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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野櫻 -【娶妻大不易之一】神醫好苦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8:52 AM     標題: 春野櫻 -【娶妻大不易之一】神醫好苦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8 10:12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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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早在六年前救下墜馬的她,他就見識過她的高傲倔強,
但也深受吸引,每每看到左眼的傷疤,總是情不自禁想起她,
多年後再相見,她早已忘了他,卻執著於他比劍贏了她這檔小事,
為了逼他再跟她比試一次,她不但去他的醫所站崗,
還應他的要求大做善事,倒讓他意外發現其實她有顆柔軟的心,
且她還擔心他被報恩蒙蔽了雙眼,娶了不良女子誤一生,
就算被他誤會責怪也要讓他認清事實,甚至身為國主親妹的她,
為了保護他公然以命與兄長相搏……說說,他要如何不感動?
所以當他知道她也喜歡上他時,真恨不得帶她遠走高飛,
無奈她那無良兄長不肯放過她這顆與他國聯姻的好棋子,
想要殺害他好讓她徹底死了心,逼不得已,
他們只好來場「假死求生」的戲碼,也許是因果報應,
無良兄長失足墜崖而亡,她則成了史上第一位女國主,
然而為了平復反對聲浪,她不和他商量就答應眾臣終生不嫁,
更異想天開的說,她不能嫁,不代表不能「娶」他?!

【出版日期】 2015/10/16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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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12 AM

楔子

  中土分裂之後,諸藩擁兵自重,各自建國稱王,其中最強大的三國分別為周國—王城為霜山城的鄒氏;國—王城為落鳳城的段氏;以及黃國—王城為風止城的杜氏。

  此三國采威權統治,在位的國主皆強勢治理,領地之內算是平靜。

  中土未分裂之前,段氏乃大朝之武將,掌有兵符,大朝崩解,段氏領著軍隊據地為王。段氏將藩內百姓分級管理,在其領地內,農民階級最低,他們長住在城郊,所耕種的地是屬於段氏的,農收必須上繳國庫,再由國主按上繳作物多寡分配所得,且農民平時不得入城,只有在敵軍來犯時才可入城避難,生活十分清貧。

  在落鳳城,騎馬是王公貴族及少數富人才能享有的特權及樂趣,貧民雖能擁有馬匹,但多做馱運拉車之用,平日不得在城中縱馬,一年中的例外就是九月十五的馬節,這一天,全落鳳城城民,不限身分、年齡、體型、性別,皆可縱馬競技,勝出者得以獲得獎金,唯一的規定是參賽者必須蒙面。

  這天,又是一年一度的馬節,賽場涌入許多參賽者,但從他們的行頭及馬匹觀察,大多還是王公貴族及富豪們。不過即便一般百姓難以參賽,卻還是聚集到賽場周邊,不為別的,只因這天城主家會在場外發送白米及布匹。

  競馬比的不是速度,而是馬上特技,參賽者在有限的時間裡可做各種難度不一的表演,再由現場觀賽的人做出評分,這也是規定參賽者必須蒙面的原因,因為一旦蒙面,評分標準便不會因出賽者身分而有所偏頗。

  「接著出場的是十號馬雷霆。」

  唱名之後,一道黑衣勁裝的縴細身影上場,從那身形可判斷騎士是個女子,而她的坐騎,名叫雷霆的駿馬,亦是一身發亮的黑毛,並配著華麗的馬鞍,韁繩看起來金光閃閃,彷佛織著金絲。

  女子雖衣著簡單,但光是看那鞍具,便可知道若非王公貴族的千金,便是豪門富戶的小姐。

  女子英姿勃發的坐在馬背上,待一聲渾厚的「起」後,她便縱馬出發。她駕著雷霆在場中馳騁,做出各種難度極高的馬技,令觀賽者贊嘆不已,驚呼連連。

  「唉呀!真是厲害!」

  「這等馬技就連男人都少能成功!」

  這時,女子在持續奔跑的馬背上有了新的動作,她正預備站起身。

  「天啊!她想做什麼?該不是想表演馬踏飛燕吧?」

  馬踏飛燕是難度非常高的馬技,騎士必須在奔跑的馬匹背上站起,然後駕著馬匹接連跳過五個高低不一的柵欄。

  這等馬技至今未有人成功,成績最佳之人,也僅僅跨過四個柵欄便考慮有性命之危而放棄,何況由始至今,從未有女子挑戰這等難度的馬技。

  她不管成功或不成功,都是第一人,也可能是最後一人。

  在大家的驚嘆聲中,女子已完成第一次的跳躍,接著,第二次跳躍也成功……

  「哇!太厲害了!」

  在完成第二個跳躍之時,女子的身子搖晃了幾下,但她努力取得平衡,順利穩住了縴細的身子。

  策馬跑了一圈之後,她繼續挑戰更高的柵欄,可這時,雷霆其實已露出疲態,她似乎也感覺到雷霆有點欲振乏力,於是執鞭在馬**上輕抽了一下,雷霆受到鞭策,奮力的往前疾奔。

  在躍過第三道柵欄時,欄桿被牠的前腳勾飛,重重打在牠的頭上,牠突然失控抓狂,不斷上上下下的跳。

  立在馬背上的女子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穩,眼見再不用幾個跳躍,她便要重摔在地之際,一匹栗子色的馬自待賽的柵欄後飛躍而出,騎士是名身著黑衣的男子。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馭馬追上雷霆,並將手伸向女子。「快跳過來!」

  由於女子蒙著面,只露出一雙驚恐懷疑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他。她不跳,鐵了心想自己解決這個危及性命的難題。

  他似乎看出女子的倔強,於是策馬貼近雷霆。

  「你走開!」她大聲喊道,聲音聽起來相當稚嫩,年紀約莫十三、四歲。

  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並將她扯向自己。而在此時,兩匹馬踫撞在一起,他失去重心墜馬,卻緊緊抱住她,用身體護著她。

  兩人落地,馬也跑開,這時有人沖了過來,男子以眼角余光一瞥,其中一人竟是國主段百濤之子—段景桓。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孩,她還蒙著面,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眼底有著驚魂未定,卻依舊桀驁不馴。

  「妳沒事吧?」他問。

  女孩看著他,不禁怔愣住,他的蒙面巾不知何時被扯落,露出左眼上下一道縱切的破口,此時正鮮血汩汩,由於滿臉鮮血太過嚇人,以致於她完全看不清他的長相,只看得見他那雙專注又強悍的眼眸。

  他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受了傷,表情並未露出一絲疼痛,她正要提醒他、關心他,就聽到他開口了—

  「小姑娘,很多事女人是做不來的,下次別再逞強。」他語帶揶揄及教訓。

  心高氣傲的她相當不服氣,立刻質問道︰「你是誰?給我報上名來!」

  他微頓,接著不以為然的勾唇一笑。「我是誰,妳管不著。」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她氣怒的瞪著他。

  其實早在瞥見段景桓沖來時,他已猜到她的身分,但他卻回道︰「妳是誰,我也沒興趣。」說罷,他放開她,站了起來,在段景桓趕到之前轉身離開。

  她怒視著他的身影,這可是她第一次遇到像他這般不把她放在眼裡的人,若是以後再遇見他,她鐵定要他付出代價!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13 AM

第一章

  六年後,初秋,國國主居城。

  校場中傳來段景熙的聲音。「把劍撿起來!」

  段景熙正是國國主段景桓的妹妹,年已十九。

  她在十六歲那年便已婚配,對象是黃國國主杜本功之子—杜長風。

  當年為了兩國的合作及和平,段百濤將她許配給杜長風,她十七歲那年原本要出嫁,段百濤卻驟逝,她以為父守孝三年為由,延後婚期。

  「熙主子,我、我輸了……」一名男子跪地求饒。

  「什……」段景熙氣呼呼的瞪著他。「才三招不到,你就認輸」

  她一身男裝打扮,帥氣十足—段景熙做男子打扮已經很多年,在她還小的時候,便會偶爾做男子打扮以討好嚴厲的父親,而自六年前在競馬比賽中墜馬之後,她更是將女裝全部收起,踫都不踫。

  這些年來,她將自己當做男人般磨練,舉凡馬術劍術,她都致力練習,不曾懈怠。她要證明男人做得到的,她段景熙也行,甚至她要比男人更強大。

  彷佛舍棄了女人身分的她,每天都要城中侍衛陪她練劍,與她比試,當那些侍衛再也滿足不了她時,她便悶悶不樂。

  段景桓為了討妹妹開心,便派人從外面找來劍士與她比劃,可至今還無人能打敗她,反倒讓她因為找不到對手而更加郁悶生氣。

  「廢物,全部都是廢物!」她氣得摔劍,斥道︰「你們都是干什麼吃的」

  一班侍衛你看我、我看你,皆噤聲不語。

  「景熙,」這時,段景桓走了過來,笑道︰「妳這會兒又在發什麼脾氣?」

  「兄長,」段景熙轉頭看著他,一臉懊惱。「咱們國都沒高手了嗎」

  他不由得搖搖頭,「妳還真是任性,原本不就是想打遍天下無敵手嗎?妳都贏了,還有什麼不愉快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定有能讓我更加精進的高手。」她說。

  「我的好妹妹……」他走向她,伸手輕撫著她汗濕的臉頰,嘆道︰「妳已經十九,該換下男裝,恢復姑娘的身分了。瞧妳,這麼一張美麗絕倫的臉,要是換上女裝,肯定傾國傾城。」

  她把臉別開,眉心一擰。「我才不需要傾國傾城。」

  段景熙是舞伎香柳所生,跟段景桓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他年長她十二歲,自小廣十分寵溺她,凡是她要的、她想的,他沒有一件事不遂其所願,他對她的好,有時連國主夫人向求鳳看著都覺得刺眼。

  向求鳳是國國主的女兒,十五歲那年便嫁到國來,是段景桓的正室,可段景桓對她向來冷淡,也經常不以為意的在她面前跟寵妾們打情罵俏,且兩人成親多年,她小產多次,至今仍未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地位搖搖欲墜,不過她驕傲又好強,從不刻意討好他,只是善盡自己的本分,當個沉默但稱職的國主夫人。

  「國主……」議政大人張奇走了過來,手上拿著一封信函。「黃國派人來信。」

  段景桓接過,看了看,沒說什麼便將信給撕了。

  見狀,張奇跟段景熙皆是一怔,狐疑的看著他。

  「兄長,是什麼事?」段景熙好奇的問。

  他挑眉冷笑道︰「還能是什麼事?不就是希望能趕緊迎娶妳過門。」

  「國主,」張奇神情嚴肅地勸道︰「依老夫看,小姐的婚事不宜再拖延。」

  「熙兒還在為先王守孝,杜氏是知道的。」

  「啟稟國主,」張奇憂心忡忡地又道︰「周國近幾年日益壯大,幾個周邊的小國已遭並吞,若他拉攏杜氏,恐怕將危及國呀。」

  段景桓瞥了張奇一眼,淡淡地道︰「不急。」

  杜長風雖是正宮之子,但杜本功寵愛側室,側室又有一子,國主大位將來未必會傳給杜長風,而妹妹如此多嬌又文武俱全,是幾乎無可挑剔又萬中選一的政治工具,嫁給一個沒有實權的公子,真是白白浪費了。

  據他所知,杜本功久病纏身,隨時都可能撒手歸西,這一年裡若是杜長風仍未坐上國主之位,他甚至盤算著解除婚約,將妹妹送到周國好拉攏鄒氏。

  「但是……」張奇面有憂色。「小姐已經十九了,再拖下去實在—」

  「張大人,」段景熙蹙眉一笑。「怎麼你好像比我兄長更急著把我嫁出去呀?」

  「小姐,老夫是擔心事情生變,所以……」

  「張奇,」段景桓打斷了他,「熙兒若還不想嫁,誰也別想逼她。」

  「這……」張奇蹙起眉頭,雖滿腹憂慮,卻沒再多說什麼。

  有時,他覺得不是小姐還不想嫁,而是國主還不想讓她嫁。小姐身為段家人,應該不會不明白為了鞏固段家勢力,跟杜氏結盟是極為重要之事。

  就在段景熙正想跟兄長講點別的事之際,校場外傳來一陣騷動—

  黑水城貧瘠,卻盛產一種稀有草藥,為了購買這種藥草,陸傲秋每隔一些時日就會到黑水城去,這天,他剛從黑水城回來,一進城門便被一名軍爺攔了下來。

  軍爺瞥了眼他的佩劍,問道︰「你會使劍?」

  「小人常遠路行醫,為求自保,練了一點劍術。」說著,他將手上的劍稍稍出鞘。「軍爺,這劍鈍了,不傷人。」

  「就要你能使劍又不傷人,走吧。」軍爺拉著他,直往居城而去。

  陸傲秋一臉莫名,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只好任由軍爺拉著他走。

  他原是周國人士,父親陸其正在王城謀有教頭一職,官雖小,但也夠光耀門楣。陸其正為人剛正不阿,不小心得罪小人,遭到陷害而被拔去官餃,從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臥病一年,便抑郁而終。

  他年少時常跟著父親來落鳳城拜訪父親的至交鄭子杰。鄭子杰是一位名醫,老來得女名為婉兒,十分疼愛。

  陸傲秋在父親去世後,來到落鳳城投靠鄭子杰,並成為他的弟子,向他學習醫術。如今,他已繼承鄭子杰的衣缽,成為一個受人尊敬景仰的仁醫。

  進到居城,看見富麗堂皇的建築、百花爭妍的庭園,還有那些身著華服在回廊、庭園之間穿梭的人們,再想起王城外那些階級低下的貧農……他不禁感到懊惱。

  中土分裂之後,諸侯各自為政,弱勢的百姓只能任這些權貴們奴役控制。國雖富庶,可是在階級制度下,有不少人生活雖不至水深火熱,但也談不上輕松。

  「喂!」軍爺不太客氣的提醒道︰「待會兒你可別贏,隨便比劃兩招就有銀子打賞了,知道嗎?」

  陸傲秋不解的反問︰「比劃?」

  「別多問,總之,千萬別傷了我家主子。」軍爺說話的同時,已領著他來到一處院落。

  一進到院落,陸傲秋的目光馬上受到吸引,那人著一身男人的勁裝,英姿颯爽,耀眼奪目,幾乎是同一時間,他便知曉了她的身分,畢竟她對他來說……記憶深刻。

  「做什麼?」段景桓見侍衛帶來一名男子,目光一凝。「他是誰?」

  「國主大人,此人懂得使劍,小人是領他回來跟熙主子比試的。」

  一聽有人要來跟自己比試劍術,陸景熙立刻興沖沖的走上前,隨即被這個男人攫住了目光。

  他身形高大偉岸,身著一襲深藍色的粗布棉袍,手上提著一柄老舊的長劍,劍鞘磨損得十分厲害,劍柄上纏著一塊舊布,布邊早已脫線。

  他看來風塵僕僕,略顯疲態,像是剛結束一段漫長的旅程,但他的黑眸凌厲有神,絕非池中之物。

  尤其他左眼處的傷疤,看起來當初的傷勢應是不輕,不知怎地,她腦中閃過一個畫面,遙遠卻又清晰。

  「你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嗎?」段景熙問道。

  陸傲秋點點頭。

  她一笑,伸手向一旁的侍童彌生要了她的劍,彌生馬上遞上主子的劍,退到一旁。

  彌生是個十四歲的姑娘,因為主子做男裝打扮,她也跟著著男裝。

  段景熙拔出劍來,命令道︰「拔劍吧。」

  陸傲秋聽命將長劍出鞘。

  見他拿著一把鈍劍,她微頓,隨即吩咐一旁觀看的侍衛,「把你的劍借他。」

  「不用了。」他泰然自若的一笑。「這劍稱手。」

  「那是把鈍劍。」段景熙不滿的道。

  陸傲秋目光一凝,直視著她,然後唇角一勾。「鈍劍才不至于傷了妳。」

  聞言,她眉梢一挑,氣惱的瞪著他。好大的口氣,誰傷誰還是未定之天呢!

  好強好勝又好戰的她,立刻執劍進攻,他只好馬上舉劍回擊。

  段景熙只與他過了兩招,便察覺他的招式猶如行雲流水,看似柔軟,卻又凌厲,他果然並不簡單。

  十幾招後,陸傲秋輕松的打掉了她的劍,劍尖輕指著她的咽喉,教她錯愕又懊惱。

  一旁觀戰的人都驚訝的看著這一幕,然後擔心起陸傲秋的安危。

  段景熙從沒輸過,可卻在十幾招內便被他打落了劍,這若真是生死之斗,她早已掉了腦袋,不禁震驚又沮喪的瞪著他。

  陸傲秋笑視著她,不一會兒收回了劍。「承讓了。」

  他來到校場之前,軍爺提醒過他不必打得太認真,但其實以一個女人來說,她的劍術並不差,他相信很多男人都不及她。

  段景熙不服,立刻撿起劍,擺起架勢。「再來!」

  他蹙眉一笑。「這是何必?」

  她討厭他的笑容,像是在嘲笑她,她不滿的對他大吼,「快出招!這是命令!」

  陸傲秋神情冷傲又無畏的凝視著她。

  眼前人兒是現任國主的妹妹,一個能呼風喚雨的尊貴女子,只是為了那泛濫的自尊心及好勝心,便要人從街上隨便抓個人進居城跟她比劍?他才不想滿足她無用的好勝心。

  他收劍入鞘。「小人家中還有要事,告辭。」

  他一轉身,幾柄亮晃晃的劍同時指向他的咽喉、胸口及背部,他愣了一下,神情卻沒有絲毫悚懼。

  段景桓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睨著他。「好大的膽子,居城豈是你說來就來,要走便走的地方?」

  「國主大人,小人並不想來,是軍爺要我來的。」陸傲秋不卑不亢的回道。

  「熙兒要你出劍,你就出劍。」段景桓寵溺妹妹,眾所周知,誰敢違逆她,便是沒把他放在眼裡。

  陸傲秋神情自若,不見一絲驚色。「我該做的已經做了。」說罷,他堅持要走。

  「殺了他!」段景桓怒喝一聲。

  「慢著!」段景熙大叫一聲,跑上前去,阻止那些侍衛,「把劍放下!」

  幾名侍衛不知所措的看向國主。

  段景桓臉色難看的道︰「熙兒,這小子冒犯了妳我,不可輕放。」

  「兄長放了他吧。」段景熙道︰「是我學藝不精。」

  段景桓眉心一擰,神情不悅。「當真?」

  「兄長若殺他,我就成笑話了。」她慎重的說。

  他沉吟須臾,這才以眼神示意侍衛將劍收回。

  幾名侍衛將劍收回後,陸傲秋便要離去。

  「喂!」段景熙叫住他,「報上名來!」

  陸傲秋撇過臉,勾唇一笑。「小人卑微,不值一提。」說罷,他邁開大步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段景熙腦中又閃過似曾相識的一幕,對他的來歷更感好奇了。

  「公子回來了。」

  陸傲秋一進家門,劉媽便跑進廳裡通知鄭婉兒。

  鄭婉兒的親娘在她出生後便過世,是當時正好生了個兒子的劉媽奶著她長大的,然而劉媽的兒子早夭,劉媽便將一出生就沒了娘親的鄭婉兒視如己出,鄭子杰事忙,便也安心將撫養女兒的工作全交給劉媽。

  聞言,在房裡繡花的鄭婉兒立刻出來迎接。「陸大哥,你回來了。」她笑視著風塵僕僕卻仍光彩奪目的他。

  她和陸傲秋算是一起長大的,陸傲秋是她爹的得意門生,人長得英俊不凡,氣宇軒昂,盡管一身粗布衣衫,也不減其風采,他的人品跟樣貌都是上上之選,而且對她十分體貼照顧,若是硬要挑出個毛病,就只有窮。

  她爹有著高明的醫術,卻不愛為那些權貴治病,甘願分文不取的照顧貧窮之人,以致行醫一輩子,死的時候竟連一間安身的房子都沒有。

  陸傲秋跟她爹不同的是,他願意為權貴及富人醫病,通常他也能從他們那兒獲得大筆診金,可是他得到的銀子幾乎全都捐助給那些貧戶及農民,他為他們醫病,還經常給予生活上的資助。

  行醫多年,他身無長物,也不曾為她添購過什麼好對象,若不是為了信守對她爹的承諾,好好照顧她,他恐怕也不會在落鳳城買下這間小宅子。

  對于未來,她有時難免感到不安,但每每看著賞心悅目且被許多人尊崇的他,她總能短暫的忘卻心頭的惶然與疑慮。

  「婉兒,我不在的日子都好吧?」

  「嗯,家裡沒事。」鄭婉兒笑道︰「你交代給我的那些藥,夠應付一些傷風腹瀉的小毛病。」

  「那就好。」

  當晚,鄭婉兒親自下廚燒了幾道菜,替陸傲秋接風。

  用膳時,他聊起途中見聞,可關于他被抓進居城跟段景熙比劍之事,卻只字未提。

  翌日早上,陸傲秋問診時間未到,宅子外頭已經排了長長人龍等著他看診。

  他看診仔細又有耐性,不論求診的病患有多少問題,他都會詳細說明解釋,未曾露出不耐神色。

  鄭婉兒則在一旁幫著寫藥單子、抓藥,有時小孩哭鬧,她還會幫忙安撫,雖說她跟陸傲秋並無婚約,但所有人都當她是準陸夫人,對她十分禮敬。

  此時,她正安撫著一個因為要清理傷口而哇哇大哭的孩子。

  「小六子,別哭,一會兒就好,大夫很厲害的。」

  「是啊,小六子,你可是男子漢,怎能喊疼呢?」陸傲秋邊給小六子包扎傷口,邊叨念道︰「這可是你自找的,要不是你調皮,也不會受傷了。」

  「可不是嗎?」小六子的娘在一旁幫腔,「你活該,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好疼啊……」小六子呼天搶地,淚眼汪汪。

  突然,外頭傳來叫喊聲,「陸傲秋!陸傲秋在哪裡?」

  眾人疑惑,不約而同朝聲源望去,只有陸傲秋像是什麼都沒聽到,專注的幫小六子處理傷口。

  他認出那道聲音,雖沒想到段景熙會找上門來,卻也沒太過驚訝。

  凡是王城居民都必須造冊列管,他雖沒說出自己的姓名,但若她派人跟蹤他再回報居住地,便能輕易得知他的名字。

  他從不想惹麻煩,但麻煩還是找上門了。

  「陸傲秋。」一身勁裝的段景熙自顧自的走了進來。

  不速之客到來,不只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教小六子停住了哭聲。

  看著眼前俊美的年輕人,鄭婉兒驚疑地道︰「請問公子……」

  段景熙看都不看她一眼,兩只眼睛直視著陸傲秋,見他連瞧自己一眼都沒有,心中不免懊惱。

  她將裝著十兩銀子的小囊袋往診案上一丟。「你昨天忘了拿的十兩銀子。」

  陸傲秋依舊沒看她,也沒看向那個小囊袋。

  可鄭婉兒卻訝異又好奇的看看她,又看看那裝著十兩銀子的小囊袋,但陸傲秋一點反應都沒有,讓她不敢多問。

  等陸傲秋將小六子的傷口處理妥當,才緩緩抬起眼簾,瞥了段景熙一眼。「這是做什麼?」

  「這是你昨天的賞金。」接著又不客氣的命令道︰「跟我比劍。」

  他收下小囊袋,因為這是他應得的,他才不跟她客氣。「我很忙,沒空理妳。」說完,繼續為下一位病人看診。

  段景熙鐵了心的道︰「我等。」

  「隨妳高興,不要礙著我就好。」陸傲秋冷冷的說完,又將全部注意力放到病人身上。

  段景熙想找張椅子坐下,卻發現這裡連張象樣的椅子都沒有,她只好跟彌生站在一旁等著他看診。

  上門求診的病患因為不識她的身分,好奇的目光不時飄向她。

  段景熙才懶得理會這些不相干之人的探視,她專注的望著陸傲秋,這才發現他看診仔細又極有耐心,診金也相當便宜,有時甚至還不收銀子,簡直就像個慈悲為懷的活菩薩,偏偏這樣的他,明知道她的身分,面對她時的態度和語氣都相當無禮,她生性驕傲,無法接受有人不把她放在眼裡,想著,便越覺得生氣。

  若是別人膽敢如此對待她,肯定有罪好受,可不知為何對著他,竟然莫名的無計可施,只能暗自吞下這口悶氣。

  不知等了多久,終于,他看完診了,段景熙大喜。「陸傲秋,你現在可以跟我比劍了吧?」

  陸傲秋沒理會她,收拾好他的出診袋,對著鄭婉兒道︰「我要到城郊出診。」

  鄭婉兒愣了一下,問道︰「是韓大叔那兒嗎?」

  「嗯,我得去看看他的狀況如何。」他說。

  發現陸傲秋把自己晾在一旁,完全不理會她,甚至當她不存在,段景熙氣得七竅生煙,質問道︰「陸傲秋,你好大的膽子,為什麼不理我」

  他瞥了她一眼,「妳方才不是說要等我忙完嗎?我還沒忙完呢。」說完,他拎起出診袋,信步走了出去。

  見狀,段景熙急忙帶著彌生追出去。

  鄭婉兒好奇的看著他們,不解為何這位貴公子要纏著陸傲秋比劍,還說他昨天贏了十兩銀子,但他昨天才剛從黑水城回來,怎會跟人家比劍?

