頭髮,跟我說好多我以前沒聽過的故事,有七個矮冬瓜,一個很笨又貪嘴的公主,然後他們挖地道蓋小木屋……」他又說了一遍她很好,笑得傻乎乎。
「夠了,閉嘴,你要說幾遍啊,聽得我耳朵長繭!把她帶到鏡子前,讓我好好瞧一瞧。」看這個笨人口中「很好」的小樗到底有多好,值得心思單純的他一再推崇,護得緊。
鏡中人抿了抿嘴,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邪笑。李樗的甜食他也吃了不少,但是反射進鏡子裡的食物沒有味道,只能吃出酥軟和滑口,不過已是他十三年來唯一感到能入口的食物。
所以,他不會對她太壞,事實上在鏡子裡的他也動不了她,她是安全的,而且受到保護,他能看的只是她的品性。
想到這裡,他眼神微微一黯,隨即又深若寒潭,幽幽漾出一股懾人森寒。
他在看著,身著蜜荷色衣衫的曼妙身影走近,不施胭脂的素淨小臉低頭一視,彎彎的柳眉,紅艷的小嘴,鼻頭長了顆雀斑……長得不怎麼樣,唯有那雙清亮的眸子尚能見人,靈動而帶著一絲俏皮,似乎總是在笑,沒什麼事能難得到她。
很好,一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去爭取的丫頭,不會硬踫硬,了解實力不足就繞路走,只要能走到目的地寧可多花一點時間也不冒險,保全自身為第一要務。鏡中白玉璇對她所下的結語。
「你看,這就是小樗,看著看著就順眼了是不是?她在城裡開了一間甜食鋪,每天都做出好吃的甜食,客人太多了,我都買不到,我生氣,她也生氣,我們一起生氣。」
他做出橫眉豎目的表情,很逗人。
白玉璇生氣吃不到,李樗生氣他沒買到還耍賴,兩人氣過之後就和解了,莫名其妙變成朋友。
「醜。」一句話。
「什麼醜!跟你講過不要說她醜,你又說!她其實也沒那麼醜,只是有一點點醜而已,你不能說她醜,要說醜得不難看……不要戳我背,我還沒講完……」白玉璇不理背後的干擾,很固執地要說清楚,頭也不回的繼續話題,「小樗不醜,真的不醜,她兩個姊妹比她醜多了……」
「小白。」
「不要再戳我了,我會生氣。」一直不讓他說,他心裡燒大火,母后說這叫怒火中燒。
「小白,你一口氣說了十個醜字,是在指我嗎?」
呵,她有度量,能忍人所不能忍,豬要拉屎難道不讓它拉嗎?再臭也要忍著,人和畜生不同的地方是懂得忍耐。
「我哪有說你醜,我說的是……」一轉身,他看見一張笑得很可怕的笑臉,不自覺地一縮頭,露出討好的無辜模樣。「是鏡仙說你醜,不是我。」
天水神鏡只放在皇宮兩個地方,一是御書房,二是皇上的寢宮,白玉璇從龍床下方的暗櫃取出神鏡時,人就在蟠龍殿,而失之交臂的小覆子剛好飛奔至小廚房,一來一往錯過了。
找不到皇上的小覆子一臉慘白,抱著柱子嚎啕大哭著,他覺得自己是第一苦命的公公,明明該在御書房練字的皇上卻老愛到處亂跑,他就算長了馬腿也追不上,一天到晚瞎找人。
「鏡仙?」哪有鏡仙,他瞎說的吧!
「對呀!你看,他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不過我比他美。」他指著鏡中的自己,笑得滿臉春花開。
李樗可是笑不太出來。「你要我看什麼?不就是一面鏡子,我只看到我不算很醜的臉。」
她還當是什麼珍稀寶物,不過是一面年代久遠的鏡子,上頭有幾顆滿值錢的紅、綠寶石,若有人想收藏還能賣得高價。
「這裡呀!你沒瞧見嗎?鏡仙正在摸鼻子,他說你沒慧眼,看不見他。」他又指著鏡子,光潔一片的鏡面隱隱閃著幽光。
「慧眼?」她還陰陽眼呢!看得見一群鬼排排坐。「小白,你跟鏡仙說,要嘛讓我瞧見他,否則就別裝神弄鬼,他說我醜,我送他一臉唾沫,很公平,放心,醜人的口水不臭。」
「無禮!」見她真要一口涎往鏡面呸,鏡中的白玉璇惱怒大吼。
「小樗,不行,鏡仙生氣,他在瞪你。」哇,他第一次看鏡仙變臉吶!眉毛、眼睛擠在一起。
「瞪我?」她不客氣地朝鏡面戳,還從羊脂白玉瓶倒出一些水,以指沾水在鏡面上畫烏龜。「你叫他有本事從鏡子裡爬出來呀!我必恭必敬的喊他一聲「鏡仙爺爺」。」
鏡裡的容顏扭曲變形,顯然氣得不輕。「跟她說,滴三滴眼淚就能看見我、聽到我的聲音。」
當年這面天水神鏡是白鶴年與異邦勾結,以十座邊城交換得來,他一直小心收放,不讓人知曉這面鏡子的存在,並用它進行更大的野心攝走小皇帝的幾縷靈魄,圖謀天機皇朝帝位。
只是千算萬算不值天一劃,他在御書房批閱奏折時忽聞邊疆告急,那時正值先帝過世不久,他急著立威,讓百官臣服,因此忘了將神鏡收回櫃子裡,隨手擺放在紫檀木桌上。
這時好玩的白玉璇來到御書房,不小心撞到桌腳,抽抽噎噎地趴在桌上哭個不停,一滴、兩滴、三滴淚滴在鏡子上,忽地鏡面白光一閃,一道聽起來耳熟的男孩聲音從鏡子裡傳出,同時出現和白玉璇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沒有流淚。
事後白鶴年千方百計想索回,但白玉璇怎麼也不肯還,兩人僵持好一段的時間,後來白鶴年退一步交給皇上保管,但他隨時可借,此事成了兩人共同的秘密,約定不能告訴第三人。
歲月如梭,白駒過隙,一晃眼,白玉璇長大了,當年的約定也漸漸淡忘,他把神鏡當成私有物,在鏡仙耳提面命之下,不太願意出借神鏡給王叔,十次有八次藉故跑開。
而鏡子裡的男孩也隨著白玉璇的成長有了變化,慢慢地抽長身子、聲音變沉,模樣也益發俊美,與白玉璇如一個模子印出。
「他說要三滴眼淚。」白玉璇轉述鏡仙的話。
「真麻煩,三滴淚就三滴淚,還好不是要我三碗血,不然我就砸了鏡子。」眼淚、眼淚,你在哪裡?
雖然只有三滴淚,可是取之不易,誰會沒事哭得淅瀝嘩啦。
李樗掐手臂、捏大腿,對自己皮肉下狠手,勉勉強強擠出三滴淚,她根本不相信有鏡仙,認為是小白的「童言童語」,不想他傷心才稍微配合一下。
沒想到她眼角餘光一掃,原本只有宮殿景象的鏡面浮出人的臉孔,尚未乾的淚水化開來,越來越明顯的輪廓讓她為之一驚。
「你、你怎麼和小白長得一模一樣?!」不可能,太玄奇了,在她「上輩子」的世界才有影像合成。
「小白?」鏡中的白玉璇嘴角一抽,冷了幾分。
「你是小白的孿生兄弟嗎?我叫你小黑好了。」一黑一白相得益彰,瞧她腦子轉得多快呀!
驚訝過後,李樗很快接受了鏡子會說話一事。畢竟在科技日新月異的年代,3G視訊、智能型手機早就問世,大姊也替她辦了一支,低頭就能和屏幕中的人講話,不論多遠都能通,十分便利。
「不許叫我小黑。」俊美面容冷冷警告。
哼,誰理你,你只是一面鏡子,還能咬人不成!
「小黑,你為什麼在裡面?是不是殺人放火、燒殺擄掠的壞事做盡才被關起來?你被關多久了?還是鏡子就是你?你看小白長得美就用他的容貌出現招搖撞騙,其實你很醜吧!大小眼蒜頭鼻,血盆大口麻子臉,說不定還暴牙,臉上長滿一顆顆的疣,下巴一顆長毛的大黑痣,鼻孔朝天……」
「叫她閉嘴!」如果可以,他會親手掐斷她聒噪不休的咽喉。
耳朵震得有點發痛,白玉璇苦著臉捂耳。「小樗,鏡仙生氣了,你不要再說了。」
「有嗎?我看不出來,你瞧我怎麼戳他都沒喊疼呀!可見他是脾氣很好又善良的鏡子,就算我打他、罵他、踹他的老窩,他還是面色如常,這麼有氣度、胸襟寬闊的鏡子不多見。」哪天拿火燒燒看,也許會喊救命。
李樗有點惡毒的想著,若把鏡子放在日正當中的太陽底下,不知能燒出什麼?
「小樗,鏡仙會痛嗎?」玩心重的白玉璇學她以指戳神鏡,然後捂嘴偷笑。
「你問他呀!他才是鏡子,我不是。」會痛才怪,那是生物才有的反應,鏡子?別逗了。
「醜女人。」鏡中發出冷冽低聲。
「再醜也沒你醜啊,頂著別人的臉還自以為是美男子,自己醜得不敢以本來面目見人,人要有羞恥心呀!別厚顏無恥沾別人的光,小白這樣的天姿仙容是世間僅有,你就別盜臉了,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她回得順口。
「不假,這是我原本的面容。」他冷著臉,陰鬱道。
李樗嗤了一聲。「那我問你,你是人還是鏡子?」
「人。」他的聲音變弱。
咦!人?那他怎麼會在鏡子裡?算了,跳過,她比較好奇的是——「你是小白的兄弟?」
否則怎會長得一模一樣。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小白的親戚,他五百年內的祖先?」祖孫同臉也是有可能的。
遺傳基因的偉大。
「不是。」不自覺中,他竟然接受小白就是白玉璇。
「既然不是兄弟又非同宗親族,你為什麼和小白長得一樣?簡直是鏡裡鏡外同一個人,你總不是小白本人吧!」
小白還站在她身旁呢!總不可能一分為二,那真是神仙了,會七十二變。
「……」鏡中人默然。
「我說,你也不用太沮喪,盜臉就盜臉,小白不會在意,他當照鏡子……」等等,不對,他為什麼一臉陰鬱,好像被她說中似的。
李樗乾笑地吞吞口水,認為自己想象力太豐富,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看了看鏡外的小白,再瞧瞧鏡內的小黑,她忍住不問。
面對無能為力的事,還是別多問,她是再平凡不過的重生女,再世為人的年紀也才十六歲,真要幫忙大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她只想吃飽、睡飽,當個逍遙自在的富婆而已,為何老是遇上令人頭痛的事?
她真的沒有三頭六臂,皇家秘辛是多麼重的大石頭呀!請滾到一邊,別來壓著她。
她扛不起。
「啊!下雨了。」
聽到小白的驚呼,李樗才從思緒中回神。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10:03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3:44 PM 編輯
第九章 惡整諸秀女
「你就在蟠龍殿住下好了。」
午後的那一小黑點是鋪天蓋地的大烏雲,順著風由西邊往東移,到了傍晚時分,豆大雨滴開始落下,漸漸變大,整個皇宮籠罩在雨幕之中,黑夜也來得比往常快。
沒見過這般下不休的大雨,原本要持傘離開的李樗禁不起白玉璇可憐兮兮的請求,才留下來陪他用晚膳。
誰知御膳房的膳食實在太好吃,自告奮勇「試毒」的她有點吃得太撐,於是又留下來和白玉璇下幾盤五子棋,殿內下棋,殿外大雨,轟隆隆的,又是閃電,又是打雷的,這樣的天候誰走得了。
「什麼,跟你住?」他果然有害她之意,痴樣根本是裝出來,和鏡中的小黑一樣黑心。
「對呀!九折玉石屏風後面有張小榻,你先在那小榻歇休,等雨停再回小廚房旁的屋子,淋雨會得風寒,藥很苦,不好喝,小樗不要生病,我不喜歡你跟母后一樣老是躺在床上,喝著苦苦的藥。」白玉璇皺著眉,好似很憂心。
想來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錯怪了小白。「還是小白對我最好,如此體貼……」
這、這叫小榻?!
繞到屏風後,李樗瞠目結舌,內心再度為皇家的奢華感到驚嘆不已。
小白所謂的小榻是足以躺上三人的錦煙蓉覃湘妃榻,鋪著秋香色金錢蟒大褥,還放了一條金色吉祥如意團花軟氈和兩只金線蟒引枕,菡萏色紗幕垂落,隔開八稜花窗。
窗外是見不著天幕的傾盆大雨,如瀑布傾瀉而下,雨勢滂沱地打在青玉琉璃瓦上,似有崩天裂地的趨勢,將一片片細瓦打出驚人的聲勢,數不清的雨水迷蒙了視線。
外面風雨交加,裡頭風平浪靜,下個不停的雨存心留人,在盛情難卻之下,李樗無奈,只好睡一回皇上寢宮。
可是這榻實在太軟了,她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想的還是那面神鏡,以及鏡裡的那張臉,微帶譏誚的面容上是化不開的悒鬱,似是坐困愁城、有志難伸,龍該騰雲卻被重重鐵鏈困住,升不了空地咆哮。
他是鏡魂嗎?
還是被人困入鏡內?
小白是天生痴兒,或是後天造成?他和小黑有何關係?是一體兩面的善惡嗎?若是能兩者合而為一,小白俊美的容貌和小黑的聰明才智合在一起,該會是何等的風華。
「不行、不行,睡不著,這兩個人太可惡了,一直在腦海中徘徊不去,明明不一樣的個性卻不約而同地喊我醜女人,我哪裡醜了,分明是宣蔻年華的俏佳人,沒眼光的小白、小黑,下回在甜食裡摻辣椒,辣死你們……」
輾轉難眠的李樗乾脆坐起身,她發了一會呆才下榻著鞋,信步走到窗邊望著大雨,從窗縫滲入的絲絲雨氣有桂花香氣,窗下走廊放了幾盆銀犀,風吹雨打桂花飄,淡雅的白花吐出最後一縷香。
吸了口,沁人心肺,貼窗的蔥指沾了雨水,有些涼意,她甩了甩手又走回榻邊,本想躺下休憩一會,靜待天亮,但是不知怎麼回事,足下繡鞋轉了彎,走向龍床。
這個時分,蟠龍殿的內室並無宮人服侍,雨聲蓋住了李樗的腳步聲,她輕巧地來到明黃軟羅紗前,螭龍銀帳鉤勾住帳幕,露出酣睡的玉顏,絕代豐姿,只道潘安再世也羞斬。
「居然還踢被,你運氣好踫到我,不然到了明兒個非著涼不可。」多美的睡容,好似天真無邪的孩子,長長的睫毛覆下,形成淡淡的陰影。
李樗笑著將白玉璇滑到腰下的錦被拉高,蓋到下顎,又伸手把他壓在頰下嘴邊的大掌拉放入被中。
驀地,睡夢中的人似受到驚擾,翻個身將令他感到安心的事物抱住,以有著玫瑰紅印壓痕的頰側磨蹭幾下,嗅著那教人眷戀的牛奶香,他一揚唇,笑著沉沉入睡。
「小白、小白,你壓到我了……」要命,他也未免抱得太緊,他到底是真睡還是裝的呀!
只見美男鼾聲細細綿綿,胸膛一起一伏,呼吸規律地動著。
深吸一口氣的李樗正對著一張令人垂涎萬分的俊顏,內心天人交戰相當煎熬。
老天爺呀!能不能別給她這麼大的考驗,她撲通撲通跳得飛快的心髒可受不了,真是教人好生抗拒的誘惑。
「醜女人,是不是好想往他白潤如玉的胸膛摸一把,看看是否如上等絲綢那般平滑細致。」
「是呀、是呀!太誘人了,你別再引誘我,我會控制不住辣手摧草……」定性、定性,別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就別忍呀!瞧瞧那嘴兒多紅潤,像鮮艷欲滴的櫻桃,白皙細滑的肌膚宛若輕凝的露珠,吹彈可破,不想嗎?不要嗎?瞧,你靠他多麼近,觸手他就是你的,快摸呀!別猶豫……」
「怎麼能夠不猶豫,小白當我是朋友,我怎麼可以趁他不備上下其手,即使他秀色可餐,令人食指大動,可是做人要有原則,我不能因為自己「想要」而去傷害別人,做生意可以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但做朋友,那又另當別論。」李樗下唇咬出血,暗自糾結。
好半晌,惡魔的聲音又響起。「眼前是你最好的機會,是你登上富貴榮華的天梯,攀住它,高高在上的地位、睥睨世人的權力、富甲天下的財富全都唾手可得,你,不動心嗎?」
「盜亦有道,我寧可靠自己慢慢賺,反正我只有一個人,甜食鋪賺的銀子夠我花用了,功名利祿如浮雲……呃,等等,誰在跟我說話?」不會撞鬼了吧!
後知後覺的李樗還以為在與自己心裡對話,善與惡各持己見爭鬥不休,她始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幹一回無恥行徑,把這個睡美男吃下肚。
可是越到後頭越覺得不對勁,她的聲音有那麼清澈低沉嗎?而且近在耳畔,彷佛有人在耳邊輕誘。
猛地打了個激靈,她由白玉璇的美色清醒過來,有些心驚地看看左右,被夜明珠照得通明的四下並無其它身影,唯有繡金的龍床上儷影一雙,還以教人臉紅心跳的姿態交迭著。
「沒見過比你更遲鈍的醜女人,在春夢裡陶醉太久可不行,煮熟的鴨肉也是有可能飛了。」只有她不懂先下手為強,善用時機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你……你是誰?」這聲音很熟,應該聽過。
李樗挪了挪身子,俯視睡得正熟的美男子,他微揚的嘴角似在笑,哂哂舌呢喃「香茜餃好吃」的夢話。
「看來你也只有做甜食的本事,腦子不甚中用,把他的錦被掀開,在靠近腰腹的位置,把我拿出來。」另一個他雖天真,單純如白紙,但鮮少信任人,能得他所信之人應該不致太差。
「我怎麼覺得自己像正在偷香竊玉的采花大盜,夜襲單純的小白兔,你要我摸……哇!摸到了,好滑好嫩,那是他的大腿……啊!變硬了,他的那個……」小白呀!你要原諒我,我不是故意要毀你清白,真的是不小心踫到的。
「認真點,在他左腰下方,有個圓圓的硬物,別再亂踫他身體任一部位。」產生某種感應的冷聲又沉又硬,似是惱怒,又似在壓抑某種不該有的衝動。
「我很認真,沒瞧見我額頭都在冒汗了嗎?圓圓的硬物……圓圓的……聽起來像鏡子……咦!是這個嗎?」指尖不確定地摩挲兩下,李樗小心地不驚醒睡中人,又要挪開環得死緊的臂膀,十分艱難的取出一橢圓形物。
「不簡單,醜女人,歷經千辛萬苦才取到我,佩服佩服。」不過取一件物品而已,居然要等到茶涼。
看到是之前瞧見的那面神鏡,李樗作勢要扔出去。「反諷話越說越高明,什麼叫禍從口出,你可能有必要了解一下。」
「住手,不許你任意妄為,鏡子破了,他將永遠是個痴兒。」鏡中的白玉璇冷冷警告。
「什麼意思?」手僵在半空中,她皺眉問他。
「你……」
「等一下,小白好像快被我們吵醒了,我挪個位置再和你好好秉燭夜談一番。」好小白,乖乖睡,睡飽飽,明天請你吃白糕……她拍拍睡美男的背,吟唱著哄他入睡。
面冷的鏡中人聽著傳入耳中的低柔歌聲,雖然內容亂七八糟,讓人聽了很想冷哼一聲,但他眉間擰起的皺折卻慢慢鬆開,可笑中又有一絲暖意,絲絲流入陰暗的內心。
不動聲色的,他看著她小心翼翼地移開擱在纖腰上的手臂,以不驚動睡中人、很慢很慢的動作,一脫身,又眼神溫柔地將另一床被褥卷成長條狀讓他抱在懷中。
她是真心疼惜智力受損的痴帝,不因他尊榮的身分而有所圖謀,柔和憐惜的眼神騙不了人,他只在一個人眼中看過。
他的母后。
「好了,小黑,你要說什麼,為什麼鏡子一破和小白有關係?他不是一出生就缺少靈慧?」難道還能恢復?