  「不知那位公子是誰?」她喃喃道。

  劉媽上前來,剛好聽到她的低語,不禁笑了。「小姐,那可不是公子,而是位小姐。」

  她一怔。「什麼?陸大哥怎會認識這樣的人?」

  劉媽好眼力,一眼便覷出對方是女兒身,加上方才聽到她說的話,推敲道︰「她一直說要跟公子比劍,我猜她可能就是人們口中的熙主子。」

  聞言,鄭婉兒一震。「妳說她是段景熙?」

  「我看錯不了。」劉媽續道︰「段景熙喜做男子打扮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她熱愛舞刀弄劍,還常找人進居城比試,我猜想公子應是昨兒進城時被軍爺抓去了。」

  劉媽雖是個婦道人家,但人脈極廣,消息靈通,腦袋也十分活絡靈光。

  「聽說她跋扈刁鑽,不會找陸大哥麻煩吧?」鄭婉兒十分擔心。「咱們這醫所經營得夠辛苦了,要是她找咱們麻煩,那可怎麼辦?」

  劉媽嘆了一口氣。「可不是,公子實在太頑固,要是他肯改變自己的想法,也不會過著這般苦哈哈的日子。」

  鄭婉兒其實贊同劉媽的想法,可她也改變不了陸傲秋的脾氣及性情,但她不解的是,他明明是官家子弟,怎麼卻不懂得人情世故,利害得失呢?說真的,有時她還真覺得他有點不知好歹呢,想到這裡,她忍不住也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

  段景熙跟著陸傲秋一路出城,來到城郊的一個農村。

  她鮮少出城,也只遠遠的經過農人聚落,卻不曾深入其中,如今跟著陸傲秋的腳步,她踏進了這裡,看見了另一個世界。

  初見眼前這貧窮落後的景象,她不但驚訝,也感到不可思議。

  國在段氏一族的治理下,是中土三強國之一,落鳳城更是個富裕繁榮的政商中心,可在城郊的農人聚落裡,卻有著一群生活水平低落的人們,他們住在破舊矮小的木屋中,在他們的臉上看不見笑容,更看不見希望。

  隨著陸傲秋,她來到一戶貧農家,出來迎接他的是名婦人。

  「陸大夫,你從黑水城回來了?」婦人見他,十分歡喜,但一看見他身後跟著的段景熙,立刻露出防衛的表情。

  「別理會她,沒事。」陸傲秋淡淡的說了句,然後又問︰「韓大叔好些了嗎?」

  婦人面色一沉,搖搖頭。「還是老樣子。」

  陸傲秋沒多說什麼,徑自走進屋裡,見狀,段景熙領著彌生立刻跟上。

  進到屋裡,一名老者躺在一張木板上,身上蓋著一張破舊的薄夠,不知是醒著還睡著,嘴邊不斷溢出呻吟。

  陸傲秋走了過去,親切的道︰「韓大叔,是我。」

  老者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道︰「大、大夫……」

  「你可有好好吃飯喝藥?」他問話的同時,輕輕拉起老者的手,為其把脈。

  「大夫,老朽……沒救了。」老者說著灰心喪志的話。

  「大叔千萬別這麼說,你得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呀。」

  婦人趨前,滿臉愁容地道︰「大夫,這次欠收,上繳之後實在沒剩多少可用,三餐都成問題,更別提幫我爹買藥了。」

  陸傲秋一聽,馬上從懷中掏出段景熙給他的小囊袋交給婦人。「這些銀子你拿著吧。」

  婦人接過,發現那囊袋有點重量,不禁驚訝的推拒,「陸大夫,這……不行,我們不能再接受你的救濟,你已經幫我們太多太多了。」

  段景熙也訝異的看著他,那可是十兩銀子呀,他居然眼睛眨都不眨的就送人了?

  陸傲秋唇角一揚。「收下吧,那些錢,是這位姑……公子的心意。」

  段景熙以男裝示人,他若說她是姑娘,韓家父女便會對她的來歷感到好奇,雖說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看見段景熙,但她喜做男子打扮的事卻是滿城皆知,為免節外生枝,他不想拆穿她的身分。

  婦人驚疑的看著段景熙,隨即回過神來,感激道︰「公子,真是謝謝你的善心,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段景熙因為陸傲秋將這份恩情記在她頭上而訝異不已,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我……」

  「這位公子行善不欲人知,你就稱她為無名氏吧。」陸傲秋說。

  婦人激動的眼眶泛紅。「無名氏公子的恩情,我們父女銘記在心。」

  「呃……這沒、沒什麼。」段景熙有點不知所措。

  陸傲秋替韓大叔把完脈,開了藥,又再提醒了幾句才告辭。

  一離開韓家,段景熙終于能大口呼吸,方才在那間小房子裡,她幾乎是憋著氣的。

  「陸傲秋。」她突地拉住他的衣袖,狐疑的瞅著他。「你是傻子吧?」

  陸傲秋望著她,反問︰「怎麼?」

  「十兩銀子你就這麼給了她?」

  「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神情輕松的一笑。

  聞言,她不禁愣住,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你……你非但沒收診金、免費贈藥,還給他們銀子,你難道不用生活?」

  「我並不需要那十兩銀子生活,但他們需要十兩銀子活命。」陸傲秋目光一凝,直視著她。「你知道這些住在城郊的農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嗎?他們一年到頭辛苦耕作,所收必須全部上繳國主,可國主給他們的薪酬卻相當微薄……」

  「慢著。」段景熙打斷了他,「耕作本就是農人的天職跟本分,我兄長有給他們錢。」

  他冷然的撇撇嘴。「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你不也親眼看見了嗎?」

  迎上他那猶如審判般的嚴厲目光,她的心一緊,想起剛才所見,也想起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味道。

  「你知道剛才那位女子幾歲嗎?」陸傲秋突然問道。

  段景熙雖不知他為何這麼問,卻還是認真的想了一下,才道︰「約莫四、五十吧。」

  「她今年二十九。」他說。

  她陡地一驚。「怎麼可能?」

  「一點都不假。」陸傲秋續道︰「韓大叔沒有兒子,就只有這個女兒,為了幫忙農事,奉養父親,她至今未嫁,是沉重的生活擔子讓她提早衰老,而這擔子,是你段氏一族加諸在她身上的。」

  他說話的時候,唇角雖帶著一抹笑,但她卻覺得他的笑容凌厲得讓她莫名慚愧,可她不容許有人這般詆毀自己家族,故作理直氣壯的駁斥道︰「你這麼說對我段氏不公允,當初大朝分裂,要不是我段氏守住落鳳城,百姓豈能安居樂業?」

  他神情一沉,冷冷的道︰「段家小姐,你似乎只看你想看見的。」他甩開她的手,轉身邁步離開。

  段景熙追上他,攔住他的去路。「慢著,你還沒跟我比劍!」

  她這麼追著他跑,就是為了要他跟她再打一場,他怎能說走就走?他說他忙,她才等著他,現在他都忙完了,為什麼還是不理她?

  陸傲秋神情凝肅,目光冰冷如霜。「你還真是不知民間疾苦。」語罷,他一手揮開她,大步離去,留下一臉不甘卻又無法反駁的段景熙站在原地。

  回到居城後,段景熙告知兄長她在農人聚落的所見,當然,她沒提是誰領著她去了那裡。

  段景桓聽了,只告訴她,一個國家本就該有階級、有制度,若不管理,便會失去秩序。在他們段氏一族的治理下,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自大朝分裂以來,也只有前幾年偶有侵擾,之後的數十年再無戰事,由此可證,段氏的治理是毫無問題的。

  聽完兄長的解釋,她雖還有疑慮,卻也接受這樣的說法,畢竟治國者不能情感誤事,為求太平,偶有必要之惡,也非真惡。

  隔兩天,段景熙又來到陸傲秋的醫所,因為她不死心,就是想贏他。

  一進門,發現並沒有求診的病患,心頭一樂。「陸傲秋,你今天沒病人,總該得空了吧,快跟我比劍。」

  陸傲秋看都沒看她一眼,兩只眼睛只專注的盯著手邊的藥材,語氣淡漠地回道︰「若知你如此煩人,我早該聽那軍爺的吩咐……」

  她困惑的反問︰「什麼吩咐?」

  「你不知道吧,」他斜睨她一眼,嘲訕道︰「每個被帶去居城跟你比試的人,都被要求裝輸,而且只要裝輸就有銀子可拿。」

  段景熙陡地一驚,無法置信的道︰「你……胡說!」

  這不是真的!那些手下敗將是技不如她,才不是裝輸!

  「我猜想應該是你的國主兄長下令的,」陸傲秋冷冷的又道︰「畢竟你可是他最寶貝珍貴的妹妹。」

  段景熙是段景桓最珍視的妹妹,他猶記得當初,他救了被馬甩下來的她,在離場不久後,段景桓沖了過來,一刀刺死了那匹名叫雷霆的馬。

  是的,他正是當年救了她的人,而他左眼這道長長的疤痕,便是因為救她而留下的。他從沒後悔救了她,即使是在知道她的身分之後,倘若事情再發生一次,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出手相救。

  這六年來,每當看見鏡中自己的模樣時,總會想起她那雙倔強無懼、閃閃發光的黑眸,即便從不曾刻意記起當年的事,可每當他撫著那道傷痕時,卻總是無由心悸。

  他從沒想過會再遇到她,可如今,她再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直覺告訴他,她會是個麻煩,而他,不想惹麻煩。

  現在的他,只想行醫濟世,不負恩師所托,好好照顧鄭婉兒並娶她為妻,然後安穩此生。

  段景熙一直以為是自己劍術高明,才能百戰百勝,可如今聽他所言,她的勝利根本就是建立在兄長的寵溺之上,她的自尊心受到嚴重的打擊,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而且這讓她更加不服氣,她必須跟他再戰一場,以證明她有真本事。

  「陸傲秋!」她英氣逼人的眉毛一揚,直勾勾的逼視著他。「我不信你說的,去拿你的劍,認真跟我比一回!」

  陸傲秋索性不看她也不回應她,自顧自的整理著藥材,恍若她不存在。

  段景熙氣極了,一個沖動,驟步上前,兩手齊揮,掃落台上的藥材,接著狠狠的踩踏著。

  他自台子後方沖出,一掌推開了她,怒目瞪視著她,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覷見他眼底的憤怒,她心頭一驚,卻不肯示弱,抬起下巴,跋扈地道︰「怎麼樣!」

  「你可知道這些都是救命的東西?」陸傲秋沉聲喝問。

  「你自找的。」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理虧,可剛才她是真的氣瘋了,她吞不下這口氣。「要是你乖乖聽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目光一凝,迸射出懾人的狠戾。「滾!」

  段景熙猛地倒抽一口氣。他到底是哪裡來的膽子,居然叫她滾?!

  「你若不走,我就親手把你扔出去。」

  「你敢!」她盛氣凌人的瞪著他。

  陸傲秋毫不畏懼她的身分及權勢,冷峻的直視著她,說得咬牙切齒,「你不妨試試。」

  從他的口氣和表情,段景熙知道他是認真的,不知怎地,她的心一緊,真的感到害怕。

  她不確定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但肯定不會讓她太好過。

  她怕,但她怕的不是他如何對付她,而是害怕或許不管他如何對付她,她都無法回擊或懲罰他。

  從沒有人可以這樣左右著她,想到這兒,不自覺全身發顫。

  「熙主子……」一旁的彌生不安的輕拉了她的衣袖一下。

  段景熙這才從驚懼中回過神,她瞥了彌生一眼,然後又瞪著陸傲秋,故作凶狠的道︰「陸傲秋,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丟下話,她略顯狼狽的帶著彌生快步離去。

  離開醫所一段路,她的怒氣依舊未消,更準確點說,她紛亂的情緒並未緩和絲毫,導致她臉色難看至極。

  「熙主子,」彌生見主子受了屈辱,為她抱不平,「那個大夫實在太過分了,居然敢這麼無禮,咱們回去告訴國主大人,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聞言,段景熙莫名不生氣了,取而代之的是緊張、擔憂,她神情嚴肅的道︰「彌生,今天發生的事,還有關于陸傲秋的事,你一個字都不準說,聽見了沒有?」

  彌生蹙著眉頭,還是覺得不甘心。「可是他實在太可惡了,國主大人要是知道,一定不會輕饒他。」

  段景熙當然知道兄長若是知道,肯定會找理由或方法懲罰陸傲秋,但她就是不希望兄長那樣對付他。

  「這是我跟他的事,不用任何人插手。」她目光一凝,直視著彌生,告誡道︰「你這丫頭嘴巴可閉緊點,要是說溜了嘴,唯你是問。」

  彌生見主子這般嚴厲,不禁縮了縮脖子,吶吶地應道︰「是,熙主子。」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14 AM

第二章

  段景熙不懂,明明陸傲秋這麼討厭,全天下她最討厭的人就是他了,而且她都已經再三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找他,卻無法控制自個兒的心一直想著他,想著此時此刻的他是不是又在替病人看病,想著他看診時那專注的模樣,甚至想著他為何能這般理直氣壯、大義凜然的對她無禮……

  她是國主的妹妹,身分尊貴,雖不必他對她跪拜行禮,但他怎能對她連一點點的尊重跟順從都沒有?

  「熙主子,你怎麼悶悶不樂的?」見主子怏怏的坐在院子裡,彌生上前關心道︰「怎麼,還在生那個陸大夫的氣嗎?」

  段景熙白了她一眼。「見鬼了,誰告訴你我在想他?」

  「我是說氣他,沒說想他。」彌生一臉無辜。

  她一回神,驚覺到自己說的是想,而不是氣,頓時間火氣更加蒸騰,低斥道︰「都是你胡說八道,害我都胡涂了。」

  彌生自討沒趣的縮縮脖子,閉上嘴巴。

  又坐了一會兒,不知怎地,段景熙突然感覺椅子上像是有十萬根針在扎著她似的難受,索性站了起來。「走,我要出去散散心。」說著,她便邁開步伐往外走。

  行經花園,看見正在賞花品茗的向求鳳,她停下腳步,問候道︰「嫂嫂。」

  向求鳳看著她,神情一如往常的淡漠。「又要出去?」

  她其實對誰都是這副樣子,所以在居城中的人緣極差,可是不知為何,段景熙總覺得有點同情她——她十五歲嫁到國來,人生地不熟,公公嚴肅,丈夫冷淡,除了身邊隨嫁的婢女,根本沒有可以說體己話的人,更別說這些年她的正宮地位坐得不太穩妥,難怪這般渾身帶刺。

  「嫂嫂有沒有需要的東西?」她問。

  「我什麼都不缺,就缺……」向求鳳的話語一頓,目光瞥向遠遠的另一頭。

  段景熙順著看過去,就見兄長正攬著寵妾說說笑笑的經過,她又回過頭看向向求鳳,察覺到她眼底令人不忍的寂寞跟幽怨,心頭莫名一揪,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出嫁前,她好歹也是國國主的掌上明珠,可嫁到國之後,卻成了寂寞的怨婦,忽地,她想到了自個兒的未來。她十六歲便與杜長風訂婚,若不是遭逢父喪,兩年前合該完婚,但說真格的,她一點都不緊張也不可惜,若非為了兩國和平,她壓根兒不想嫁給他。

  但盡管如此,她卻也認命認分,明白總有一天非嫁不可。

  向求鳳嫁給段景桓是政策聯婚,她嫁給杜長風亦然,自己終有一天會走上向求鳳如今走著的路吧?

  「你出去吧,不用理我。」向求鳳不知是嫌她煩,還是感受到她的不知所措,拉回目光後,語氣淡淡的打發她走。

  抓著機會,段景熙趕緊帶著彌生出去了。

  走在王城的大街上,大道兩旁商店林立,來往客人絡繹不絕,熱鬧又繁華,以往她滿腦子只想著該去哪兒逛才好,可今日她卻想起城外的農人聚落,兩地有著天壤之別,彷佛兩個世界。

  雖然兄長自有一套治理方式,但她還是覺得身為國主的他,應該為那些農人做些什麼,如果她是國主的話,她會……正思忖著,視線裡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真是冤家路窄,她想見又不想見的人,偏偏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陸傲秋並非孤身一人,他的身邊跟著鄭婉兒,他們不知在聊些什麼,兩人的神情看起來都十分愉悅。

  她調查過鄭婉兒,知道她是人稱怪杰的名醫鄭子杰的女兒,而鄭子杰也是陸傲秋的恩師,鄭子杰死前將女兒托付給陸傲秋,兩人雖沒有婚約,但所有人早都認定她是陸夫人了。

  不知怎地,她的胸口一陣悶疼,很不舒坦,在她視線中的他們,是那麼的和諧,卻又那麼的礙眼。

  最終她實在受不了,幾步上前,喚道︰「陸傲秋。」

  聽見她的聲音,陸傲秋轉過頭,臉上最後一絲淺淺的笑意瞬間消失。

  「這麼巧?」她挑眉一笑,有點挑釁。

  「我還以為今天是好日子。」他哼笑一聲,「早知如此,出門時應該翻翻黃歷。」

  聞言,段景熙眉心一擰,懊惱地道︰「你……」

  鄭婉兒見陸傲秋又惹怒段景熙,不免憂心地道︰「陸大哥,別——」

  陸傲秋用眼神打斷了她的話,然後看向段景熙。「你要去哪裡?」

  段景熙愣了一下,隨意伸出手指了某個方向。

  「喔。」陸傲秋挑眉一笑,便拉著鄭婉兒往反方向而去。

  他這明顯跟她唱反調的舉措,讓段景熙又捺不住脾氣,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你是什麼意思?剛才你明明要走那邊,為何現在……」

  「因為我不想跟你走在同一條路上。」他毫不客氣的回道。

  「什麼?!」她感到憤怒,卻又莫名的沮喪。「你可知道落鳳城的每一條路都是我家的!」

  「我繳了稅,就能走。」陸傲秋領著鄭婉兒,執意往前,見段景熙馬上又擋在前頭,便直接動手揮開她。

  她又追上來時,一個推著輪車的年輕人正好走了過來,未察前方有人,便朝她撞了上去。

  「啊!」尖叫的是彌生,她見主子被輪車撞倒在地,飛快的沖上去,氣呼呼的瞪著那年輕人。「你不長眼嗎?!」

  年輕人一臉驚惶,不知所措。

  「算了,彌生。」段景熙手腳都擦傷破皮,跌地時,**也摔得好疼,可是她自己也沒好好看路,怪不了別人。

  其實受傷事小,她只是覺得很丟臉,因為路過的人們都在打量著她,她正想快快起身,卻感覺到有人欺近,下意識抬起頭,沒想竟是他。

  「我看看。」見她被輪車撞傷,陸傲秋想也不想的走了回來,抓起她破皮流血的手。

  突然被他抓著手,段景熙大吃一驚,頓感臉紅心跳,兩只眼睛瞪得圓圓的,登時說不出話也反應不了。

  他抓著她的手揉揉又捏捏,像是在檢視她是否傷了骨頭。

  她覺得雙頰越來越熱燙,就連耳根子也跟著紅了,她直覺揮開他的手,故意惡狠狠地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踫我!」

  陸傲秋淡定的眼著她,調侃的道︰「力氣這麼大,看來確實沒傷了骨頭。」說完,他自腰間取出一條方巾,抓著她的手,態度強硬,動作卻輕柔小心的為她包扎。

  他那強勢卻又溫柔的樣子,讓段景熙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她想抽回手,斥責他,卻什麼都做不到。

  此刻,她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也看不見任何人,眼中只有他的臉龐,莫名的,她感到一陣暈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好了。」陸傲秋淡淡的說。

  段景熙望著他,有些氣虛的道︰「你、你干麼這麼好心?」

  他沉默須臾,才道︰「醫者父母心,就算是厭惡的、不想見的人在眼前受傷了、生病了,我還是會出手。」

  聞言,她的心咚地一沉,冷絕了。

  他的意思是,她是他覺得厭惡的、不想見的人?但真正讓她震驚的卻是,自己居然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痛苦難受。

  她恨恨的瞪著他,眼底跳動著憤怒又沮喪的火球。

  「熙主子,你沒事吧?」這時,彌生捱過來扶起她。

  段景熙站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憤憤的道︰「我們走。」她強忍著疼痛,轉身而去。

  鄭婉兒走上前,望著她們的身影,憂慮地問道︰「陸大哥,你為什麼要得罪她呢?」

  那日他自城郊回來後,她向他求證,確定前來找他比劍的確實是女扮男裝的段熙。

  「我真的很擔心你惹禍上身。」她憂心地道。

  「別擔心,不至於。」陸傲秋回道︰「她雖然跋扈,但還算磊落。」

  「就算如此,還是別惹她為妙。」鄭婉兒不放心的提醒。

  他能理解她的擔憂,有道是民不與官爭,更何況她不只是官,還是段家的人,她若要治他,易如反掌,明明一心想著安穩此生的他,何苦去招惹她?

  再說,他其實不是個好斗的人,平時面對再不喜歡的人,也不會口出惡言,或給對方臉色看,可為何面對她時,卻總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跟嘴巴?

  想著,他也深感懊惱。

  陸傲秋為她包扎傷口的手巾,段景熙親手洗淨了。

  她將他的手巾捏在手中,看了又看,心緒浮動而紛亂。

  為什麼她明明氣恨他,卻越來越想他?

  從沒有一個人能教她上心,而合該能教她上心的,應該是她心愛之人,為何她明明氣恨他,卻偏偏讓他攫住了心神?

  「熙主子……」彌生走了過來,手中端著她愛吃的點心。

  聽見聲音,段景熙趕緊將手巾往袖子裡藏,故作鎮定。

  可她不知道,她的舉措彌生全看在眼裡。

  彌生是八歲那年來到居城的,她爹本是馬醫,後來染上急病驟逝,她娘養不起幾個孩子,便托人說情,將她送進居城干雜活兒,段景熙與她年紀相仿,看著她也覺得順眼,便將她要到身邊伺候。

  她年紀小,但機靈,段景熙十分寵她,也讓她學自己做男子打扮,時間一晃,都六年了。

  這些時日見主子心神不寧,又經常去找陸傲秋,彌生心裡略略有個底,她雖只有十四歲,但多少知道一些兒女情長之事,她看得出來也感覺得到,主子對陸傲秋動了不尋常的感情。

  但是主子已經訂了親,對象還是黃國的國主之子,這門親事她是萬萬不能拒絕的,她很想阻止主子再跟陸傲秋接觸,可她又怕冒犯了主子而不敢多說什麼。

  「熙主子,吃點東西吧。」她將點心端到主子面前。

  「吃不下。」段景熙懶懶的道︰「沒心情。」

  「何故?」她問。

  「當然是因為尋不著對手。可惡的陸傲秋,為什麼就是不肯跟我比劍?」

  彌生沉默了一下,斗膽地道︰「熙主子,比劍,會不會只是……只是你的借口?」

  段景熙的心猛地一震,驚疑的看著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熙主子不曾對一個人如此執著。」彌生鼓起勇氣把話說白,「會不會你只是想看見他,接近他?」

  聞言,段景熙臉一熱,羞惱地斥道︰「胡說!」

  「彌生該死。」彌生低下頭,連忙賠罪。

  她知道主子就算生氣也不會真的罰她,但主子畢竟是主子,不容她言語放肆。

  段景熙看著一臉惶然的彌生,表面上裝得生氣,卻心虛得很。

  其實,連她自己都這麼懷疑過,但她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不,這絕對不是個事實,所以她無論如何都得證明她一點也不在乎那個家伙。

  思忖間,她霍地起身。「可惡的陸傲秋,今天無論如何都要逼他跟我比劍!」

  說完,她目光定在彌生身上,命令道︰「去把我的劍提來。」

  彌生露出抗拒卻又無奈的表情,但不敢反駁主子,只好放下點心,乖乖的返回房間去將主子的劍提來。

  就這樣,主僕兩人離開居城,前往陸傲秋的醫所。

  行經大街時,段景熙忽見前方不遠處一陣騷動,定睛一看,竟是有人在大街上縱馬奔馳。

  馬背上坐著的是一名年輕公子,他策馬入市,卻如入無人之境般,行人見狀,紛紛走避。

  這時,一名約莫三、五歲的小女娃為了撿一顆羊皮球自街邊跑了出來,女娃的母親見著,一時慌了手腳,整個人僵住。

  路人驚呼,卻沒人敢冒險上前,眼見著馬兒就要撞上小女娃,段景熙想都不想便沖上前去,一把抱住小女娃,同時間,她的眼角余光瞥見馬蹄就在眼前,她自知閃避不了,毫不猶豫的將女娃緊抱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她。

  耳邊除了聽見達達的馬蹄聲,還有彌生的驚叫,正當她做好被馬撞上的準備之際,一雙勁臂將她連同小女娃提起,然後重重的摔在地上。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直到小女娃驚天動地的哭聲在她耳邊響起,才終於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跟女娃都毫發無傷,而且她們都摔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段景熙定睛一瞧,就見陸傲秋俊朗的臉龐,登時瞪大雙眼,驚疑又羞怯的望著他。

  陸傲秋也看著她,但眼底沒有平時的冷漠及不悅,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從未有過的溫和,甚至是……溫柔?

  她的心一悸,頓時不知如何反應。她是要來找陸傲秋比劍的,誰知道居然遇上這事,反倒欠他一個人情。

  「沒事吧?」他問話的同時,人已經站起身,並將她和小女娃一同拉起。

  彌生跟女娃的母親沖了過來,女娃的母親一把抱起女娃,不斷鞠躬道謝,「謝謝公子相救,謝謝陸大夫!謝謝,謝謝。」許是受了驚嚇,她淚流不止。

  女娃緊緊抱著母親,嚎啕大哭。

  段景熙想起自己約莫也是在這個歲數失去娘親的,她當時還小,不懂得悲傷,但反過來,若是一個做娘的失去孩子,那該是如何傷痛欲絕?想到這兒,她突然慶幸自己做了一個危險卻正確的決定。

  「行了,孩子沒事就好。」她笑視著婦人跟女娃,然後摸摸女娃帶著淚痕的小臉,愛憐地哄道︰「乖,不哭了,要勇敢喔。」

  小女娃抿著唇,努力忍著哭聲,用力點點頭。

  婦人再次向兩人致謝,這才抱著孩子離開。

  待她們母女倆一走,陸傲秋睇著她,閑閑的問︰「你還真不怕死,馬蹄都快踩到你頭上了。」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那小女娃死在馬蹄下嗎?」她不解的望著他,反問︰「你又為什麼救我?難道你也不怕死?」

  「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在馬蹄下。」他用她的話回道。

  當他看見有人沖到大街上救小女娃,而且是她的時候,便立刻如同當年那般,完全沒有考慮及猶豫,一心只想著要救她。

  他得說,他對於她的舉動相當驚訝,難不成一直以來是他誤會她了?畢竟高傲跋扈如她,照理說人民在她眼裡應該如同草芥,怎麼她竟會毫不遲疑的用身體去保護一個平民?