李樗捧著神鏡走向偏殿,那是歷任皇上臨幸嬪妃的地方。
「不許叫我小黑,醜女人。」他有名有姓,不容放肆。
「你還不是叫我醜女人,我姓李名樗,李府二小姐,你……你還瞪我,要不是和小白有關,我早把你這沒有口德的妖鏡給摔成兩半。」一面鏡子也這麼猖狂,張口閉口醜女人的喊她,言語暴力往往殺人於無形,偏偏有些人還自以為幽默。
「沒有口德的妖鏡?」他一哼笑,笑聲中有著壓抑的沉重。他何嘗又願意身在此鏡中,成了人不人、妖不妖的存在。
「好了,別給我看一張快哭的臉,我心腸軟,你有什麼身不由己的冤屈說出來,我能幫的盡量幫,你要找和尚還是道士超渡,香燭紙錢我全替你備著,盼你黃泉路上一路好走。」她雙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我還沒死,活得好好的,你這醜女人少組咒我。」鏡中人怒目而視,面色冷得像結一層霜。
「沒死?」李樗哈了好大一聲。「把你活著的證據給我瞅瞅,至少有個身體吧!有血有肉的,胸口有怦評的心跳,別給我一具屍體或是一堆白骨,我沒通天本領能起死回生。」
「你、你這個……」他面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為白,胸口起伏得厲害,最後又趨於平靜,面若冷霜宛若不曾有過一絲波動。「我就是小白。」
「喔!你是小白……等等,你怎麼是小白,小白他……他是你……」吞了吞口水,她陷入即將豁然開明的渾沌狀態。
「我是從他軀殼中分離出的靈魂,我們本是一體的,是王叔在我七歲那年將我靈魄攝入鏡中,現實中的小白才會變成痴兒,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說的是當今的攝政王?」天吶!那是手掌半邊天的大惡龍,區區平民百姓哪扳f#動。
「當年父皇中毒身亡,年幼的我登基繼承大統,他把我困在鏡中好獨攬大權,若非對母后有份思慕之情,想利用小白牽制她,他豈會容小白存活至今。」說起這段過往,他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不帶半絲感情。
「什麼?叔嫂戀,他們年紀相差十歲有吧!他……呃,我是說能生出你這般天人姿容的太后定是美若天仙,難怪凡夫俗子會對她心生愛慕,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說錯話的李樗以干笑打哈哈,暗流冷汗。
能入帝王目還能是醜婦嗎?在三千寵愛中脫穎而出,可見當今太後美貌無人能及,絕代風華。
「我要你做的事是想辦法破壞此次的選秀,其中有幾人是王叔刻意安排的,絕對不能讓她們留在宮裡。」出身名門又如何,還不是王叔手中的一枚棋子,等到沒利用價值就被一腳踢開。
「喂,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我是個無權無勢的小廚娘,面對全是家世顯赫的官宦千金,你讓我拿雞蛋去砸石頭,怎麼不給我一條白綾讓我以死明志算了。」必死無疑的事居然叫她去做,果真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王叔所選的秀女若入了宮,不論小白是否召了她們侍寢,必定有一人傳出懷上龍種,而那孩子十之八九是王叔的,到時把持朝政的王叔還有何顧慮,改朝換代是必然的趨勢。」既可以讓母后繼續受制於他,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天下變成他白鶴年的。
「你是說,他會殺小白?」有了新皇還要舊皇何用,最狠的殺戮來自皇家,兄弟鬩牆、骨肉相殘。
「就算不死也是終生圈禁,所以我才需要你幫忙,別說你無權無勢,你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依他對你的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你要對付區區幾名女子並不困難。」小白只是天真了些,論起「玩」,他半點不輸人。
聽到他的稱讚,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那你呢?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把你從鏡子裡弄出來,讓你和小白合而為一。」
「我?」他眼神一黯,唇抿成了一直線。「若是可以、我早就出去了,何必等到現在。」
小白是小黑的身軀,小黑是小白的靈魂,他們合而為一才是完整的一個人,若是小黑夭亡於鏡中,小白不但一輩子淪為痴兒,甚至有可能死於白鶴年之手。
鏡裡鏡外兩種迥異的性情源自同一人,不論小白或小黑都有存在的必要性,缺一不可。
但他們卻是從小夠人分離,過著各自的生活,一個單純天真,無憂無慮地活在別人的安排中,一個心思敏銳,善於謀略,卻一直被關在打不破的神鏡裡,有志難伸。
看似沒有關聯的一人一鏡,事實上,卻為命運共同體,誰也不能脫離誰,否則形神俱滅,其中一個不在了,另一個也不能獨活,魂體相依,缺一不可。
必鍵點,還是在攝政王白鶴年上。
走出蟠龍殿的李樗以手遮目,下了一夜的大雨終於在黎明時分停歇,日頭一出,朗朗晴空一片湛藍,看不出被風雨肆虐的痕跡,除了地面上一窪一窪的積水,以及滿目的殘紅。
風是帶著涼意,吹動樹梢,葉上雨滴撲簌較落在李樗的發間、眉梢、瘦削的肩上,整夜沒睡,致使眼中布滿紅絲,微亂的發、發皺的衣裙,聽了太多要命秘辛而發軟的雙腿,她像朵被蹂躪終宵的花兒,嬌軟無力。
「你……你怎麼在這裡?。」昨夜被余來錫以「皇上已安歇不用人伺候」攔在殿外的小覆子一早匆匆趕來蟠龍殿,看到李樗,他尖聲驚喊,比著她的手指微微顫抖。
「我昨晚睡在蟠龍殿裡呀!你不知曉嗎?」他幹麼一副見鬼了的模樣,她是尚未淨面,但也沒留下兩坨眼屎在臉上。
「什麼,你睡在蟠龍殿?!」她、她和皇上……他們昨晚……在一起……
天吶!聖潔又美麗的皇上居然被她給「拔得頭籌」,天理不公,人神共憤,他小覆子不服啊。
「是呀!床榻有點太軟,睡得我腰酸背疼的,還有呀!你家主子睡癖實在太差了,壓得我差點起不了身。」抱人的習慣就別說了,給小白留點面子,他好歹是個皇上,要做萬民表率。
「你……你還嫌棄皇上他……李姑娘,你太教人失望了,皇上從來沒把你當外人看待,你卻辜負他的信任。」小覆子悲憤不已,又急又氣的漲紅臉,忘了身為近侍最重要去敬事房做登記。
李樗一臉疲憊的掩口打呵欠,不太有精神。「對呀!我跟小白是自己人,以後會好好照顧他。」
要盡快讓小白與小黑合而為一,以防攝政王下毒手,天真無邪的小白根本不懂得防人,還是讓小黑來操心這件事,他看起來比小白聰明多了,應該知曉如何自保,以及應付居心叵測的壞人。
唉,天家親情薄如紙,為了皇位不擇手段,你爭我奪以血鋪路,連稚嫩的孩子也下得了手,著實太可恨。
小白的純真面容、小黑的陰鬱神情,兩張俊逸臉孔不斷在眼前交替,害她心裡亂糟糟的,提不起也放不下,情緒跟著低落幾分。
啊!她為何要這般苦惱,這是他們姓白的「家務事」,關她一個外來客什麼事,她只管吃飽、穿好、睡得香,把逃命的銀子勒在褲腰帶上,天下亂不亂她真的沒法管呀!
「你……你——」她跟皇上是自己人,還說以後會好好照顧皇上……
皇上,您睜開雪亮的大眼呀!這個民間刁婦不適合您。
「我回去補眠了,你跟小白說,今兒個別去找我,晚點我自己來尋他。」李樗揮手打斷他的欲言又止,沒正眼一瞧他面上又是掙扎又是憤慨的復雜神色,痛惜皇上的失去童貞。
咦!手好痛,她幾時受傷的?啊!被那面古鏡的稜角割傷,難怪痛得要命,得回去上個藥,傷口可不小。
當小覆子衝進歷代皇上寵幸嬪妃的偏殿時,床榻上幾點血漬形如梅花般暈開,他呆若木雞地望著那幾抹紅,雙肩像戰敗的士兵一垮,為時已晚地招來敬事房公公謄上紀錄。
於是那一夜之後,宮裡便有這樣的傳言——御膳房的小廚娘爬上龍床,極有可能珠胎暗結,因為一直未賜下避子湯。
傳言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李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三日後。
「啊!蜘、蜘蛛,我的床上、衣箱上為什麼爬滿毛絨絨的蜘蛛?快來人呀!快把它們全部趕走,一隻都不準有,否則……否則我讓我爹治你們服侍不周的大罪!」
「這……這是什麼?快、快拿走,琉璃、翡翠,它們會飛……啊!要咬上我了,我不要,娘,救我,雪兒好怕……」
「怎麼有蛇?它爬過來了,侍衛、侍衛,把蛇捉走,它們有沒有毒,要是咬著我,你們十條命也不夠賠,我是皇上的妃子,要入主中宮,誰讓我身上有一絲一毫的傷口就等著人頭落地。」
「嗚嗚,我要出宮,我要出宮,好多的毛毛蟲,常姑姑,我不要選妃了,皇宮太可怕了……我要回府,皇上的妃子讓給別人當,我要我爹和我娘,嗚嗚,我不要嫁給只會傻笑的痴帝……」
「癩蝦蟆,誰放進來的?徹查,一定要徹查……什麼,我的衣服全都不能穿了,有尿騷味,還有我的水粉有一粒粒老鼠深也不能用,首飾盒呢?我的紅瑪瑙簪子、鴨青點翠鳳頭金步搖、琥珀杏墜……全完了,沒有好的衣服和首飾,我怎麼見皇上吶,丟死人了……」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
宮女在庭院裡掃著落葉,以木勺舀著桶裡的水灑在地面,防止塵沙飛揚,修剪枝葉的太監架上高梯,將染上污漬的樹葉一葉葉拭淨,還以原來的青翠和蓊郁。
一個個水靈的宮女穿梭回廊間,捧的銅盤裡是溫熱的洗臉水,幾片鮮艷花瓣浮在水面上,舒展開的紅瓣宛若姑娘家點了絳紅的櫻唇,煞是好看。
東方天空一片魚肚白,煦煦金陽由雲霧中破空而出,徐徐灑向青玉琉璃瓦,復照郁郁蒼綠,欣欣向榮的景致正迎接嶄新的一日,朝陽花迎風招展,招來滿圜的鳥雀歡唱。
儲秀宮裡,各府閨女理應魚貫而出,等著學習宮中禮儀。
依選妃慣例,秀女皆得在儲秀宮裡待上三個月,由司禮女官負責教導她們進退應對等各項宮中禮節,確定言行舉止端正方可參與選妃,進而有見到皇上的機會。
但這一天卻是從一陣兵荒馬亂的尖叫聲中拉起序幕,一個個花容失色的美人兒衣衫不整地從各自房裡奔出,髮絲凌亂、面容慘白,腳下的繡花鞋不成雙,還有人裸著白皙藕臂,僅以薄紗披覆。
幾乎沒有一個人的穿戴是整齊的,不是耳墜掉了一只,便是發上的珠釵插斜了,面上脂粉未施微露病態,罩衫穿得歪斜,褻衣外露,杏白玉帶鬆鬆垮垮的繫著,要掉不掉的。
要命的是,儲秀宮裡不只有服侍的宮女和太監,驚心動魄的尖叫聲一起,守在月洞門外的上百禁衛軍以為有刺客闖入了欲行刺皇上未來的妃子,齊齊拔劍,以守護之姿態聚在儲秀宮前的空地上。
男人、女人,秀女和禁衛軍,一群不該撞見的人撞個正著,有抽氣聲、有驚叫聲、有嗚嗚的低泣聲。
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更棘手的是,有些秀女剛起身尚未梳妝,身上穿著薄透的寢衣,十分貼身的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段,嬌胴若隱若現,曼妙生姿。
而這些盡落宮中禁衛軍眼中,她們雖未失貞卻已名節盡毀,掩面羞憤,輕泣出聲。
即使是尋常百姓家的閨女,一旦被人瞧見一小片肌膚,不是被迫嫁給此人便是以白綾懸梁,以示貞烈,何況是出自名門世家的閨閣千金,她們的貞操更是不容絲毫瑕疵,否則便是萬劫不復。
寧平侯之女馬丹顏、兵部尚書千金於折燕、武威將軍二小姐羅夢容、華宰相嫡女華相思、御史大夫之女方憑雪等等,皆是此次選妃的主要人選,其中以寧平侯之女馬丹顏與相府千金華相思最有登後之相,其余四人則是貴、淑、德、賢四妃。
但今日一看,這幾位問鼎后妃寶座的望族之後,已經無晉位機會,殿前失儀,婦德有損;衣不蔽體,婦容不保。,再加上高聲喧嚷、驚惶失措,何以為婦道之典範。
所以在看見大批禁衛軍涌進儲秀宮前時,她們自知大勢已去,有的頓失血色、滿臉慌張;有的如喪考妣、目光呆滯;有的痛哭失聲、雙手掩面,更有的企圖以螓首撞柱挽回劣勢,儲秀宮內外一片愁雲慘霧。
「小樗,那個人不會真撞死了吧!我只在她床底、衣箱放幾十隻老鼠而已,她幹麼要去撞柱子?」哭得真難聽,不就披頭散髮沒打扮嘛!尋死覓活的成什麼樣,他也常常不梳髮跑給小覆子追。
「放心,死不了,你瞧她身邊的教養嬤嬤不是「及時」拉住她,好言相勸她要保重鳳體。」還鳳體呢!綱鳥朝鳳,只有皇後才能稱鳳凰,那位眼尾上勾,看起來刻薄的嬤嬤準是攝政王派來的耳目,兩人演的這出戲也未免太假了。
想死?方法多得是,何必在人多之際尋死覓活的,而且表面看是撲向嬤嬤身側的柱子,實則是撞上那張開的雙臂,一個假意踉蹌,一個迎面撲去,配合得剛剛好。
到了這節骨眼還想玩把戲,這位對后位誓在必得的秀女實在太有膽量了,可惜她是徒勞無功了,皇上是天下第一人,納妃迎後當賢淑,被上百個男人從頭到腳看個精光的女子如何入得了後宮。
就算痴帝白玉璇肯,攝政王也丟不起這個臉,這是國恥,貽笑四夷。
李樗坐在丈高的大樹上,旁邊是穿著金線繡雲紋錦袍的白玉璇,兩人像是惡作劇得逞的淘氣孩子,相視而笑。
「她們好吵呀!一群醜女人,王叔要她們進宮幹什麼,吵得我耳朵好痛。」笑過之後,白玉璇嘟著嘴捂住雙耳,不想聽底下吵吵鬧鬧又哭成一片的噪音。
水眸一瞟,帶了幾許酸意。「她們可是你後宮的小雲雀,日後要唱歌、跳舞,逗你開心,有了她們的陪伴,溫香暖玉,包管你日日樂不思蜀,從此君王不早朝。」
「什麼早不早朝,我從不上朝的,王叔幫我管著文武百官,不用我來,而且我不喜歡麻雀,很吵,我只喜歡跟小樗玩,吃小樗做的甜食,今天我要吃十個椰茸軟糯糕,你答應我的獎賞。」他比出十根手指頭,笑得開懷。
看他全無心機的笑顏,李樗有小小的不安和愧疚。「小白,我們做的事是不對的,那些人當中有幾個是你日後的娘子,我害你娶不到漂亮的老婆,你會不會怪我?」
攝政王的權力再大也無法將所有秀女都當成棋子,總有幾隻漏網之魚,以小白的年歲是該有妃子侍寢,尤其他身為一國之君,生下後嗣,也有安定民心之用,那是最正統的皇室血脈。
「什麼是娘子,可以吃嗎?是蒸的還是炸的,上次的南國紅豆糕就很好吃,可是小樗說吃多會積食,只準我吃兩塊,下次我少吃點飯,可不可以多吃一塊,就多一塊好不好?」
「不行。」李樗一指頂開湊到跟前的大臉,那雙亮晶晶的眼楮讓她好笑又自覺庸人自擾。以他七歲孩子的心智哪懂得男女之事,只怕還以為小孩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此時,甜心甜食鋪後院。
「天呀!累死我了,二小姐為什麼要我們在三天內捉齊蜘蛛、老鼠、蜈蚣、蟾蜍、蛇這些嚇人的東西,她要做五毒大餅嗎?」他寧可窩在廚房裡揉一整天的麵團也不願滿山遍野的找,入秋的季節根本很難找得到。
已有大丫頭架式的柳綠,朝癱在地上喘氣的陳德、陳忠一人賞一記栗爆。「二小姐做事由得你們說嘴嗎?你們只管達成使命,少說廢話。喏,這是賞你們的,一人一錠銀子。」
「啊!多謝二小姐,也謝謝柳綠姑娘的提攜,以後再有事盡管吩咐我們兄弟倆。」
捧著白晃晃的銀子,陳家兩兄弟笑得嘴都闔不攏。
「還有呀!你們去打聽打聽,夫人有沒有缺錢急用,她在城外那一千畝田地和林地賣不賣,讓賬房先生出面找掮客,盡量把價錢壓低,但不能讓人曉得是二小姐要的,曉得否?」她又塞了幾兩碎銀在他們手中。
「知道了,我們馬上去辦。」東家囑咐哪能遲疑,他們一家能夠翻身,全靠二小姐栽培。
拿了銀子的兩人滿臉笑的離開。
抬頭看看天色,柳綠以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再看了眼幾只空了的竹簍,這才轉身走入又增建的兩層樓房,算盤一撥,算起二小姐又增加多少資產。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10:0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3:52 PM 編輯
第十章 魂體合一
「你說什麼?相爺把女兒帶回府了,寧平侯的千金身染重疾,不克參加選妃,於尚書、羅將軍、御史大人方靜的千金都自以婦德不足為由整裝出宮,還有幾人抱病不起,唯恐疫染宮人而閉門謝客?」
看著一份又一份呈上來的退選奏折,白鶴年笑臉越來越僵,眉頭皺痕越聚越多,眼角笑紋逐漸被陰色取代,勾起的嘴角是陰沉的笑意。
華相思為后,馬丹顏為貴妃,淑妃柳月兒、德妃於折燕、賢妃方憑雪、宜妃羅夢容,其余的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寶林、御女、采女若干,全都圈選在御封的紅帖上,入住的宮殿早已撥出,題字立匾。
而他親自挑出的后妃人選竟有大半不肯入宮,在他措手不及之下紛紛打退堂鼓,打亂他安排好的計劃,讓他有種被人踩臉的不快。
為什麼一心想攀上高枝的她們會在只差臨門一腳之際萌生退意,讓到手的尊貴身分從手中飛走?當初她們不是無比欣喜的等著入宮,為了得到后位而對他輸誠,父兄皆為他所用,共謀大計而結盟?
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有如此大的變化?是巧合,抑或是人為因素,誰在背後裡搞鬼?
眼眸一眯,白鶴年以指輕敲桌面,將手邊奏折丟在一旁,他半垂著眼,面上無波,沉靜得宛若在品一壺茶,他在靜待茶香散逸,抿一口最初的清香,使心胸開闊。
「是的,王爺,侯爺震怒,說欺人太甚,要王爺你給他一個交代,他嬌養多年的女兒不是進宮讓人羞辱,還有華相爺也不是很高興,板著臉不接受內務府的致歉,他已三日未上朝以示不滿,言明相府與皇家無緣,勿再提起選妃一事。」兩位朝中勢力頗大的重臣都不願與皇家締親,皇后一位怕是會空置。
「知道她們為何不願意留下嗎?皇上英姿不凡,年少貌佳,見過其絕世豐采無不拜倒,她們會突然自請出宮,這太不尋常。」情竇初開的少女,誰不深深為俊美的皇上傾倒,芳心暗許,遑論一攀上他立刻成為人上人。
「卑職問過儲秀宮的管事姑姑,她說蛇鼠為患驚擾了姑娘們,當下倉皇出逃,儀態有失不夠莊重,她們自覺羞愧,不配皇上恩寵。」幾近赤裸的身子都被皇上以外的男子給瞧了,她們還有何顏面陪伴君側?
白鶴年發出冷誚。「本王要聽實話。」
「實話?」身著石青色蟒紋片金邊朝服的中年武官微微拭汗。「啟稟王爺,是卑職失職,沒能約束底下人,教他們擅闖了儲秀宮……」
「擅闖?」雙眸倏地一睜,迸出陰狠的銳利。
「不知為何?儲秀宮一夕之間湧進無數蟲蟻小獸,把秀女們嚇得花容失色,驚慌不已,因時值寅卯交接時分,天色微亮,剛起身的秀女們被突生的變故嚇得六神無主,因此僅著單薄寢衣、披頭散髮就奔離居處,此一混亂皆落入前來護衛的禁衛軍眼中。」可惜了那些精良侍衛,經此一事後恐怕性命難保,大有來頭的秀女出身顯貴,他們的父兄留不得他們。
「原來如此。」本來凝著臉的白鶴年忽然笑了,眼中精光一斂,露出他一貫的溫煦微笑。
「王爺,卑職去查,馬上徹查,一定能查出可疑之人。」他看得冷汗直冒,背後衣服濕了一大塊。
笑面佛似的圓臉發出呵呵笑聲。「魚思淵,本王提拔你為禁衛軍副統領是為了充當本王的眼睛,本王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你倒是給本王砸了鍋,是不是要本王挖出你的雙目以示懲戒?」
雙腳一抖,魚思淵跪地叩首。「王爺饒命,卑職知錯了,請王爺給卑職將功贖罪的機會,卑職不會再讓王爺失望。」
「那你說說看宮裡近來有何動靜?」禁衛軍的調派由他決定,什麼人走動頻繁他理應最清楚。
魚思淵吁了口氣,拱手稟報,「清平侯府似有變動,自從侯爺宣病告假後,往日不常進宮的小侯爺頻頻入宮,直奔慈寧宮拜見太后。」
「姪兒找皇嬸人之常情,哪值得你大驚小怪。」白羅玉那老匹夫早就是一個廢人,不足為懼。
一年前,清平侯仗著是皇室宗親,要求攝政王還政於皇上,由皇太后垂簾聽政,另選五名輔佐大臣教導皇上治理國家大事,攝政王不得介入太多。
此事引起一陣軒然大坡,朝中議論紛紛,一分兩派各有主張,一是忠於君王的保皇派,即使皇上是心性如幼童的痴帝,一是力挺攝政王的勢力,以華丞相、寧平侯為首。
雙方爭執不下,一上朝就吵,清平侯早年陪先帝征戰沙場,老當益壯、聲如洪鐘,華丞相等人常被他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
但是過了不久,清平侯府忽然傳出老侯爺身染惡疾,終日茫然不知所雲,故而告假養病,再不上朝論政。
保皇派失了馬首是瞻的清平侯,勢力大減,還政一事不了了之。
事實上,任何一個與白鶴年作對的人只有一種下場,就是靈魄被攝入天水神鏡內,如今的清平侯如同白玉璇一般,身體無恙卻心智如稚童,每日只會和孫兒玩七巧板卻總是輸。
而如他這般的官員不在少數,大都是保皇派,不過他們不像清平侯是皇室宗親,能長期托病不上朝,故而通常由家人代為辭官。
「不,大有蹊蹺,據卑職所知,小侯爺似乎在調查什麼鏡子的下落,還私下查訪辭官者的近況,近來好像查到什麼,所以他頻頻入宮向太后請示。」至於小侯爺與太后談了什麼就無從得知了,慈寧宮是他唯一安插不進自己人的地方。
魚思淵原本是攝政王府的一名侍衛,因為受白鶴年賞識才進了皇宮,成了他在宮中的眼線,專門監視宮裡的動向,以及滲入皇宮內院每一角落,確保沒有其它勢力入侵,壞了攝政王全盤計劃。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原來還有人不死心,處心積慮想扳倒他,實在太有趣了。
「不用卑職派人潛入慈寧宮嗎?查探小侯爺的用意。」他想戴罪立功,重獲重用。
白鶴年眯著眸笑,視線落在迭成小山的奏折上。「不了,太后的身子不好,積郁成疾,本王想她是不管事的,就讓她安心養病!別去打擾她。」
「是,卑職告退。」魚思淵低著頭,退出御書房。
天水神鏡不在御書房的暗櫃裡,摸索了老半天的白鶴年冷冷一笑。看來神鏡又被一心想做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皇上拿走了,愛美的白玉璇向來鏡不離身,想必又在蟠龍殿照他的傾城容貌。
呵呵,不打緊,他還是不懂世事的痴兒,就算整天帶著走也不曉得神鏡的奧妙。普天之下只有他白鶴年知曉開啟的辦法,而他絕不向旁人透露半分。
「落英。」
話落,手一抬。
一本、兩本、三本……奏折丟進火盆裡焚燒。
既然沒用了還留著做什麼,一計不成還有一計,真當他無計可施了嗎?
「是,屬下在。」
一道暗影從天而降,一身暗紅色勁裝,腿肚上綁著一把鋒利匕首,單膝下跪。
「聽到魚思淵的話了吧!白羅玉那老匹夫活得夠久了,早該入土為安。」
當初放過他一馬是念在堂兄弟一場,沒想到他兒子和老父一個樣處處針對他,非要探個水落石出,讓人很不快,如鯁在喉。
「是,屬下明了。」
紅影正要起身,頭頂上方又落下幾句交代——
「還有,斬草不除根總是禍害,帶一百人去清平侯府,不留活口。」早該如此,婦人之仁總是壞事。
白鶴年口中的一百人指的是他豢養的死士,共有三千名之眾,為他鏟除異己和通訊之用,落英是死士首領,隨時聽候差遣,是他跟前淬毒的一把刀。
而他不想再寬容了,誰敢擋在他成就千秋大業的路上,他便用這把刀遇神殺神、遇鬼殺鬼,順他者生,逆他者亡。
清平侯府的滅門之禍是自找的。
「是。」
落英如來時一般,走時也悄然,如一抹深紅劃過天際,很快隱沒在層層相疊的宮闕之中。
刀要出鞘了。
持刀之人卻笑若彌勒佛,眸心不帶笑意地看著銅盆裡的火,燒盡最後一本退出選妃的奏折,灰飛煙滅,只留下一顆冷而無溫的心。
不過,還有個人能讓白鶴年死灰一般的心激起圈圈漣漪,他讓人收拾盆裡的灰屑,蹣跚地獨自走向慈寧宮,那名至今仍如花一樣鮮美的女子是他少年時的一個夢,一個永遠也成真不了的夢。
「皇嫂,皇弟來瞧你了,你的身子骨可好一些?」美人如畫,冰肌玉膚,教人百看不厭。
一臉病容的玄以幽輕咳幾聲,神色慵懶地斜睨一眼。「日理萬機的攝政王怎麼有空來探望皇嫂,不用忙著批閱奏折嗎?」
「呵,皇嫂這話說得讓皇弟羞愧,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亂嚼舌根,讓你對皇弟產生誤會,在這皇宮內就數皇弟與皇嫂是一家人,切莫聽信旁人的挑撥。」她還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彷佛一朵空谷幽蘭。
白鶴年看著病中卻依然擁有驚人美貌的凌波仙子,略微失神地欲伸臂一撫嬌顏,卻及時握拳,不去驚擾這朵令他又愛又恨的仙花。
愛她的天人仙姿,宛若水中菡萏。恨她的不可褻玩,令他想得而得不到,最美的寶物總是藏在白雲深處,高攀不得。
玄以幽妙目一轉,沉定不動氣。「你做了什麼說不得的壞事怕人說嘴,哀家這兒清靜,不喜人打擾,以後你沒事也少來走動,免得過了病氣,咱們天機皇朝就靠你一人撐著,要是如哀家這般沒用,璇兒的後半輩子還能指望誰。」
她相信他,給了他輔佐帝王的權力,他卻反捅她一刀。
「皇嫂言重了,皇弟能力所及自當為皇朝盡心盡力,如今北夷蠢蠢欲動,有興兵南下之意,皇弟這會也是焦頭爛額,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息兵止戰。」
他言下之意是替皇朝做事,功在社稷,而非為皇上效犬馬之勞,兩者的差別在於他把錦繡江山當成自己的,白玉璇不過是個傀儡,不值得一提。
玄以幽狀似不在意地擺擺手。「胡夷一事哀家管不著,你自己看著辦就好,倒是璇兒的大婚你準備得怎麼樣?哀家的兒媳幾時能來慈寧宮見過婆婆,哀家等著抱白白胖胖的小皇孫。」
一提到選妃,白鶴年神色沉重地一嘆。「唉!也不知是宮裡的風水出了什麼問題,好幾個不錯的妃子人選全因故退選,皇弟心裡頗為納悶,莫非有人不願見皇室開枝散葉,將萬世基業一代一代傳下去。」
他語帶暗示,欲從玄以幽口中套話。
他們相互試探,想知道對方手中握有了什麼,是否有所影響,兩人絕口不提清平侯府,但彼此心知肚明小侯爺的到來種下什麼樣的火苗,讓他們各有猜忌。
玄以幽藉由皇上選妃一事將話題帶開,偏偏白鶴年又狡猾地轉回來,話中有話的暗指清平侯府存心不良,陷皇上於不仁不義,終生無子。
事實上,他也懷疑是清平侯府的人暗中搞的鬼,所以才決定痛下殺手,讓他們再也成不了阻礙。
白鶴年萬萬沒想到,壞了他數年布局的竟是他一向視為痴兒而疏於防範的白玉璇,痴帝在李樗的帶頭下將一簍簍的蜘蛛、蟾蜍、老鼠、蛇等活物放入儲秀宮,他當是在玩不亦樂乎,還頻頻追問何時能再玩一回。
不過白鶴年的試探並未得到滿意的結果,玄以幽亦非省油的燈,當從小侯爺嘴裡得知與皇上症狀相同的大臣竟有多名,而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指向白鶴年,她對向來笑得有如彌勒佛的白鶴年起了防心,不像往日那般熱絡。
在白鶴年無功而返後,玄以幽神色疲累地嘆了口氣,她咳聲不斷的揮退身邊宮女,眼神落寞地朝空無一人的角落低喚。
「空影。」
倏地一道流虹般的身影落地。
「去,去保護皇上,不能讓攝政王傷害他。」
「可我是奉先帝之命守在你身邊的暗衛,我不能離開你。」他有皇命在身,不得擅離職守。
玄以幽輕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堅持。「若是璇兒不在了,你認為我還能活得下去嗎?他是我的命呀!」
「太后……」那她呢?又要靠誰護她周全?
「我的病拖不了多久,若不是放不下皇上,早就隨先帝去了,勉強撐著也是想多照顧皇上一段時日,但也是在數日子了。」她重重一咳,以絹帕捂口,帕子一攤開是偏黑的濃血。
她是思念至愛積鬱成疾,盡管御醫們絞盡腦汁,但她的病情始終沒有起色,畢竟她患的是心病,再好的藥也治不好。
「是,小的謹遵懿旨。」他能做的事是為先帝保住唯一的子嗣,太后她……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這裡就是清平侯府呀!怎麼安靜得像一座死城?小白,你是不是帶錯路,隨便指一戶人家就說是侯爺府?」李樗一臉懷疑地看向被她逼著穿上一身黑衣的白玉璇,對他的「認路」不具信心。
畢竟他二十年的歲月裡大都在宮內度過,鮮少到大臣府裡,清平侯算是他宗親,應該偶有走動,但除了吃和玩外,她不敢指望他有其它的傑出表現,只要別拖累她就好。
當然,他的輕功例外,她一直想著飛檐走壁是什麼感覺,他帶她領會了,像在飛一樣。
「我才沒有走錯,你看那顆大石頭上有我小時候刻上的名字,老侯爺說我的字寫得很好看。」
不滿意遭到誣蔑,白玉璇嘟起嘴,足下輕點帶著她飛躍幾個地方,指著人高的白色巨石,一行小字已經模糊不清。
「好啦!好啦!是我說錯話了,小白最厲害了,不僅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還是第一高手,最沒用的我甘拜下風。」她哄著他,真心地認為他有可取之處,與大部分的人一比,小白可愛多了,又賞心悅目。
聽她贊揚,白玉璇神氣地一揚首,又有幾分害羞地牽著她的手不放,舉止親昵。
「小樗也很好,不是沒用,小樗會做好吃的甜食,還對小白很好很好,小白最喜歡小擇了,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是,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她心裡這麼想著,卻有種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微酸。「我也最喜歡小白了,第一喜歡喔!以後你要繼續罩我,讓我在天機皇朝橫行無阻,成為最有錢的富婆。」
「什麼是罩?」他偏過頭一問。
她訕笑著一吐舌,好不嬌俏。「是關照我的意思,好朋友要互相照顧,我有難,你兩肋插刀,你遇險,我伸出援手,我們不可以吵架,為了一點小事鬧不和。」
他是天機皇朝最尊貴的人,只要他一日是皇上,靠他橫著走不成問題,他是一座穩當的靠山,傍上了還不吃香喝辣,當然要巴著不放。
「好,不吵架,我插刀,以後小樗我來罩,我給你很多很多的銀子當有錢人。」他歡天喜地的抱住軟乎乎的身子,蹭著皓頸撒嬌。
「嗯,小白乖,小樗疼你哦!」她笑著拍拍他的頭,杏眸彎成弦月狀,好不開心有個忠實的追隨者。
自從穿到這個年代後,除了柳綠和吳嬤嬤外,小白是她最在意的人,而且重要性有凌駕前兩人之勢,所以她願意暫時放下甜食鋪的生意,行囊一收來到世上最險惡的皇宮陪伴心思單純的小白。
但她自知能力有限,不會武功,也沒有治國之才,對他靈智受限的事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以甜食滿足他的口腹之欲,讓他每天開開心心的大笑,不知煩惱為何物。
權力與名利是身外物,真能給人帶來快樂嗎?像小白這樣不是很好,他是她認識的人當中最干淨的一個,真正做到不染塵俗,有得吃、有得玩就滿足了,別無所求。
「你們你一句、我一句,說完了沒,不嫌太可笑了嗎?簡直是兩個蠢人在對話,別忘了此行的目的,把你們愚蠢的嘴臉給我收起來。」
什麼小白喜歡小樗,小樗也喜歡小白,想把他惡心死嗎?