  騎馬的少年公子在前方不遠處勒馬,接著掉轉馬頭回來。

  陸傲秋一見他的臉,便知道他是富戶劉大風的獨子劉耀祖——

  這家伙不學無術,成天鬧事,可因為他是單傳,劉大風十分慣著他,不管他干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劉大風總會幫他善後。

  因為劉家為富不仁,所以每次他幫劉家人看診時,總是收取高額診金。

  劉大風不是笨蛋,當然也知道他收費不合理,但因為他醫術高明,總能緩解困擾自己數十年、卻無人能治的沉,因此即便得付出高過其它大夫數倍的診金,劉大風還是得乖乖求診於他。

  「唷!」劉耀祖囂張的看著陸傲秋跟著男裝的段景熙。「原來是陸大夫呀。」

  陸傲秋還未做反應,段景熙已率先發難,「你是誰?給我下馬來!」

  「你又是誰?敢這麼跟本少爺說話!」劉耀祖哪裡知道她的真實身分,立刻嗆回去。

  「混帳!」段景熙怒瞪著他。「你可知道我是——」

  陸傲秋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一怔,話音一頓,驚疑的看著他,而他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說。

  「為……」

  她不明所以,正想問個明白,他卻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是誰?」

  他熾熱的氣息噴吐在她耳邊,教她的心一陣狂跳。

  「周、、黃三國鼎立,各有盤算,你是國國主的親妹妹,豈能隨意在大街上泄露身分?」

  段景熙這才明白原來他是在保護她,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上回去農人聚落,他也是這般。

  雖說只要亮出身分,包準嚇死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但她的身分畢竟特殊,且現下身邊除/彌生,又沒有其它護衛,若是冒然這麼做,會發生什麼不可預知的事情,可沒人說得準。

  「劉少爺,」陸傲秋直視著劉耀祖,冷冷地道︰「別鬧事,還是回家去吧。」

  「你這是什麼口氣?」劉耀祖一臉不悅。「別以為我爹信你的醫術,你就能這麼對我說話。」

  看劉耀祖目中無人,口氣蠻橫,段景熙真是忍不住了,大喝道︰「你竟在大街上縱馬,簡直目無法紀,你現在就給我滾下來!」

  劉耀祖臉色一變,二話不說舉起馬鞭就向段景熙抽去。

  陸傲秋眼捷手快,瞬間抓緊揮下來的馬鞭,一個振臂,劉耀祖就這麼摔下馬背,跌在地上,他痛苦的哀叫一聲。

  路人見狀,都笑了。

  劉耀祖惱羞成怒,狠瞪著他。「陸傲秋,你竟敢冒犯本公子!」

  陸傲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直視著他,沉聲道︰「劉少爺,我這是在救你,快走。」

  劉耀祖心有不甘,但見眾人圍觀看他的笑話,一時間又拿陸傲秋沒轍,只好忍著痛站起身,搶回馬鞭,翻身上馬,速速騎馬離去。

  段景熙被陸傲秋這護花的舉動,惹得心悸不已,不自覺一直盯著他看。

  陸傲秋轉過頭,見她正盯著自己,不禁微微皺起眉頭。「怎麼?」

  「你又救我?為什麼?」她問。

  「我不是在救你。」他說︰「我是在救他。」說完,他徑自往前走去。

  「咦?」段景熙跟了上去,不解的問︰「救他?」

  彌生見狀,連忙跟在主子身後。

  圍觀的人群見好戲落幕了,也紛紛離開。

  陸傲秋瞥了她一眼。「他要是傷了你,還能活嗎?」

  她頓了下,確實如是。

  「感覺如何?」他突然提問。

  段景熙一時間不知道他在問什麼,愣了下才回道︰「什麼感覺?」

  「做好事的感覺。」他說︰「要不是你,剛才那女娃非死即傷。」

  「你這說法好像我從不做好事。」她忍不住撇撇嘴。

  陸傲秋睇著她,調侃道︰「除了扮成男人,到處找人比武,我還真不知道你都做了什麼。」

  「喂!」彌生再也聽不下去了,生氣地喝道︰「你對我家主子真無禮。」

  他笑睇了她一眼。「總得有人告訴你家主子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陸傲秋,我知道是非對錯,我又不是笨蛋。」段景熙眉心一皺。

  「整天追著我說要比劍,是對?」

  「我只是想跟你切磋劍法,有錯?」

  「強人所難便是錯。」他說。

  「我、我哪裡強人所難?如果要用強,我早就叫兄長派人把你捉回居城了。」

  她漲紅著臉為自己辯解,「我可是一直在懇求你。」

  聽見懇求二字,陸傲秋勾唇一笑。

  見他的笑容中帶著一抹促狹,她忍不住嘟起了嘴。

  看著她這模樣,不知怎地,竟覺得可愛,這樣的念頭一起,他馬上自嘲——真是見鬼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今天的她不那麼可惡,應該是因為他親眼看見她做了令他意外的好事,只是她老纏著他要比劍,他還真是無比困擾。

  突然,陸傲秋心生一計,問道︰「你真那麼希望跟我比劍?」

  段景熙心頭一悸,又想到彌生說過的話,她是真的想找他比劍,還是只是想看看他?不不不,她不就是為了證明不是因為想他,才會堅持找他分個高下嗎?於是她堅定的回道︰「對!」

  「那好。」他笑道︰「若你答應我做三件好事,我便答應跟你比劍。」

  「三件好事?」她問︰「剛才那件算嗎?」

  「當然算。」

  段景熙得意的笑道︰「那還不簡單,我現在立刻給兩個乞丐金銀珠寶,那也是好事。」

  「不。」陸傲秋說︰「我指的是突發的、不求目的及回報去做的好事。」

  「那、那是指什麼?」她一臉苦惱。

  「踫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對著她一笑,邁步離開。

  一晚的狂風暴雨,城郊的農人聚落遭風雨無情摧毀,原本就老舊的房舍有半數全倒,未倒的也給掀去屋頂,無法居住。

  對於農人聚落的災情,段景桓派人勘察,卻無後續作為。

  國以武立國,農民是弱勢,即使對段景桓不滿,卻是敢怒不敢言。

  反觀陸傲秋,風雨未歇,他便親自來到聚落替受傷的人治療,並在鄭婉兒的軟性反對下,堅定的將所有銀子捐出來幫助農人們修復屋舍,只不過屋損實在嚴重,他雖可以號召一些樂意提供幫助的工匠到聚落進行修繕工程,但因損害過大,以他的財力,實在不足以支付工資及材料費用。

  回到城裡,他向那些經常向他求診的富人們募款,可那些富人通常小氣,募得的款項連修繕總額的三分之一都不及。

  於是,陸傲秋找了幾間當鋪詢價,想將僅有的小宅子抵押。

  這個消息傳到鄭婉兒耳裡,她難掩激動的道︰「陸大哥,行善必須量力而為,你怎能將宅子抵押?要是沒了這間宅子,我們何以安身?」

  「婉兒,宅子抵押了,再贖回便可,在期限未到之前,我們還是可以住在這兒。」他試著安撫道。

  她難得的動了氣。「宅子是你的,反正我也作不了主,說不了話。」丟下話,她一扭頭便走了。

  劉媽看著他,沉沉一嘆。「陸公子,你答應過老爺會照顧小姐的。」

  「劉媽,如果我只剩一口飯,也是婉兒先吃。」陸傲秋堅定的道。

  劉媽聽了,沒說什麼,默默的離開。

  陸傲秋獨自待在診間,越想越心煩,索性簡單整理了行囊,動身前往農人聚落,預備在那兒待上幾天,協助工程進行。

  當他抵達後,發現除了他召來的工匠,又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而空地上也堆了很多物料,他正感到疑惑,就見王老爹興高采烈的跑了過來。

  「陸大夫,你真是我們的活菩薩!」

  陸傲秋困惑的問道︰「老爹,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你的朋友,無名氏公子呀。」王老爹笑著替他解惑,「今天一早,你的朋友帶著數十名工匠還有十車的物料來到聚落,如今人力足了,物料不缺,工班頭兒說,不用半個月便能將屋舍整修完畢。」

  陸傲秋的腦袋空了一下,但旋即出現一張面孔。

  好個無名氏公子,他沒想到段景熙竟會調動工班來幫忙這些無人聞問的農民,而且還不是以她兄長的名義。

  「那位公子回去了嗎?」他問。

  「不不不,他正在韓家。」王老爹回道。

  得知段景熙還在,他立刻前往韓家。

  韓家在這次風雨中,屋舍近乎全毀,若不是他暫時在旁邊搭了個棚子,他們父女倆恐要幕天席地,餐風露宿。

  來到韓家,陸傲秋一眼便看見段景熙,她身嬌肉貴,自然是幫不上什麼忙,可卻一直在旁邊監工著,他走到她身後,輕喚一聲,「喂。」

  段景熙嚇了一跳,猛地回頭,有點慍惱地道︰「嚇人啊?」

  「你才嚇人。」他說︰「我真沒想到你會做這些事。」

  「人非草木。」她說︰「這些人受苦落難,我能視而不見嗎?」

  「不是為了做好事以求一戰?」

  段景熙微微皺起眉頭,誠實地道︰「那也是原因之一。」

  「那其它原因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回道︰「快樂。」

  「快樂?」

  「嗯。」段景熙一臉認真。「我發現……助人是快樂的事。」

  陸傲秋笑視著她,眼神及表情有著他沒察覺的溫柔。「你總算找到比比劍更有意義的事了。」

  她不滿的瞋他一眼。「你這是在笑話我嗎?」

  「不,我是衷心替這些人感謝你。」他說。

  迎上他真摯深沉的黑眸,她莫名心慌,連忙別過臉,故作鎮定的道︰「比起你為他們做的,我做的也沒什麼。」

  聽聞城郊的聚落在風雨中幾乎全毀後,她立刻詢問兄長是否有賑災的打算,可兄長卻告訴她只會減免他們兩個月的稅賦。

  她心想,自己手邊有一些可以自由運用的錢財,不如由她出資幫助那些農人,於是便迅速找了工班投入重建的工作。

  來到這兒只一天,便聽說了很多關於陸傲秋的事。原來他不只是一位懂得劍術的大夫,還是個慈善家、大好人。

  據這些農人們說,他長久以來一直關照著他們的身子,還常出銀子幫忙修繕,他也知道他們衣食雖不缺,但稱不上無憂,生活都已捉襟見肘,根本無力讓孩子們上學,但他認為要改善他們的生活,改變他們的命運,必須要讓他們受教育,因此他在聚落裡整建了一間小學塾,隔三差五便到這兒來授課。

  她得說,知道越多關於他的事,她對他就越……崇拜。

  崇拜?想著,她忍不住盯著他看。

  陸傲秋迎上她的眸光,加深了笑意。「我對你真是有點刮目相看了。」

  突然聽到他的稱贊,段景熙不禁臉紅。

  「我沒想到你願意為他們做這些。」

  她這次的善行,讓他對她改觀。本以為她是個任性霸道,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民間疾苦的大小姐,但原來她有著一顆良善的心。

  想想,他當初為了救她而留下的這道疤,真是值得。

  段景熙滿心歡喜,胸腔裡彷佛有幾百對翅膀在拍打著。她從沒想過得到他的誇獎及認同,竟是一件如此讓人雀躍的事。

  當晚,陸傲秋在聚落裡待下,段景熙也沒回居城,雖然彌生一直勸她,她卻堅持留下。

  夜裡,睡不著的兩人,在屋外不期而遇。

  他聊著他的過去,但跳過六年前救了她的那一段。

  她也說著她的故事,有些還逗笑了他。看著他的笑臉,她心頭狂悸,越來越有種深深陷入的感覺。

  「為什麼你要扮男裝?」陸傲秋語氣閑閑地問︰「你這年紀的姑娘,誰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

  「因為我爹不喜歡女孩。」段景熙說得清淡,眼底卻流露一絲悵憾。

  他微頓,疑惑的看著她。

  「我三歲那年,娘親便因病猝逝,我非常渴望爹給我依靠跟溫暖,可他從來都不喜歡我。」

  「父親都疼女兒,你爹哪有不疼你的道理?」

  「在我印象中,他總是遠遠的避開我,用嫌惡的眼神看著我,我記得自己曾經想接近他,卻被他狠狠推開……」說著,段景熙眼眶微濕,但卻倔強的一笑。「我兄長叫我別太靠近我爹,奶娘也常告誡我別惹爹生氣,同為己出,我爹對兄長總是投以滿意欣賞的目光……」她停頓了一會兒,幽幽地續道︰「我想我爹許是喜歡兒子,不喜歡女兒,所以我——」

  陸傲秋順著她的話問道,「所以你想變成男人,甚至超越男人?」

  她點點頭。「我想變成爹喜歡的孩子,我想變得更好、更強。」

  如今,他總算理解她當年為何冒險做那麼危險的馬技,也明白她為何到處找人比劍,原來她不過是渴望父愛。

  盡管她已經十九,在她心裡卻還宿著一個乞愛的小女孩,不自覺的,他望著她的眸光多了幾分不舍。

  段景熙不想再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於是話鋒一轉,問道︰「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這個……」陸傲秋下意識摸了摸左眼的疤,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她,想了想後,還是覺得沒有必要。

  見他面有難色,心想許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聳聲肩,故作不在意的道︰「我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你不必告訴我。」

  不知為何,氣氛變得有點尷尬,兩人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她想該是回帳子歇息的時候了,於是想起身離開,還未動作,余光一瞥,竟看見他手掌外側有一道傷口。

  「你的手在流血。」她說話的同時,已經抓起他的手,審視傷口。

  未料她有此舉,陸傲秋心頭一震。「不礙事。」

  「你都沒發現嗎?什麼時候弄的?」段景熙邊說,邊從腰間取出一方手巾,緊張兮兮又小心翼翼的幫他綁上。

  看著她低垂的美麗臉龐,還有那因憂心而微微蹙起的眉頭,他的心竟卜通卜通的狂跳不息。

  他不愚鈍,知道這種反應極不尋常,因為他不曾對婉兒或是任何女人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與婉兒相處多年,就算止乎於禮,不曾逾越分際,還是免不了有些肢體上的接觸,可那感覺如同親人般,平淡、平常,而現在,他卻感到心驚。

  但更讓他心驚的事接著發生了,因為他看見手巾的一角繡著一個傲字,這是他的手巾,因為那字是婉兒繡的。

  他的手巾竟是自她腰間取出,而且洗得如此干淨,甚至燻了淡淡的沉香,是他那日在大街上幫她包扎傷口用的手巾吧?她是如此的氣惱他,為何沒將手巾扔了,還如此珍惜,甚至貼身帶著?

  一種奇異的想法自他腦海中閃過,教他心悸不已,視線更無法從她身上轉開。

  段景熙抬起眼眸,正好迎上他熾熱的目光,看著他不可思議的表情,內心陡然一震,猛地意識到一件事,他認出這是他的手巾了吧?他是不是正驚疑著她為何將他的手巾如此珍惜著?她慌了,支支吾吾想解釋,「這、這是、是——」

  陸傲秋替她把話說完,「是我的手巾?」

  「呃……對啊。」為掩飾心慌,她瞪大眼睛,一副找架吵的表情,「怎樣嗎?」

  「你一直帶在身上?」

  正所謂欲蓋彌彰,她若不認,找了一堆理由搪塞,反倒引他懷疑,只好道︰「是啊,我一直想還你,現在終於找到機會了。」

  他不相信她,因為他看見她眼底的驚羞慌張,他感覺得到在他們之間有種說不上來的變化。

  這感覺是何時開始的?自然而然便發生?還是慢慢醞釀而來?抑或是……它一直潛藏在某個很深很深的地方,如今破土而出?

  他凝視著自己的眼神太過熾熱,讓段景熙莫名心驚,直覺想逃,她倏地站起身,尷尬的道︰「那個……晚了,再不回帳子歇息,彌生又要唆了。」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陸傲秋著魔似的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

  她驚羞的回頭看著他,四目相對之際,她彷佛被他深邃的眼眸吸走了魂魄,這樣的感覺太過陌生又震撼,惹得她倒抽了口氣,顫抖著嗓音問道︰「做……做什麼?」

  被這麼一問,他不免也怔住了。是啊,他這是在做什麼呢?為何她讓他的心如此波動?他不該對她有這種感覺,他的心合該猶如止水,他一心想照顧的人是鄭婉兒,他早就有娶她的打算,他……

  陸傲秋有種不妙的感覺,他的心撼動了,不平靜了。

  松開手,他局促地別開目光。「謝謝你,早點歇著吧。」

  「……喔。」段景熙應了一聲,慌慌張張旋身而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懊惱地的低喃,「該死的陸傲秋,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15 AM

第三章

  在陸傲秋的主導及段景熙的資助下,農人聚落的重建很快便完工了。

  這可不是件拾金不昧,或是在街邊施舍乞兒的小事,段景桓當然是從頭至尾都知情。

  這日,段景熙正準備到妙善寺去幫已故的娘親祈求冥福,段景桓卻來到她的居苑。

  「又要出去?」他帶著笑意問道︰「該不是又要去城郊了吧?」

  「不是的,兄長。」

  他目光深沉的注視著她,語帶試探地又道︰「你最近跟那個陸傲秋似乎走得很近。」

  「兄長是聽誰說的?」段景熙微微蹙起眉頭,不認。

  段景桓知道她在成了陸傲秋的手下敗將後,便經常去找陸傲秋求戰。他向來慣著她,只要她不闖出太大的事來,他都由著她。可她跟陸傲秋來往如此頻繁,甚至還資助陸傲秋重建農人聚落,就教他十分介意。

  「熙兒,你可是有婚配的姑娘,而且還是段家的人……」他婉轉的提醒道︰「可得跟他……」

  「兄長,」她打斷道︰「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她絕不能讓兄長發現她對陸傲秋的感情,否則以她對兄長的了解,她相信他一定會做些什麼以阻斷她跟陸傲秋的接觸。

  是的,感情,她對陸傲秋動了情,不管她如何死鴨子嘴硬,這已是事實,她心知肚明。

  越是接近他,越是了解他,她越發覺得他迷人,越來越崇拜他。她從不曾崇拜或佩服過誰,陸傲秋是第一個。

  可這樣的情感,她不能讓陸傲秋發現,更不能讓兄長察覺。

  「其實我幫他是有原因的。」段景熙故作鎮定的說。

  「噢?」段景桓挑了挑眉。「為兄願聞其詳。」

  「他答應我,只要我做三件好事,他便跟我比劍。」她淡淡一笑。「所以我是為了跟他比劍,才出資幫那些農人重建屋舍。」

  「是嗎?」他略帶懷疑的瞅著她。

  她目光堅定的回望著他,語氣肯定地強調︰「當然。不然兄長以為我會看上他?」

  「要不是臉上有那道疤,他倒是挺好看的。」段景桓客觀的道。

  「他只不過是窮大夫,還是個平民,可我是段家的女兒,是國主的妹妹。」段景熙故意將陸傲秋說得一文不值,語氣充滿對他的不屑及眨低。

  他深深的凝視著她,不一會兒勾起微笑,拍拍她的肩膀道︰「為兄的相信你不會做出什麼傻事。」

  她嘟起嘴,假裝不依的啐道︰「兄長豈能懷疑我的智慧。」

  「好吧。」段景桓話鋒一轉,又問︰「那麼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我要去妙善寺幫娘親祈求冥福。」段景熙這次說得理直氣壯,因為這的確是事實。

  段家人的牌位全都供在居城之中,唯有她娘親香柳的牌位是供在妙善寺,她雖然感到疑惑不解,但也從來沒有多問,因為這是她爹做的決定,無人能過問,即使是在他死後。

  他語氣和緩地道︰「去吧。」

  段景熙點點頭,旋身便帶著彌生離去。

  看著她的背影,段景桓的眼神卻慢慢變得冰冷而陰沉……

  祭拜完娘親,段景熙突然有股沖動想去找陸傲秋,可是她都還沒來得及跨出步伐,心頭便感到猶豫。

  原因無他,只因那天晚上之後,他似乎刻意避免跟她有所接觸,有時兩人視線交會,他甚至會面無表情的將目光移開。

  農人聚落修復期間,她雖然感覺得出來他對她的態度不同於以往,確實和善許多,但也同時感受到他的疏離。她得說,她做的那些事雖是出於真心及自願,但多少還是有一點討好他的私心。

  難道她做了這麼大一件「好事」,還是討不了他的歡心?還是不能教他稍稍喜歡她一些?

  想到自己居然想討他歡心,段景熙不禁感到懊惱,先別說什麼貴賤尊卑,再怎麼說,她都是個訂了親的人,而且那是門不能解除或違背的婚事,她遲早都是要嫁到黃國的,又何必把心思跟感情放在他身上?

  她跟他,猶如日月,彷佛魚鳥,就算情意相通,也注定不會有好結果,更何況,他對她根本沒那意思。

  左思右想,段景熙決定還是認分的回居城去,別再對他有任何的想望。「我們走吧。」

  就在她正要帶著彌生離開時,瞥見寺裡庭院邊有兩個女人的身影,正是鄭婉兒及奶娘劉媽,不知怎地,她下意識拉著彌生躲到一旁的柱子後方,聽著兩人的對話。

  「劉媽,爹應該希望我嫁給陸大哥吧?」鄭婉兒的聲線裡帶著猶豫。

  「老爺許是這麼想的。」

  「前些日子,陸大哥跟我提起此事了。」她說。

  劉媽的神情並沒有驚訝,反而是擔憂多一些。「公子是個好人,只是……我真為小姐擔心。」

  鄭婉兒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並未搭腔。

  「公子雖是官家出身,但畢竟家道中落,雖有高明醫術,可卻只有那間老宅子……」劉媽嘆了口氣,才又續道︰「他跟老爺一樣,只想幫助窮苦人家,唉……窮人家哪拿得出銀子看病吃藥?」見她不說話,劉媽語帶試探的問︰「小姐答應他了?」

  「我不想過苦日子。」鄭婉兒冷冷的說著,神情冷肅又帶著慍惱。「為什麼他光有一身傲骨,卻沒有飛黃騰達的理想?跟在他身邊多年,他連件象樣的東西都不曾買給我,想到往後都要過著如此寒傖的日子,我實在不甘心。」她頓了一下,問道︰「劉媽,我比起周家女兒如何?」

  「她哪裡比得上小姐?」

  「可她……」鄭婉兒說得咬牙切齒,「她卻嫁給了城中富戶,成了每天錦衣玉食、其從如雲的少奶奶。」

  想起前陣子嫁給城中富戶的鄰居女兒,她更覺不甘心。周家女兒樣貌不如她、身形不如她,才學更是不如她,可周家女兒成了富家少奶奶,她卻只能嫁給一個窮大夫。

  劉媽知道她的不甘,身為她的奶娘,她也為她感到不值,可是……「小姐,我也希望你能過上富足的好日子,可老身擔心的是,如今所有人都認為你會嫁給陸公子,根本不會有人上門提親呀。」

  鄭婉兒低頭不語,若有所思,須臾,她眉頭一擰,憤恨道︰「這麼久了,他只送過我一柄木梳跟兩個胭脂盒……爹為什麼將我托給他?他若喜歡我,應該把最好的都給我,不是嗎?」

  劉媽無奈的長長一嘆。「唉……」

  「劉媽,你不是認識那個姓趙的媒婆嗎?」鄭婉兒問道︰「若在陸大哥再次跟我提婚事前,有人上門提親,我就不必非嫁他不可了。」

  「可是人人都認定你是準陸夫人,誰會……」

  「我不在乎做小。」她堅定地道︰「只要能過好日子,我可以做填房,可以當妾。」

  聽見鄭婉兒跟劉媽的對話,段景熙無比震驚,平常看鄭婉兒對陸傲秋總是溫柔體貼、巧笑倩兮,她還以為鄭婉兒把他當天當神一樣的崇拜,沒想到鄭婉兒居然打從心底嫌棄他。

  她感到生氣也感到難過,她氣的是,鄭婉兒居然用這樣的眼光看待陸傲秋,而難過的是,陸傲秋居然已經向鄭婉兒提及婚事。

  可她難過什麼呢?她早知道陸傲秋對鄭婉兒是什麼感情,也知道他們遲早會成婚,再說了,她也已經是訂親的人,他是否成婚、跟誰成婚,都跟她毫無關系。

  但知道這層道理是一回事,是否能夠控制自個兒的心緒又是一回事,她的心揪得死緊,甚至隱隱泛疼,她真替陸傲秋感到不值,他這樣好的人,理當配個更好的姑娘,他不該娶一個不欣賞他、不支持他、不認同他,不能跟他同甘共苦、互相扶持的妻子。

  不行,她得讓陸傲秋知道真相,她得讓他明白鄭婉兒是個什麼樣的人,但若是直接沖到他面前把兩人的對話告訴他,他一定不會相信,她得想想法子,讓鄭婉兒自己露出馬腳才好。

  想著想著,段景熙忽然雙眼發光,一道計謀在腦海中成形,於是她不躲了,領著彌生自柱後走了出來,假意與兩人巧遇。

  「咦?」鄭婉兒跟劉媽一見到她,立刻彎腰行禮。

  「這麼巧?」她若無其事的道。

  「陸大哥先前多番得罪,我替陸大哥向您賠罪。」鄭婉兒一臉小心翼翼,畢竟眼前這人是國主的妹妹,身分非比尋常。

  段景熙微怔,鄭婉兒不知道她跟陸傲秋的關系不似之前那般劍拔弩張嗎?她不知道自己協助陸傲秋重建農人聚落嗎?看來陸傲秋並沒有將這些事告訴她,為什麼?是怕她心生誤會?

  既然如此,她也不提,而是轉了話題問道︰「姑娘來求什麼,姻緣?」

  鄭婉兒搖頭。「只是心裡悶,出來走走。」

  「有郎君相伴,姑娘為何煩悶?」她明知故問。

  「一言難盡。」鄭婉兒幽幽一嘆。

  「看姑娘愁眉不展,不如隨我進居城看看吧。」

  聞言,鄭婉兒一怔。「居城?」

  她只是尋常百姓,哪裡有機會可以進居城,現下聽段景熙這麼說,她既驚又喜,難以置信。

  「我的馬車就在寺外,姑娘若賞臉就隨我來吧。」段景熙說完,領著彌生徑自往外走。

  鄭婉兒受寵若驚,急急看向一旁的劉媽,劉媽也一臉雀躍,用力朝她點了點頭,兩人快步的跟了上去。

  「這是熙主子命在下送來的邀帖。」一名居城侍官來到陸傲秋家,將燙著金箔的邀帖當著陸傲秋的面,交到鄭婉兒手中。

  拿著邀帖,鄭婉兒臉上藏不住笑意。

  侍官接著又命身後一名隨從將手中的盒子呈上。

  她接下,有些不解的問︰「敢問大人,這是……」

  「姑娘,這是熙主子送給姑娘的衣服跟首飾,讓姑娘赴宴時穿戴的。」他說。

  聞言,鄭婉兒更是驚喜萬分。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收到段景熙的禮物。自第一次入居城後,她又陸續去了兩次,每次進居城,段景熙總是大方的贈與她華服及各式首飾。

  她長這麼大,從沒穿過那樣的衣服,更不曾擁有那樣的飾物,它們如此珍貴,合該是不屬於她的東西,可如今……她擁有了。

  她想,她要走運了,她的人生將有所不同。

  「大人,回頭請代我向熙主子道謝。」鄭婉兒刻意收斂心頭的雀躍,有禮的道︰「麻煩你無論如何都要替我表達感激之意。」

  「姑娘放心吧,在下一定會將姑娘的心意帶到。」侍官說完,便領著手下離開了。

  鄭婉兒還沒來得及打開盒子看看段景熙這次送了她什麼樣的衣裳,便聽見陸傲秋低沉且讓人感到壓迫的聲音——

  「婉兒,你不該收下禮物。」他神情嚴厲地瞅著她。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第一次知道婉兒進居城,是因為她回家時換上了華美的衫裙,頭上及身上還多了一些她不曾擁有的頭飾及珠寶。

  他倒不至於認為段景熙有什麼企圖或目的,畢竟經過那段時日及幾件突發事件後,他對她已有了不同的看法。

  喔不,他對她不只有了不同的看法,而是有著他所害怕面對及承認的悸動。為此,他甚至決定跟她保持距離,不再往來。

  況且無功不受祿,他認為她不該輕易接受這些貴重的禮物,他曾勸了她兩句,但明顯感覺到她的不耐及慍惱,他不好再多說,恩師雖將女兒托付給他,但他其實沒有資格教訓她或指責她。

  可這樣的情況一再發生,他真的覺得不妥。

  「陸大哥,熙姊姊是把我當妹妹看待,才會送我這些東西,我怎好駁了她的心意?」鄭婉兒將盒子牢牢的抱在懷裡,彷佛誰跟她搶,她便跟誰拚命。

  陸傲秋嘆了口氣,好言好語道︰「我是擔心你不諳規矩禮儀,卻多次出入居城,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可就後悔莫及。」

  「陸大哥不用擔心,劉媽每次都陪著我,有她管著我,絕不會出什麼亂子的。」她說。

  他神情凝肅,沉默不語。

  他擔心的不是鄭婉兒會出什麼差錯、添什麼亂子,而是憂慮她受到這些好東西的誘惑,行差踏錯,落人話柄,屆時有辱恩師名聲。

  恩師將寶貝女兒交給他,他亦父亦兄,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天真無邪的姑娘,變成愛慕虛榮的浮華女子。

  他決心了,明日親自走一趟居城求見段景熙,請她不要再邀鄭婉兒入城。

  翌日一早,陸傲秋暫時關了醫所前往居城,經過層層通報及漫長等待後,終於得到段景熙的接見。

  內侍將他帶到一處茶亭,並奉上茶水及點心讓他候著。

  「陸大夫,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段景熙說得驚奇,但實則早已猜到他早晚會親自走一趟,他一定察覺到鄭婉兒的改變,並感到不安吧?她想,他應是來請求她不要再跟鄭婉兒接觸的,該是時候讓他知道鄭婉兒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請你不要再邀婉兒入城。」陸傲秋直言道︰「也不要再送她任何的禮物。」

  「若她不想來,便不會答應。若她不想要,便不會歡天喜地的收下。」她說。

  他眉心一擰。「我感覺得出來她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你或許沒有惡意,但請別再……」

  段景熙打斷他,問道︰「陸傲秋,你如何肯定她變了?」

  「她從來不是個愛慕虛榮的姑娘,可現在她的眼神……」陸傲秋想起鄭婉兒緊緊抓著那華服及首飾的表情,不免心驚。

  「也許她從來沒變。」她語帶暗示。

  他微頓。「什麼意思?」

  「也許她本就是虛榮的女子。」她說。

  聞言,陸傲秋神情一沉。她為什麼要詆毀婉兒?她邀婉兒入居城做客,不是因為她喜歡婉兒,把她當妹妹看嗎?若她打從心裡瞧不起婉兒,為何三番兩次邀她入城,甚至贈予厚禮?難道她別有用心?

  「段景熙,我本來對你已經改觀,但現在聽你這麼說,我不禁懷疑你接近婉兒別有企圖。」

  「什麼?!」段景熙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懷疑她。她是真心為他好,希望他看清鄭婉兒的真面目,希望他娶個好姑娘,他這是什麼態度!

  「你為什麼要接近婉兒?你打算對她做什麼?」陸傲秋口氣不善的質問。

  她感到挫折、受傷,恨恨地瞪著他。「陸傲秋,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

  「你太難捉摸,我不知道該如何看你。」他直視著她。「但如果你做出任何傷害婉兒的事,我不會饒你。」

  他瞎了嗎?他感覺不到嗎?鄭婉兒從來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他卻沒察覺?喔,不對,不是他太相信鄭婉兒,而是他壓根兒不相信她,算了,他的事,她不管了!

  「你走!你的事……我往後再也不理了!」他的威脅讓她的理智斷了線,她氣恨的瞪著他。「要是我段景熙再過問你的事,便從了你的姓!」

  陸傲秋不禁一頓,她一次又一次邀婉兒入居城,並饋贈厚禮,擺明就是要帶壞婉兒,如今又說什麼不理、不過問他的事?究竟她為何要帶壞婉兒呢?她跟婉兒過往無怨,近日無仇,為何要……突然,他隱約明白了一件事。

  「莫非是因為我不肯跟你比劍,不順你的意,所以你才拿婉兒來報復我嗎?」

  他目光一凝。

  「你!」段景熙徹底被他的言語和態度所傷,她做了那麼多,可在他眼中,她還是那麼的可惡,她突然覺得心好痛好痛。

  「我答應跟你比劍,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婉兒吧。」陸傲秋直視著她,卻逼自己忽視她眼底不經意漫上的沉痛。

  她是頭美麗又危險的野獸,當她受傷,她的爪牙會更加銳利傷人,勾起一抹冷傲的微笑,她冷冷的道︰「不,我不想比了,打敗你的方式很多。」

  這下子他更加確定她就是想利用婉兒來打擊他、報復他,這樣的事實讓他感到懊惱,因為他竟對這樣的她動了心。

  陸傲秋濃眉一皺。「我冒犯你,隨你處置,但饒過婉兒吧,她是無辜的。」

  這些話,聽在段景熙的耳中實在刺耳極了,為了鄭婉兒,他恐怕連死都不怕吧?可是他如此珍視著的女人,卻打從心底不想跟他在一起,而他卻不自知。

  「陸傲秋,你真可悲。」她是真心這麼認為,並不是為了嘲諷他。

  他心頭一震,驚疑的看著她。

  「你以為你拚了命想守護的,就是你的?」她問。

  陸傲秋的神情更加深沉。「你這什麼意思?你究竟想對婉兒做什麼?」

  「我沒打算對她做什麼,我只想看你難過、挫敗,就只是這樣!」段景熙氣到開始胡說八道了,她不理會他的慍惱,手指著前方。「從那個門出去,就會有人帶你出居城,不送!」說完,她轉身便要走。

  「段景熙!」他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究竟想怎樣?」

  「放肆!」她回過頭,猛地甩開他的手。「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踫我?!」

  「如果你傷害婉兒,我絕不只是踫你這麼簡單。」陸傲秋銳利的眸光射向她,再次警告。

  迎上他強悍的目光,段景熙不禁倒抽了一口氣,但她仍強撐著氣勢道︰「你膽敢在這兒威脅我?你真以為自己武功蓋世到可以恣意離開這裡?」

  「我知道你若要擒我,我插翅難飛。」

  「那你還……」

  「因為我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婉兒。」他說得堅定。

  是的,君子重然諾,更何況他所承諾之人是自己的恩師。當年他流離失所時,要不是鄭子杰收容他、教導他,他此時不知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有著什麼樣的人生。

  對他而言,鄭子杰不只是恩師,更是再造父母,鄭子杰死前將鄭婉兒托付給他,他縱然要用命去搏,也要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聽著他的話語,看著他的神情,她知道他想守護鄭婉兒的心有多麼堅決,這一刻,她真的很痛恨鄭婉兒,卻也羨慕她被他如此珍視著。

  她感到心痛,不想再看著他,不想再知道有關他以及鄭婉兒的一切。

  「來人!」段景熙大喝一聲,「把他帶走!」說完,她拂袖而去。

  段景熙未派轎去接鄭婉兒入居城,但她還是自己來了。

  這次,她對鄭婉兒一改以往的態度,變得十分冷淡,因為她徹底被陸傲秋氣到了、傷到了。

  她不想管他的事,她要等他自己發現鄭婉兒的真面目,然後親自向她賠罪。

  因為心煩,她喝多了,一覺醒來,頭疼欲裂,她才剛坐起身,想喚來彌生服侍,就見彌生神色驚慌的跑進房裡。

  「主子,熙主子!」

  見她臉色蒼白,氣喘如牛,段景熙忍不住皺起眉頭。「你這是怎麼了?」

  「國主大人他、他……要熙主子立刻到他居苑去。」彌生說。

  段景熙一頭霧水,這大清早的,兄長要她去他居苑做什麼?不過她還是示意彌生服侍她洗臉更衣。

  待思緒逐漸清醒,她道︰「說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讓你這麼慌張。」

  「主子,鄭姑娘她……她好像在國主大人那兒。」彌生說得戰戰兢兢。

  段景熙的身子猛地一震,驚愕的問︰「你說什麼?她沒回去?!」

  鄭婉兒昨夜留宿居城,而且在兄長那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飛快的穿衣著履,邁開大步往兄長的居苑而去。

  來到兄長的居苑,侍衛們個個表情奇怪,沒攔她也沒問她,只告訴她國主大人要小姐自個兒進去。

  段景熙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一顆心揪得死緊,像是被人掐住了般。

  來到兄長的寢間門前,門未闔上,兩旁的侍婢畏畏縮縮的看著她。

  「國主大人呢?鄭姑娘呢?」她問。

  「國主大人跟鄭姑娘都在裡面……」一名侍婢小小聲的回答。

  她一個箭步沖進房裡,撥開重重簾帳,直至兄長的寢間深處,在她撥開最後一層紗簾時,心跳差點停止。

  此刻,段景桓坐在床上,赤luo著身體,下身只以一張錦被蓋著,而在他身側安睡的不是別人,正是鄭婉兒。

  鄭婉兒luo著身軀,一身肌膚猶如羊脂白玉般,她的一條膀子跟一條玉腿都掛在段景桓身上,那皮膚泛著紅光,撩人至極。

  段景熙羞見此景,立刻轉身,大聲問道︰「兄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喝,鄭婉兒倏地驚醒,她睜開眼睛,看見段景熙竟站在那兒,不由得驚慌失措。

  段景桓氣定神閑的將衣服遞給她。「穿上吧。」

  她飛快的著衣,然後提著繡花鞋快步奔出寢間外

  鄭婉兒雖然飛也似的離去,但段景熙的心情卻難以平復。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鄭婉兒怎會上了兄長的床?難道是他對鄭婉兒用強?

  「熙兒……」段景桓起身穿上單衣,來到她的身後。

  當他的手放在她兩邊肩頭上時,她整個人彈跳了一下,倏轉過身,驚疑地瞅著他。「兄長,你到底做了什麼?」

  他深深一笑。「當然是能讓你歡喜的事,你不是一直想教訓陸傲秋嗎?」

  「你對她……用了強?」她因為太過驚嚇,聲音忍不住微微顫抖。

  段景桓思索了一下,才似笑非笑地回道︰「有那麼一點,這女人雖是處子,倒也挺有趣的。」

  瞬間,段景熙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兄長確實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他一向寵她、順她,凡是她喜歡的、令她歡喜的,他都會去做,而凡是讓她生氣的、不悅的,他必然報復。

  她想起當年那匹將她摔下馬背的雷霆,當時他是多麼殘忍的殺死了它……

  不管鄭婉兒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陸傲秋相信她、愛著她是事實,如今兄長強要了她,陸傲秋該是多麼的痛心及憤怒?

  她不敢想象陸傲秋得知此事會是什麼反應,因為光是想象……她就覺得無法呼吸。

  「熙兒,」段景桓輕攬著她的肩膀。「我奪走陸傲秋珍愛的女人,這下他可要痛不欲生了。」

  縱然好說歹說,陸傲秋還是勸不了鄭婉兒,她不但去了居城,而且還留在那兒過夜,這一晚,他輾轉難眠,坐在門前等待,終於等到她回來。

  「小姐!」劉媽搶先一步湊了上去,兩人咕咕噥噥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他注意到劉媽的眼底閃過一抹狂喜,卻沒有多余的心思細究,一開口就嚴厲的道︰「婉兒,你這回太過分了,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徹夜不歸,成何體統?」

  鄭婉兒的臉上雖有一點慚愧,卻又有種有恃無恐的得意。「陸大哥,我已經讓劉媽回來跟你說了,不是嗎?」她抬起眼眸,懶懶地道︰「我很累,想先歇一會兒,行嗎?」

  陸傲秋定定的望著她,從前的她溫婉乖巧,可如今,她變得好陌生。

  「婉兒,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管教你,但是恩師將你托付給我,我對你便有責任。」

  也許是累了,也或許是厭了、煩了,她不耐的回道︰「陸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不要再管我了嗎?」

  「我把你當妹妹般看顧著,怎能不管你?!」

  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教鄭婉兒先是驚疑,隨即眼底竟出現令人費疑猜的喜悅。「原來陸大哥把我當妹妹?」

  陸傲秋沒有捉摸到她的心緒變化,誤以為自己傷了她的心。「我……」

  他已向她提過成親之事,如今說她是妹妹,未免傷人,可事實就是如此。

  他盡其所能的以他的方式照顧她、愛護她,甚至想娶她為妻,代替恩師守護她一輩子,但他也很清楚那並不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愛,在他心裡,她從來不是一個女人,他要娶她,不是因為動情,只是想報答師恩。

  自從段景熙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後,他更加確定自己對鄭婉兒只是親情,但不管如何,他必須守護她是不爭的事實。

  「婉兒,你就像我的親人。」他說。

  鄭婉兒並未搭腔,臉上若有所思。

  自爹死後,陸傲秋就不遺余力的在照顧著她、保護著她,不管那份情感是什麼,他對她確實是有情分的。她曾想過就這麼安分的跟了他,隨他一起行醫,替他生幾個孩子,然後過著不富裕但餓不死的生活。

  可是在接觸了段景熙後,她有了全新的想法。她不想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她想擁有不一樣的人生。

  「陸大哥,」鄭婉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道︰「我現在真的很倦,讓我先歇歇吧。」

  見她似是無意多談,而兩人又沒共識及交集,陸傲秋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只要求她日後別再進居城。

  豈料第二天,段景桓竟遣人帶著厚禮前來,說是要接鄭婉兒進居城。

  鄭婉兒跟劉媽對此事似乎一點都不吃驚,這讓陸傲秋意識到她前晚留宿居城必然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當段景桓派來的侍衛要帶走鄭婉兒時,他即刻出手阻止。「軍爺,國主大人為什麼強押民女?」

  「強押?」侍衛頭子哼地一笑。「國主大人要的人,便是他應得的,哪來的強押?」

  「這位姑娘是我的未婚妻。」他說。

  侍衛頭子先是一怔,然後哈哈大笑。「在下奉國主大人之命前來迎接婉兒姑娘回居城,只知道她跟大人已成就好事,大人要納她為妾。」

  陸傲秋陡地一震。「你說什麼?!」

  鄭婉兒跟段景桓已成就好事?難道她留宿居城的那一夜,段景桓對她……他難以置信的轉過頭,兩只眼睛直直的看著鄭婉兒。

  「婉兒,到底是……」

  鄭婉兒柳眉一擰,假意掙扎而痛苦地道︰「陸大哥,請把我忘了吧。」

  「婉兒,」他拉住她,緊張的低聲急問︰「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事?」

  她抬起淚濕的眼,楚楚可憐、萬般委屈地道︰「我、我已經沒有臉再待在你身邊,我不再是清白的身子了……」

  這下陸傲秋不必冉問,也能猜到那晚的情況,難道這便是段景熙的真正目的?

  那日他進居城,她對他說想看他難過、挫敗,莫非就是打算要用這種方法來報復他、打擊他?

  想起她曾在馬蹄下救了那個小女娃,想起她出資幫助那些城郊的農民,想起她為他包扎手掌時的專注神情,想起她澄澈清亮的眼眸,想起……他真沒想到她會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惜聯同段景桓奪取鄭婉兒的清白以報復他。

  眼睜睜看著鄭婉兒隨著侍衛離開,他的心裡燃起了熊熊怒焰,而且不斷往上竄燒……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16 AM

第四章

  鄭婉兒住進居城後,幾次求見段景熙都未果。

  原因無他,只因每當她看見鄭婉兒,就會想起兄長做的事,想起陸傲秋該是如何的痛心憤怒,更想起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若不是她執意和陸傲秋比劍,兄長不會為了替她出氣而強要鄭婉兒;若不是她將鄭婉兒帶進居城,兄長也不會有機會對她下手。

  對於陸傲秋,她有著深深的歉疚。

  獨自坐在茶亭裡,她此刻的愁緒,並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昨兒聽兄長說他將風光迎娶鄭婉兒,並決意乘轎游城,讓所有城民看看他新納的寵妾後,她便更加抑郁寡歡,悶悶不樂。

  除了迎娶正宮必須如此大張旗鼓,與民同歡外,在國是從來沒有納妾還抬喜轎游城的先例。她知道兄長此舉是為了向陸傲秋耀武揚威,是為了讓陸傲秋更加難受且難堪。

  所有人都知道鄭婉兒是鄭子杰托付給他的,也早認定鄭婉兒會是他的妻,可現在……他的準娘子卻硬生生被奪走了。這對一個男人來說,該是多麼大的打擊及羞辱。

  她曾想央求兄長打消念頭,可又說不出口,她真的很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雖說鄭婉兒愛慕虛榮,早就不打算答應陸傲秋的求婚,可他卻是一心一意想要娶她,如今她成了兄長的女人,不知他有多悲憤。

  又躲了幾天,段景熙決定要面對現實,這件事無論如何,她都欠陸傲秋一個道歉,她得親自向他請罪。

  所以她支開了彌生,獨自來到陸傲秋的醫所外。

  醫所的門虛掩著,屋裡只有一絲微光,卻聽不見半點聲響,顯然醫所已經幾天沒開了。

  據她所知,陸傲秋並沒有家僕或婢女,家中除了鄭婉兒跟劉媽,再無其它人,如今鄭婉兒跟劉媽都進了居城,這屋子裡除了他,已沒有任何人活動著。

  他的宅子不大,可對現在的他來說,恐怕仍舊太過寬敞。

  明天就是兄長要帶著鄭婉兒乘轎游城的日子,主要街道早已布置完畢,到處可見彩帶及彩球飛揚。

  她想著,若陸傲秋看見那景象,肯定無比的難受。

  她其實很害怕面對此刻的他,不管是悲傷的他,還是憤怒的他,但她不能再逃避,不論如何心懼,她都要面對自己犯下的錯,於是她鼓起勇氣,推開虛掩的門。

  穿過小小的院子,她走進了他為人看診的前廳。案上燭火如豆,幽暗之中只見他安靜的坐著。

  發現有人進來,他抬眼瞥了一眼,看見是她,眉心微微一擰,卻沒有其余的反應及動作。

  段景熙怯怯的走向他,本想道歉,話到嘴邊卻又發不出聲音。

  兩人沉默僵持之際,陸傲秋出聲了,「你居然敢來?」

  他的聲音低啞得教她害怕,她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你……有這麼痛不欲生嗎?」

  他抬起頭,狠狠的瞪著她。「你竟敢來到這兒對我說這些話?」

  「我……」段景熙原是來向他道歉的,但不知為何似乎更惹火了他。

  「我真是錯看你了!」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說得氣恨,「我曾經以為你光明磊落,原來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知道他指的是兄長強要了鄭婉兒的事,但那不是她指使的,她從沒動過那樣的邪心,可是此時此刻,不管她如何辯解都無濟於事,她只能這麼說道︰「陸傲秋,我知道你很憤怒、很痛心……但事已至此,你就……放下吧。」

  這樣算是安慰吧?她能做的只有這樣了。

  「放下?」聽她說得雲淡風輕,陸傲秋冷然一笑。「婉兒是我對恩師的承諾,可我沒保護好她,讓她清白受損……段景熙,你讓我變成一個忘恩負義、不值得托付的混蛋!」

  什麼承諾不承諾的,他根本不知道鄭婉兒不想嫁他吧?要是他知道,心裡應該會好過一些。

  但此刻他已經夠受傷了,要是知道鄭婉兒根本嫌棄他是個窮大夫,恐怕從此一蹶不振,難以東山再起。

  為了不再增加對他的傷害,段景熙只能再次勸道︰「你的恩師應該也希望他的女兒能有好歸宿吧?對方是不是你,根本不重要,不是嗎?你放心好了,我兄長會好好待她,讓她享盡富貴榮華的。」

  「婉兒不是那樣虛榮的女子!」他充滿血絲的怒目瞠視著她。

  她忍不住心想,看來他對鄭婉兒的了解,真的不如他以為的多,但話說回來,兄長對鄭婉兒用強也是不爭的事實,無論如何,她都理虧。

  「陸傲秋,木已成舟,你就看開一點吧。」

  陸傲秋濃眉一蹙,猛地站起身,攫住她的胳臂,惡狠狠的瞪著她。

  迎上他駭人的目光,段景熙嚇了一跳。

  「恩師將婉兒托付給我,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她,可你跟你的兄長竟然聯手染指她、玷辱她,讓她無可奈何的嫁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他憤恨的看著她。

  「你這該死的女人!」

  「她不愛我兄長,難道就愛你嗎?」她再也忍不住的回嗆道。

  他的心猛地一震。婉兒愛他嗎?他又是她想委以終身的男人嗎?他似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已經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是兄妹之情,而非兒女情愛,那麼她呢?

  她將他視如兄長,還是男人?

  「陸傲秋,拜托你振作起來好嗎!」段景熙有些急切地道︰「那個高傲、不可一世的陸傲秋在哪裡?!」

  看著這樣的他,她心裡好難受,寧可再看見他那傲慢的、氣得她七竅生煙的嘴臉。

  陸傲秋神情冷凝,視線如刃的射向她。「你沒有資格說這種話!是你害了婉兒!如果可以,我真想——」說到這兒,他驀地一頓。

  她發現他握緊成拳的手在顫抖,他是想揍她吧?可又顧慮她是女人而未能動手。

  段景熙深吸了一口氣,直視著他。「好吧,是我的錯,你想打我、罵我都行,我絕不會逃,也不會還手。」

  看著她,陸傲秋想起段景桓對鄭婉兒做的事,當段景桓強要她的時候,她該是多麼的恐懼及痛苦?恩師將愛女托付給他,但他卻讓她遭遇如此可怕的事,這一切都因眼前這個女人而起,他痛恨她,但他更痛恨的是在不知不覺中對她動了情的自己。

  他懊惱的將她推到牆上,掄起拳頭,朝她而去。

  段景熙閉上眼睛,並未躲開。

  是她活該,就算今天他把自己打到連兄長都認不出她來,她也絕不抵抗,只要他能氣消,只要能稍稍安慰到他,即便要她跪地向他磕頭,她都願意。

  砰的一聲,陸傲秋的拳頭並未落在她臉上,而是打向牆壁。

  聽見那聲悶響,段景熙心頭一震,急忙睜開眼睛,瞥見他的指節因重擊牆壁而流血,她的心好痛。「陸傲秋,你這是何苦呢?」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淚竟不聽使喚的涌出。

  原來這就是愛。看著喜歡的人心痛受傷,她竟也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著。

  陸傲秋甩開她的手,咬牙切齒地道︰「我真該死,我竟然對你——」

  他沒把話說完,卻露出了悲憤到讓她揪心的眼神,他剛才想說什麼?他對她……有什麼?

  「陸傲秋,我……」

  「滾!」他沉聲一喝,「我永遠不想再看見你!」

  迎上他肅殺的目光,她心頭一慟。清楚知道他痛恨著她,若能殺了她,他絕對毫不猶豫。

  「我該怎麼做,才能彌補你?」她噙著淚,眼底充滿歉疚。

  看見她心痛的表情,他不免感到困惑,她是真的覺得歉疚?若她真知道自己做了錯事,當初又為何……

  他不懂她,真的不懂。

  她讓他看見她美好的一面,美好得教他心思浮動,可轉眼間,她又做出這麼可怕又可惡的事。

  他恨透了她,而他發現他之所以如此痛恨她,竟是因為愛上了她。

  「陸傲秋,不管你信不信,我絕不是存心要傷你,我真的沒想到我兄長會為了替我——」話未竟,她的脖子被他的大手掐住,頓時發不出聲音,只能瞠大眼眸看著他。

  她感覺到他的手勁越來越強,而她的喉嚨也越來越緊,她痛苦卻又平靜的直視著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有著掙扎和許多她看不清的情緒。

  看著她痛苦的表情,陸傲秋一度以為她會抵抗掙扎,甚至試著攻擊他,可她什麼反應都沒有。為什麼?她不怕自己真的殺死她嗎?她為什麼要自投羅網?她該知道他是如何的痛恨她,她根本不該來見他,甚至向他致歉。打擊他不就是她要的嗎?她成功了,又為何滿臉歉意?