月明星稀的十五夜,圓月當空照,一道酸味四溢的低聲如鬼魅般幽然響起,不見人影只聞其聲。
「啊!鏡仙,我把他忘了。」
白玉璇「哎呀」一聲取出放在胸前的神鏡,拉起衣袖擦擦鏡面。
「夠了,別擦來擦去擋住我的視線,你把鏡面朝前後左右照一照,好讓我瞧清楚我們身在何處。」心智年齡只有七歲的小白太不可靠了,他只把夜探大臣府邸當成好玩的事,並未認真放在心上。
「喔!」白玉璇聽話地將鏡子轉向,朝四面八方一晃,他不覺得被小黑罵,在他心裡,鏡仙很厲害很厲害,聽他的準沒錯。
「小黑,做人要憑良心,我是看你困在鏡子裡出不來,才勉為其難帶你走這一趟,查探老侯爺的近況,你要心存感激呀!別動不動酸上兩句,我會以為你喜歡我。」
她半是教訓、半是開玩笑的揶揄,小黑可不是心性天真的小白,哪有可能對她這點姿色看得上眼,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有。
尤其他口口聲聲喊她醜女人,一副嫌棄到不行的樣子,肯定瞧她不順眼,沒給她幾個白記就是祖上積德了,別妄想他會和顏悅色相待。
殊不知,在看多小白又蹭又抱地向她撒嬌,小黑也心生異樣,莫名吃起小白的醋,認為小白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痴兒憑什麼得到李樗的疼惜,小白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誰、誰會喜歡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醜女人。」鏡中人黑瞳閃爍,視線不自在地撇開。
「不許說小樗是醜女人,她只是沒有我美而已,再說她醜我戳你臉。」自從看過李樗戳鏡子之後,白玉璇當是好玩的事,不時戳神鏡幾下,雖然痛的是他戳得太用力的手指,鏡子不痛不癢。
小黑發出嗤聲,不屑多費口舌。「醜女人,你不覺得四周有點過於安靜,不太尋常嗎?」
照理說,皇親大臣府邸通常有重兵把守,或是夜裡巡邏的侍衛,再不濟也有家丁、婆子守夜,以防宵小或惡徒闖入。
但清平侯府裡卻靜悄悄一片,連蛙鳴蟲叫聲也聽不見,萬籟俱靜風生蕭瑟,詭異得令人感到不安。
「聽你這麼說,我也感覺到一絲不對勁,怎麼我和小白兩個大活人站在人家院子裡說話,卻沒一人跳出來大喊「有賊」。」李樗忽地背脊發寒,心頭不太平靜地看看靜得出奇的周遭,似乎黑暗中潛伏著吃人的野獸。
「快、快到老侯爺房裡,有變。」臉色一變的小黑急切大喊,神鏡似是活的在小白懷裡震動一下。
「我哪曉得老侯爺的房間是哪一間,你們這些萬惡的王公貴族老把圜子蓋得一座比一座大,走到腳酸也走不完,即使是大白天也看得我眼花撩亂,何況這會兒是暗得絆腳的夜晚……」當她是夜梟不成,越夜看得越分明。
「閉嘴,醜女人,叫小白帶路,他來過。」雖是痴兒卻過目不忘,能準確無誤地記住眼睛看過的事物。
白玉璇還扁著嘴猛戳天水神鏡。那一句句醜女人讓他非常不高興,所以他要把小黑戳醜。
看到他孩子氣的舉止,李樗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但事態緊急,她趕忙正正心神,拉拉他的手指指鏡子,再小聲地說明來意,讓他充當一回領路人。
雖然不太明了他們此行的用意,白玉璇還是乖乖的點點頭,手拿神鏡走在前頭,不時回頭看李樗跟上了沒。
原本他們翻牆而入的地方是僻靜的院落,離主屋甚遠,看來久無人住空置著,可是越往前走,腳步卻越來越慢,偌大的侯爺府竟沒有一盞燈是亮的,牆角、柱子上、穿廊下的琉璃宮燈全滅了。
不遠處,豆大燭火在明滅不定的屋裡晃動,透過紙窗隱約可見刀起刀落的倒影,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走左邊的青石板路通往侯爺的院落,要快,壓低身子別出聲。」出事了,他感受得到。
鏡子裡有嗚咽聲,小黑的身後多了一名須長及胸的老者,正神色痛苦地按住左胸。
白玉璇的輕功很好,一躍跳過一個橫臥前方的障礙物,李樗踉蹌往前一倒,慌忙的以手抵地,避免已經被嫌棄不美的臉撞上地面。
驀地,手上一片濕濡,黏乎乎地,不太舒服。
再抬頭一看,一張睜著大眼的臉正對著她,已無氣息地僵直著,頸上一道血痕噴灑出鮮紅,身上、身體下全是人血。
「他……他死了?」
驚得面色發白的李樗幾乎發不出聲音,喉頭緊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勒住,眶中淚光閃爍,既害怕又心驚地以手捂住嘴巴,她怕自己會驚慌尖叫,引來殺人不眨眼的歹徒。
「有人來了,快躲進屋裡。」瞧見走近的黑影,小黑連忙出聲示警。
李樗有些腿軟,滿臉慌亂地喚來人高馬大的白玉璇。
白玉璇雖不聰明卻力氣大,抱起她朝最近的屋子閃身而入,半敞的門扉並未關緊,輕輕一推就開了,絲毫不費力。
兩人一進入,屋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刀劍相擊的鏗鏘聲重得令人心慌,有人倒地不起,有人剛發出悶哼聲便斷氣,更多的黑衣人湧進院落,朝兩人躲藏的屋子尋來。
「小白,躲床下,不可以說話。」李樗急中生智,拉著手長腳長的白玉璇往床底下一躲,全然不管床上是否躺了一位睡得鼾聲四起的老者。
先保命再說,他們兩個赤手空拳的人哪敵得過拿劍拿刀的惡匪。
一雙、兩雙的厚底皂鞋出現眼前,李樗瞳眸顫縮,僵著身子屏住呼吸,越來越近的大鞋近在咫尺,她驚慌得汗水直流,握著白玉璇的手也滲出汗來,心裡默念著︰佛祖保佑,各路神明救命,她重生一回不是為了找死,急急如律令,大小神仙快來護命。
突地,不輕不重的噗聲響起,額頭有什麼滴落,一滴、兩滴、三滴……不敢抹的她感覺臉頰很濕很黏……似乎是血。
「誰?」
白玉璇腳麻地動了一下,驚動了正要離去的黑衣人。
暗喊一聲糟了的李樗,想著要不要沖出去受死好保住身後的人。
小白畢竟是一國之君,不比她平民百姓,他的命比較重要,也許有一天他會和小黑合而為一,為萬民謀福。
正當她考慮該不該舍身相護之際,屋外又飛進一道黑影,對著黑衣人一陣廝殺,幾人破窗而出,由屋裡打到屋外,李樗由那身影看出救他們一命的是余護衛,他身手敏捷地砍殺若干黑衣人。
但聽見打鬥聲,其他殺手立刻趕來相助,月光下,影子多達數十條,寡不敵眾的余來錫漸露敗勢,身上負傷累累。
不過這一夜的清平侯府也過於熱鬧了。
一把刀直指咽喉,命在旦夕的余來錫眼看就要被穿喉而亡,忽地橫空而出的三尺長劍格開破喉刀鋒,流虹般的身影拉起重傷的余來錫躍上屋頂,一起一落便往青石牆外奔去。
見狀,黑衣人急急追趕,不漏放一個生還者,他們所受的命令是不留活口,連甫出生的稚兒也不放過。
一夜之間,清平侯府三百六十七條人命盡赴黃泉。
「嚇、嚇死我了!居然會遇到這種事,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躲得快,真的要趕著來陪葬……小黑,我差點被你害死。」好險、好險,有驚無險,逃過一劫。
小黑不語,神色冷峻得有如索命夜煞。
「小樗、小樗,你看鏡子髒了,快幫我擦一擦。」
白玉璇高舉起手上的神鏡,讓李樗看見鏡面上的血跡斑斑,屋外的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戶照了進來,直直射向鏡子,原本光滑的鏡面起了一層薄霧。
明明是無風的夜,屋裡卻感覺陰風乍起,天水神鏡內射出刺目白光,滿身是血、橫躺床上的老者忽地一動,原本無神的目光變得清亮,他氣息微弱地朝手持神鏡的白玉璇一喚。
「皇上。」
「咦!他還沒死?」看著奄奄一息的老人,李樗百感交集的想著,這位莫非就是老侯爺,他胸口好大一個血窟窿,血流了一身,恐怕是救不活了。
「皇、皇上過來,臣有話……有話要說。」他終於回到自己的身體,可惜卻只剩下一口氣。
看到滿臉皺紋又血流不止的老侯爺,白玉璇的表情是困惑的,他不曉得自己該做什麼,只知道胸口很痛,很不喜歡看見他在流血,月光下,老侯爺的臉比白糖糕還白,卻一臉欣慰的對著他笑。
走過去的白玉璇並未開口,發出聲音的是鏡中的小黑,既悲痛又帶著一絲激動,眼中淚光閃動。
「神鏡的封印已被解開了,朕和其它人都能獲得解脫,靈魄與身體結合,重返人世。」
十五月圓夜,清平侯爺的血滲入身下的床褥,褥濕鮮血往下滴落,流進床底下白玉璇懷裡抱著的神鏡,鮮血滲入,鏡紋移位,釋放出老侯爺的靈魄。
神鏡的封印已然破解。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10:05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4:05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匡君救主計
是夜,在李府的青漪院中。
「沈懷明,帶著朕的金印前往城外的北大營,調動三萬兵馬隨時待命,營中大將乃你昔日部屬,相信還能聽你差遣,尚未落入攝政王掌握,你小心行事,勿泄行蹤。」他要將兵權二收回,先折白鶴年雙翼。
「遵旨,皇上,微臣連夜快馬加鞭出城去,讓府中容貌與臣有七分相似的弟弟佯裝臣的模樣,裝瘋賣傻掩人耳目。」原是征北將軍的沈懷明面容沉靜,但掩不住眼底的激動。
他被困在鏡裡三年了,整整三年只能在神鏡內走動,哪兒也去不了,雖生猶死,渾然不知外面的變化,朝中發生什麼事、他的妻兒手足可安好、年邁爹娘有無人奉養。
攝政王意圖將兵符奪過手,他不肯給,沒多久他便被攝入鏡中,那時他大腹便便的妻子正躺在床上待產,他最終沒見到孩子的出世,成了行屍走肉的痴人。
這幾年又有人進入鏡中,斷斷續續得知朝廷近況,皇上一如往常不過問國事,捉蟬鬥促織地玩樂過日子,攝政王把持朝政,隻手遮天,將朝中文武百官拉攏成他的勢力,一有不從便莫名辭官,反對他的人越來越少。
「記住,不能讓人發現你已經恢復正常,除了你所信任的近親外,一律不得向外洩露,即使是你的妻妾也一樣。」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們的機會只有一次,絕不能因疏忽大意而前功盡棄。
「賤內並不曉得臣已「病愈」,此事臣只告知親弟一人,他一人分飾兩人往返府中和軍營,並有忠心不二的老僕加以掩護。」自從他「病了」以後,妻子勤跑佛寺,長年茹素廣施米糧,以求佛祖保佑他早日康復。
沈懷明對府中的所知來自胞弟的口述,相差兩歲的兄弟同是一母所出,自幼感情甚篤,長得十分相似,一樣投筆從戎,報效國家。
「嗯,委屈你了,朕知道你忠君愛國,也為此吃盡苦頭。」不畏強權,勇敢發聲,他白玉璇何其有幸有這群忠心耿耿的臣子。
「臣不敢,此乃臣分內之事。」他一生忠於君王,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背光而立的頎長身影面容冷峻,黑瞳深若寒潭。「風兼言,你身為諫官,說話擲地有聲,朕要你找出未與攝政王同流合污的官員,想辦法說服他們,在朕有所需要時挺身而出。」
風兼言雙手抱拳一揖。「臣定不負所托,費盡唇舌、奔走相告為皇上盡心,不讓奸倭得意。」
「朕記得你已經訂親,有一未過門的未婚妻,家中老母可安置了?」他是寡母一手帶大,母子情深,家裡只有他一個獨子。
聞言,風兼言苦笑。「退親了,老母已亡,臣的身體寄放在義莊,大家都以為臣死了。」
他形銷骨立,雙頰凹陷,面容枯黃,看得出並未受到妥善照顧,母亡無手足,家產被不肖僕從搶奪一空,而找不到吃食的他餓昏家中,被人當成屍體抬到義莊。
好在尚未蓋棺,被及時尋至的白玉璇給救下。
當日胸口中了一劍的老侯爺並沒有救回來,傷勢極重的他說完遺言便溘然辭世。
不過他的死並非全無意義,神鏡的封印夠破解了,當晚小黑便要李樗取小白的血滴在鏡面,困了十三年的他終於從鏡子裡解脫,回到原本的軀殼。
但怕白鶴年起疑,過後不久他又回到鏡中,利用短短的時日,他做了諸多安排,並找到那晚救走余來錫,引開黑衣人的暗衛之首——空影。
空影其實還有另一個身分,只是在世人眼中那個他已是個死人,死在與人爭風吃醋的關外。
在下一個月圓之日到來時,在李樗和空影的幫助下,小黑陸陸續續讓鏡中數人返回軀體,各自交托使命暗中進行,靜待時機成熟,畢其功於一役。
他們要徹底瓦解白鶴年的勢力,潛入、滲透、破壞他每一個稱帝的布局,不動聲色地拔除其爪牙,悄悄地換掉宮裡忠於白鶴年的禁衛軍,頂上自己人,再把朝中的局面打亂,讓疲於奔命的白鶴年無從發覺一股屬於皇權的新勢力正在興起。
「李樗在城外有座莊子,你暫時避到該處,做為朕在外頭的統籌,負責與所有人聯繫,一有和攝政王有關的消息立即送到城內的甜心甜食鋪,朕會指派一人在鋪子裡做為雙方的接頭人,若無必要盡量別踫面,以免啟人疑竇。」老謀深算的白鶴年向來謹慎,若是行事不夠縝密,他很快便會發現其中的疑點。
先是鋪子,後是莊子,小黑未免太過分了,竟把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私產收為「公有」,當成秘密聯絡站,從事「地下工作」,再將消息通報給在宮裡的他,他實在太奸詐了,把可以利用的全用上了,連她也由東家變成打雜的。
窩在角落畫圈圈的李樗一臉郁悶地瞪向某人的後腦杓,做出想毒打他一頓的手勢,但是她胳臂細、身板纖弱得有如柳條,想想還是作罷,小黑可不是小白能由著她欺負,打罵不還手。
同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偏是迥異的兩種性情,小黑臉一沉教人頭皮發麻,美得陰狠,美得冷酷,美得像來自地獄的修羅,魅惑而妖異。
「還有你,空影,是朕對不住你,若不是要助朕逃過一劫,你理應有余力救出幾名清平侯府的家眷,你大哥和大嫂、姪女,以及清平侯……」一夕之間慘遭殺害。
「皇上無須自責,就算……就算沒有你夜探清平侯府,攝政王也不會放過清平侯府的,我一直以為沒這麼快,總有機會送出去幾個,沒想到……」他還是慢了一步,白鶴年比他所想的還要狠絕。
「朕也沒想過你會是母后身邊的暗衛,偷偷為朕解除幾次危機,朕幼時還惱過父皇對你偏心,以為他最寵愛的人是你,原來……」那時父皇已經察覺王叔的異心,私底下培訓了一支暗軍。
「先帝的看重臣感念在心,只是過去的事不用再提,臣是空影,再無其它。」他的身分是暗衛,不在人前現身。
「雲兄……」白玉璇心有感觸的低喚。
空影面無表情的舉手一制,但眉宇間有散不去的沉痛。「皇上,國難當前,個人事小,你要面對的是布滿荊棘的重重險阻。」
清平侯府的滅門之仇,殺父弒兄的血恨,本名白群雲的空影有著割心之痛,原是清平侯府二公子的他一直是老侯爺最寵愛的兒子,從小錦衣玉食、婢僕如雲,還是皇宮的常客,先帝待他的寵信不下親子。
但十五歲那年,先帝召他入宮長談一夜,從此文韜武略皆出色的王孫公子成為狎玩伶伎、不務正業的紈褲子弟,整日流連花街柳巷,狎妓游湖,將清平侯府的名聲敗壞到受人唾棄的地步。
之後更傳出他與人爭奪一名青樓艷妓而將對方錯手打死,於是逃到關外避禍,因為被他打死的那人亦是朝中大臣之子,因此買凶千里追殺,沒多久便有了白群雲慘死荒漠的傳聞。
十年來隱身暗處,秘密訓練其它暗衛,並肩負皇室中人的安危,太后是先帝臨終前的托付,他自是不敢大意,皇上身邊則另有安排,連武功高強的余來錫都沒發覺暗衛的存在。
「皇上,清平侯府一事已然發生,再自責難過也於事無補,當務之急是如何縛住攝政王手腳,讓他無法在朝堂上興風作浪,如今已是秋末,糧食缺乏的北夷怕是又要出兵搶糧,我朝不得不防。」前工部侍郎柳弄春直言指出重點。
白玉璇一聽,思忖片刻。「古雙鴻,你領幾個人到邊關一帶查探軍情,把北夷的動向速速回報,並在當地待下,以防有變。」
「是,臣遵旨。」古雙鴻肩寬體壯,出身軍旅,曾是徐州節度使,因不肯放胡夷入關而得罪白鶴年,五年前被攝入神鏡中。
甜心甜食鋪的笑臉被風吹得咕咱作響,一輪又圓又亮的明月高掛在夜空中,一條繁星點點的銀河橫亙半個天空,一閃一閃的星子像是眨著眼,照耀著一片沉寂的大地。
嫦娥應悔偷靈藥,夜夜垂淚到天明,看那玉兔漸漸西沉,不知覺打了個呵欠的李樗頻頻點頭,困極地聽著一群大男人共商大計,她呢,在一旁托腮打盹,想著要怎麼賺大錢。
人家是胸懷萬壑,志在四方,而她是胸無大志,不想凌霄,只要有一畝三分地就滿足,守著小小的鋪子和自給自足的莊子,當個平凡的富婆,人再怎麼爭也只有十尺大小的四方地,一口棺木一杯土,生死由天不由人。
有錢是很好,但也要有命花,所以她不求大富大貴,她只求平安、衣食無缺,別被小黑這些人給害死,攝政王似乎是個很陰險的人,又把持朝政多年,光靠小黑這幾人想扳倒他,難度甚高。
匡君救主和她有什麼關係,她幫的是老在她身旁蹭來蹭去的小白,貪戀美色是她一大弱點,一不小心就中招,沒得選擇地成為共犯。
「醜女人、醜女人,小樗兒,醒醒,別再睡了,姑娘家睡著流涎真難看。」她還真睡得著,沒半絲不自在。
身子被人一搖,猛地驚醒的李樗跳了起來。「地裂了,還是淹大水了?趕緊把銀票捆一捆逃生去,貴重物品能帶上的也帶上,千萬別便宜打劫的。」
「還打劫呢!你眼中除了銀子還能瞧見什麼?去把臉洗一洗,別頂著一張要醒不醒的醜臉嚇人。」看她優哉優哉的無事樣,他就很想碾碎她的發財夢。
看她想賺錢還是想保命。
「咦!小黑,你那些嘍嘍呢?他們不留下來用早膳?」一日之計在於晨,吃飽好做事啊。
睡胡塗的李樗以為天亮了,把皎潔的月光看成魚肚白,煩惱著該不該煮鍋魚片白果粥來餵眾張嘴。
其實她把小黑的臣子們當成小白,有得吃就萬事好商量,日後還能從他們身上撈點好處。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嘗了她的粥就得多多宣傳,幫她擴展生意,以後多來甜食鋪光顧,有銀子要讓她賺,肥水不落外人田,怎麼樣也要互相幫忙幫忙。
「什麼嘍嘍?是良臣名將、我朝棟梁!他們先走了。」小黑以指往她額上一彈,恥笑她用詞不當。
痛!李樗圓瞪杏眸。「小黑,你過河拆橋,我出借鋪子供你陽謀陰謀的使,不給租金不打緊你還反過來恩將仇報,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專門收拾你這種忘恩負義之徒。」
「就踫你一下?」他嗤之以鼻。
「什麼一下,很疼好不好,不然你讓我彈回來,我們一報還一報。」她為人寬厚,不收利息。
小黑吶的一聲往她玉額一拍,再次發出嗤笑。「我是你能踫的嗎?春秋大夢作完了就趕緊收拾收拾回宮。」
「你很壞欸,人家小白他都會讓我……」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麼小黑性格這麼惡劣,他該跟乖巧聽話的小白多學學。
一聽她提到另一個自己,黑眸惱怒的一閃。「他睡著了,你想找他就到夢裡去。」
「喂,你說話很酸喔!我小小抱怨幾句不行呀!也不想想你佔了我多少便宜,還好意思給我一張冷臉看,我看你還一輩子都還不了。」他真霸道!靈魄都回到軀體了,小白和小黑也該合成一體,中和中和。
「還不了就還不了,欠著。」他白皙面頰微染緋紅,眼神飄移地小聲咕噥,略帶臊的神情像天真的小白。
「你說什麼,嘀嘀咕咕的……啊!對了,我的小金印呢?你幾時要還給我?」正正方方,純金打造,她愛不釋手。
瞧她財迷心竅的樣子,小黑從鼻孔一哼,「那是我的。」
御用金印,可調動軍隊及提領國庫金銀。
「給了我就是我的,你休想再要回去。」這年頭連皇上都是當土匪的,專搶可憐的良民。
「那是小白給你的,不是我。」他存心抵賴,只要和小白有關的,他都莫名感到不快。
「小白不就是你,你想不認帳。」李樗雙手叉腰,準備來個潑婦罵街,不依不饒。
萬般皆下品,唯有銀子高。誰敢賴她的銀子,就是跟她過不去,她掘地三尺也要刨回來。
小黑斜眸一睨。「等我把大權拿回來再給你一個更大的,讓你抱都抱不動。」
鳳印。
「真的?」她雙眼發亮,真像見錢眼開的守財奴。
「君無戲言。」
李樗笑著伸出小指。「打勾勾,誰也別賴誰。」
「可笑。」神情嫌惡的他沒阻止她蔥指勾住他小指,深幽若潭的黑瞳微露一絲的愉悅。
其實他暗暗羨慕小白的天真,能夠毫無顧忌的向李樗撒嬌,這是他所做不到的,只能壓抑著不讓小白出來,自個兒才有和李樗獨處的機會。
說穿了,他也喜歡李樗,只是他明白這份喜歡是出自男女之情,他對李樗有種強烈的佔有欲,因此他嫉妒能得她所喜愛的小白,他跟自己吃醋呀!