  難道她真不知情?難道不是她授意?難道她……不,她在耍他吧?這個攫住他心神的可惡女子,他真希望自己能殺了她。可他做不到,他甚至害怕自己真的殺了她。

  不是因為殺了她,他也難逃死罪,而是他對她的感情已強烈到即使她做了這些讓他痛恨的事情,他仍動不了手,狠不下心。

  「你快走。」陸傲秋目光一凝。「我不知道自己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走!」

  說著,他使勁拽住她的胳臂將她往外推。

  當他砰的一聲關上門時,段景熙的心猛一抽緊,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滑落。

  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也不能愛的男人,更糟糕的是,她還狠狠傷害了他。

  她後悔得想殺了自己,但她的身分及使命又不容許她輕易死去。

  「陸傲秋,對不起……」她顫抖著聲線,對著門內的他說道︰「我欠你的,來世再還。」

  陸傲秋聽得清清楚楚,她那帶著深深的歉意及悲傷的聲音,頓時撕裂他的心。

  木已成舟。

  陸傲秋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他懊惱,不是因為鄭婉兒嫁的不是他,而是因為她是在情非得已的情況下嫁給段景桓。

  不管是誰,只要能給她幸福,他便算是不愧對恩師的托付。可現在,卻是因為他而害得她失去貞節,無奈委身。

  他不只對不起恩師,也對不起鄭婉兒。

  陸傲秋戴著兜帽,刻意隱身在人群之中,等待段景桓跟鄭婉兒的轎子經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也許,他期盼看見鄭婉兒臉上有一絲的喜悅或幸福,那麼他心裡至少能好過一些。

  終於,轎子來了。

  喧鬧的樂聲響徹雲霄,兩旁的彩帶迎風飄揚,夾道的城民高聲歡呼,轎子也越來越近。

  轎上,段景桓一身華美的婚服,意氣風發,一旁的鄭婉兒,頭上戴著綴有珠寶玉石的金冠,身上則是交織著金銀絲線布匹所縫制而成的精致婚服,她的臉上撲著白粉,點著胭脂,美得猶如仙女。

  他看見她的臉龐,沒有一絲的憂郁、委屈、無奈或惆悵,而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剎那間,他心頭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舒坦,甚至有股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他只是想信守對恩師的承諾,可是對鄭婉兒,他從來沒有強烈的、渴望她的情感,尤其發現自己愛上段景熙之後,他曾經非常掙扎、懊惱,以及……心虛。

  如果娶了鄭婉兒,他自信能對她忠貞,此生只有她一個女人,但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裡會有著另一個女人的身影,然後在深深的悵憾及歉疚中度過一生。

  鄭婉兒不是非嫁他不可,她能尋著好夫家,他為她高興,能對得起恩師,也不會因為心裡有著段景熙而糾結,只要她是幸福的。

  而此刻看著她,雖不知道她幸不幸福,但至少看來,她並沒有任何的愁苦不甘。

  正覺得放下心中大石之際,身旁傳來人們議論的聲音——

  「你瞧瞧婉兒姑娘笑得多燦爛!」

  「她能不燦爛嗎?做了國主的妾,一輩子榮華富貴便享受不盡了。」

  「唉,可憐的是陸大夫呀,他可是一心期盼著能娶她為妻呢。」

  「這有什麼辦法,誰教他只是個窮大夫。」

  「我說啊,鄭姑娘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聽見這樣的話,陸傲秋感到難過,沒人知道鄭婉兒是被段景桓用強,才不得已做他的妾吧?他們是不是都以為她是嫌貧愛富,貪戀虛榮,才會舍棄了他,嫁給段景桓呢?

  不,他不能讓大家誤會鄭婉兒,不能讓大家以為怪杰的女兒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子,他要守護恩師及鄭婉兒的清譽,他得讓所有人知道段景桓對她做了什麼。

  這樣的念頭方起,陸傲秋便幾個箭步沖了出去,擋在隊伍之前,而兜帽因此落了下來,露出他的面容。

  「放肆!」侍衛見有人攔轎,立刻拔刀怒斥。

  轎子被迫停了下來,轎上的段景桓跟鄭婉兒都看見他了。

  夾道的城民們發現攔下喜轎的人是陸傲秋,全都面露憂急,擔心他會因為冒犯國主而遭遇不測。

  「陸傲秋?」段景桓居高臨下,神情不悅的睨著他。「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攔喜轎?」

  陸傲秋直視著他,口氣不善的回道︰「段景桓,你強搶民女,才真是法理難容。」

  「你說什麼?!」被他當著城民的面指控,段景桓惱怒至極。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陸傲秋為保恩師及鄭婉兒的名譽,已抱著必死之心。「你為一逞私欲,毀人貞節,天知地知!」

  「混帳!」段景桓五官一擰,眼底迸出陰沉的殺機。「拿下他!」

  侍衛們馬上一擁而上,將他擒住。

  夾道的城民們議論紛紛,而那聲音更加惹惱了段景桓。「好個陸傲秋,你竟敢毀了我的好心情!」他怒不可遏,喝令一聲,「殺了他!」

  「慢著!」

  就在侍衛的刀搭上陸傲秋的脖子瞬間,段景熙的聲音自隊伍間傳出,她幾個大步沖到轎前,一把短刀同時抵著自己的頸子。

  見狀,所有人都忍不住驚呼。

  段景桓震驚又憤怒的瞪著她,沉聲道︰「熙兒,你這是在做什麼?」

  她堅定的道︰「兄長若要殺他,我便先殺了自己。」

  「什麼?!」段景桓難掩錯愕,眼珠子瞪得像是要從眼眶裡蹦出來似的。

  在段景熙身後被押住的陸傲秋,難以置信的看著站在他面前的段景熙,心緒紛亂而糾結。

  「熙兒,你竟敢……」段景桓氣得咬牙切齒。

  陸傲秋壞他的心情,讓他難堪便罷,他萬萬沒想到妹妹居然也這麼對他!他可是為了替她出氣才演了這出戲,如今來拆他台子的,竟然也是她?!

  倏地,他驚覺到一件事——啊浮,原來她從來不是因為想打擊陸傲秋,看著他痛苦難過才一直糾纏著他,她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接近他,是因為她對他動了戀心。

  他早就猜到這一點,卻被她蒙混過去。

  他一直以來都嬌慣著她,當她得不到父愛之時,他給了她滿滿的關愛,為的就是虜獲她的心,徹底的控制她,讓她日後心甘情願聽他的話,成為他最強大的一顆棋子。

  她雖跋扈驕縱,可對他的話向來言聽計從,可陸傲秋出現後,她卻變得難以駕馭,一顆無法隨心所欲控制的棋子,是會壞事的。

  但,最壞事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想著,他更覺惱恨,今天他不殺了陸傲秋,實在難消心頭之怒!

  「給我殺了他!」

  他喝令的同時,段景熙手上的刀子已毫不猶豫的在頸上劃了一刀。

  「啊!」彌生的尖叫聲,讓所有人注意到段景熙受傷的脖子。

  鮮血染紅她的衣領,怵目驚心,可她神情不變,依舊堅定。

  「兄長,再一刀,我便割斷自己的咽喉。」她直視著段景桓,強硬又堅定。

  原本喧鬧的街道突然間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所有人屏息以待,不知國主將如何處理眼下的情況。

  段景桓舉手示意侍衛們放下刀,恨恨的瞪著她。女人一旦變了心,那真是千匹萬匹的馬都拉不回來。

  她的心不再向著最寵愛她的兄長,而是外面的男人。

  他深深的倒抽了一口氣,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段景熙十六歲便被父親許配給杜長風,他繼任國主之位後,雖杜長風多次表達迎娶之意,他卻屢次找借口回絕,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為杜長風尚未確定即位,段景熙就算嫁了,也不見得會是位國主夫人。

  對於她的婚事,他是有一些想法的。他希望她一嫁過去便是國主夫人,然後生下段氏跟杜氏的孩子,將來她的兒子繼承國主之位,由著她在簾後聽政,那麼段氏就能不費一兵一卒得到黃國。

  他費盡心思的布局,如今卻被她那不值錢的小情小府給……不,他不能讓她死,他還需要她,她是他最寶貴的一只棋,他要將她的效用發揮到極致。

  打定主意後,段景桓沉聲一喝,「回城。」

  聽見這一聲命令,段景熙暫時松了一口氣,全身氣力一泄,人便癱了。

  見狀,陸傲秋第一時間便想上前抱起她,可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彌生沖上前去扶著段景熙,豆大的淚珠一直落下。「主子,你這是何苦?」她用手絹掩著段景熙的頸子,發現她這刀劃得不輕。

  段景熙回過頭看著陸傲秋,唇角揚起一抹安心的笑。

  陸傲秋胸口一陣絞痛,聲線嘶啞的道︰「你為何……」

  「陸傲秋,我不欠你了。」她說。

  段景桓未就此事再說些什麼,但段景熙卻有種不安的感覺。她太了解她的兄長,她知道他不會輕易饒了陸傲秋,他只是在等一個時機,一個不會再有人阻礙他的時機。

  此時此地,在落鳳城中,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保護陸傲秋,她知道只要她不在,陸傲秋便命在旦夕。

  而就在幾天之後,黃國來了快馬,通報國主杜本功驟逝,杜長風即位的消息。

  杜長風順利登位,便立刻向段景桓提起迎娶段景熙之事。

  這次,段景桓想都不想便答應,並去信要杜長風擇期迎娶,他以婚期拖延多年為由,要求杜長風盡快完成。

  杜長風期待這天已多年,一口答應,並約定了提親及迎娶的日期。

  婚期底定,段景熙成日憂忡。

  她知道兄長急著將她嫁到黃國,為的就是送走她,然後殺害陸傲秋。想著婚期將近,亦是陸傲秋的死期,她寢食難安,日漸消,無時無刻不活在痛苦之中。

  這日,居苑來了一個稀客,竟是嫁到落鳳城十余年,不曾拜訪過她的向求鳳。

  知道嫂子來訪,段景熙立刻起身相迎。「嫂子,有失遠迎,失禮了。」

  向求鳳一臉淡然。「你我姑嫂二人,不用客套。」

  段景熙心裡充滿疑惑,不解她為何突然來訪,難道是因為她即將出嫁,特來小聚一番?

  她將向求鳳請入房裡,只留下彌生貼身伺候著。

  「嫂子何事來訪?」她問。

  向求鳳直視著她。「眼下無人,只有彌生這個體己的侍婢,我想問小姑……你為何用自己的命力保陸傲秋?」

  段景熙未料她是為此事而來,愣了一下。

  「你是因為對陸傲秋動了情?抑或是為了贖罪?」向求鳳追問。

  段景熙怔愣住,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嫂子……」

  「若是贖罪,或許不必拿自己的命去還……」向求鳳目光一凝,深深的注視著她。「你是真心愛上了陸傲秋吧?」

  迎上她的眸子,段景熙本想否認,但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是女人跟女人的對話,你盡管放心,一個字都不會傳到你兄長那兒。」向求鳳深吸了一口氣,眼底競有著憂傷及惆悵,過了一會兒,她才幽幽的道︰「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你不必對陸傲秋感到歉疚,雖說你兄長當初確實是為了幫你出氣才染指鄭婉兒,但鄭婉兒並未遭到脅迫威逼。」

  聞言,段景熙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

  「那日夜宴後,鄭婉兒並沒有離去,而是接受你兄長的邀請前往他的居苑……」向求鳳微微停頓,看著段景熙一會兒,才又續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我就不必明說了吧?」

  「嫂子是說……」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事是你兄長居苑內的侍官親口告訴我的,不會有假。」向求鳳說︰「鄭婉兒貪戀富貴,主動勾搭你兄長,雖說他用了一點強,但也是半推半就的成了好事。」

  彌生也無比驚訝的張著嘴,喉嚨深處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你並沒有對不起陸傲秋,是他的女人背叛了他。」向求鳳說完,站了起來。

  「嫂子,你為何跟我說此事?」段景熙疑惑地問。

  向求鳳頓了一下才回道︰「許是你對陸傲秋那不惜一死也要守護的愛,觸動了我吧。」

  「嫂子,」段景熙不知哪來的沖動,問道︰「你心裡也有著一個這樣的男人嗎?」

  向求鳳望著她,唇角輕輕一揚。「你別誤會,我可是全心全意的愛著你兄長。」

  段景熙感到不解,就她所知及所見,嫂子跟兄長的關系一向疏離淡漠,兩人雖不至於是怨偶,卻也毫無交集。她一直以為嫂子跟她一樣,都只是因為政策聯婚而不得不遠赴他方,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可如今看來,似乎不是她原本以為的這樣?

  「我十三歲那年第一次看見他時,便深深的被他吸引,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他,我很是欣喜……」向求鳳眼底盈著淚水,幽幽的道︰「這十幾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愛著他,只可惜……」似乎自覺說得太多,她戛然而止,待情緒稍微平復後,定睛看著段景熙,話鋒一轉,問道︰「他愛你嗎?」

  段景熙搖搖頭,回以苦笑。

  陸傲秋愛她嗎?不,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他愛的人是鄭婉兒,他不恨她都已經是奇跡,又怎可能愛她?況且……

  「我已經要嫁給杜長風了,他愛不愛我都不重要了。」

  「不,很重要。」向求鳳說得堅定,「至少你知道有個人深深的愛著你,不管你在哪裡,成為什麼樣的人。」

  這番話,扎扎實實觸動了段景熙的心,她驚疑的看著向求鳳,對方眼中的悲哀讓她感到心碎。

  「你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在你嫁給另一個男人之前,也去確定他的心意吧。」向求鳳深深的注視著她,像在鼓勵她。「我走了,祝福你。」

  看著嫂子孤單又憂傷的身影,段景熙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而嫂子的話,更是在她腦海裡縈繞不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16 AM

第五章

  段景熙即將遠嫁黃國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國的每個角落,陸傲秋當然也知曉了。

  那日看見在轎上的鄭婉兒並沒任何憂傷哀怨的神情,甚至帶著一抹滿足的淺笑時,他心底的內疚跟歉意稍稍抒解了,或許一開始她確實是身不由己吧,但看她那日的表情,似乎是已經釋懷了、接受了。

  對她,他也完完全全的放下。

  可他放不下的、牽掛著的,卻是段景熙,尤其她為了他擋在轎前,忤逆兄長,甚至以刀抹頸之際,他的心彷佛也跟著停止跳動,這幾日來,他一直一直想著她,她的身影、她的聲音……日曰夜夜在他腦海裡縈繞著。

  他是習武練劍之人,看得出來她那一刀並非做做樣子嚇唬段景桓,她是那般堅決的以死守護他,不惜在段景桓的大喜之日濺血,觸他霉頭。

  那天晚上她來向他道歉,她說她不是存心傷他,她說她毫不知情……他雖然氣惱,但卻打心底相信她了。

  他感覺到她真誠的歉意,可他沒想到的是她對他的歉意強烈到願意用寶貴的生命去證明。

  她是一個如此剛烈卻又倔強的女人,而他……深深的被她吸引。

  陸傲秋下意識撫著左眼處的傷疤,心頭一悸。原來這六年來,每當他撫著那道為了救她而留下的傷疤時,那莫名的觸動是因為這傷疤是他跟她之間永遠切不斷的聯結。

  縱使不曾再看見她,縱使覺得不會跟她再有任何的瓜葛,他還是沒忘記當初那個如星辰般閃耀的女子……

  這就是眷戀嗎?他對她,就是這樣的感情吧。

  那她呢?她又是為了什麼而舍命救他?為了贖罪嗎?她真心為了鄭婉兒的事感到愧疚?還是因為她對他也有這般的情愫?

  知道她即將遠嫁黃國,他感到悵然若失,甚至懊惱,這種感覺跟他聽聞鄭婉兒要嫁段景桓為妾時的感覺不同,像是心被掏空了一般……

  突如其來的少女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陸大夫在嗎?」

  陸傲秋認出那是彌生的聲音,旋即起身開門,就見她怯怯的站在外頭。

  彌生突然來找他,讓他又驚又喜,是段景熙托她帶來什麼口信嗎?

  「小姑娘,你家主子要你來的?」他問。

  她搖搖頭。「不,熙主子不知道我來。」

  他一愣,緊接著焦急的問︰「難道是你家主子出了什麼事?她的傷還好吧?」

  彌生睇著他,幽幽的問道︰「你關心我家主子的傷嗎?你在乎嗎?」

  陸傲秋心頭一撼,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問得如此平淡,卻又如此犀利的問題。

  「陸大夫,我家主子的傷不危及性命,但肯定會留下疤痕,不過……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跟你說這些。」

  他眉心一擰,心頭亂得厲害。「那究竟是?」

  彌生用力的吸了一口氣,神情帶著一點點的怨慰。「陸大夫,關於婉兒姑娘的事,你誤會我家主子了。」

  「誤會?」

  「你以為是我家主子要國主大人玷污並搶走婉兒姑娘的嗎?你以為國主大人真對她用強嗎?」她實在為主子抱屈。「根本不是那樣!我家主子在妙善寺無意間聽到婉兒姑娘跟劉媽的談話,知道她對你免酬幫窮人看病的事感到不滿又懊惱,她嫌你窮,又想著要劉媽找媒婆幫她尋門親事,於是主子便見縫插針,故意邀她到居城一趟……」她直視著他,定定的質問︰「陸大夫你想想,耗子若不貪吃,又怎會掉入陷阱?」

  陸傲秋難掩震撼,好一句耗子若不貪吃,又怎會掉入陷阱,雖然這話不順耳,卻是不爭的事實。他不只一次阻止婉兒進居城,並勸她不要接受段景熙的禮物,可婉兒根本聽不進去。

  他一直以為婉兒是個純真的姑娘,但她真是他以為的那樣嗎?會不會因為她是恩師的女兒,他便下意識對她的改變視而不見?

  想起婉兒看著段景熙送的那些禮物時的眼神,再對照彌生所說的話,他心頭不由得一緊。

  「我家主子為你不值,想讓你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三番兩次邀她入居城,想讓她露出馬腳,可你、你不但看不見,還錯怪我家主子……」

  彌生極不諒解的瞪著他。

  「那日夜宴,我家主子其實並不打算讓她去,可她還是自個兒來了,主子因心煩而喝多了,原以為婉兒姑娘已經離開,也打定主意往後不再讓她入居城,可一覺醒來,主子卻親眼看見婉兒姑娘赤luoluo的躺在國主大人的床上,她以為大人對婉兒姑娘用強,內心愧疚不已。」她續道︰「主子為傷害了你而深深感到內疚,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命來保護你,可是連她也被蒙在鼓裡了。」

  陸傲秋不解的反問︰「蒙在鼓裡?那是什麼意思?」

  「婉兒姑娘是自己爬上國主大人的床,並非大人用強。」她說。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婉兒縱使再不懂事,也不可能寡廉鮮恥到主動爬上男人的床。「不可能,婉兒她……」

  「若有半句假話,我天打雷劈!」彌生激動得眼眶泛淚。「這事是國主大人居苑裡的侍官告訴國主夫人的。」

  一時之間,陸傲秋真的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但過了一會兒,他稍微冷靜下來,細細想著鄭婉兒從頭到尾的反應,還有她那天在轎上的神情,不禁開始相信彌生說的話。

  「熙主子一直覺得對不住你,可真正對不住你的是婉兒姑娘。」她越說越氣憤。

  他回過神,又問︰「為何她知道了,卻不為自己辯駁?」

  「你還不明白嗎?」彌生氣惱的馬上回道︰「我家主子是怕傷你的心!她寧可遭你誤會,也不肯讓你知道實情。」

  陸傲秋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整個人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那個總是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段景熙,原來有著一顆如此柔軟的心。她寧可遭他誤會咒罵,也不肯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為別的,就只因為不想他傷心沮喪……她百般維護著他,讓他意識到自己對她是多麼的殘忍又不公允。

  「我該說的都說了,先告辭了。」彌生說完,轉身就走。

  「小姑娘。」他喚住她,「我可以再見你家主子一面嗎?」他得親自跟她道謝及道歉,這是他欠她的。

  她幽幽地道︰「我不知道,看老天安排吧。」

  你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在你嫁給另一個男人之前,也去確定他的心意吧。

  段景熙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嫂子說過的話——她就要嫁給杜長風了,從此以後她再也見不到陸傲秋,再也跟他不會有任何的瓜葛及接觸。她確定自己對他的心意,可他知道她的心意嗎?

  她知道他愛著的人是鄭婉兒,所以她根本不需要確定他對她的感覺如何,但不管他是不是接受,不管他會不會嘲笑她、看輕她,她都想在出嫁之前讓他知道她真正的心意。

  不過即使有著這樣的想法跟念頭,一向好強的她還是不敢對他表明心跡,直到杜長風領著迎娶隊伍來到了落鳳城。

  像是不想節外生枝,再添變量般,段景桓決定三天之後便讓杜長風的迎親隊伍將她帶走。

  離開國的前一夜,彌生伺候主子入浴。

  段景熙看著自己,想到這冰清玉潔的身子即將要屬於一個她不愛的男人,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主子……」彌生見她落淚,心驚又心疼。

  「彌生,為什麼會這樣?」她的聲音充斥著濃濃的悲傷。「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也早就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可為什麼我的心竟會如此的難受,如此的不甘願?」

  是的,她早就接受了這樣的婚姻及安排,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兩國之間的重要性,為了和平,為了段氏大業,她無論如何都必須嫁給杜長風,以避免黃國跟周國結盟。

  明明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為何她卻想逃?

  「主子,」彌生也感到極為難過。「那是因為你心裡有個人呀。」

  段景熙眉心一擰,神情無奈又痛苦。

  沒錯,若不是她心裡有著陸傲秋,她不會這麼掙扎,這麼痛苦,這麼不甘願。

  為何她要身為段家人?若她只是個尋常女子,她可以擇己所愛,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想到陸傲秋,她的胸口一揪,疼得她淚水猶如潰堤,但突然間,一條警覺的神經拉扯著她,教她一震。

  見她神情丕變,彌生憂疑地問︰「主子,怎麼了?」

  「我得去見陸傲秋一面。」她焦急的道︰「我得叫他趕緊離開落鳳城。」

  彌生先是一愣,旋即也像是聯想到什麼,問道︰「主子是怕國主大人對他不利?」

  「兄長的性情我懂,現在是因為我還在落鳳城,所以他留陸傲秋一命,待我一離開,恐怕他便會派人殺害陸傲秋。」

  彌生聽著,也替陸傲秋感到憂心。

  「彌生,幫我弄件侍衛的衣服來,我要出去。」說著,段景熙已自浴池中站起。

  送走了最後一位病患,陸傲秋將大門關上,才剛旋身,便聽見敲門聲傳來,他又趕緊回過身。「來了。」話落的同時,他已打開了門。

  他從不拒絕求診的病人,縱使是三更半夜來敲門,他都會開門相迎。

  門外站著一個穿藍衣的清男人,可當他在幽微的月光下抬起臉來,陸傲秋才發現他是個她。

  他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段景熙?」

  「我明天就會啟程前往黃國。」她幽幽的道。

  陸傲秋一伸手便將她拉進門裡,隨即關上門。他的心情激動澎湃,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她,沒想到她竟會主動來訪。

  「彌生來找過我,她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了。」

  段景熙先是微微怔愣,但神情很快恢復平靜。

  他濃眉一揪,心疼的問︰「你既已知情,為何要背黑鍋?」

  迎上他莫名熱切的黑眸,她不自覺的心顫。

  「你本來就對我有誤解,我不在乎再多背一條罪名,可是她在你心裡卻有著不容搖撼的地位,若你知道她背棄了你,恐怕會很傷心……」

  陸傲秋蹙眉笑嘆道︰「你不是我,哪裡知道我會傷心?」

  段景熙不解他怎會這麼說。「你當然會傷心,因為你愛她。」

  「我是愛她,但不是以女人的身分。」他說︰「而是因為她是恩師的女兒,是我一直保護著的妹妹。」

  她難掩驚訝,正要開口問個清楚,卻被他搶先一步——

  「段景熙,你呢?」

  「我什麼?」迎上他那熾熱的眸子,她莫名的心慌意亂。

  「你為何怕我傷心?」陸傲秋伸出手,隔著衣領,輕輕撫著她的脖頸。「甚至為了救我,不惜在自己的脖子上劃了一刀?」

  明明他的手指並沒有直接踫觸到她,但段景熙卻覺得他指尖異常炙熱,讓她被他撫觸過的地方彷佛都要燒起來似的,教她忍不住渾身輕顫,更惹得她羞紅了臉。

  她已經確定了她對他的感情,而她必須讓他知道,因為今天再不說,從此不會再有機會。

  但是,面對著他,她好慌、好亂。

  陸傲秋雖然不確定她夜訪他為了何事,卻隱隱察覺到了什麼。月色下,她的臉泛著醉人的紅暈,她的目光羞澀而迷離,身著男裝的她,竟莫名的嬌艷動人。

  她要遠嫁黃國了,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心像是快被擰爛的疼痛,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逃避對她的感情。

  「段景熙,你今夜為何而來?」他問。

  「我只是……」她來,除了要警告他速速離開落鳳城,還有……對他表明心意。是的,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她不想帶著遺憾過一輩子,心意一定,她抬起明亮的眼,深深注視著他。「陸傲秋,我愛上你了。」

  陸傲秋雖有預感,但當她親口說出,他還是難掩震撼,他出神的望著她,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

  見他沒有回應,段景熙覺得羞恥,可還是鼓起勇氣續道︰「陸傲秋,這是我對你的心意,不管你對我的感覺是什麼,我都想在出嫁前讓你知道。」

  他還是看著她,遲遲沒有開口。

  段景熙眉頭一蹙,嘴一抿,感到懊惱沮喪又丟臉。「我想說的就是這個,還有、還有……」她逼自己冷靜下來,再次抬起頭時,表情已變得嚴肅。「你盡快離開落鳳城,我兄長不會放過你的,一旦我離開,你的命就不保了。」

  陸傲秋淡淡的回道︰「是嗎?」此刻他一點都不擔心段景桓將對他不利,他在意的只有她。

  她愛上他了?雖然他不敢相信,但這竟是此生他所聽過最令他狂喜的一句話,他太驚訝、太雀躍,以致於他忘了該如何反應才妥當,只能兩眼發直的望著她。

  「我想說的都說了,我想……我們後會無期了。」說著,她心頭一酸,眼眶瞬間積蓄淚水。

  覷見她眼中淚光閃閃,陸傲秋一陣心痛。

  「我走了。」段景熙很想再多看他幾眼,多跟他說幾句話,可是因為太尷尬了,她本能的轉身欲走。

  見她轉身,陸傲秋倏地回神,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對他說,陸傲秋,別讓她走,這一走,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只那麼一眨眼的時間,他便伸出手拉住了她,一個振臂,即刻將她鎖進懷裡,緊緊的擁著。

  段景熙驚羞的想要掙扎,卻被他攬得更緊。

  「你真是跋扈又霸道……」陸傲秋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輕揚,「你只顧著說了自己的心意,那我的呢?」

  他的熱氣撩撥著她的耳際,讓她的身子一陣酥麻,連出口的話語都變得軟軟的,「什、什麼?」

  「你不想知道我的心意嗎?」他在她耳邊問著。

  她心頭一緊,身體不聽使喚的顫抖起來。她原本並沒預期能聽到他的心意,可他卻似乎想告訴她什麼。

  「你真是個可惡的女人……」陸傲秋聲線裡帶著一絲懊惱。

  他果然還是覺得她可惡吧?想著,她好生沮喪。

  「對不起,我、我以前做了很多愚蠢的事,我……」想起自己曾為了逼他出劍,搗毀他的藥材,打擾他的生活……她真的做了很多讓他惱火的蠹事呀。

  「是啊,你真夠愚蠢的。」他輕笑道︰「如果只是因為你喜歡上我,你直說便可,不必搞那麼多事情……」

  聽出他話中帶著促狹,似乎是在尋她開心,她羞惱的推開他,不滿的瞪著他。

  「陸傲秋,你……」

  他不等她說完,突然一個欺近,以唇瓣封住了她未竟的話語。

  段景熙身子一僵,渾身發燙。她敢說,要不是他的嘴堵著她的嘴,她的心肯定會從嘴巴蹦出來。

  她感到不安又心慌,直覺想推開他,卻力不從心,因為她的身子發軟,完全使不上力。

  他的唇溫暖而柔軟,雖然只是輕吮著她的唇,卻讓人有種心醉的感覺。

  而她,一點都不討厭這種感覺。

  她想,一定是因為對象是他。

  若不是他,她不會如此放心,更不會就這樣接受了,甚至還感到滿心愉悅。

  她從不曾如此全心全意的戀著一個人,更不曾有過這種想將一切奉獻給某個人的渴望,可這一刻,她是如此的戀慕著他並渴望著他。

  不知哪來的勇氣,段景熙抱住了他,炙熱的回應他的吻。

  陸傲秋被她青澀的反應嚇了一跳,本能的拉開她,驚疑的看著她潮紅發燙的臉龐。「景熙,你……」

  她直視著他。「你不是說我是個可惡的女人嗎?那為什麼還要吻我?」

  他先是一怔,然後淡淡的勾起迷人的微笑。「你可惡,卻也可愛。」

  段景熙無法理解,嬌憨的眨巴著大眼瞅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語音落下的同時,陸傲秋再次吻住了她。

  再沒有任何言語比身體的接觸更直接、更明白了,此刻,她不需要他任何的說明,因為在他的唇瓣之下,一切已在不言中。

  她欣喜若狂,不為別的,只因這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沒想到他竟回應了她的心意,而且是以這麼直接、熱切又坦率的方式。

  他們對彼此的渴望像是野火燎原般延燒開來,兩人的身子緊緊貼合,沒有一絲縫隙。

  她從未對一個男人有過這樣瘋狂的渴望,因為她一直把自己當男人,甚至要求自己比男人更強大。她曾經以為她不愛男人,可原來天下男人何其多,她只要眼前的這一個。

  盡管覺得羞怯,她卻情不自禁的擁抱他、摸索他,她對他的渴望深刻又熾烈,彷佛這是她在這人世間的最後一夜般。

  這也沒錯,這或許不是她在這人世間的最後一夜,卻絕對是她跟他的最後一夜。從此,她遠嫁黃國,他開始逃亡,他們一人在天涯,一人在海角,再也無緣相見。

  這是他們互訴情衷的夜晚,卻也是分離的夜晚。從此以後,不管她如何思念著他,卻再也無法相見。

  想到這兒,段景熙再也控制不住的哭了。

  見她突然哭泣,陸傲秋一驚,急忙松手。「我冒犯你了?」

  「不,」她搖搖頭,淚眼迷蒙的望著他,語帶乞憐,「你肯要我嗎?」

  他登時瞪大眼睛,驚疑的看著她。

  「我身在段家,婚姻之事不由自己作主,早已認命。」她淒惻地道︰「我本以為自己能認命的嫁給一個我不愛的男人,可直到……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傲秋,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將自己獻給杜長風,所以、所以……」她覺得很羞恥,再也說不下去,低下頭,不斷曝泣著。

  這已經是她所能做的最勇敢的事了,接下來,她只能等待陸傲秋的響應。

  陸傲秋注視著她許久許久,就在她以為他會拒絕她的時候,他突然將她攔腰抱起。

  她嚇了一跳,驚羞的看著他。「傲秋,你……」

  「噓——」陸傲秋深情的眸光緊鎖著她,富有磁性的低啞嗓音拂在她耳邊。

  迎上他專注而熾熱的眸光,段景熙明白了他的答案,她的唇角微微上揚,安心的笑了,卻克制不了兩行珠淚自眼眶中涌出,她伸出雙手,牢牢的勾抱住他的頸項。

  段景熙幽幽醒來,只覺身體一陣僵澀疼痛,隱隱的痛楚之中,還夾雜著復雜的感受。

  她成為他的女人,卻也不再是他的女人。

  她從不曾這麼愛哭過,今晚肯定是她這輩子眼淚最多的一晚。

  她輕輕挪動身體,luo|裎的肌膚與他的貼合在一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及甜蜜溢滿她的心頭。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她不自覺地輕輕喟嘆一聲。

  「醒了?」這時,身側的陸傲秋低低的問了一句。

  段景熙抬起眼,迎上他正注視著自己的目光。想起今晚的纏綿,她忍不住羞紅了臉。

  他勾起她的下巴,深情款款的凝視著她。「你……還好吧?」

  這話他是問得蠢了,這是她的第一次,肯定不會太好受,不過他已經盡力壓抑住迫不及待想擁有她的渴求,溫柔、緩慢且耐心的對待她了。

  「傲秋,這是你的……第一次嗎?」她怯怯的問,眼底卻藏著一抹強勢。

  他不由得失笑。「你想知道什麼?」

  「我也不確定。」她老實地回道。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聽實話。」陸傲秋一臉苦惱。

  聽他這麼說,段景熙便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麼了,雖然這有點無理,但她還是忍不住露出慍惱的表情。

  見狀,他馬上討饒,「段姑娘,我是個二十五歲的正常男人。」

  「所以呢?」她瞬間打翻了醋壇子,質問道︰「二十五歲就該閱人無數嗎?」

  「說閱人無數也太看得起我。」陸傲秋無奈笑嘆,「也就一個,也就一回。」

  段景熙狐疑的瞋著他,有些緊張又有些嫉妒的問︰「一個?一回?是……鄭婉兒嗎?」

  他搖搖頭。「祝城的花滿樓,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位名叫曉湖的姑娘……」

  「花滿樓?是……那種地方?」

  「嗯,是那種地方。」看她一臉吃醋的表情,他很是憐愛。

  「你……為什麼去那種地方?」她疑惑的問。

  看她明明在意極了,卻又因為好奇而假裝心胸寬大的試探著,陸傲秋忍不住笑了。「你為什麼要問?」

  「因為我想知道更多關於你的事。」段景熙回得小聲。

  他一笑。「好吧,是一位綠林好友帶我去的。」

  她難掩驚奇。「你有那樣的朋友?」

  「我經常在各城之間往返,難免認識一些三教九流的人,不過,他是個正直的漢子。」

  「喔……」她低下頭,自顧自的思索著。

  她知道計較這種事實在無理又無聊,更何況過了這一夜,她便要成為杜長風的人,跟他吃這種醋似乎也沒有必要,於是她抬起頭,決定不再糾纏在這件事情上頭。

  陸傲秋笑視著她。「你還想知道什麼?」

  段景熙望著他左眼處的傷疤,事實上,她很難不注意到它,伸手輕撫著,說道︰「我曾問過你這傷疤是怎麼來的,可你似乎有難言之隱……是你心裡的痛嗎?」

  他深深的凝視著她,沉默不語。

  見他不語,她又忍不住傅罵自己多嘴。「若你不想提也無妨。」但她卻忍不住胡亂猜想,他家道中落後,流離失所,想必吃了不少苦頭,這該不是誰惡意的傷害所致吧?

  過了許久,陸傲秋溫言道︰「這傷疤……不痛,是愛。」

  看來她不記得那年的事了吧?也是,當時她驚魂未定,他又血流滿面,一眼瞬間,她又怎麼會記得他的樣子?

  「愛?」段景熙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他將她輕輕攬在懷中,娓娓道來,「六年前,適逢落鳳城一年一度的節慶,我擅馬術,恩師便要我去玩玩。」

  她猛地怔愣住,六年前?那一年不就是……遙遠的、模糊的,卻又莫名清晰的記憶斷斷續續的拼湊起來了。

  「那時,賽場上有位勇敢的少女挑戰了極高難度的馬技,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及心神,可一個失誤,她的坐騎發瘋似的狂奔亂竄……」他說著,兩只眼睛定定的看著她。「眼見危急,我騎著馬奔入賽場救下墜馬的她……」

  她瞪大眼睛,驚疑又不可置信的回視著他,在她腦海深處的記憶慢慢的清晰,輪廓也漸漸的鮮明。「你……」

  「我這道傷疤就是那時受傷留下的。」陸傲秋勾起平靜而溫和的笑。「可那少女非但不感激我,還對著我生氣,簡直不可理喻。」

  說著如此動人故事的同時,他還不忘消遣她,段景熙眉心一蹙,好氣又好笑的嗔道︰「肯定是你嘴巴太壞,才惹得那少女不高興吧。」

  他知道她已經記起來了,雖然她不記得他的模樣,總不至於忘記那年的驚險。

  她目光一凝,直視著他的眼睛,溫柔的觸踫他的臉頰。「值得嗎?」

  他笑意一收,認真且堅定的回道︰「值得。」

  「為了一個跋扈囂張的少女而留下永遠無法消褪痊愈的傷疤,怎麼值得?」段景熙邊說,邊落下兩行淚水。

  他說那傷疤不痛,是愛,再也沒有比這話比更動人的了。

  陸傲秋溫柔的揩去她臉上的淚。「為了這兩行淚,就值得。」說罷,他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

  「我、我真不知道為何如此感傷……」她啞著聲線,「能夠成為你的人,我明明感到狂喜,可卻又覺得悲傷……」

  他明白她為何悲喜交集,因為今夜過後,她就不再屬於他。

  想到她即將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他同樣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自己該放手嗎?他能眼睜睜看著她隨杜長風去黃國嗎?

  倏地,一個念頭鑽進陸傲秋的腦海裡,他輕輕拉開她,毅然決然的道︰「我們走。」

  段景熙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的反問︰「走?去哪?」

  他略顯興奮的道︰「我們一起離開落鳳城,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落腳,然後——」

  但他還未說完,段景熙卻伸出縴指壓住他的唇片。

  他一頓,看見的是她憂傷的臉,還有那一抹無奈的微笑。

  「不可能的。」她淡淡的說。

  「為什麼?」

  「傲秋,如今三強鼎立,周國日漸壯大,虎視眈眈,若國跟黃國落單,可能會遭到周國的吞並,又或者周國跟黃國結盟,國便可能落得生靈涂炭的下場……」段景熙神色一黯。「我早就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若是為了我一個人的幸福而毀了所有人的幸福,就算我跟你可以安度此生,卻難以心安。」

  陸傲秋心頭一緊,她早就知道她存在的意義及價值了吧?因為知道,所以她放棄了自身的幸福跟愛情,這樣的她,惹得他更加心疼與不舍,他當然不希望生靈涂炭,但他也不願放棄她。「沒有其它辦法嗎?」

  她搖搖頭。「若是我在出嫁前失蹤,杜氏會認為段氏背信,甚至是羞辱他們,那麼一來,杜長風可能轉而跟周國結盟,到時……」她不禁嘆了口氣。「你該料想得到是什麼後果吧?」

  「難道你甘心?」

  「我不甘心。」段景熙說得毫不猶豫,卻難掩無奈。「但是我必須接受。」

  「你教我如何眼睜睜的看著你……」

  「傲秋,」她打斷了他,輕輕的在他唇上一吻。「我的心……永遠屬於你,不管我在哪裡,成了什麼人,我愛的只有你。」說著,她輕拉著他的手觸踫自己脖子上的傷痕。「這就是我愛你的印記,看著它,我會記得我愛的人是你。」

  「景熙……」

  「你也是……」段景熙笑視著他,卻再次落下淚來。「你左眼上的這道傷痕,證明你對我的愛是真實的,不是夢……」伸出手,她勾住他的後頸。「離天亮還有時間,不要浪費了我們美好的時光。」語罷,她主動獻上熱吻。

  段景熙在天亮前離開了陸傲秋,然後,她出嫁了。

  當迎親的隊伍經過落鳳城最寬廣熱鬧的大道時,人民夾道,萬頭攢動。

  段景熙身著嫁衣,艷光照人,她坐在一頂半開放的大轎上,所有歡送她出嫁的城民都能見到她的美貌。

  人群中,帶著簡單包袱的陸傲秋目送著她。

  她的臉上沒有出嫁的喜悅,只有藏不住的惆悵及憂傷。為了國百姓,她放棄了自己的幸福,但為了她的幸福,他做了一個決定。

  在她出嫁的這一天,他離開了落鳳城。

  他必須將她奪回來,不管用什麼方法,也不在乎要花多久時間,他已經決定了,這輩子她的幸福,只能由他來守護!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17 AM

第六章

  喜轎出城了,段景桓站在城門上,面無表情的望著下方的情景。

  一名男子來到他身後,小心翼翼的喚道︰「國主大人。」

  段景桓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問︰「辦好了?」

  男子面有難色,回得膽怯,「人不見了。」

  段景桓神情丕變,轉過頭怒瞪著他。「你說什麼?!」

  「我們到的時候,大門深鎖,我們破門而入,發現陸傲秋已經收拾簡單的行囊離開了。」

  段景桓眉心一擰,神情陰沉。「想不到居然讓他跑了!」

  他早就想殺了陸傲秋,要不是擔心段景熙知悉此事而不肯出嫁,他不會等到現在,沒想到自己居然遲了一步,可惱啊!

  「國主大人,他不過是個大夫,起不了什麼作用,生不了亂的。」

  段景桓惡狠狠的掃去一記眼刀。「我殺他不是因為怕他。」

  他根本不把陸傲秋放在眼裡,但知道陸傲秋活著,他總覺得不舒坦,不過如今段景熙已順利出嫁,他心頭的大石也可以放下。不用一年,段景熙應該就能生下杜長風的孩子,而那也是身上流著段家血統的孩子。再過幾年,待段景熙多生幾個孩子,他便除掉杜長風。

  只要耐心等待,黃國遲早會是段家的,想到這兒,他的唇角不自覺上揚。

  轉回眸光,目送喜轎遠離視線之後,段景桓返回居城。

  一回到居苑,發現劉媽等在那兒,他便知道鄭婉兒在裡面,果不其然,他人才剛走進房裡,鄭婉兒便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

  「國主大人。」

  他神情淡漠地睨她一眼,冷冷的問︰「做什麼?」

  「大人近來為了籌備熙姊姊的婚事,沒睡好沒吃好,我特地燉了一盅蓮子燕窩給大人喝。」她一臉討好地道。

  段景桓眉心一蹙。「擱著吧,我乏了。」說罷,他走向床邊,坐下。

  見狀,鄭婉兒立刻趨前,嬌聲道︰「我伺候大人休息吧。」

  「不必。」他面露不耐。「出去,別在這兒。」

  她的表情頓時顯得尷尬又沮喪,但也只能吶吶地回道︰「是,那我不打攬大人歇息了。」

  見她退出房外,劉媽立刻走上前來,低聲問道︰「小姐,如何?」

  「他肯定是吃錯藥了。」鄭婉兒懊惱的埋怨。

  「不打緊,小姐年輕貌美,只要花點心思,不難虜獲大人的心。」劉媽安慰道。

  鄭婉兒一臉悻悻然地,領著劉媽走出了段景桓的居苑,趕巧段景桓的寵妾旖旎翩翩來到,不屑的瞥了她一眼便走進居苑。

  鄭婉兒心想她不用多久便也會被趕出來,卻沒想到她進去之後,便沒再出來。

  她早就感覺到了,在游城那日回到王居後,段景桓便對她有點冷淡,幾次她暗示要陪侍,都遭到他的拒絕……為什麼?她向他獻媚的那天,他明明對她有著相當濃烈的渴望及興趣,怎麼才沒多久,他就不理睬她了?

  是因為陸傲秋出面攔轎,犯了他的大忌嗎?想到這兒,她真是惱透了陸傲秋跟段景熙,要不是他們兩個搞砸了她的婚禮,她能更風光的。

  走在回小築的路上,鄭婉兒左思右想,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劉媽,大人為何對我如此冷淡,難道是我伺候得不好?」

  「來日方長,小姐別擔心。」劉媽回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懷上國主大人的骨肉。」

  段景桓雖妻妾成群,但至今只有女兒,而無子息,誰能先為他生下段家的小祖宗,誰就能母憑子貴,安坐大位。

  她一嘆。「再這麼下去,別說是懷孩子,恐怕是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

  她越想越是心驚,不成,她一定要想辦法爭得他的寵愛,好好鞏固自己的地位。

  「劉媽,你可知道哪裡可習得房中術?」她問。

  劉媽一怔。「小姐是指……」

  這時,在她們身後傳來低低的一聲哼笑,兩人轉身一看,竟是向求鳳。

  「國主夫人。」兩人恭敬的欠身。

  她們兩人都不喜歡向求鳳,向求鳳從不跟人打交道,每次遇上了,總是一副高傲的態度,對人愛理不理的,不過她畢竟是國主夫人,就算她們不甘願,也得禮數周到。

  「鄭婉兒,不曉得你有沒有聽過這句話,強摘的瓜不甜。」向求鳳語帶諷刺的說。

  鄭婉兒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愣愣的反問︰「國主夫人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大人是因為你的美貌而看上你,納你為妾?」向求鳳冷笑一聲。「要不是為了教訓陸傲秋,他根本不會看上你。」

  她的這番話聽在鄭婉兒耳裡,不是滋味極了,她現在已經夠窩囊、夠沮喪的了,這女人還挑在這時候對她落井下石,實在太過分。

  「你現在才想修練房中術,未免太遲了。」向求鳳不屑的道︰「早在你爬上大人的床之前,就該好好修練了吧。」說罷,她哼笑一聲,領著侍婢離去。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鄭婉兒眼底漫上濃濃的恨意。

  劉媽替鄭婉兒感到不平,氣惱地道︰「瞧這向求鳳說話多氣人,她自己不也被大人冷落十幾年了,居然敢這樣修理小姐!」

  「沒關系,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討回來!」鄭婉兒眼底迸射出一抹肅殺。「我會把她從國主夫人的位置上扯下來,讓她跪在我面前舔我腳尖。」

  陸傲秋一路西行,心中已有想法。

  段景熙被接往黃國,深宮內院,豈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成事?他當然也可逞匹夫之勇,但那於事無補,所以他得擁有人馬,他的手中得握著更強的武器——權力。

  他沒有家世背景,亦沒有萬貫家財,他的權力無法循著正常的管道獲得,而必須游走法外,剛好他認識一個法外之徒——昊天幫幫主魏鏡明。

  昊天幫是由武夫所組成,他們不屬於任何一個城邦,也不受管於任何一名國主,他們經常出沒攻擊並搶奪官員及富賈,再將所得分配給貧民,因此得到許多人的愛戴,進而幫忙掩飾他們的行蹤及落腳處。

  昊天幫最初只有二十多人,是由一群志同道合的練武之人組成,為首者名叫魏鏡明,曾是一名武功高強的衙役。在他的帶領下,規模在兩年內快速壯大,如今幫中已有兩百多人,成為一股各國國主都顧忌三分的力量。

  而魏鏡明如今之所以能夠穩坐幫主大位,陸傲秋功不可沒。幾年前,昊天幫內部產生分歧,二當家因與魏鏡明理念不同而背叛了他,甚至設下陷阱,在他回幫的途中狙殺他,魏鏡明身受中傷時,是陸傲秋救了他,並助他剿滅了二當家的勢力。

  陸傲秋出身武術世家,自幼習武,擁有一身超群武藝,不論是刀劍還是拳腿,他都專精,他與魏鏡明一見如故,還一起切磋武藝及兵法。

  魏鏡明總說昊天幫的成績是陸傲秋一起保下的,還曾力邀他上山投入昊天幫的志業。可他為報師恩,斷不能讓鄭婉兒過上動蕩危險的日子,於是拒絕了魏鏡明,選擇在落鳳城行醫。

  魏鏡明曾說過,昊天幫永遠張開雙臂歡迎他,如今鄭婉兒嫁給段景桓,他已沒有牽掛,正足上山的最好時機。

  這日,陸傲秋行經祝城,並在此留宿。

  掌燈時分,他在一間客棧用膳,發現客棧之中有幾名客人特別突出,一名美婦帶著一個五歲的男孩,旁有四名男子,雖然他們穿著一般,但美婦氣質出眾,行止優雅,四名男子則一看便是練家子。

  依他判斷,美婦應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夫人吧,出個門就帶了四名護衛,想見這家主人十分著重妻兒的安全,且四名護衛神情嚴肅,隨時注意著四周的變化,看來十分緊張。

  看著看著,陸傲秋不禁對那對母子的身分感到好奇,正暗自思忖著,無意間瞥見其中一名護衛的黑色腰帶上繡了個金色的「驍」字,令他一震。

  周國御林軍統稱驍騎,但只有官拜督統才能配上那金驍腰帶,這對母子由御林軍督統親自護衛,看來身分非比尋常。

  這時,他發現客棧的角落位子坐了兩個人,他們狀似把酒言歡,目光卻不時瞄向這對母子及護衛。

  察覺有異,他卻不動聲色,繼續用膳。

  膳畢,四名護衛護送母子兩人離開,而他們一動身,那兩名男子也動了。

  陸傲秋隨之在後,發現兩名男子一直跟蹤他們直到下榻處。他們特地選了一間普通的驛館,看來是不想引人注意,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早已有人鎖定了他們,至於那兩名男子跟蹤到目的地後,立刻離去。

  直覺告訴他,今晚鐵定不會平靜,於是他在驛館外的一處高點守候。

  幾個時辰過去,黑幽幽的路上果然有了動靜。居高臨下,陸傲秋看見十數名黑衣人自四方朝驛館會合,靈巧的翻過牆後進到驛館內。

  不一會兒,驛館內傳來騷動,發出金屬互擊的聲響。

  他在屋頂上幾個上下縱跳,看見驛館院子裡四名周國護衛正背靠著背,將那對母子護在中間。

  對方有十數人,雖然這些驍騎武藝高強,但敵眾我寡,又要顧全婦孺,實是一場硬仗。

  看清局勢後,陸傲秋想也不想便一躍而下。

  四名驍騎見突然有人加入戰局,心神更為緊繃,以為他是黑衣人的幫手。

  陸傲秋沉聲道︰「先護婦孺。」說罷,他轉身立刻對那些黑衣人出劍。

  見他是來幫忙的,四名護衛如虎添翼,他們一人負責保護那對母子,其它三人加入陸傲秋的行列。

  陸傲秋劍術高明,不一會兒便殺得對手東倒西歪,見局勢不對,那群黑衣人中有人吹了聲哨子,十幾人立即做鳥獸散。

  危機解除,金驍督統立即上前向他致謝。「多謝俠士相助。」

  「言重。」陸傲秋一揖。「夫人跟小少爺沒受驚吧?」

  金驍督統回頭看了一眼,美婦隨即主動開,「敢問俠士高姓大名,大恩日後必報。」

  「在下陸傲秋,大恩實在不敢當。」他客氣地回道。「不知那些黑衣人為何攻擊你們?」

  金驍督統微頓了下才回答,「許是打劫吧。」

  見他說得避重就輕,十分戒慎,陸傲秋更加確定這對母子的身分絕非一般。

  這時,那孩子突然急喘起來,表情顯得十分痛苦。

  「肅兒,」美婦抱著孩子,一臉驚慌。「快把肅兒的藥取來!」

  陸傲秋幾個箭步上前。「我是大夫,讓我看看。」說罷,他立刻檢視孩子的情況,發現他因緊張而哮喘發作,他連忙點了孩子身上幾個穴位,孩子立刻不再急喘,接著他拿出隨身的銀針,在孩子的頸後扎了兩針,孩子的呼息便慢慢緩和下來。

  看他針法精準,且立刻止住了孩子的哮喘,美婦十分驚奇。「俠士居然還懂醫術?」

  「在下並非俠士,只是一名大夫。」他說。

  「大夫?」她狐疑地瞅著他。「可是你的劍術比起趙大人卻一點都不遜色。」

  美婦一時松懈,說出趙大人三個字,她一脫口,金驍督統便一臉緊張。

  「趙大人,無妨。」美婦一笑。「我看這名俠醫並非壞人。」

  「夫人,這……」趙大人面有難色。

  「夫人,既然趙大人有疑慮,夫人還是別對在下多說什麼。」陸傲秋收妥銀針,拱手一揖。「在下先告辭了。」

  「請留步。」美婦喚住他。「我們正在等人,今晚恐怕難以安眠,若俠醫不嫌棄,可願意進屋茶敘?」

  他故作為難,若有所思。

  「裡面請。」美婦聲線婉約,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陸傲秋望著她,輕輕點頭。「卻之不恭。」

  一夜閑聊,美婦並未表明身分,卻從陸傲秋口中知道了不少事,包括他其實本是周國人,父親陸其正曾在王城為官,後遭小人陷害而被拔官去職,最終抑郁而終。

  他的身世,他是有意要透露給美婦知道的。因為透過蛛絲馬跡,他幾乎可確定美婦應是鄒氏一族的成員。

  救了鄒氏族人,他便對鄒氏有功,他並不求官求財,但若能因此而有機會為他爹平反,還陸家清白,他也能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只不過能意外的救了鄒氏族人,確實讓他太驚奇了。他想,就連老天爺也在幫他吧?