「什麼?!白米百萬石,黃金萬萬兩,絲綢、茶葉和牛羊裝滿百車,還有靈芝、人參、何首烏、川七等藥材,否則必率十萬鐵騎踏破我嘉定關,百萬雄兵一舉南下,奪我天機江山?」
入冬了,第一場初雪下在與北夷相鄰的赫連山脈,以此為界隔開兩個風俗民情不同的國家。
北方人以面食為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民風剽悍,善於騎術,所騎大馬不畏寒霜,男女皆高壯有力,是使刀的好手,上山能砍柴,入林能擊虎,大掌一使力能扳倒一頭公牛,由十幾個游牧民族組成北夷部落,人口多達數十萬。
百萬雄兵雖是誇大之詞,但十萬鐵騎卻不假,草原多馬,每匹馬強壯又高大,一字排開足以威懾萬千兵馬,在氣勢上已讓敵方不戰而敗。
當年白鶴年勾結北夷,以十座邊城換一面神鏡,實也有安撫之意,外患休兵,他才有機會謀奪天機皇朝的政權,慢慢站穩根基,成為權傾天下的攝政王。
北夷人只懂放牧,不會耕種,把邊城的糧食吃光以後,耕地也因未曾種植作物而荒蕪,他們又開始挨餓了,想以掠奪的方式填滿糧倉,而物產豐饒的天機皇朝便是他們急於馬蹄踐踏的目標。
掠奪是北夷人的天性,他們的土地太貧瘠,人民太窮困,冬季長達五個月,春、秋兩季又太短,夏季酷熱得讓人受不了,寸草不生,不搶就無糧可食。
「王爺,宜和不宜戰,我們的將士多年來戍守邊疆,早已人疲馬乏,無法與強虜打一場硬仗,十之八九是守不住,不如退一步議和,以保存我方實力。」此人為白鶴年的擁護者,在他的示意下主和。
白鶴年是個城府極深的人,他只想掌握大權,坐擁天下霸業,將所有人才納為己用,他要當萬人之上的王者,以全呼風喚雨的野心,他認為自己智勝先帝。
也就是說,他不甘心屈居人下,要讓世人知曉他比先帝強,為當世第一人,名垂千古。
但他對軍事全無天分,不懂行軍布陣,也看不懂軍事圖,調兵遣將更是一竅不通,他能掌控的是朝政,但攘夷就力有未逮。
更何況兵權並不在他手中。
「眾位卿家意下如何?若有安邦良策亦可提出,本王廣納賢言,絕不專斷獨行,讓天機皇朝毀於本王手中。」他面看向殿下眾臣,憂心忡忡的臉上微帶一絲深沉和冷意。
面對強敵壓境,缺乏憂患意識的眾臣根本提不出有力的應對方法,他們都傾向和平落幕,能不打仗就不打,誰願讓自家兒郎到戰場送死,未獲功名先落個屍首不全。
「馮大人的提議甚佳,冬雪漫漫行軍不易,大軍開拔到邊境已是冰封天地,冰厚三尺,霜雪堆積,人車難行,光是人走在冰上就舉步維艱,此仗要如何開打。」未戰已先輸一半。
白鶴年故作憂慮的詢問︰「華相爺此言亦是本王的不安,千萬將士皆是我朝人民、爹娘的心頭肉,本王不願看骨肉離散、白髮人送黑髮人,不知你有何高見能避免兩軍交戰,共享太平。」
「和親,從皇室中選出一名貴女封為公主,以此締結兩國盟約,使其情義長存,互不侵犯。」先把北夷穩住再行定論,熬過冬季,明年春天來臨時草木繁盛,牛羊肥壯便無意征戰。
華丞相使的不過就是一個拖字訣。
他和白鶴年一樣在找兵符的下落,當初先帝死時並未交給在場的任何一人,似乎早就另有打算,因此先帝一死,兵符也跟著失蹤。
所以白鶴年遲遲未稱帝其實也是有這層顧慮,畢竟痴帝才是正統,他貿然登基只怕擔心手握兵權者以清君側為名起兵討伐,他努力大半輩子奪來的權力消失在瞬間。
「可你也曉得皇家血脈向來單薄,先帝只有一子並無帝女,而本王的小郡主年紀尚幼,不得婚配,華相爺此計甚好卻難以執行。」可惜清平侯府一門盡滅,不然還能從中挑出一名嫡女。
當日余來錫與空影將尾隨其後的黑衣人悉數誅殺,餘下得知有人逃脫的死士不敢將此事往上稟報,因此白鶴年並不曉得當晚還有另一撥人潛入清平侯府而疏於防範。
他以為清平侯府的人已然死盡,殊不知仍有生還者,空影救駕時曾將背部受傷的三歲姪兒藏於水井中,為他們白家留下一絲血脈。
「攝政王莫非忘了,先前的選妃雖然因故喊停,但仍有多名秀女不願離宮,如今還住在儲秀宮。」不想走,那就得付出一點代價。既然他的女兒當不了皇后,其它女子也休想入主中宮。
華丞相對仍留在儲秀宮的秀女深惡痛絕,認為女兒的退選她們肯定脫離不了關係,少了一個對手便多一個機會。
所以,那些秀女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他這是遷怒,將所有過失怪罪在別人身上。
國丈爺做不成,他心中的悒鬱可想而知,即使已貴為當朝宰相,但人是貪心的,他還想要更多權力,最好是和攝政王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越他,成為皇上的外祖父,由他的外孫即位,廢痴帝。
三曰後。
一道和親的旨令下達儲秀宮,白鶴年還以燕北七城做為停戰的獻禮,以示和親的誠意。
「什麼意思,為什麼是我?明明是入宮選妃,為何又封什麼懿德公主,即日起前往北夷,下嫁六十多歲的北夷王,他們把我當成什麼了?!」任其隨意擺布的玩偶嗎?
一只汝窯官藏青花玉鳳轉心瓶應聲而裂,全如凋零的落花碎成一片片,細銳得扎腳。
熬過最難熬的禮儀訓練,坐不搖裙、笑不露齒,行走的擺蕩不可過大,屈膝行禮要端莊,坐姿要挺,目不斜視,卯時起身請安,吃三口就得停箸,未經允許不得抬頭,行跪拜禮有一定的規矩……
前三個月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她沒有一日吃飽過,餓著肚子入睡,一大清早雞未啼前又得起身,然後重復前一日折磨,從走路、坐立、進食、行禮等都要二學習,務必做到教養嬤嬤的要求,只要稍有不合宜,嬤嬤手上的柳條便會甩下來,很痛卻不見傷痕。
她帶了兩萬兩銀票入宮,可如今身上的銀子卻不到五百兩,她用在疏通和孝敬上,巴望著能見皇上一面,以最美的姿容使他對她一見鐘情,進而獲得聖寵,由秀女升為婕妤或是昭儀,甚至是四妃之一。
但是什麼也沒有,千金散去卻換來一句「不選妃了」,讓秀女們各自返家,待來年再擇期選秀。
她已經十七歲,快滿十八了,到了明年還有機會入宮嗎?跟那些水靈靈的小姑娘一比,她已是昨日黃花,哪有什麼姿色吸引皇上的目光。
所以她不走,與其它十來名和她抱持相同想法的秀女堅持留下,她們期盼有一日皇上不經意走過儲秀宮,欽點其中一名侍寢,那麼就有飛上枝頭的機會。
誰知等過一季秋,她等到的不是皇上的親臨,而是一紙和親旨令,狠狠將她從雲端推下來,跌落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李柔不甘心萬般算計竟換得一場空,當初她為了進宮把最疼她的祖奶奶氣倒了,偷走嫁妝單子私賣鋪子和過時首飾,湊足銀兩坐上宮裡派來的轎子,和李樂兩人一路搖搖晃晃地入了宮。
而李樂在花光她娘給她的銀兩後,終於失望地出了宮。李樂有娘可依靠,選不上嬪妃還有她娘為她擇婿嫁人,而從小養在祖奶奶跟前的自己連唯一的靠山也給翻了,她出宮還有什麼可以仰賴,除了放手一搏再無他法。
但她終究輸給老天爺,命運對她太苛刻了。
「大小姐你冷靜點,別胡亂發火,這兒是宮裡不是自己府中,言行舉止不可造次,要是讓管事姑姑瞧見,恐怕又是一頓皮肉痛。」被打過幾回的如月餘悸猶存,雙肩一縮露出怯意。
李柔不屑的輕哼,「怕什麼,我現在是賜封的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室宗女,除了皇上之外還有誰敢動我。」
「攝政王呀!」一旁掃著青花瓶碎片的秋月小聲地嘀咕。誰都曉得皇上並無實權,一切決策掌握在攝政王手中。
皇宮之內無秘密可言,只要花點銀子便能打聽到想知道的事,除非是刻意隱瞞的皇室秘辛。
不過皇上是痴帝一事並非秘密,民間偶爾流傳,不然天子都年屆弱冠,哪需要攝政王的存在,只是皇上的天仙姿容卻是少人提起,他的美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儲秀宮諸人皆無緣得見仙容。
要不,李柔若得知那日在甜食鋪遇見的美公子就是皇上,怕是不肯安分地待在儲秀宮接受禮儀指導,必定千方百計的爬上龍床,將俊美無儔的皇上佔為己有,那是第一次令她芳心悸動的美麗男子。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要我嫁給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我寧可一頭撞死,那鶴髮雞皮的身軀壓在身上,說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我絕不任人擺弄,從此一生悲慘度日。」憑什麼要她犧牲,儲秀宮裡還有很多秀女,隨便一個都能去和番。
「大小姐,你可別以身試法,皇命已下可由不得你胡來,就算你再不願也要咬牙遠嫁,若是稍有差池,老爺和奴婢們都要受累,輕者流放,重者要砍頭的。」在宮裡待久聽得也多了,變得膽小的如月苦著臉,生怕自家小姐為了不肯和親而犯下錯事。
「要我嫁到茹毛飲血的不毛之地嗎?你少潑我冷水了,事在人為,我就不信我扭轉不了乾坤,總有辦法逃過這一劫。」李柔腦袋轉著壞主意,想著用李代桃僵的妙計讓別人頂替出嫁,她不懷好意的眼珠在兩個丫鬟的臉上轉來轉去。
看她眼神好似把人當成貨物打量,怕被主子賣了的秋月機靈地諂笑。「大小姐不如求二小姐說情,聽說她和皇上走得很近,已經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對她言聽計從。」
「李樗?」她訝然。
「是呀!我聽送飯菜來的德公公說的,他是御膳房的上菜公公,他說二小姐不用到御膳房當差,有另闢的小廚房,而且只做給皇上吃的甜食,其它什麼事也不用做,比服侍皇上的小覆子公公更常進入蟠龍殿。」秋月回答時眼中有幾分嫉妒。雖說她姿色平庸,也不是秀女,可是誰沒有鳳凰夢,萬一蒙中也是她的運氣。
以前也有過前朝皇上喝醉一時興起,隨手拉個宮女共赴雲雨,事後發現是醜顏也沒轍,封了品級為後宮小主,再有幸懷上身孕更是封妃封嬪,一世榮華。
秋月想的便是這萬分之一,以她的容貌,她不求專寵,只求不用服侍人,改讓人伺候她。
李柔一聽,含媚雙瞳微眯。「你沒聽錯,是我妹妹李樗?」
「大小姐莫要忘了,二小姐開的甜食鋪,賣的甜食連王妃都愛吃,專程讓管事去預訂,她弄幾道甜食討皇上歡心不無可能,皇上一開心,恩寵不就來了,二小姐侍寢一事還是安公公傳出來的。」他大呼小叫的嚷著,服侍的宮人全聽見了。
李柔用力一抓直立瓶中的鮮花,那滿手離枝的花瓣訴說著她的憤怒與不甘。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10: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4:1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代嫁和番去
暈。
頭好暈。
是地在動嗎?為什麼頭暈得厲害,感覺天旋地轉,頭頂一陣白花花的光在轉動,腹中一股酸液往上湧,梗在喉間又惡心又難受,想吐吐不出來,想咽咽不下去。
可不可以不要再搖了!
她舉雙手求饒,別再折磨她了,她……咦!她的手為何動彈不得?像是被人用粗繩綁住,一磨動就痛得讓人想叫娘。
一道似乎來自遙遠的呼喚,李樗看見穿著黑西裝的哥哥滿臉哀戚,他的旁邊站著頻頻拭淚的大姊,她哭得淅瀝嘩啦,眼睛都腫成核桃了,手裡捧著骨灰壇,上面印著往生者照片,湊近一瞧竟是——
她?!
嚇出一身冷汗的李樗猛地驚醒,從昏昏沉沉中睜開略帶茫然的眼,眼角還殘存乍見親人的淚滴,微紅的眼眶竟有三分鬱色。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讓她瞧見那令人傷心的一幕,還是老天爺在告訴她換了一具身軀便是新的開始,人要往前走,把握當下,別再留戀過去?
吸了吸鼻,眨回淚水,李樗定下神瞧瞧眼前的一片紅艷,她感覺得出自己坐在轎子裡,一頂又重又礙事的鳳冠壓在頭上,大紅色蓋頭覆蓋在鳳冠上,她身上也是刺眼的紅嫁衣。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又穿了,這回是新嫁娘?
「不會吧!這麼倒媚,被人綁住雙手上花轎,是強娶不成?小白,我捨不得你,要是再也看不到你美若天仙的臉,我會抱憾而終。」早知道就先佔點便宜,捧住絕世美男子狂吻一番。
「你叫我嗎?小樗。」一道好聽的清嗓歡快地應著。
咦!幻聽,她都穿到另一個人身上了,怎麼還聽見小白的聲音?她真的中毒不淺,念念不忘她心存邪念的小忠犬。「清醒、清醒,小白不在這裡,一切是幻覺,我是太想他了才以為他就在我身邊,不能作夢,人要活在現實中。」
「我在這裡呀!小樗別怕,我會保護你。」他長大了,是一國之君,要保護他最喜歡的小樗。
「小白?」難道她沒聽錯?
「什麼事?」有點討好的聲音。
聽著再熟悉不過的嗓音,李樗越來越胡塗了。「小白,你為什麼會跟著我?我又在哪裡?」
「你在轎子裡呀!用瓔珞、白玉和黃金做成的牡丹花裝飾在花轎上,你看了一定會很喜歡。」小樗最愛銀子了,這些東西可以換很多很多的銀子,然後小樗就會笑眯眼,說她是大富婆。
廢話,她當然知道她在轎子裡,臀顛得都疼了。「小白,你怎麼不在宮裡,誰陪你來的?」
「我找不到小樗呀!一直找、一直找,找了好幾天,小黑叫我去找一個人幫我找,他叫空影,小白找到你了。」似乎在哭的白玉璇用力吸鼻,吸完後又歡歡喜喜地笑了起來。找到小樗是他最開心的事。
雖然他的「童言童語」聽得教人莞爾,可是李樗卻有些心酸,要在芸芸眾生中找到一位披上嫁裳,坐上大紅花轎的新嫁娘絕對不容易,小白想必找得都快瘋了。
事實上,為了準備送嫁事宜,白玉璇有幾日不能見到李樗,懿德公主前往北夷和親的當日,皇上得站在城門上親送以示慎重,大半個月前就得量身制衣,換上顯目的新裁龍袍,另外還得被迫學習一些基本禮儀,以免貽笑大方。
因此他也悶了好些日子才得以放鬆,直到和親隊伍遠離後,他才迫不及待的奔至小廚房,想向小樗討些甜食,按照慣例的問她想不想他,有沒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但他只看見兩個慌得有如熱鍋上螞犧的丫鬟,哭喪著臉說她們主子不見了,怎麼都找不到。
聞言,他傻乎乎的,只當小樗自己跑去玩沒帶上他,所以他很生氣,也就跑回宮生悶氣,揚言要跟她絕交。
不過他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隔日就忘了昨天說過什麼,這次他是認真的找人,急得都哭了,連小覆子哄了老半天也止不住,他哭著哭著就拿出神鏡對著小黑訴苦,這才有了幫他出主意的人。
「好,小白,那空影在哪裡?你叫他來跟我說話。」她得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不能坐以待斃。
「空影在隊伍的最後頭,我看不到他,小樗,你要說話我陪你,我最喜歡跟小樗說話了,我想你想了好久,你都不在。」白玉璇一臉委屈的嘟著嘴,好似被拋棄的小狗找不到豢養它的主人。
聽他童稚的話語,心口一熱的李樗心軟到不行。「小白你告訴我,我們在哪裡?又要到什麼地方?走了幾日了?」
她討厭一無所知,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我想想……唔,剛過了陳縣,要到什麼北夷,我追了一、二、三……五天才追上你喔!我們一路上都沒停歇,累死了好幾匹馬,小黑說,若沒在出關前追到你就來不及了。」白玉璇扳起指頭數。馬不停蹄的日追夜趕,有時睡在馬背上,他也不確定究竟過了幾天。
「什麼,北夷?!」難不成她成了和親公主?
李樗驚駭地變了臉。她昏迷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起向來和她不親的大姊在和親前夕派秋月來找她,說是即將遠離故土想和親人見上最後一面,而在宮中,她能見到的唯有她這個二妹,姊妹們摒棄前嫌話從前。
她不疑有他的去了,心想離別在即,說幾句話也是好的,即使感情不怎麼和睦也是親姊妹,她既然代替真正的李樗活下來了,就當作顧及手足情,慈悲一回。
當晚她在儲秀宮睡下,睡前秋月端了碗安神茶給她,喝下之後她再沒有清醒過,一路昏睡到此時。
過了陳縣,再走五十里路便到嘉定關,出關向北行一百裡便是北夷的部落,下藥的人大概是認為快到目的地了,她想逃也逃不了,只能認命,因此停了藥,好讓她神智清明的下轎拜堂。
一想到遭到李柔的暗算,李樗懊惱做人不能太善良,一時憐憫就讓人給弄到蠻夷的地盤,若是小白沒追來,她不就迷迷糊糊地嫁給番王了。
「小樗別怕,我陪著你,還有小黑要你別擔心,他安排了人來救你。」他拍拍放在胸口的神鏡,衣衫下的鏡子被他藏得好好的,不讓人瞧見。
聽到有個還算可靠的在一旁籌謀,李樗稍微安心的吁一口氣。「我被人綁住手腳,小白你來幫我鬆開。」
綁得太緊了,她一動就痛,想必都磨破皮,勒出血痕。
「好,你等我一下。」轎子很大,坐兩個人應該不會壞掉。
突地,一道紅通通的身影如風般鑽進花轎,抬轎的轎夫有八人之多,忽覺肩上一沉,扛得蹣跚。
「小白,你身手變好了,稱得上高、高手……啊!你……你臉上……噗哧!畫的是什麼東西?喔!不行了,肚子好痛,不能再笑了……」天吶!那是誰的傑作,未免太糟蹋那張絕色美顏了。
紅蓋頭一扯下,李樗正對著一張濃妝艷抹的大花臉,斜入鬢角的眉畫粗成了兩條醜得要命的臥蠶,秋水雙瞳上勾成了鳳眸,滿臉涂得死白,鼻孔抹炭,顯得大而粗鄙,含朱丹口是以往的兩倍,一張嘴似想將人一口吞了。
這打扮分明是媒婆,發髻上插著兩朵十分可笑的大紅花,腳上是教人噴飯的紅色繡鞋,大得像船板。
不覺得醜的白玉璇咧開血盆大口,樂在其中的笑呵呵,「空影幫我「偽裝」的,他說不能讓人看見我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長相,不然大家就會一直看我,我就救不了你。」
堂堂天機皇朝的皇帝卻為她一名小廚娘千里奔波,一路追來,他每日必照三回的美麗面容不惜扮醜……李樗笑中帶淚,動容得鼻頭泛酸。她何德何能,竟得他真摯相待。
小白若不是皇上,她說什麼也要當一回女土匪,把他搶來當夫婿,一生一世舉案齊眉,共效於飛。
愛上一名痴兒不可笑,如他這般純淨美好的俊美郎君,有誰能抵擋得了不去愛他,心生傾慕地只願與他比翼雙飛。
可惜她要不起他,他不是她能擁有的,他屬於更多的女人,而那些爭風吃醋的女人當中不會有她。
「小樗,你怎麼哭了?我幫你拭淚。」白玉璇笨拙的拉起衣袖一擦,結果他越擦越慌亂,把一張畫得精致的妝容擦得像剛被人揍過似的,粉一坨、紫一坨的。
她哭了嗎?李樗澀然笑出聲。「是喜極而泣,看到小白太高興了,忍不住就兩眼淚汪汪,小白不許笑我。」
「嗯!不笑。」他重重地點頭,表情像嚴肅的小老頭。「小樗笑起來好看,不醜,要多笑,我……唔,轎子怎麼不晃了?他們偷懶……」
白玉璇雖是痴兒,但是練過武的他,感覺比一般人敏銳,花轎一停,他不太開心的蹙起兩道毛蟲似的粗眉。他還有好多話想跟小樗說。
但是轎外忽然傳來咚咚聲響,似有什麼東西朝轎身丟擲,定睛一瞧,李樗驚得心口一跳,那是鐵鑄的箭鏃穿轎而入,尖頭穿過三寸厚的木板,離她的左頰很近很近,再費些力氣就能將她的面頰一箭射穿。
「小白,快走,下轎。」當機立斷的,她扯下笨重的鳳冠和一身艷紅的嫁衣,只著素衣拉著還好奇盯著箭鏃的小白滾下轎。
外頭已是刀光劍影一片的廝殺,兩人剛一落地,見到的不是喜氣洋洋的送嫁隊伍,而是一場大屠殺,轎夫歪著頸子斜躺轎旁,一支長箭從他後背穿過從左肩透出,死狀甚慘。
和親隊伍中有三百名官兵,太監、宮女也有數百人,浩浩蕩蕩的長隊如今只剩不到百人站立,驚惶失措的尖叫連連,不辨方向四下逃逸,根本無人顧及轎子裡的新娘。
疑似盜匪的玄衣人一瞧見花轎下滾落兩個人,手上大刀毫不留情的揮落,刀風凌厲欲置人於死地,好像他們就是為了殺人而來,一百二十四抬嫁妝看也不看一眼。
以為死定的李樗閉起眼,耳邊一陣風掠過,危急之際,白玉璇抱起她往後一躍,避開落下的重刀,雙腳踩雲似的凌空起來。
「我、我不是李柔,你殺了我沒用,兩國和親誓在必行,你要搶銀子在後頭,隨你搬……」財去人安樂,她只求平安。
「你還不夠格讓我殺你。」陰狠的聲音冷然發出。
目標不是她?李樗駭然擋在白玉璇前面。「你不能殺他,他是天機皇朝的皇上,護駕,快護駕……」
還活著的士兵一聽到護駕,他們的反應不是拚死相護,而是鳥獸般的散開。人家要殺的是皇上,他們逃遠點才不會受到波及。
「多謝你的告知,不然我還懷疑是不是找錯人。」一夾馬腹,玄衣人首領落英刀柄一翻,刀鋒往上,冷冽的寒氣由刀尖傳出。
殺意凜凜,刀寒懾人,越來越多的玄衣人朝兩人靠近,刀上滴著血,他們慢慢形成半圓將兩人圍住,身後是陡峭的懸崖,郁郁高木一擋,瞧不見底下細細的銀色河流。
馬聲嘶鳴,馬蹄噠噠地逐漸圍近。
驀地,一名在最前頭的玄衣男子從馬上跌落,頸後插了一柄寸長的匕首,落地的瞬間沒了氣息。
其余玄衣人見狀,面上雖無表情卻暗暗一驚,不約而同的轉頭一看,約三千名左右的鐵甲兵從林子裡沖出,手上長矛森寒,戰意震天。
「誰敢動皇上一根寒毛,我沈懷明頭一個不饒人。」竟然敢大排陣式弒君,罪不可恕。
「沈懷明,征北將軍?你不是傻了……」落英雙目睜大,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本來王爺沒有打算這麼快要了痴帝的命,但既然痴帝自己離宮給了這麼好的機會,不好好把握,難免夜長夢多。
「呵,傻了就不會康復嗎?我等著手刃亂臣賊子等了好久,納上你的命來——」
沈懷明大喊一聲沖,黑壓壓的一片鐵甲兵奮不顧身的沖上前殺敵。
殺聲震天,戰馬嘶鳴揚蹄,濃重的血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雙方人馬一交鋒,你死我活的廝殺戰展開,染紅的黃土血流成河,倒下的死人在逐漸增加中,殘肢斷臂四飛。
不忍心看的李樗捂著嘴,忍住不適的惡心感,將白玉璇拉到足以掩身的石壁旁。這不是他們的戰場,離遠一點才不會礙手礙腳,讓趕來救駕的沈懷明等人分心。
但是落英等人是奉命前來狙殺痴帝的死士,任務沒完成只能提人頭回去,有幾名死士在同伴的掩護下悄然接近兩人,想趁機從背後偷襲。
殺氣一起,白玉璇敏銳地一回頭,他無半絲猶豫的推開身側的李樗,鋒利刀鋒往他胸口一落,劃破了可笑的大紅衣,只差一寸便留下深深的刀痕。
一柄長劍格開玄衣人的刀,空影回身一刺,劍落血濺,余來錫空中回旋一踢,將人踢出丈外,一黑一紅兩道身影合作無間的襲向頻頻後退的玄衣人,一場混戰又開啟。
「啊!神鏡掉了……」小黑還在鏡子裡。
天水神鏡從白玉璇破了的衣衫中掉出,李樗伸直手臂想接,不意腳下泥土鬆軟,剛接住神鏡的她還來不及鬆口氣,人就踩空往下掉,在那一瞬間,她其實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張開雙臂,臉面著天。
但是她隨即驚駭地睜大眼,因為她看見淚眼汪汪的白玉璇也跟著一躍而下,兩人的手幾乎要踫觸到,一棵長出峭壁的石松擋住落勢,她只覺背上劇烈的疼痛,之後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小樗、小樗,快醒醒……你不要死呀!嗚嗚,你快起來,睜開眼看看小白……我流血了,好疼、好疼……你不要像父皇一樣的死掉,放在黑黑的木頭裡……嗚,你快醒過來,小白好怕,小白不要一個人……」
咦!下雨了嗎?怎麼有水滴在臉上,流到嘴巴裡了,味道有點鹹鹹的……
好吵,誰在她耳邊哭個不停,哭聲難聽得像魔音傳腦,到底是遇到什麼傷心事哭得這麼淒慘,像小白吃多肚子疼時的……
啊,小白?!
一道白光射入眼中,全身痛得想大叫的李樗睜開千斤重的眼皮,映入眼中的不是藍天白雲,而是一張五顏六色的大花臉,眼睛紅腫,鼻頭沾了泥,嘴唇有不小心咬傷的痕跡,可說是集醜之大成。
可是她卻笑了,不顧疼痛的開懷大笑,這才是她見過最美的臉,任誰也比不上,只有她的小白才有,他是世上真真正正的第一美男子。
「小白,你……你沒事吧?」一開口說話,李樗感覺胸口有股悶痛,氣弱地咳了幾聲。
看到她醒了,他高興地以手背拭淚。「我好像受傷了,不過小樗不用擔心,我很勇敢,不哭了,我保護小樗,我……不痛的。」
「什麼,你受傷了?」看他強忍疼痛的表情,李樗心慌得白了臉,艱難地撐起上身查看他哪裡受傷。
從外表看,是不太嚴重的擦傷,臉、脖子、手臂都有被利石劃破的血痕,雙手高舉過頭沒有問題,腳還能動就不是骨折或脫臼,他傷的是內腑嗎?
當摸到某處,白玉璇忽然疼得叫出聲時,李樗將他翻過身一瞧,頓時淚盈滿眶,那美玉一般的雪背竟傷痕累累,血肉模糊得看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膚,傷口上的血仍汩汩流出。
「小樗別哭,不疼的,真的,你看,我還打死一隻想要咬你的狗……噢!好痛,我的背……」傷口拉扯到的白玉璇痛得哇哇叫,逞強的笑臉破功變哭面。
「好,小白乖,我找找看附近有沒有草藥,先替你上藥……」這荒涼一片的,哪有能治傷的藥草。
李樗抬頭一看他們跌下來的懸崖,高得她仰著脖子看都覺得酸。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還能不死,他們也算福大命大,幾棵長在石壁上的樹救了他們一命,兩人才沒有摔得粉身碎骨。
再瞧瞧不遠處的石頭堆旁躺了一隻奄奄一息的野獸,體形的確如狗一般大小,但是卻是草原上最凶猛的豺犬,通常成群結隊的獵食,一咬到獵物絕不鬆口,連皮帶骨吃得渣都不剩。
她一瞧,心頭一緊,被嚇出一身冷汗。
「醜女人,別忘了我,還不把我拾起。」石頭縫間流出清泉,一面鏡子朝下被泉水沖刷著。
「啊,小黑。」差點忘了他。
李樗腳步蹣跚的走到泉邊,彎腰拿起絲毫未損的天水神鏡,她口渴地先捧起一手水喝了幾口,再找片大一點的樹葉卷成漏斗形狀,裝一些水給白玉璇喝,最後撕下一小塊布料沾濕洗淨他身上的傷口。
甜食知識她在行,但是「上輩子」是城市小孩的她哪識得什麼藥草,在小黑的幫助下,她勉強找到幾株止血消腫的藥草,又發現一些野菜野果,她和小白是兩個沒有用的城裡人,要靠他們自己填飽肚子真的很困難。
在小黑的譏諷聲中,她不得不搬塊大石頭把只剩下半條命的豺犬砸死,沒有刀的她摘下發上銀簪利刃,忍著反胃的惡心感割下豺犬的肉,她和小白不能活活餓死,在沈懷明、空影等人找到他們時,他們必須還活著。
所以,這就是賴以為生的食物,畢竟天曉得要等上幾日才會獲救,尤其入冬的北地隨時有可能雪覆大地,一旦下雪,動物不會出來,果子也沒了,他們只有挨餓一途。
而雪地裡最怕失溫,吃得飽才有體力,也才不會凍死。
「你不笨嘛!醜女人。」還懂得找個山洞躲避野獸。
不想理他的李樗將搗爛的藥草敷在白玉璇背上,纖指輕柔地撫平。「小白,還疼不疼?你再忍一忍就不痛了,我待會烤肉給你吃好不好?吃得飽飽睡一覺,等你睡醒了就會有人來接我們回去。」
她在附近找了個不深的山洞暫時棲身,拾了些枯枝、木頭堆成堆,找了兩塊白色石頭互相擦撞敲出火花起火,再把臉大的石頭烤熱,放上一塊塊豺犬肉,以石頭的熱度炙燒肉塊,這是她唯一知曉的野外求生知識,食物一定要熟,吃生食容易腹瀉。
「小樗,我熱,好渴……要喝水……不吃肉,吃不下……」白玉璇有氣無力的回著話。他很累、很困,想睡覺。
「好,你等一下,我去取水。」他傷得這麼重,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去?
白玉璇的傷是在兩人落地時緊抱李樗所受的,他用自己的背著地護著她,所以她傷勢很輕,頂多是挫傷和擦傷而已,他則除了背部受創甚重外還傷及肺腑,所幸他有些功夫底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過了一會兒,她用枯掉的竹節裝了水來,竹身不大約腕粗,三寸高,只夠兩人喝上三、五口。
「小白,來,喝水,小口小口的喝,不要急,不夠我再去取……」咦!他的臉好紅,是曬傷嗎?
「醜女人,外面天黑了。」見不慣她對小白太好,小黑出聲提醒她天色已暗,外面有狼群走動。
「還要喝,我渴……好熱,快要燒起來,小樗,我不舒服,頭暈……我要吃……花烤酥餅、好吃的豆沙……母后,你在哭嗎?為什麼不抱抱璇兒……你說什麼,以後不能再照顧我……小樗、小樗,幫我拉住母后,她說她要走了……」為什麼母后一直哭不理他?她身邊那個長得好看的男人跟父皇好像……
「什麼母后?你睡胡塗了,多喝水就會好……啊!你在發燒,我怎麼沒想到傷口發炎會導致高燒,完了,沒有退燒藥,我……小白,你一定要撐下去,我餵你喝水……」
李樗急得快要哭出來,不斷用沾濕的布料擦拭他的額頭、四肢,想讓他降溫。
一整個夜裡,白玉璇身上的熱度只高不降,人像煮熟的蝦子全身紅通通地蜷縮著,背後的傷又紅又腫,有些化膿的跡象,他口中不斷發出夢囈,一下子喊母后,一下叫父皇,一下子要李樗別走,一下子又說他好難過。
反反復覆地折騰,高燒始終不見消退,本身也帶傷的李樗為了照顧他並未休息,面容憔悴,眼眶下方浮紫,人如蔫了的梨花好不淒慘,她不敢閉上眼,雙眼紅腫的看著呻吟不已的白玉璇。
「小黑,你想想辦法救小白,他要是再不退燒……腦子真要燒壞了。」她六神無主的求助鏡中的小黑。他博學多聞,書看得多,一定曉得如何救小白。
「天色已黑,荒野之地野獸出沒,現在出去找藥不是找死嗎!讓他熬著,等天亮再出去找些退熱的藥草,他……一時片刻死不了。」小黑不耐煩的吼著,但眉間的焦慮難掩,那是他的軀體他怎會不擔憂,可他更不願李樗冒險,夜晚的林子裡,不少凶狠的野獸虎視眈眈等著飽餐一頓。
「什麼叫死不了?!這麼冷血無情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他也是你……算了,跟一面鏡子吵什麼,白費唇舌,我自己另想法子好了。」看著流不出汗一會喊冷一會喊熱的人,李樗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她不知道管不管用,總要試一試再說。「小黑不許偷看。」
「醜女人你想幹什麼,不許我看……喂!你為什麼將鏡面朝下,我看不到……」
驟地,小黑的聲音消失在喉間,他由鏡面一角瞧見飄落的肚兜,雪白嫩足踩上一件很眼熟的男子中衣,然後是,褻褲?!
死馬當活馬醫,李樗完全豁出去了,她將兩人的衣服卸下,裸著身子相互擁抱,她還小心的避開他的背,從正面環抱住他腰身。
雖然發著高燒,但卻感覺寒冷的白玉璇一直往李樗身上靠,暖和的熱源讓他開始出汗,弄得兩人都一身黏糊糊的,不過出了汗的白玉璇也開始退燒,紅炭似的臉沒再燙手,原本急促的呼吸也變得徐緩。
見他已有好轉的跡象再也撐不住的李樗眼皮沉重的闔上,朦蒙間,她睡著了。
也許是太累了,等再睜開眼,已是隔日酉時,橘紅的夕陽余暉射入洞內。
李樗先是怔忡的起身,繼而想到發燒的白玉璇連忙查看,看他燒退了,人也睡得香甜,這才安心。
當看到兩人赤身裸體時,她不禁覺得羞臊,面容通紅的趕緊穿上落了一地的衣裙,眼角余光不小心瞄到頗為壯觀的男子下半身,她心口跳得飛快地拿了一件寬大的外袍蓋住赤裸的白玉璇。
趁著天還沒全黑,她先去取了些水回來備用,又匆匆吃了兩口冷掉的獸肉,胃飽足了,人也有力氣了,她這才想到又到月圓之夜,洞外的銀月緩緩升起。
「小黑,你要不要出來?又是十五月圓了,你該回到軀體和小白合為一體。」她一個人照顧不了小白,若是遇到狼群或其它野獸她只有被吃的份。
「哼!」鏡中的小黑背向李樗,似在和她賭氣。
雖然從鏡中斜角見到的不多,但也曉得發生什麼事,兩具相擁而眠的身軀讓他大為光火,為什麼是小白不是他?
彷彿明白他知道了什麼,李樗又臉紅了,不太自在的乾笑。「我幫小白也是在幫你嘛!要是他沒撐過去,你怎麼辦,剩下一具空殼你也回不了魂,只能一輩子待在神鏡裡不得自由。」
「不害臊,你脫他的衣服。」小黑惱怒的一哼,側過身用眼角睨她。
李樗一聽,臉持續發熱。「我是幫他出汗散熱,不然他一直燒下去肯定會燒出問題的,我這也是沒辦法,總不能看著他死吧!」
「你還光著身子抱住他。」她有雙很白很粉嫩的蓮足,小小的,腳趾是粉紅色,十分誘人。
她真無地自容了。「我再說一遍,一切都是為了救人,絕無半絲邪念,雖然小白真的非常秀色可餐,但我是人不是禽獸,這一點點克制力還有。」
「這樣的國色天香你能忍得住不下手?」他不知是為小白叫屈,還是氣惱她不懂得把握時機。
正了正色,她輕咳一聲,說︰「忍不住也要忍,因為後果是我承擔不起的,我的心眼小,度量也不大,目光短淺又無容人之量,小白是何許人也呀!他可是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佳麗無數的一國之君,我的夫君只能有我一個女人,若是有他人,那就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為之震撼的小黑久久不語,耳邊繞著那句——「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好決絕的感情。
「所以呀!小黑,我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成不了唯一,也不願做眾多之一,我怕愛到後來轉成恨,忍不住詛咒你們白家絕子絕孫。」她這話也是在說給小黑聽,讓他明白她為何不做皇上的女人,因為她只要一個全心全意待她的郎君,而非世上最尊貴的男人。
「如果沒有後宮呢?」小黑抬起眸,眸光深邃地凝視她。
她故作俏皮地一笑。「當然是不顧一切地抓牢他,拖著他回房生孩子,生個十個、八個,讓他再沒精力娶小妾。」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30 10:08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30 04:34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引君入甕來
這一夜,小黑開出許多不平等的條件,例如,她未成婚前不得離宮、她的婚事要皇上點頭答應、她得每日做三份甜食親自送到蟠龍殿、皇上大婚前她不得成親、她要睡在蟠龍殿的偏殿,以及要配合演戲,在奪回政權前任他摟摟抱抱,在人前做盡一切親昵舉動,如此他才肯回到軀體,與小白合而為一。
原本不同意的李樗眼看子時就要過去,小黑還拗著性子跟她嘔氣,百般無奈下她只好委曲求全,先讓那個陰險的家伙得逞。
月圓夜,子時,李樗以銀簪刺破白玉璇掌心,鮮紅的血一滴落鏡面,神鏡浮現一片霧,一道白光射出,進入白玉璇體內,靈肉合成一體的他目光清澈有神,熠熠閃著懾人銳芒。
「什麼,母后死了?!」
但他怎麼也沒料到在山洞內待了五日養傷,當沈懷明、空影率眾人來尋人時,同時帶來青天霹靂的消息——風華絕代的聖德太后因病亡故,享年三十有七。
母后過世了,他幾乎承受不住這個打擊,他從沒想過愛他、惜他、憐他的母后也有不在人世的一天。
難怪白鶴年會派出上千死士追殺他,那老賊貪戀母后美色才遲遲未對他下手,如今美人已得不到了,他也沒有什麼好顧忌,加上皇上私自離宮,本就是上天送給他的大好機會。
甚至等不到百日,白鶴年已私擬聖旨,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在七七四十九天的國喪後登基為帝,再以帝王之尊親自送葬聖德太后和痴帝入皇陵,長伴先帝左右。
為了不讓陰謀得逞,傷勢未愈的白玉璇在眾親信的護送下快馬加鞭回宮,李樗這位和皇上形影不離的小廚娘當然伴駕返回,還被迫搬入蟠龍殿偏殿,和白玉璇扮演一對你儂我儂的小情人。
至於是不是作戲,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柔呢?」陷害她的人她絕不放過,好歹是親姊妹,那李柔怎麼狠得下心?