  天才剛亮,趙大人進屋稟報。「夫人,二公子到了。」

  不一會兒,一名器宇不凡的男子走了進來,見屋裡有陌生的面孔,先是一愣。

  「宇龍,這位是陸傲秋陸大夫。」美婦替他介紹道︰「昨夜我們遇襲,還好有陸大夫相助才得以脫劫。」

  「多謝陸大夫相救,」男子好奇的看著他。「能使劍的大夫真是難得一見。」

  「可不是。」美婦笑道︰「昨晚肅兒許是受驚,哮喘犯了,幸得陸大夫扎了幾針才教他喘過氣來。」

  男子聽了,拱手一揖。「大夫救了家姊及外甥,在下感激萬分。」

  「言重了。」陸傲秋回以一揖,也透過兩人的對話約莫猜到他們的關系。

  「宇龍,這位陸大夫亦是周國人氏。」美婦說道︰「他的父親原是王城衙門的教頭,後因得罪小人,遭人誣陷貪污,於是被拔官去職……」

  男子微怔,疑惑地道︰「令尊是……」

  「陸其正。」陸傲秋說。

  男子思索了一下,又問︰「令尊真是無辜?」

  「先父剛正不阿,光明磊落,絕不貪取不義之財,便是因為看不慣衙門中有人收賄,他才會犯了小人,淪落至削職拔官,抑郁而終。」他說。

  「宇龍,」美婦說道︰「陸大夫救了我跟肅兒,咱們家是一條人命一份情,說來……咱們欠他兩份人情呢。」

  「姊姊說的是。」男子頷首,直視著陸傲秋。「陸大夫,實不相瞞,在下是鄒宇龍,正是周國二公子。」

  「二公子?!」趙大人見他坦白自己的身分,陡地一驚。

  「無妨。」鄒宇龍深深一笑。「我看陸大夫應該也猜出咱們的身分了。」

  迎上鄒宇龍的目光,陸傲秋唇角一勾,算是默認。確實,他早已猜到美婦應是鄒氏族人,剛才聽她喊他宇龍時,他更加確定,因為宇龍正是周國二公子的名字。

  鄒宇龍是現今國主鄒天擎的二子,性情豪爽正直,喜交江湖朋友,更是鄒天擎屬意的繼承人。

  美婦是鄒宇龍的同母姊姊鄒宇凰,她嫁給洛城富商,生活美滿,這次她帶著兒子是要回周國探望病重的父親,為了加快行程及避人耳目,才如此輕裝簡從,她與弟弟約定在此踫面,未料昨晚竟會遭襲。

  「據傳國主大人病重,想必兩位正要趕回周國探視吧?」陸傲秋問。

  「沒錯。」鄒宇龍說道︰「我派趙大人前往接回家姊,再相約在此會,如此低調行事,不料還是遭人盯上。」

  「如今三國鼎立,各有盤算,二公子小心為上。」

  聽他似乎對政局頗有想法,鄒宇龍不免感到好奇。「陸大夫來自何處?又將去哪裡?」

  「我初離開落鳳城,正要前往隼城找一位拜把兄弟。」

  「你既是周國人,為何不回霜山城?」鄒宇龍問道︰「以你的醫術及劍術,必能在霜山城功成名就。」

  「在下不求功成名就。」陸傲秋說︰「只希望有朝一日能還先父清白,以慰在天之靈。」

  鄒宇龍輕松一笑。「本公子回霜山城後,定會馬上展開調查,還令尊清白。」

  「多謝二公子。」

  「這是我該還你的人情之一,還有一個人情,你要什麼?」鄒宇龍問︰「金錢?官職?還是……」

  「在下都不要。」陸傲秋語氣堅定地道︰「財富虛名都是身外之物,二公子若能還先父清白,就已經是恩情。」

  鄒宇龍與鄒宇凰相視一眼,對於他的不求名利、正直氣節都對他感到激賞。

  鄒宇龍自腰間取出一塊雕著一條活靈活現雲龍的玉腰牌,遞給陸傲秋。「陸大夫,請你收下本公子的玉腰牌。」

  陸傲秋一頓,並未立刻收下。

  「人情是一定要還的,或許你現在還想不到,他日你若想到了,便拿著這塊玉腰牌來跟本公子討人情吧。」鄒宇龍見他遲遲未有動作,相當堅持的將玉腰牌塞進他手中。

  握著那塊玉腰牌,陸傲秋深深的看著他,只是淡淡一笑。

  這世道要成事,人脈是首要條件,他想,總有一天這塊玉腰牌會派上用場的。

  段景熙嫁到風止城已經兩個月了。

  自她抵達風止城後,身體一直感到不適,都待在杜長風為她準備的一座雅築之中。

  每次他來探望她,總見她臉色黯淡的躺在床上,她自個兒說是水土不服,卻又不肯讓他找來的名醫看診,只願意喝一些湯藥。

  她遣走了杜長風指派給她的僕婢侍從,只讓她從落鳳城帶來的彌生與婢女春桐跟著她,她的生活起居全由彌生發落張羅著。

  段景熙是國小姐,杜長風自然對她十分禮遇,他凡事依她,只希望她身體趕、緊好轉,因為……他們至今仍未圓房。

  段景熙足不出戶,杜長風的幾個小妾多次前往雅築向她請安示好,她都不太搭理,擺明要跟她們保持距離,不希望她們再來打攪。

  小妾們吃了幾次閉門羹,貼了她幾次的冷**,對她越來越是不滿,私底下常聚在一起說她的壞話,並開始在杜長風耳邊說三道四,挑撥離間。

  她們說她不肯讓風止城的大夫看病,是瞧不起杜長風,又說她稱病臥床,根本是不想跟杜長風圓房。

  一開始,杜長風雖沒把這些話聽進去,可時日久了,卻不自覺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三年前,他娘親為了鞏固他的地位,為他的將來做打算及準備,央求他父親向國提親,請段百濤將女兒嫁給他。

  原因無他,就為了拉攏國的段氏,一起抗衡周國。另一方面,娶了段景熙,生下段家的外孫,他手上就等於有了人質,對國產生牽制的作用。

  豈料兩年前,段百濤驟逝,段景桓即位,他希望能在百日內跟段景熙完婚,卻被以守孝為由拒絕。

  其實他心裡有數,段景桓不過是在等待時機。若他一日不登上國主之位,段景桓便會想方設法拖延甚至解除婚約,段景桓有他的盤算,他亦如是。

  女人的心是跟著親生骨肉的,骨肉在哪兒,女人的心就在哪兒,他相信段景熙一旦生下他的孩子,便不可能再受段景桓左右控制。

  因此一將她娶到手,他便天天琢磨著如何讓她快快生下杜家的骨肉,卻沒想到她一病至今都兩個月了,仍不見好轉,別說不肯跟他圓房,甚至不肯跟他同住一個居苑。

  她當真這般瞧不起他嗎?

  這日酒後,杜長風越想越惱火,越想越煩躁,再加上寵妾在一旁加油添醋,為他打抱不平,給他出主意,他終於決定了一件事——

  女人沒有不聽話的,壓倒她,自然就乖了。

  踩著不穩的步伐,他來到雅築,一踏進去,便放聲大喊,「夫人!」

  段景熙換了寢衣,正要睡下,忽然聽到他的聲音,立刻起身。彌生將她的外衣取來,她即刻披上,來不及上縛帶,他已破門而入。

  段景熙跟彌生聞到他一身酒氣,不覺心驚,主僕倆都還沒來得及行禮,他便沖了過來,一把挎住彌生,將她丟出門外,然後將門上了閂。

  段景熙看著雖感到不安,表面上仍非常鎮定。「大人,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

  杜長風看著她,眼底閃動瘋狂的異彩,一個字都沒說,就直接撲向她。

  「你做什麼?!」未料他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她防備不及,整個人被他壓在身下。

  「做什麼?」他緊瞅著她,眼底閃著渴望。「當然是做夫妻該做的事情。」

  「住手!」段景熙怒喝一聲的同時,揚手便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教酒醉的杜長風更加暴怒,他瞋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段景熙,你好大的膽子!」

  「快放開我!」她直視著他,語氣強硬。

  「老子今天不要了你,我就跟你姓!」杜長風說著,粗暴的想脫她衣服。

  段景熙不斷掙扎抵抗,誓不屈服,可她的反抗卻更加激怒了杜長風,讓他加重了箝制她的手勁。

  彌生在外頭聽見房裡不尋常的動靜,想進來救主子,卻怎麼也撞不開門,她別無他法,只好大聲喊叫,引來巡邏的侍衛。

  幾個人在門外焦急的喊著大人,卻沒人膽敢撞開房門。

  房裡,杜長風像是發狂的野獸般攻擊著段景熙,段景熙不想委身於他,更不想他傷到她最珍貴的寶物,於是抓起床邊隨身的小刀,毫不猶豫的朝他揮去。

  「啊!」杜長風驚叫一聲,臉頰已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他捂著臉,驚愕又憤怒的瞪著她。「你這賤人,竟敢……」他轉身沖到門口。

  房門一開,外頭的侍衛跟彌生見他血流滿面,都嚇了一跳。

  「大人?」

  杜長風怒不可遏,喝令道,「把她拿下!」

  幾人望向段景熙,只見她坐在床沿,神情平靜而肅然,沒有一絲畏懼不安。

  「還磨蹭什麼?」杜長風氣急敗壞。「把她關起來!」

  「遵命。」幾名侍衛答應一聲,立刻趨前拘押段景熙。

  杜長風一度將段景熙關入地牢,可想到國主夫人被關在地牢的事若是傳出去,

  恐怕會生出許多傳言或風波,怕城民笑話他連自己的妻子都搞不定,於是連夜將她送進道觀軟禁。

  之後,他立刻寫了一封信給落鳳城的段景桓,告知段景熙傷他,並已被軟禁道觀之事。夫妻之間的事,他本該自己處理,不需通知大舅子,可他就是要讓段景桓自覺理虧,往後自己在談判上才能佔著優勢。

  得知段景熙竟因不願圓房而持刀傷了杜長風,段景桓又驚又惱,此時的情勢不容他失去杜長風這個盟友,為了段家的基業,即使他不願,也得親自走一趟向杜長風賠罪。

  見到杜長風之後,段景桓稍微擺低姿態,好生安撫了他一番。

  杜長風也是識相之人,懂得凡事點到為止,大舅子都親自來了,他也不好得理不饒人。

  抱怨完畢,他便派人領著段景桓去道觀見已經被軟禁一個月的段景熙。

  彌生和春桐一見到段景桓來到軟禁主子的小院落,都震驚不已,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帶著他進到屋內探視。

  當他走進房裡,看見妹妹真的臥床,而且還一副虛弱的樣子,連忙上前問道︰「你真的病了?」

  「兄長?」段景熙一臉蒼白,狐疑地瞅著他。「你怎麼會在這兒?」

  「知道你因為不肯圓房而持刀傷了杜長風,我能不來嗎?」段景桓難掩不悅的睨著她。「你究竟在想什麼?你已經是杜長風的妻子,為何不肯跟他圓房?你不知道你得生下流著我們段家血的杜家人嗎?」

  「兄長,我、我做不到……」她一臉歉疚,卻掩不去眼底的堅決。

  「什麼叫做你做不到?」段景桓的眉頭皺得死緊。

  「我原以為可以,但實在做不到……」段景熙無奈一嘆。「我不愛他。」

  他冷然一笑。「愛?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嗎?身為段家的一分子,你還執著於那種小情小府?」

  「兄長……」

  「你以為只有你是被迫犧牲嗎?難道你真認為我娶向求鳳是因為愛?」段景桓哼笑一記,用一種你未免太天真的表情看著她。

  「兄長,嫂子對你真情摯意。」她說。

  他眼底閃過一抹觸動,但稍縱即逝,隨即又嚴厲的警告道︰「不準再胡鬧了,若真有病,就趕緊把病養好,懷幾個孩子,若是裝病,就給我安分一點,別再橫生枝節,明白嗎?以前你任性妄為,我由著你,現在可不容你鬧。」

  「大人,熙主子她……」

  彌生似乎想說什麼,但段景熙及時向她使了個眼色,讓她止住了話。

  段景桓不是遲鈍的傻子,一眼便看出端倪。「怎麼了?」他轉頭看著彌生,再看看段景熙。「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段景熙搖頭的同時,突然感到一陣惡心。

  彌生像是非常習慣,也像是早有準備,趕緊將一個壇子湊上去。

  段景熙抓著壇子,就著壇口便開始嘔吐。

  見她明明沒吐出什麼東西,卻一臉蒼白,五官糾結,段景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令他震驚又難以置信。「熙兒,你……」

  這下他全明白了,難怪她病了那麼久,卻不肯讓大夫把脈看診,甚至不惜刺傷杜長風,被軟禁在道觀,也不肯與他圓房,原來……

  「該死的段景熙,你……懷了身孕?!」他凶狠的瞪著她。

  段景熙吐得七葷八素,雖想響應他,卻發不出聲音。

  段景桓轉過頭,惡狠狠的瞪著彌生和春桐。「你們都知道?」

  彌生跟春桐一臉驚恐,連忙跪了下來,求饒道︰「大人恕罪。」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段景桓回過頭,恨恨的睨著段景熙。

  「你可知道茲事體大?若是杜長風知道你懷了別的男人的野種,段家可世世代代都得背上這不名譽的罵名……」說著,他一個箭步上前,兩手抓住她的肩膀,沉聲問道︰「說,你懷的是誰的野種?已經多久了?你怎麼會……」

  突然,一道身影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猛地瞠大雙眼,憤怒惱恨的從齒縫擠出話來。「是他?」

  段景熙抬起眼眸望著他,緊抿著雙唇,沒有回答。她知道兄長已經猜到是誰,不需她再證實。

  「該死!」段景桓震驚不已,難以接受。「你是什麼時候跟他……」

  「大人,熙主子她——」

  彌生跪爬上前,想替自家主子說話,卻被段景桓狠狠甩了一耳光,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你這該死的奴才!你都知情?!」他氣瘋了。

  段景熙撐起虛弱的身子,維護著彌生,「千錯萬錯……都是我錯,跟彌生無關。」

  段景桓心煩意亂,面色難看至極。段景熙懷了陸傲秋骨肉這件事,完完全全破壞了他的計劃,且算算時日,她懷孕應該也有三個月了,再拖下去肯定瞞不住,若是讓杜長風發現,必會感到羞辱,憤而與段氏解除盟約,轉而結盟周國鄒氏,不成,他得將她帶回國,待她生下孩子後再將她送回杜長風的身邊。

  「段景熙,不要忘了你的身分,你將為你做過的蠢事付出代價!」他目光一凝,嚴厲的瞪著她。

  迎上他的目光,段景熙心頭一驚。「兄長,你……」

  「我要帶你回落鳳城。」他說。

  段景桓以帶段景熙回國養病為由,說服杜長風讓她離開。

  杜長風毫不考慮便答應了。

  段景熙乃國主夫人,她被軟禁在道觀之中的事,遲早會鬧出許多傳言。他愛面子,又是剛上位的一國之主,任何關於他的臆測或謠言都可能會對他造成極大的影響,段景熙不肯跟他圓房且還傷他的事,本就讓他十分苦惱,正愁著不知如何處置以保全秘密。

  如今段景桓以回娘家養病的理由將她帶走,等於是替他解套,讓他有理由將她自道觀放出。

  其實經過這次的事情,他早已對段景熙有了防備之心,甚至起心動念想休了她,但她是段家的女兒,他要休她,總不能沒有合情合理的借口。

  如今他還在氣頭上,對著她也覺得心裡不舒坦,段景桓願意把她帶走,老實說,他有點求之不得。

  就這樣,段景桓將段景熙帶離了風止城,為免又有什麼意外,更是日夜兼程趕回落鳳城。

  在第三天的晚上,他們來不及進隼城投宿,於是一行二十余人便在郊區的一處山神廟落腳。

  段景桓自落鳳城來時,為了加快行進的速度及安全,因此輕裝簡從,只帶了不到二十名侍衛,假裝成商隊以掩人耳目,避免麻煩,如今加上段景熙主婢三人,也僅僅只是二十一人。

  段景熙懷孕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絕不會讓段景熙丟了他們段家的臉。為了保守秘密,同行的侍衛也都以為段景熙是真的要回落鳳城養病,並非回去待產。

  但其實偽裝成商隊還是有其風險,因為在往返落鳳城及風止城的路上,常有昊天幫出入。

  不過昊天幫襲擊商隊的機率極低,長久以來也只聽過兩、三次,因此偽裝成商隊還是比大張旗鼓的讓人知道他是國國主來得安全多了。

  夜裡,幾名侍衛站崗並來回巡視,忽然幾名黑衣人自黑暗中現身,侍衛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一個一個放倒。

  一名侍衛在被放倒前發出聲音,驚動了正在歇息的其它人。

  「有人!快起來!」

  就在有人大聲喊著的同時,只見二十多名蒙面黑衣人自四面八方圍了過來,侍衛與他們進行激戰。

  他們偽裝成商隊,為求逼真,因此帶了許多貨物及布匹,段景桓顧慮到段景熙懷有身孕,怕節外生枝,於是大喊,「各位好漢切莫傷人性命,直管取走你們要的!」

  這時,廟廳之中的營火遭滅,登時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段景熙抓起護身的小刀以做防衛及攻擊。她雖看不見東西,卻清楚的聽見各種聲音,她聽見春桐驚恐的說著——

  「我好害怕……」

  她正要安慰她,卻忽地聽見一記低低的聲音,陡地一震的同時,手已被攫住,口鼻遭掩,還未能反擊甚至出聲,已然昏了過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21 AM

第七章

  一燈如豆,卻照亮了許久不見的面容。

  陸傲秋靜靜的坐在床沿,將段景熙的手輕輕卻又牢牢的抓在手中。

  終於,她又回到了他身邊。

  他離開落鳳城後,便來到鷹頭山找他的拜把兄弟魏鏡明。

  魏鏡明見了他十分高興,又聽說他的事後,滿腔熱忱的表示要幫忙。

  老實說,當他知道陸傲秋遭段景桓追殺迫害,不能再回落鳳城,心裡其實有點竊喜,他一直希望劍術了得、醫術高明,且具有領袖風範及才干的陸傲秋能加入昊天幫,與他共創大業,只可惜往日他對恩師有諾,未能將恩師的女兒放下……

  陸傲秋初上鷹頭山時,恰巧幫中大半人都染了風寒,發燒的發燒,咳嗽的咳嗽,就連他的妻小都臥床多日,高燒不退,於是陸傲秋發揮所長,逐一為他們診治,半個月不到便控制了病情。

  昊天幫中人對他並不陌生,就算沒見過他,也聽過他的事跡,知道他當年助魏鏡明平息內憂、穩固昊天幫江山之事,如今又得他醫治,個個都對他十分推崇服氣。

  綠林中人向來直率,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得知他想搶回心愛女人,人人都當是自家事般積極投入,到處打聽有關段景熙的消息。

  段景熙嫁到風止城後,深居簡出,幾次派人查探,都未有她的消息。前不久,昊天幫探子帶回消息,得知段景桓竟秘密去到風止城。

  段景熙出嫁不過三個月,段景桓再怎麼思念妹妹,也不可能大老遠跑到風止城,就只為見上她一面,於是,陸傲秋大膽推測,必然是段景熙出了什麼事。

  這回,他再派人查探,得到消息說段景熙身體有恙,似乎已病了好一陣子,段景桓此行便是去探望她,並將她帶回落鳳城養病。

  他認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親自率領二十多名幫眾沿途跟蹤他們,伺機而動。果然,行動告捷,不傷一兵一卒,便成功將段景熙搶來。

  其實在此時動手確實是個好時機,若當初他硬是帶走了段景熙,恐將造成兩國沖突,使得百姓難以安居。如今她在確實出嫁、沒有違背兩國盟約的情況下,於回娘家的途中遭人挾持,並不算背信,段景桓亦不會難以向杜長風交代。

  聽說她是要回娘家養病,陸傲秋一將她帶回鷹頭山,第一件事便是為她把脈,找出病因,可當他為她診脈之後,心緒卻更為復雜,喜的是,她並沒有生病,但令他糾結的是,她這脈……是喜脈。

  他得承認,在發現的當下,他真的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如今她已是杜長風的妻,懷上他的孩子也是必然之事,但待初時的震驚過去,他想通了,不管她變成什麼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更不管她是不是懷了別人的骨肉,他依舊愛她,所以他決定了,他要接受她肚裡的孩子,並視如己出。

  這孩子雖是杜長風的,卻也是她的,他愛她,沒理由不愛她的孩子。

  看著床上熟睡的她,清不少,陸傲秋很是不舍,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總算能再重逢。

  他會好好照顧她,讓她成為健康快樂的母親及女人。

  「嗯……」床上,段景熙幽幽轉醒,緩緩睜開了眼,看見床邊隱約的身影,先是一愣,隨即難以置信的瞪大眼。「傲秋?」她想自己一定是在作夢吧?可為什麼明明是夢,卻又那麼真實?他正對著她溫柔的微笑,而且握著她的手……

  她感覺得到他的溫度,熟悉又溫暖的溫度。

  「醒了?」

  聽見他的聲音,她一時間還是無法相信,不禁愣了一下,才吶吶地問道︰「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作夢?」

  「是真的。」陸傲秋笑視著她,將她的手握得更緊。「瞧,多真實。」

  段景熙突地想起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他們一行人夜宿在山神廟中,夜裡有人攻擊他們,在混亂之中,她聽見耳邊有人叫她……是的,是他輕聲而清楚的叫著她的名字,而在那之後,她便昏了過去。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只覺恍如隔世,眼眶不由得泛紅,她本來真以為此生再也無法相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道︰「是你把我從兄長手中劫回來的?」

  「是的,我總算逮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將她的手湊到唇邊吻了一下。

  「離開落鳳城後,我便尋求我拜把兄弟的幫忙,一直打探你的消息,可聽說自你進到風止城後便不再外出……」

  「你一直在打聽我的消息?」段景熙難掩驚訝。「我在居城之中,你如何……」

  「我的好兄弟是昊天幫幫主魏鏡明,他的耳目極多,手下遍及各城,就算在杜長風的居城之中也有他布下的眼線。」

  魏鏡明這個名字她一點都不陌生,可他跟魏鏡明是拜把兄弟這件事,倒是讓她驚訝。

  陸傲秋是位生活再單純不過的大夫,而魏鏡明卻是個亡命之徒。

  「帶你上花樓的朋友難道就是他?」她問。

  他先是一怔,然後哭笑不得。「你該不是到現在還……那時我跟他都是孤家寡人,心裡也沒人。」

  「果然是他,我真是一點都不意外。」段景熙又道︰「我聽說過很多關於他的事……」

  他想她聽到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魏鏡明是各國國主的眼中釘,做的事情也都與他們的利益有所沖突,他們對他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的評語。

  「你所知道的可能不盡客觀。」陸傲秋一笑。

  「他是個強盜,干的全是些下三濫的事。」她神情凝肅地道︰「聽說他還會強佔良家婦女,他的妻子便是開陽城貴族之女古玥兒,是他在打劫古家時順便搶走的,你不該當這種人是兄弟……」

  「段姑娘,你誤會我夫君了。」此時,門口傳來一道柔嫩的嗓音,緊接著一名女子走了進來,正是古玥兒。她手上端著一盅熬好的湯藥,是陸傲秋拜托她熬的。

  「嫂子。」陸傲秋站了起來,接過藥盅。「有勞你了。」

  古玥兒輕笑道︰「哪兒的話。」她望向床上的段景熙,解釋道︰「段姑娘,我不是夫君搶來的,是我纏著他不放,他無可奈何才娶了我。」

  聞言,段景熙一愣。「可我聽說的完全不是這樣。」

  古玥兒噗哧一笑。「你聽到的可能只有一半為真。」

  「一半為真的意思是……」

  「他確實劫了我家的商隊。」古玥兒臉上帶著輕松的笑容,娓娓道來,「我出身開陽古家,家父為富不仁,為了金錢做了很多違背良心之事,我看在眼裡雖感不齒,但他畢竟是我父親,夫君劫我家商隊的那日,我也在商隊之中,見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那正直清澈的眼神吸引,我知道他不是個壞人……」

  「一眼瞬間,你便知道他不是壞人?」段景熙感到不可思議的問。

  古玥兒笑視著她。「你難道不是在一眼瞬間就被傲秋吸引?」

  聞言,段景熙內心一震,害羞的瞥了陸傲秋一眼,確實如此。

  「就算他不是壞人,你也不會跟著一個陌生人走吧?」

  「照理說……應該是不會,不過當時家父做了一件事,讓我決定跟著鏡明。」

  古玥兒挑眉一笑。「家父以將我交給他為條件,要求他不要劫走全部財物。」

  段景熙難以置信。「什麼?!」

  「鏡明是不肯的,他從不帶走別人家的閨女,劫財是一回事,劫色又是另一回事。」古玥兒續道︰「但在那一刻,我就已經決定好了,我一定要離開古家、離開我父親,於是我纏上他,還要他劫走所有財物……」說著,她不知想到什麼,忽地一笑。「我還記得家父當時的表情呢,呵呵。」

  聽了她的話,再看著她臉上那古靈精怪的表情,段景熙發現這個古玥兒似乎也不是一個乖乖受教的千金小姐。

  「段姑娘,我夫君劫的都是一些靠剝削平民及農民而得到財富的貴族或富人,我夫君打劫他們是為了還財於民,絕不是為了私欲。」古玥兒目光一凝,表情突然變得認真。「等你認識了他,你會發現他是一個真漢子。」

  雖說嫁了個昊天幫的頭兒,是山賊窩的押寨夫人,可段景熙感覺得出來古玥兒是多麼的驕傲而得意。看來,魏鏡明真不是個普通的土匪山賊,他能號召那麼多人跟隨他,必然有其道理吧?