「死了。」白玉璇神色愉快,拉著藕白小手放在大掌上揉捏,不時湊過鼻子輕嗅淡淡的乳香味。
「死了?」他在開玩笑吧!好端端的,年紀輕輕、健健康康的李柔怎麼會突然死了。
「她混在送嫁隊伍中,打算在出關前和丫鬟私逃,沈懷明派人收殮屍首時,發現她與一名叫秋月的丫鬟死在一塊,身中數刀,而且還偷藏一大包懿德公主的陪嫁首飾,約值數萬兩。」不愧是守財奴的姊姊,連要逃走也不忘挾帶可以換成銀子的珠寶。
「那她的屍體送回李府了嗎?」老太君肯定承受不住,養了十幾年的心頭肉就這麼沒了,她能不椎心嗎?
這點李樗倒是猜錯了,在三個女兒都入宮後,唯恐無人承歡老母膝下的李雲天將小妾高姨娘送回府,李靜和李拙也回來了,孫女再親也親不過為其送終的小孫兒,李拙的陪伴讓李老夫人十分高興,她不拜佛也不吃素了,幫著李靜找了一門好親事,明年開春便要出閣。
常氏因此氣出病來,女兒李樂的進宮不僅未撈到半點好處,反而讓她賠掉了不少嫁妝,上千畝田地和一大片林地也不曉得被何人買走,如今大興土木蓋溫泉山莊,得不償失的她病得更重了,幾乎把當家大權讓給明艷大方的高姨娘。
白玉璇哼笑。「以公主之禮厚葬,她夠風光了。」
明明是害人的小人卻得到無比殊榮。
「那和親一事呢?」兩國聯姻一旦破局,吃苦受累的是無辜百姓,鐵騎一過生靈涂炭,哀鴻遍野。
「哼,那群蠻子真敢越過嘉定關長驅直下嗎?不過是攝政王許了他們城池數座就養大膽子,以為我天機皇朝是好欺負的,人高馬壯的確是他們的優勢,可是打仗是要靠力氣的,他們長途跋涉,我方以逸待勞,真開打,鹿死誰手猶未知。」
「你打算截斷他們的後勤補給?」李樗猜想。
他笑著往她肩頸一環,輕擁入懷。「沒錯,北夷人本就缺衣少食、生活困苦,我讓古雙鴻把他們賴以維生的牛羊給劫了,要他們用鐵來換,否則過不了這個冬季。」
鐵即兵器,用兵器換糧還打什麼仗,手中無刀只有任人宰割的分,終日打雁被雁啄了眼,長年像土匪般掠奪別人的北夷人也有被人打劫的一天,簡直大快人心。
「所以說不開戰?」真好,她的甜食鋪可以多開幾間,她還想賣披薩、熱狗和霜淇淋。
「是不開戰,不過你也未免太開心了,好像堆了一座金山銀山在你面前。」讓他很不快。
李樗眯著眸笑。「我的小金印呢?還我。」
「我說過會還你一個更大的,你急什麼。」他命人打造中,帝后大婚時,她便能瞧見,準讓她瞧到傻眼。
「口說無憑,還沒拿在手上都是假的,君無戲言也有可能說大話。」
其實她暗暗為他擔憂著,老謀深算的攝政王可不好對付,他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想趁機扳倒這棵在朝中扎根甚深的大樹相當困難。
白玉璇輕勒她脖子一下。「李小樗,光你這句嘲笑我的話,我就能治你大不敬的罪名。」
「啊!我好怕,皇上。」說完,她徑自笑了起來,以肘往他胸口輕撞。「不過你怎麼不喊我醜女人了,是良心終於找回來,知道對有再造之恩的大恩人要心懷感激,決定好好地報答我一番?」
「恩人?」他嗤哼,似有不屑,但深潭般的黑瞳漾著寵溺笑意。「誠如小白所言,看久了也就不算太醜,雖然和我比起來還是庸脂俗粉。」
李樗抬頭一瞧他絕世美貌,不禁自慚形穢的嘆一口氣。「沒事長得這麼好看幹麼,根本不讓人活嘛!瞧過你之後,這世上哪還有美人,簡直是害人不淺的妖孽。」
「我害到你了嗎?小樗兒。」最好是那雙璀燦如星的水眸再也瞧不進旁人,只看得見他。
笑得如美玉生輝的白玉璇又美上三分,宛若他身後的白梅瞬間全部綻放,襯出他絕世姿容,好風韻,天然異俗,讓人移不開視線,直直地盯著他發痴,一眼就定情。
李樗亦不例外的看得有點傻了。心裡糾結呀!久久才從迷眩中回神。「你到底是小黑還是小白?我都快被你搞迷糊了。」
「你希望我是小黑還是小白?」他一隻手悄悄爬上纖裊腰際,若有似無地上下摩挲,頗為樂在其中。
她苦笑。「我想念小白的天真和無心機,看到他,我會覺得很安心,他不懂算計,待人真心,嬉鬧度日過得開心就好,他是不沾人間塵埃的金童,而小黑……」
頓了頓,她看了看他,內心有說不出的複雜情潮。
「小黑是活在真實中的,他知人性、懂善惡,他心思剔透,懂得保護自己,他有目標,知道什麼是活著的意義,也更懂得去爭取。」一個是單純的孩子,一個是複雜的大人。
「那你喜歡哪一個?」他順勢一問,想趁她沒防備時問出她的真心話,她心裡中意的是誰。
「嘿,停住,你越線了,別以為你是皇上就可以為所欲為,本人是甜食鋪的老板足以養活自己,不吃你這口皇家飯。」抉擇提都不用提,她沒有答案,因為她看不清自己的心。
不問個明白不罷休的白玉璇眨著眸子,好不純真地望著她。「小樗,你不疼我了,小樗欺負人。」
「你、你……你好過分,太狡猾,別用無辜的眼神看我。」她會心軟,忍不住揉揉他的頭,說聲︰要乖呀!小白。
小白是她不能抗拒的軟肋,她會想寵他、慣他,盡一切可能保護他,讓他永不知曉何謂煩惱。
「小樗兒,你就這點能耐嗎?稍微耍點手段就把你擊潰了,好在我的後宮只有你一人,要不華相思、馬丹顏、羅夢容這幾人進了宮,你大概會被她們啃得屍骨無存。」女人間的爭鬥向來更陰險狠厲,教人防不勝防。
「白……皇上聖明,什麼叫後宮只有我一人?你的後宮我可不參與,我們當初說好的。」她才不會跟一群女人爭一個男人,太費心神了,心不專一的丈夫還不如一箱銀子實在。
白玉璇裝傻的勾笑。「有嗎?那是你跟小白談好的入宮條件,只做廚娘不選秀女,但我不是小白,朕是白玉璇,你的皇上。」
他連朕都搬出來了,有存心耍賴的嫌疑。
其實自從兩人回宮之後,他們向白鶴年佯稱天水神鏡已經遺失,欺騙他魂魄歸體的白玉璇仍是不懂世事的痴兒,兩人整天嘻嘻哈哈地玩在一塊,一如之前李樗剛入宮的模樣,教人不起疑心。
唯一不同的是,他倆走得更近了,不時裝出你儂我儂的親暱樣,說些讓宮女、太監起雞皮疙瘩的肉麻情話,兩顆頭顱湊得近似在情話綿綿,事實上是鬥嘴,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調侃,讓旁人瞧了真以為小兩口好事近了。
因為他們「演」得太投入了,連喪母之痛也很快平復,因此準備登基卻功敗垂成的白鶴年又生出新計,他打算收買李樗,讓她暗中控制白玉璇並趁機殺害,他許她一座黃金城。
很誘人的報酬,她差點點頭了,結果被白玉璇狠訓一頓她沒道義,兩肋插刀是說假的。
「最詐的就是你,你這種行為叫詐欺。」還君無戲言呢!分明是出爾反爾的小人,用小白擺她一道。
「詐欺?」嗯,他記住了,很貼切。
「喂,別再摸了,我忍你很久了,你是登徒子還是采花大盜,有些行為過頭了,別忘了我們目的是扳倒攝政王可不是壞我名節,你這樣會害我一輩子嫁不出去。」壞心眼的小黑,就是見不得別人好。
「放心,後宮很大,你隨時可以住進去。」他不介意養個錢奴,他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大財主,有得是銀子。
「你……」為了當不當皇上的女人,他們能吵上一整天,而且互不退讓。
「噓,王叔來了,把你的手給我,頭靠在我胸口……小樗,我要吃香麻大餅和棗泥茸晶餅,你上次說只要聽話就做給我吃,我很乖,沒吵你做事,我要吃兩個……不,三個好了。」他憨笑著比出三根指頭,神情如孩子般純真。
彷彿看到小白再現,李樗恍神了下,被某人輕輕一掐才回過神。「不行,吃太多甜食,晚點又要鬧肚疼了,你要乖,不許吵,明天我做益壽延年糕給你吃好不好?」
「嗯!好,都聽小樗的,小樗對我最好了,我喜歡小樗。」他的頭直往皓頸蹭,很可愛的撒嬌。
白鶴年站在柱子後看了許久兩人的互動,他臉上肥肉因大笑而一抖一抖的,手負於後的走出來。
「呵呵,小兩口感情真好,看得本王欣慰不已,小璇這孩子都二十了,上回的選妃沒辦成,這一次可是你自個兒挑的,讓王叔為你盡點力,冊立嬪妃的儀式不能遲,說不定王叔的小姪孫早就到來。」他故作期盼的瞟了一眼小廚娘肚皮。
「王叔,小樗不當妃子,她要當皇后,朕的妻子,我們要穿金子做的衣服,金光閃閃上金鑾殿給大家看。」他得意揚揚地揚起下巴,拉起李樗的小手甩呀甩。
「皇后?」白鶴年笑臉一凝,目中閃了閃冷意。
「是呀!朕只娶小樗一個人,不要很多很多的妃子,女人多,很吵,我不喜歡,小樗你說是不是?」只娶你一人,你留在宮中當朕的皇后。白玉璇笑得天真,但眼眸深處卻流露只有李樗瞧得見的堅定。
白鶴年笑中帶寒地看向李樗,問道︰「是你教皇上的,讓他為了你空置後宮,不置嬪納妃?」
「呃,這個……皇上他自有想法,民女不敢干涉。」關她什麼事?她只是小小的廚娘而已。
「王叔,你在罵小樗嗎?你不可以罵小樗,朕喜歡她,你罵她,朕就不喜歡你,朕要廢了攝政王。」他「廢了」兩字說得特別重,好似是認真的。
「你要廢了本王?」白鶴年臉色一變,目光陰沉。
「虛……那個,小樗,虛什麼道長說的,他說朕是皇上,是天上的金龍轉世,是萬民期待的真龍天子,不用攝政王幫朕掌政,朕會變成一代明君,朕要親政。」他說得煞有介事又令人心驚膽顫。
「是虛明道長,我們在燕山附近遇到的真人。」最好有這個人,騙死人不償命。
白鶴年不動聲色的提問︰「什麼虛明道長,是哪間道觀的高人?哪天本王也去討教討教。」
「啟稟王爺,那是一名雲游四海的道長,道行很高,他看了皇上一眼就說皇上的靈智不在軀體裡,必為邪物所攝,必須待到十五月圓之夜方可破解,他讓我帶皇上回宮,等到了十五夜,他再入宮為皇上解除禁制,還他清明。」李樗話中摻真以增加可信度,讓人信以為真。
「什麼?!」居然有這種事。
「王爺,三日後正是十五,皇上的痴病終於得以醫治,我們要大開宮門迎接虛明道長……」
「你說皇上當初掉落懸崖為高人所救,此高人乃是一名雲游四海的道長,他能治好皇上的痴病?」
「此言亦是本王聽來的,能否治好皇上痴病並不確定,但聽小廚娘的描述,那道長怕是頗有道行,不可不防。」既然能明白的點出十五月圓夜、靈魄不在身體裡,可見那人的功力不容小覷。
燕山附近,正是死士回報墜崖之處,皇上與小廚娘雙雙墜落懸崖,百丈深淵必死無疑。
結果那兩人居然沒摔死,既沒斷臂腿殘,亦無重傷難治,完好無缺像沒事人般重返皇宮,除了遇到出世高人出手搭救外,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原因,讓他們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結果能毫發未傷。
「你不是說此生那小孽障都不可能回復原來的樣子,這會兒怎麼又冒出個牛鼻子老道來壞事?攝政王,老夫年紀大了,實在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
「侯爺勿急,今日本王請各位來此,就是要商議此事,我們共謀大計已久,絕對不能功虧一簣。」不能怪他不念叔姪情,他為他做得夠多了,他早該讓賢。
「哼,要不是你貪戀太后美色,那個小雜種早該死了,哪會留到此時礙事。」紅顏禍水,因為她,他的妹妹儀貴妃才會悒鬱而終,死後還不能入陵寢陪伴先帝。
「侯爺,你把話題岔遠了,聽聽王爺怎麼說,在這重要關頭,咱們可不能鬧內訌,矛頭要一致對外。」皇上的「病」能不能治好不是重點,他只想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相思當不了皇后,他還有二女兒文鵑,一樣具有母儀天下之相。
「我沒有相爺的好耐性,你有什麼好主意趕緊說一說,別又是一場笑話,把我們的老臉丟在地上踩。」他女兒每日以淚洗面,揚言要削髮當尼姑,這事不討個公道,他氣道。
看了看和他站在同一條船上的眾人,白鶴年說出心中的打算。「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什麼意思?
「明日那名道長便會進宮來,本王會召集大臣到場見證,我們就看他如何治愈皇上的痴病,如果只是招搖撞騙之徒,便立即下令斬首示眾,以儆效尤,反之……」話到一半,他露出凍人心扉的冷笑。
「反之呢?」沒耐心的寧平侯催促。
白鶴年陰惻惻低笑。「你們想讓皇上「康復」嗎?別擔心,說詞本王都想好了,這位虛明道長其實乃北夷奸細,意圖入宮行刺皇上,皇上身中數劍重傷不治,擇日發布三日國喪,全國百姓茹素、著麻衣,以哀悼帝君駕崩……」
攝政王府的書房屋頂,一道流虹快速掠過,無聲無息,無人發覺。
隔日,太武門,兩列禁衛軍列隊恭迎。
遠遠一輛香花四駒馬車緩緩駛近,車前並無車夫控馬,只有一名年約七歲的清秀道童,手捧一籃馨花沿街拋撒,白色花瓣隨風飛揚,帶來陣陣怡人香氣,讓人聞之陶然。
到了宮門口,馬車停下,四匹駿馬竟如有靈性般前蹄屈膝,跪迎車上仙尊。
石青帷飾銀螭繡帶車簾無風自掀,面容偏白,蓄美須的中年道長以青玉簪綰發,一身道袍衣袂飄飄仙風道骨,彷佛隨時可能御風而去,手持碧玉拂塵,足若不沾地般輕徐邁動,仙姿翩然。
斑、瘦、白、無生氣,虛明道長給人第一的印象。
「敢問閣下可是專為皇上治病而來的虛明道長?」的確有種世外高人的超脫凡俗,遺世而獨立,不染煙塵。
「攝政王。」縹緲之音如來自天上,震人心扉。
白鶴年微凜,回道︰「是的,本王即是白鶴年,道長真是神通廣大、慧眼清明,本王佩服。」
「王爺莫要折煞貧道,時辰未到,請讓貧道先設香案恭請四方神明,讓皇上上座,沐浴燻香,洗滌一身穢氣。」拂塵一揚,淨穢除塵。
「等等,皇上身分尊貴,豈可隨意,這香得先驗過方可點燃。」白鶴年依宮規驗香,以防有心人以毒香為害龍體。
「王爺莫非是不信貧道?」不以為然的虛明道長以手撫須,神情莞爾。
「本王只是謹慎為上,皇上為萬金之軀,本王又為皇上王叔,理應為他安危設想,不得有所輕忽。」他以為不著痕跡地讓驗香者換香,殊不知一切已落入虛明道長眼中,又悄然換回,不是只有他攝政王一人懂得什麼叫偷天換日。
虛明道長笑揚拂塵,讓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捧上一物。「所言甚是,貧道該念及世俗中人的想法,是貧道愚痴了,攝政王有心為君、為社稷,此乃天下萬民之福矣!」
驗畢,白鶴年神色自若地坐回寬大黑檀木所制的太師椅,目光一睨道童手上的紫檀玳瑁闢光。「道長所言的時辰是指何時?」
「子時。」
「子時?」聞言,白鶴年戴滿寶石戒指的厚掌一緊,無法抑制的朝扶手按去,看得出他有些坐立難安。
就為那一句子時,太監們搬出金絲楠木案桌,身若蒲柳的宮女擺上三牲四果,向天焚祭的金剛手菩薩黃銅香爐,掐絲琺瑯火折子放在角邊,芙蓉玉紋青瓷盤上是細如水粉的檀香。
煞有介事的擺弄一番,白玉璇一臉痴樣地玩著李樗的手指頭,似是好奇,又似坐不住的踢晃雙腳,一口茶一口甜食的讓人餵著,繡龍瓖寶珠的明黃龍袍穿在身上確有幾分君臨天下的威儀。
光明殿上,文武百官,壁壘分明,分為兩列,一是攝政王黨羽,一是保皇派老臣,他們各有擁護之主,有的神情不屑,揚著一副大事將成的興奮,有的滿臉歡喜,卻又惶惶不安的等待著。
白玉骨瓷沙漏中,一點一點的細沙從漏斗口往下墜沉,大臣們屏住氣息看著虛明道長拿起三炷清香在皇上頭頂比劃著,又以指點朱砂抹上聖顏眉心,畫出三道火焰形狀,昭告天地龍勢正旺。
明清鏡,柳淨水,神樨琨,九龍環日玲瓏塔,夜烏升空月華現,萬星點綴橫夜空,彷佛月影重迭的一輪圓月從東邊升起,至亥時竟天生異象,出現難得一見的月華環,雙道華暈環繞圓盤般的明月。
「時辰到,請聖鏡。」
亥時過,子時到,虛明道長手中拂塵一掃,一旁道童將紫檀玳瑁闢光匣高舉過頭,他輕按匣上月光寶珠,匣蓋異響一聲彈開。
軟呢紅綢上放著一面花紋古樸的龍鳳環翔古鏡。
在場之人無一識得此物,只覺虛明道長裝神弄鬼,一面看來年代久遠的鏡子能起何作用。
但白鶴年一瞧卻是臉色大變,激動得從太師椅站起,以他龐大的身軀算是敏捷了,快步走到案桌前,肥胖食指指著紫檀玳瑁闢光盒中的古鏡,他顫著厚厚雙唇質問。
「天水神鏡,你從何得來?」不是說隨著掉下懸崖的皇上丟失了,為何出現在此?
虛明道長朗笑地結了個法印,「貧道無意間拾獲,說來也是貧道和皇上有緣,更是天機皇朝百姓之福,一切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你知道怎麼用它嗎?」他的聲音由牙縫中擠出。
「貧道修得正道,窺見天機,知此乃天水一線所出之神鏡,吸收日月精華所鑄成,以人血開鏡。」他在白鶴年噬人的目光下取走神鏡,拂塵一拂念起古語。
「人血開鏡」四字一出,全場駭然。
「本王靜觀道長大顯神通。」收拾驚色,白鶴年套著紅寶石戒指的中指往上一比,做了個手勢,下一瞬光明殿上忽然少了數名大臣,但大伙的注意力都放在虛明道長上,誰也沒留心。
「呵,借助神力而已,豈敢夜郎自大。」重頭戲上場了。
殿外擺了面半人高銅鏡,鏡對著天上圓月將月光折射入殿,復照古鏡上,全鏡籠罩在皎皎月華中發出微微瑩光,似流絲、似細線、似浮塵,一絲一縷流向白玉璇眉間。
道童將鎏金琉璃刃交給隨侍君側的李樗,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舉刃刺向白玉指尖,取血三滴。
血滴落鏡面時,白鶴年銳利的眼神似要殺人,他必須努力的克制自己,掌心緊握成拳,才不致失控地沖向前咆哮。
十三年的攝靈封魄毀於一旦。
須臾。
真龍天子睜眼,鴉雀無聲,直到那不復童稚的嗓音響起——
「朕見眾人甚是歡欣,渾噩十數年終見清明,此乃天機皇朝之福。」渾厚低醇的龍嗓一開,竟有震懾天地之勢。
「皇、皇上痊愈了……天佑我朝啊!」
「皇上的痴病好了?」
「怎麼可能,皇上不是天生痴兒嗎?一夕之間神智清明,莫非是邪魔作祟?」
「哪有那般神奇,瞧瞧是不是旁人假扮的,意圖混淆皇室正統……」
有人相信,有人提出異議,有人不以為然,有人謝天謝地,底下一片議論紛紛,直到美若天仙的一國之君揚起手,聲浪才漸息。
「朕感念眾卿多年為國辛勞,替君分憂,朕今日蒙道長巧施仙法還於靈智,朕決定封他為國師。」白玉璇不怒自威,眉目間隱隱散發君權不可侵犯的霸氣。
賜封國師御旨一出,全場跪倒,誠惶誠恐的口呼,「萬歲聖明。」再無人質疑神威凜然的皇上是痴兒,他的「痴病」真的好了,不再天真如孩童,他們有了再也不能輕覷的聖明帝君。
「不敢、不敢,貧道逆天了。」虛明道長抱拳一揖。
他話語方落,再不偽裝的白鶴年發難了。
「的確是逆天,皇上這些年痴憨愚俊,終日游玩毫無建樹,誰不知我天機皇朝的皇帝是個痴兒,無良老道施妖法偷梁換柱,妄想挾天子以令諸侯,罪大惡極實難寬恕。」
想要從他手中拿回權勢,休想。
白玉璇俊顏揚起異彩。「王叔莫不是憂心朕清算陳年舊帳才先聲奪人,七歲那年,王叔以送朕一匹大食良駒為誘,將朕攝入神鏡內,朕無一日或忘王叔對朕的冷酷,全無親情,如今大勢已去,王叔仍不知悔改,教朕實在太痛心。」
聞言,眾臣看看虛明道長手中的天水神鏡,又瞧瞧攝政王不再和善的陰冷神色,事情真相了然在心。
「悔改?」白鶴年呵呵冷笑。「本王只悔恨未早日除掉你,讓你有機會成為在背芒刺,不過為時未晚,本王還是有挽回機會,不拱手讓出辛辛苦苦經營十幾年的江山。」
白玉璇面色一沉。「難道王叔事到如今還不肯罷手,意圖對朕不利。」
「呵呵,皇上不覺得滿室生異香嗎?本王若不夠深謀遠慮,又豈能穩坐攝政王之位多年,皇上小看本王了。」打扮成禁衛軍的落英送上解藥,解迷香之毒。
「你在香燭裡動了手腳?」白玉璇身形一晃,扶著同樣搖搖欲墜的李樗,美目圓睜。
白鶴年志得意滿地撫著指上圓戒大笑。「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輸在不知天高地厚,蚍蜉也想撼動大樹,黃口小兒哪及得上天命所歸的本王……不,是朕,朕才是萬里江山之主。」
「王叔真以為勝券在握了嗎?你比朕是痴兒時還要天真,竟然被勝利的假象給朦了眼,從先帝到母后,直到朕,你始終是不折不扣的失敗者。」他從未勝過,只不過是短暫的小人得志。
「什麼意思?」為什麼他還沒四肢無力的倒地不起?
虛明道長將偷偷換置的香丟在白鶴年腳邊,不言可喻。
白玉璇面容沉肅地站起身,不需要人攙扶。「朕不是三歲孩童,可笑又無恥的老把戲王叔想玩幾回?念在我們叔姪一場,速速求饒,朕可以饒你不死。」
「休得再大放厥詞,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動手!」既然想死不怕沒鬼當,黃泉路上不寂寞。
白鶴年一喊動手,殿中的禁衛軍和少數太監、宮女身影一動,可是劍尖所指的卻是他的人,包含落英在內都被扮成女官的空影制住。
「王叔想等寧平侯帶兵進宮是吧!只怕要讓王叔失望,朕命征北將軍沈懷明率上萬親兵守在宮外,誰敢擅闖視同謀逆,格殺勿論。」
第十四章 麻雀變鳳凰
「怎……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不可能,是假的,一切是夢……明明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文武百官誓死效忠,天衣無縫的計謀算無遺策,怎會在臨門一腳出了差錯?朕不相信,朕絕不相信,天下是朕的、朕的!」
敗勢已現的白鶴年口中喃喃自語,無法置信會與近在咫尺的皇位擦身而過,如今他伸直手臂也構不著,只能眼睜睜地看人穩坐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視芸芸眾生。
他恨意難消,滿腹不甘,怎麼也不肯接受眼前的事實,他不認輸,仍然有著強大的奪位野心,他不信老天虧待他至此,讓他的處心積慮盡付東流水,不,他不甘心,他才是萬民之主。
「的確是美夢一場,讓你白作了十來年是朕的不是,朕有心對王叔彌補,就削你攝政王一職,收回親王封號、封地,王府親眷即日起不再享有尊榮,與百姓同等,你該要知曉,這已是朕的寬容。」謀逆是滿門抄斬的死罪,他念及親情才法外開恩。
白鶴年一聽面露猙獰。「不,你不能拿走我的所有,那是我的,我應得的,誰也無權搶走它,白玉璇你該死。」他悔了,悔不當初,竟因不忍戀慕之人傷心而手下留情,若是當年心一橫痛下殺手,今日也不致功敗垂成,讓張狂小兒力挽狂瀾反將一軍。
他唯一做錯的是心存仁善,未趕盡殺絕,才會徒留後患,令千秋大業未能完成。
「朕死過一回了,被你封了靈魄在鏡中方寸之地,那滋味生不如死,不過朕也不是個以怨報怨的人,就賜你毒酒一杯,死個痛快。」若不是他知道他家的小蔚娘絕對會不忍心,必要片肉他三日三夜以洩心中大恨。
「毒酒……」白鶴年突然笑得古怪,眉間眼梢盡是歡快的喜色。「當年那杯毒酒是為你準備的,不致死但會長睡不起,可是你父皇一時不察喝下毒酒,他體內本就有我種下的三種奇毒,此毒一下肚便引發其它奇毒毒素蔓延,根本來不及解救。」
聞言,白玉璇目露悲憤之色。「你終於承認弒君罪行,你好狠的心,連親兄弟都下手毒害。」
愛民如子、廣施德政的父皇不該枉送性命,他是百姓眼中的賢明君王,為天機皇朝付出甚多,夙夜匪懈地為國盡心盡力,即使身體抱恙也要批完奏折方肯歇休,熬夜想出治旱防澇之良策。
「什麼弒君?那皇位本來就是我的!我才是皇后嫡出的皇太子,父皇有意將皇位傳給我,是你皇祖母柳太妃擅改遺旨,才會由你父皇登基佔走原本屬於我的位置。」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唯一皇后所出的嫡皇子。
「誰能證明你所言屬實,成王敗寇已成定局,你再狡辯亦只是妄言。」就算是真又如何,先帝即位即為天子,萬民景仰,誰也抹不去其功績。
「哈,好個成王敗寇已成定局,你這小子佔了我的位置還敢狂言,真當我這些年深耕的勢力只有你眼前所見的這些嗎?在宮外我還有重兵數萬,一旦我無法全身而退,子時一過,那些兵馬便會破宮而入,讓你從雲端跌落地獄。」他不會只安排寧平侯這只明棋,向來謹慎的他暗中部署了一支暗兵。
「王叔指的是這個嗎?」白玉璇一指,小覆子從後頭走出,雙手捧高一只未闔上蓋的紫金盒。
「兵符?!」白鶴年雙眼瞠大,臉色驟白。
「王叔大概不曉得兵符一直以來都由母后保管,她盼著有朝一日能交到朕手中,可惜直到她臨終都未能如願,最後由清平侯之子白群雲親手交給朕,你所收買的將領在風兼言的勸服下早已歸順,編入城外北大營。」沈懷明麾下第七支軍旅。
虛明道長扯下一把美鬚,再抹去一臉白粉,赫然是謠傳已死多時的風兼言。
「什麼,清平侯還有後人?!」並未死絕?
押著落英的空影冷哼一聲,面容寒霜。
「你一定也沒想到朕當時也在清平侯府,親眼目睹大批死士毫無人性的屠殺手無寸鐵的婦孺,若是王叔派出的人再機警一點,今日朕已是腐屍一具。」上天不亡他就是要他討回公理正義。
「你……不可能……不可能一直有逢凶化吉的好運氣,我沒有不如你,沒有……一定有人暗中幫你,讓你數度死裡逃生……」一次是運氣,兩次是巧合,三次、四次……那便是人為介入。
見大勢已去的白鶴年頹然跪地,龐大身軀有如面團癱軟成泥,他灰白著臉,眼中再無精光,下垂的頰肉不住抽動,似欲爭已乏力,再也提不起勁與命運爭鬥。
「是有福星在朕身邊,就是朕的皇后李氏。」白玉璇毫無預警地將一臉愕然的李樗拉至身側,她面色慘白得像有人搬走她一座金山。
「皇后」一詞由皇上口中吐出,保皇派臣子皆滿臉錯愕,不敢相信一國之後竟如此隨便挑出。
而白鶴年則是大笑,笑得嘔出|大口鮮血。
「好、好,果然是敗在老天不長眼,本王不認輸都不成,小小廚娘也能將本王玩弄於股掌間,是我輕敵,大好江山拱手讓人,小璇呀!你讓王叔好生佩服,後生可畏。」
是他低估痴兒也有反撲能力,錯判人心可以用金錢收買,才會一敗涂地。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天真、不懂世事的他也會布局,不露半點聲色的進行破壞,將囚禁鏡中的靈魄二釋放,聯合眾人之力再一舉反擊,他到底是何時發現神鏡的秘密,繼而反敗為勝……
等等,神鏡?
白鶴年眼角余光掃向放在香案上的天水神鏡,心下一動,目閃利光。
「王叔若是一心為民,不與異族勾結送糧獻城、將我皇朝國威由人踐踏,朕這皇位讓給你又何妨,百姓只要有飯吃,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不會在意上位者是誰。」當了皇上有諸多不便,不能隨意出宮,日理萬機不得閑,必須做萬民表率,連想娶心愛女子也困難重重,抵死不嫁。
「皇上的確是英明君王,心存仁德,我無話可說,只求留個全屍……」他「屍」字才說完,忽地疾電般一躍,肥胖身軀像座山的撞向香案旁的風兼言,肥手一撈將天水神鏡抱在懷中,他咬破手指,血珠往鏡面上一抹,高喊,「白玉璇之靈魄速速進入此鏡,速入——」
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一片靜默。
「召白玉璇靈魄入神鏡,快召呀!神鏡,你不靈了嗎?快把他的靈魄攝入鏡中,快呀,別在這時候跟我作對,快……」見神鏡毫無動靜,白鶴年使勁地搖鏡。
「沒用的,王叔,你拿的那面鏡子是假的,朕故布疑陣讓人仿造的。」以假亂真。
「那真的在哪裡?給我給我,快給我——」他有些急瘋了,雙目赤紅得有如惡鬼,口中叫嚷。
「在我這裡。」一道清亮的女聲輕揚。
「誰?」
「白鶴年。」
「誰在叫我?」啊!不對。
他回頭一看,倏地察覺不對勁,他不該開口回應,但來不及了,一抹白光在眼前晃過,他身子變得很輕,從還站著的軀體抽出,如疾電沒入圓滑鏡面,再也出不去。
光明殿的石柱後走出一名容貌絕佳的妙齡女子,年約十五、六歲,一身素雅黃裳,模樣竟與過世的太后有七分神似,乍看會以為是少女時期的太后。
可是,在眾人瞧著痴痴傻笑的白鶴年之際,殿堂高座上平空出現一名清雅俊逸的中年男子,身著墨色長袍,俊美程度不亞於天下第一美男子白玉璇,五官相似有如父子。
只見黃裳女子嘻笑地跑向墨袍男子,獻寶似地把天水神鏡交給他,又嬌笑地抱著他的手臂撒嬌。「爹,神鏡拿回來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嗯!」神色冷峻的俊美大叔看向女兒時,眼神柔得足以融化冰霜,但是看向白玉璇的神情卻是嚴厲的。「璇兒。」
「師父,有何吩咐?」
「不,我是你舅舅。」
「舅舅?」
「你母親乃是我親姊,我與她皆出自玄皇門,她為尋神鏡而來。」卻一去不復返。原來教白玉璇絕頂輕功和武功之人是玄皇門門主玄以清,太后玄以幽的胞弟,玄皇門十年一開啟,閉門期間無人可以進出,是極為神秘的門派,亦有仙人修真之說。
天水神鏡原是玄皇門遭人盜竊之物,想出去闖一闖、看一看的玄以幽自告奮勇出門尋鏡,卻意外遇到命定之人,愛得痴狂,愛得無法自已,放棄尋鏡之行與他返回皇宮,成為他的皇后。
曾經,她有一次可以返回玄皇門,玄皇門主親自來接她,但她捨不得丈夫兒子,錯過了回家的機會。
「你娘我帶走了,落葉要歸根,十年後,玄皇門再聚,往東,越過麒麟山,月上柳樹梢。」
如置身於幻鏡之中,一陣縹緲薄霧漸濃,將人籠罩在其中伸手不見五指,悅耳的笛音輕揚,招來微風陣陣,吹散了霧,露出先帝寫下的「光明殿」蒼勁字體,高坐其上的中年男子不見了,美若清荷的少女也消失了,只留下久久不散的淡香。
白鶴年如稚童般坐在地上,一邊笑著,一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神情天真得彷佛一尊福氣娃娃。
「我不要。」
「容不得你說不要,朕心意已決。」
「你……你根本就是土匪、強盜,說話不算話,強搶民女,你罔顧民意非明君。」
「強搶民女又如何,朕是天子,一國之尊,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率上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得江山,江山中有她。
「我不嫁,死也不嫁,你要是敢逼我嫁,我就帶著春紅、柳綠,花團、錦簾離家出走。」看誰比較狠。
「你要也得嫁,不要也得嫁,朕的皇后非你莫屬。」除了她,他誰也不要。
「你……」
「朕還忘了說,你那四名丫頭朕已經下旨賜了婚,一個月後,分別以四品、六品命婦出閣,你的丫頭嫁人了,皇后你該為她們高興才是。」看你一個人還能跑到哪裡去,大不了,皇上陪皇后「離家出走」。
「你不是小白,你是萬惡的妖魔。」嗚,她被陰了,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好了,小樗兒,別假哭了,朕向你保證不會有後宮佳麗無數,朕這一生僅你一人足矣,生死相許,情深不悔。」光她一個就擺不平了,哪敢招惹其它女人。
「真的?」她眨著全無淚水的瑩亮杏眸。
「君無戲言。」只有她一個敢質疑皇上說出口的話。
「那我的小金印……」她最愛的……呃,次愛的銀子,她的最愛是名叫白玉璇的男人,一個專管天下事的皇上。
「先生十個、八個娃兒再說。」他笑著封住她小嘴,得償所願地一嘗甜如蜜糖的朱紅櫻唇。
華丞相因參與謀反遭到罷官,發配邊疆行十年苦役,挫其心志,不敢再生反意,其家眷不罰,但半數家產充公,散於各地行三年粥濟,救助窮苦百姓及乞丐也算做功德。
白鶴年已成痴兒姑且不論,他的妻兒奪去品級,貶為庶民,一律從宗人牒除名,不再是皇室宗親。
寧平侯奪爵去封號打入天牢,府內涉及謀逆之親眾同罪論處,餘下家眾逐出皇城,未經聖令傳召,終生不得入皇城一步。
清算過後是封賞,風兼言為丞相,沈懷明是兵馬大元帥兼兩淮提門督統,為皇上訓練新兵和看守水戶大門,等同一方藩主,白群雲交出暗衛首領之位給副首領,回府繼承清平侯爵位,教養幼姪,柳弄春、古雙鴻各有重要職位,品級不低。
小覆子成了大內總管,余來錫卸下御前帶刀侍衛之職,多次救駕有功的他被賜封安定侯,他所娶的妻子便是皇后最看重的丫鬟柳綠,一在宮內,一在甜食鋪,兩人因一來一往為皇上傳遞消息而互生情愫,在皇上的主持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唯一什麼也沒做卻得遍好處的,當屬七品縣令李雲天,他父憑女貴,一下子跳升三級,成了四品大官,高姨娘育子有成升為平妻,氣得常氏一病不起,長年與藥為伍。
不過,最教人難堪的莫過於帝后大婚,皇帝比皇后美的窘境,國色天香的君王牽著容貌娟秀的皇后走上高台受萬民景仰,但看傻眼的百姓眼中只有天仙般的皇上,無人多看小婢女似的皇后一眼。
然後——
「這、這是什麼?」
「金子,你的最愛。」
「是要……給我的?」
帝笑得壞心。「嗯,賠給你的小金印。」
「可是它不小,很大,非常大……」亮得扎眼。
「皇后不中意朕送你的鳳印?」她想要,他就給,絕不皺眉。
中意得想哭咧。「可是我搬不動呀!怎麼用鳳印蓋章?」
帝又笑,取出拇指大小的玉。「用這個。」
「皇上……」太、太欺負人了,分明讓她看得到,吃不到,饞得嘴癢心也癢。
「怎麼樣,喜歡否?」
後點頭,滿眼淚。「可不可以換鳳印下的台子?」
帝看了她一眼,笑得彷佛百花盛開般艷麗。「不行。」
「你……算你狠!」后大泣。
名副其實的「鳳」印,以純金所打造,姿態為鳳展翅翔空,重達百斤,小玉章和這「鳳印」一比有如小幼苗與大樹,不堪一擊呀!
更教人淚潸潸的是,十人抬著「鳳印」而來的台子是寸厚的羊脂白玉所砌成,鑲嵌了紅、藍寶石、貓眼石、青金石、水晶和金剛石等名貴寶石,算一算襯托鳳印的底台反而比純金打造的鳳印還要值錢。
難怪皇后要哭了,她被美若天仙卻腹黑如墨的皇上給陰了,嫁給一國至尊卻失去賺錢的樂趣,她賠慘了。
【全書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4.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