  「傲秋,你趕緊把湯藥讓段姑娘喝了,我先出去,不打攪你們。」古玥兒說罷,旋身走了出去。

  待房裡只剩下他們小兩口,陸傲秋便端著藥忠坐在床沿,悉心的吹涼著。

  「她真是位不尋常的姑娘。」段景熙欣賞的道︰「跟著昊天幫幫主,一般姑娘縱然有八顆膽也不見得敢。」

  他笑視著她。「可不是?她跟你一樣,都是天生的大膽王。」

  她蹙起眉頭。「我可不敢跟了昊天幫幫主。」

  「那是你不愛。」陸傲秋說︰「愛上了,你就敢。你離開落鳳城的前一晚所做的事,難道不需要極大的勇氣跟決心?」

  想到那一晚的情景,段景熙忍不住紅了臉。

  「愛這玩意兒,是會讓人瘋狂的。」他心有所感。「若沒有愛,我又怎敢自你兄長手中將你奪走?」

  「傲秋……」她望著他,眼眶微微濕潤。

  「過去的都過去了,從以後,我會讓你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陸傲秋深深注視著她,然後用哄孩子般的口氣說道「來,先把這碗藥喝了。」

  段景熙微微蹙起眉頭。「這藥是做什麼的?」

  他眼底閃過一抹隱隱的掙扎,停頓了一下,才溫柔地道︰「你的血氣很弱,對腹中胎兒不好,這藥是益氣補血的……」

  她一怔。「你……知道了?」她下意識看著自己還算平坦的腹部。

  陸傲秋無奈一笑。「你忘了我是個大夫嗎?只要幫你把個脈,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我肚裡的孩子還好吧?」段景熙焦急的問。

  這三個月來,她不曾好吃好睡,還曾被軟禁在道觀中月余,她真的很擔心胎兒不保。

  「你放心。」他深情的凝視著她。「只要好好調養,定能母子均安。乖,先喝藥吧。」他用調羹舀著已經涼了些的藥湯,一口一口悉心喂她喝下。

  喝完湯藥,段景熙有些困惑的問道︰「怎麼這藥一點都不苦,還帶了點甘味?」

  「良藥不一定苦口。」陸傲秋微笑解釋,「我經常給那些窮苦人家醫病,他們的生活已經夠苦了,若生病時還得吃苦,不是太可憐了?所以我會在藥裡加上一些甘味的藥材或是食材,讓他們不至於在臥病時更加重淒苦的感覺。」

  「難怪大家總是排隊等著找你醫病,原來是因為你的藥不苦。」說完,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也許是心情放松了,覺得安心了,這是她三個多月來第一次露出笑容。

  看著她平靜的神情,再想起她剛才急問腹中胎兒是否無恙,他想,縱使那是杜長風的骨肉,她還是十分珍惜的。

  也是,這便是母性呀。縱然孩子不是心愛男人的骨肉,但在自己腹中生養,必然感情深厚。

  他自覺不該想著那是杜長風的骨肉,因為從現在開始,那便是她跟他的骨肉。

  於是,他放下了藥盅,輕輕執起她的手,眼神堅定而清澄的注視著她。「景熙,讓我當你腹中孩兒的爹。」

  段景熙一愣,怔怔的看著他,她腹中的骨肉本來就是他的,但看他的表情、聽他的語氣……難道他以為這是杜長風的骨肉?也對,她嫁給杜長風已經三個多月,他會那麼認為也是必然。

  「你放心,我會將他視如己出,他是我跟你的孩子。」陸傲秋說得真摯誠懇,可還是免不了隱隱帶著一點憂心及不確定。

  他擔憂的是,她會因為自己懷著杜長風的骨肉而有所顧慮,也許是擔心他不會真心接納孩子、愛孩子,甚至會因此疏遠他,這都是他不樂見的,所以他得讓她明白,他愛她,也愛她的孩子,凡是她所愛的,他都全心接受。

  「你不必擔心我無法真心真意的接受他,就算日後我們有了孩子,我也不會有分別心。」他加重了握著她的手勁,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我、你,還有這孩子,我們是一家人。」

  本來當他以為她腹中胎兒是杜長風的骨肉時,她就想解釋,但也因為她未來得及解釋,才能知道他是如此的寬容大量,而這樣的寬容,來自於他對她的愛。

  段景熙胸口一暖,凝眸回望著他。

  他自她兄長手中將她劫走,她兄長必然會因為顏面盡失而傾力追蹤尋找她的下落,而杜長風那兒……也還不知他會做出什麼決定或行動。

  未來如此不可預期,又充滿重重的危機及變量,但她的心卻無比堅定——她要跟著他,不管將來要面對的是什麼。

  「陸傲秋,」她慎重地拉著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不必將這孩子當做是你的骨肉,因為這原本就是你的骨肉。」

  陸傲秋先是一愣,待咀嚼過她的話後,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說……」

  段景熙微笑著點點頭。

  「怎麼可能?你嫁給杜長風已經——」

  「自我嫁到風止城後便稱病臥床,不肯跟他圓房。」她截斷了他的話,「當日你要我隨你私奔,我顧及黎民蒼生而拒絕,我以為我可以為了兩國和平而跟他成為夫妻,但我錯了……我做不到。」

  為此,她其實有點慚愧。若因為她,造成時局動蕩,百姓難安,那她真是千古罪人。

  「其實我也很掙扎,也曾下定決心與他做真正的夫妻,可在那同時,我卻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為了保住孩子,我甚至在他強行求歡時以刀傷他。」

  陸傲秋難掩驚懼的屏氣凝神。

  「我被他軟禁在道觀後,他去函通知我兄長,我兄長才會到風止城探望我,並向他致歉。」段景熙續道︰「我兄長發現我懷了你的骨肉,怕被杜長風察覺,於是以回娘家養病為由將我帶回落鳳城。」

  聽完她的話,他高高提起的心才終於放下,將她攬進懷裡。

  「知道孩子是你的,是否松了一口氣?」她聲線軟軟的問。

  「不,我松了一口氣並非因為這個原因。」他說︰「不管你腹中骨肉是誰的,我都會將他視如己出,我松了一口氣是因為……幸好我把你搶回來了。」

  她不解的問︰「怎麼說?」

  「若你兄長已知你腹中懷的是我的骨肉,相信他不會留下這孩子。」陸傲秋神情凝肅地道︰「他若不是想辦法讓你掉胎,就是待你產下孩子後將他殺害,假如沒將你自他手中搶回,我不敢想象你跟孩子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地獄。」

  段景熙知道兄長縱使氣她,也不至於會傷她性命,但她確實不敢保證他不會傷害她的孩子,尤其是在知道陸傲秋是孩子的親爹之後。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不免感到後怕。

  陸傲秋輕撫著她的背,保證道︰「不怕,從今以後,我一定會保護你跟孩子,絕不讓你們受到任何的傷害,相信我。」

  段景熙抬起頭注視著他,淺淺一笑。「我從不懷疑。」

  兩個月後,國落鳳城。

  「真是他?」段景桓聽著探子的回報,神情陰沉,眼神充滿煞氣。

  「國主大人,不會有錯。」探子續道︰「有人看見陸傲秋由昊天幫的人陪著,在鷹頭山下的農村為農人們看診,而在他身邊還有一名懷著身孕的女子,據描述,確定是熙主子無誤。」

  段景桓聽完,沉默不語,眸底有著憎惡,還有著即使他盡可能的壓抑,卻還是外露的憤怒。

  那一夜他們遭襲,襲擊他們的人沒有帶走任何財物,卻只擄走了段景熙。原以為他們會用她當肉票要求贖金,可卻從此了無音訊。

  杜長風得知此事,非但沒有焦急協尋妻子的下落,反倒趁此機會,以縱使尋獲也已清白不再為由,給段家下了一封休書,教他顏面盡失。

  經過查訪,他得知當晚襲擊他們的正是令各國頭痛困擾的昊天幫,可他不解的是,昊天幫向來只劫財物,不擄肉票,為何卻獨獨擄走段景熙?而擄走段景熙,理應也是為財,又為何不曾要求贖金?

  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命人繼續追查。

  昊天幫的據點在鷹頭山,鷹頭山易守難攻,又有山下各村村民擁護,雖然有國主親率兵馬攻打或是招安,卻都鎩羽而歸,難以功成。

  鷹頭山在蕭國境內,國若要出兵必要借道蕭國,可蕭國跟國在他父親那代便結下梁子,至今未解,若軍隊欲借道蕭國,肯定不被允許,甚至會演變成兩國之間的糾紛。

  盜亦有道,昊天幫擄人肯定為財,因此他派人多方與昊天幫接觸,欲贖回段景熙,未料還沒與昊天幫接頭,便得知陸傲秋身處昊天幫的消息。

  這麼一來,一切不可解的疑問都有解答了。

  果然,陸傲秋是個後患,他的計劃徹徹底底的被陸傲秋給壞了。先是情勾段景熙,讓她不肯心甘情願的嫁給杜長風,後又誘她失了身,還懷上孩子。

  想到陸傲秋,他恨得咬牙切齒,難以平息怒火。

  「大人,看來熙主子是心甘情願待在那兒,並非遭到脅迫。」探子說︰「大人有何打算?」

  段景桓神情陰鷙,依舊不發一語。

  在杜長風給段家一紙休書後,段景熙對他來說是徹底沒了價值,他也沒道理為了將她搶回來而冒險,可若這麼輕易就成全了他們,又難消他心頭之恨。

  想起他們此時的幸福恩愛模樣,他越是惱恨。

  「段景熙,你這個不知好歹又忘恩負義的賤人,我定要讓你生不如死!」段景桓從牙縫裡恨恨的擠出可怕的話語,眼底也迸射出駭人的殺機。

  他得想一個既能除去陸傲秋,奪回段景熙,然後凌遲她一輩子,但又不損一兵一卒的方法。

  很快地,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有了一計。

  夜裡,段景熙突然驚醒。

  陸傲秋察覺到她的輕微動靜,馬上也醒了,連忙關心的問︰「怎麼了?」

  「作了個夢,腳又突然抽筋……」她微微皺起眉頭。

  聞言,他即使睡眼惺忪,還是立刻起身。「我幫你揉揉。」他坐在她腳邊,溫柔的將她的腳放在自己盤著的腿上,輕輕的揉捏著。

  段景熙看著他,臉上是滿足幸福的笑意,但又感到不舍。「你累不累?」

  「是有一點,但不礙事。」陸傲秋笑視著她。「你別看魏兄好像很粗枝大葉,嫂子大腹便便時,他還天天幫她洗澡洗腳呢。」

  她有點訝異。「真的?」

  「嗯。」他點頭。「我可不能輸他。」

  段景熙沒好氣的嗔道︰「怎麼聽起來好像是你不想輸他才幫我揉腳。」

  「這麼說可錯怪我了,我是真心真意想幫你揉腳……」陸傲秋甚至將她的腳托高,擱在自己頰邊。「你從頭到腳可都是我的寶。」

  她被他的舉動和言語逗樂了。「大半夜的,你可真夠肉麻。」

  「又沒人看見。」他寵溺的跟著笑了,繼續幫她揉腳。

  「要是其它人知道他們心目中最信賴的陸大夫,居然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做出這麼肉麻的事,肯定要震驚得到處找眼珠子了。」段景熙忍不住調侃。

  陸傲秋深情的望著她,正經八百的道︰「我才不在乎別人是怎麼想的,我就是要對你好,就是要寵你、慣你。」

  她的心甜得都要化出蜜來。「你就不怕把我給寵壞了?」

  他促狹的笑道︰「你不是早就被寵壞了?」

  段景熙一聽,故作生氣,抬起另一腳作勢要踢他。

  陸傲秋抓住她的腳,帶著笑意在她的小腿肚上輕輕的咬了一口,這才將她的腳放下來。

  「對了,」話鋒一轉,他問︰「你剛才說作了一個夢,是什麼夢?跟孩子有關嗎?」

  她點點頭。「我夢見我坐在國國主的那張龍椅上,龍椅旁擺著一個搖籃,我一邊處理著國事,一邊搖晃著搖籃……真奇怪,我怎麼會坐在龍椅上?」

  龍椅是國國主的位置,除了國主,沒人可以坐在上頭。

  陸傲秋開玩笑道︰「或許是你一直覬覦著那張龍椅吧。」

  「我才沒有呢!」段景熙笑瞋他一眼,隨即神情一斂。「話說回來,列國之中至今還未有女國主登位呢,若我有朝一日能登國主之位,就算不是後無來者,也必是前無古人。」說著,她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興奮。

  陸傲秋邊輕柔的揉捏著她的腳,邊衷心地道︰「如果你是國主,必然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國主。」

  她微怔。「你真這麼想?」

  「嗯。」他點頭。「你雖然霸道跋扈,但心性善良,若能成為一國之主,必能賞罰分明,興利除弊,造福百姓。」

  「讓你這麼一說,我真覺得自己不當國主太可惜了。」

  陸傲秋呵呵一笑。「嗯,不過那只是一場夢呢,你還是乖乖當我的妻子和我孩子的娘吧。」

  段景熙笑踢了他一腳,煞有其事地又道︰「鎭,如果我真當了國主,一定會好好照顧城郊的農民。」

  聞言,他一怔。「是嗎?」

  「自從接觸那些農人之後,我一直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他也好奇起來。

  「民以食為天,所以君應以農立國。」段景熙侃侃說道︰「農人不該在階級的最底層……喔不,應該說,一個國家本就由士農工商所組<!口而成,缺一不可,因此不應有貴賤尊卑之分。」

  陸傲秋對她投以激賞的眼神。

  「如果我真是國主,第一件事就是還地於農,減輕賦稅。」她說︰「沒有富足的農民,又怎能有好的豐收呢?」

  他深深注視著她,笑得更開懷了。「能為這麼愛民如子的國主大人揉腳,真是我的榮幸。」

  段景熙嘟著嘴說︰「我又不真的是國主。」

  「世事難料。」陸傲秋挑挑眉。「以後會發生什麼事,真是說不準的。」

  她想了想,忽然認真的問︰「如果有天我真的成了國主,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這下是真的愣住了。「嫁?」她不覺得這樣的說法太不對勁了嗎?

  「嗯!」段景熙用力點頭,充滿期待地又問了一次,「你肯嫁給我嗎?」

  「我是個男人。」陸傲秋回道。

  「可我是國主。」她眉心一擰。「你聽過男人入贅,但可曾聽過國主出嫁?」

  「這……」她這麼說也有點道理,不過……「不成,我是陸家單傳,得為陸家傳宗接代。」

  「我可以答應你,第二個兒子跟你姓。」段景熙承諾道。

  「你又怎麼知道會有第二個兒子?」陸傲秋認真的跟她討論起來,「若我們只生女兒呢?」

  「那第二個女兒跟你姓。」

  「若只有一個兒子呢?」

  「那……」她一臉苦惱,是啊,若他們只有一個兒子,卻有很多個女兒,那該如何是好?想了一下,她心生一計。「那容易,就幫他取名段什麼陸。」

  他皺起眉頭。「什麼段什麼陸?」

  「就是段什麼陸呀。」段景熙得意的道︰「這麼一來,正著念是段什麼陸,倒過來念就陸什麼段,我們孩子們的名字以段開頭,以陸結尾,中間就隨便我們填什麼字,這麼一來,正著念、倒著念,誰都不吃虧。」

  陸傲秋思忖了一下,突然覺得她還真有點小聰明,不過現在說這些不只太早,還有點可笑呢。她怎會變成國主呢?雖說段景桓目前無後,但他正值青壯,來日方長,國主大位再怎麼樣都沒有她的分呀。

  「你還真的認真起來了。」他調笑道︰「不是說了是一場夢嗎?」

  「可你剛才也說世事難料呀!」她回以狡黠一笑。

  「這……」陸傲秋眉頭微蹙。「我覺得你還是趕快睡覺吧。」說完,他攬著她躺下。

  在他懷裡,段景熙安心的再度進入夢鄉。

  大伙兒圍坐在飯桌前用膳,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段景熙來到昊天幫的寨子已經兩個月了,她的身體漸漸養好,肚子也大了。

  兩個月的相處及認識,教她對魏鏡明及昊天幫完全改觀。正如古兒所說,魏鏡明不只對兄弟有義,對妻子有愛,對百姓也有恩,是個鐵錚錚的血性男兒。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陸傲秋竟然曾經義助魏鏡明平定內憂。她一直以為他只不過是個武功高強的大夫,可她發現他還有著她所不知道的雄才大略。

  如今在昊天幫寨子中,他除了大夫的身分外,儼然已經是人人公認的二當家。

  每當魏鏡明出門打江山時,寨子便由他領導,從沒人對他不服或懷疑他的命令及決定。

  從前她以為昊天幫不過是土匪窩,可現在她知道昊天幫打劫的都是為富不仁的商賈,還有魚肉百姓的貴族及官員,他們將劫來的財物分配給貧苦的、受到壓迫的平民,從上到下,沒人借機中飽私囊。

  她總算知道陸傲秋為何與魏鏡明一見如故,義結金蘭,因為他們都是同樣的人。他們所做的事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施惠造福他人,他們不求自身的富貴,只謀他人的福祉。

  在鷹頭山,他們的日子過得安穩又平靜,雖不能再像從前於落鳳城那樣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段景熙的心卻比從前更加的富足充實。她從不曾如此安心快樂過,她深信這便是自己一直以來所渴望的幸福。

  若說她對過往還有什麼留戀或是不舍的,那麼應該就只有彌生吧。

  彌生跟了她那麼多年,她早就將彌生視為妹妹,如今分開,也不知道兄長會如何待她。

  這時有一名男子進來,走向魏鏡明,將一個小錦囊跟一封信遞給他。「幫主,這是剛才山下的弟兄送上來的,說是要給陸大夫。」

  魏鏡明接過東西,神情嚴肅的看著坐在對面的陸傲秋。

  陸傲秋眉頭一鎖,直覺有異。

  「傲秋,咱們後面看。」說著,魏鏡明先起身。

  陸傲秋隨即站起,跟著他一起走到後面的小議事房。

  好奇的古兒這會兒也坐不住了,立刻拉起段景熙跟了過去。

  幾人進到小議事房,魏鏡明先將信交給陸傲秋,然後把小錦囊裡的東西抖落在案上。

  當一截小拇指自小錦囊裡滾落時,眾人都露出驚愕的表情。

  小拇指有點干了,顯然已離開那人身上一段時間,看那大小,若不是孩子,便是女人的。

  「傲秋,快看信。」魏鏡明神情凝肅地催促道。

  陸傲秋取出信件,很快的看了一遍,表情也沉了下來,還帶著一絲憂愁。他拿起那截小拇指,發現指腹的地方有顆朱砂痣。

  「是誰的斷指?」魏鏡明問。

  「恩師之女,鄭婉兒。」他說。

  段景熙陡然一驚。「什麼?!傲秋,你說這是……」

  「是她沒錯。」他說︰「她指腹上有顆朱砂痣。」

  「所以這信是我兄長寫的?」段景熙的聲音不自覺顫抖著。

  陸傲秋深深的吸了口氣,「正是。」

  「他為何斷了鄭婉兒的指?」魏鏡明急問︰「她不是他的妾嗎?」

  陸傲秋濃眉緊皺,並未回答。

  段景熙卻已然想明白了。「我兄長既然知道將信及斷指送到這兒給你,想必已經知道我在此地,他要拿鄭婉兒換我,對吧?」她沒想到自己竟是如此平靜。

  古兒一聽,激動地道︰「那怎麼行!傲秋,你不會真的答應他吧?」

  「當然不會。」陸傲秋想也不想便回道︰「我不會再讓景熙離開我。」

  「話說回來,他為何要這麼做呢?」古兒疑惑不解。「景熙對他來說已經一點用處都沒有了,他為何要斷鄭婉兒的指以脅迫傲秋將你交還給他?」

  段景熙無奈一笑。「我兄長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他要我回去,純粹是為了一口氣。」

  「可鄭婉兒是他的妾呀!」

  「鄭婉兒或許只有一個,但對他來說,處處都有鄭婉兒。」她說話的同時,看向了陸傲秋,沉吟片刻,幽幽地道,「可以讓我跟傲秋私下聊聊嗎?」

  魏鏡明夫妻倆先是一頓,旋即互使眼色,然後走了出去。

  他們離開後,段景熙目光一凝,直視著陸傲秋,問道︰「傲秋,你怎麼想?」

  陸傲秋迎上她的目光,堅定的說︰「我絕不會拿你去交換她。」

  「我兄長說了要殺她吧?」

  「沒錯,不過……或許他只是嚇唬我而已。」

  「他真的會,你絕對不要懷疑。」她嘆了一口氣。「先是斷指,下次會再送來什麼,我不敢想象。」

  想起剛才那截斷指,陸傲秋的心一抽,無論鄭婉兒的個性如何,她始終是恩師的女兒,但若是要他再次放開景熙的手,他實在辦不到,這對他來說,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此生最兩難的抉擇。

  段景熙看出了他的掙扎,蹙眉苦笑。「你不能賭這一局,若有個意外,你會抱憾愧疚一輩子的。」

  「難道真讓你……」

  「我終究是他的親妹妹。」她說︰「他是氣我、惱我,但他不會殺我的。」

  聽她這麼說,他隱約感覺她心裡已有了決定,但他難以置信,她為何願意做出這麼大的冒險及牲?

  「難道你要用自己去換她?」

  段景熙毫不猶豫的道︰「是的,因為我愛你,我不想讓你痛苦為難。」

  「不,我們好不容易能在一起,若你回去,恐怕——」

  「傲秋,」她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若老天就是要我們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終究會再重逢的。」

  「景熙……」陸傲秋反握住她的手,神情掙扎而痛苦。

  「我不想看你抱著罪惡感過日子。」她直視著他。「如果兩種決定都是賭博,那麼我賭我們會再重逢。」

  迎上她那堅定、澄淨而勇敢的眸子,他的心一緊。

  看來,她是已經打定主意了,就算他不答應,她也會自己回到落鳳城以確保鄭婉兒的性命安全無虞。

  他愛上的是一個多麼勇敢堅毅,敢愛敢恨的女人啊!

  「傲秋,不要覺得對不住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她太了解他的脾氣及性情,他對她有情,對鄭婉兒有義,要他從中做出抉擇,實在太過殘忍。

  做為一個愛他的女人,他無法抉擇的事,就由她替他決定吧。

  陸傲秋望著她,千百種情緒在他眼波中流轉著。

  段景熙伸出手,輕柔的撫摸著他的臉頰。「傲秋,相信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回到你身邊,就算我不能,我也相信你一定會來接我跟孩子,我們的分離只是短暫的。」

  他不捨的將她一把攬進懷裡,眼眶忍不住發熱,心更是狠狠的揪疼著。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22 AM

第八章

  在約定好的日子、時辰及地點,段景熙被段景桓派來的人接走了,而鄭婉兒也平安的被接回昊天幫寨子。

  她被安置在一個房間裡,可所有的人對她都相當冷淡,尤其是古玥兒。

  古玥兒跟段景熙經過這陣子的相處,早已有著猶如姊妹般的深厚感情,如今段景熙為了救鄭婉兒被迫離開陸傲秋,教她如何對鄭婉兒有好臉色?

  鄭婉兒知道自己在這兒不受歡迎,倒也挺認分的,整天都待在小房間裡。

  稍晚,陸傲秋來探望她。

  見到終於有個認識的人來,她忍不住笑了,馬上起身相迎。「陸大哥。」

  他雖不至於對她冷淡,但也不似從前熟絡,他徑自走向桌旁,將帶來的小藥箱放到桌上,淡淡的道︰「過來,讓我看看你的手。」

  鄭婉兒先是一怔,然後一臉可憐兮兮的走了過去,將手擱在桌上。

  陸傲秋小心翼翼的拆開紗布,看著她被切斷而空著的小姆指,不禁眉頭一皺。

  「段景桓還真是絕情。」

  他這麼一說,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悲淒的道︰「陸大哥,我……我對不住你,這是我罪有應得、我活該如此……我以為嫁給他便一輩子安穩無虞,沒想到他得到我後便視如敝屣,我真的很後悔……」

  他專心處理她的傷口,並未說什麼,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

  「陸大哥,我自知傷了你的心,我、我根本沒有臉再見你……」

  陸傲秋替她上好了藥,迅速將傷口重新包扎好,這才平靜的道︰「好了,傷口倒是平整,也沒有惡化。」說完,他整理藥箱便要離開。

  他站起身的同時,鄭婉兒雙膝跪地,拉住他的衣角,痛哭道︰「陸大哥……我對不住你,我真的該死,我……我願意用下半輩子來補償你。」

  看她哭得可憐,他眉心一擰。「你如何補償?」

  她抬起淚眸望著他。「我、我給你做牛做馬……」

  「我不需要牛馬,只需要……」陸傲秋本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戛然而止,過了一會兒,他話鋒一轉,語重心長的勸道︰「婉兒,人都會犯錯,希望你珍惜再一次的機會。」語罷,他便走了出去。

  鄭婉兒跪地看著他離開,久久才起身,抹去眼淚,轉身走回床邊,神情木然的躺下。

  從上一次談話之後,鄭婉兒果然珍惜這再一次的機會,她跟前跟後的隨著陸傲秋看診,有時也陪伴他下山到村子裡義診。這是她以前常做的事,如今雖然有點生疏,但還算順手。她畢竟是鄭子杰的女兒,從小耳濡目染,還是有點本事。

  她天生長得一張討喜的臉,又懂得察言觀色,在寨子裡不到一個月,便已經讓大家對她的態度有了極大的轉變。雖然大家也懷念段景熙,並為她的安危感到憂心,但對鄭婉兒的反感卻減少很多。

  這天,陸傲秋正在謄寫醫書想贈與寨子裡一名念過書,對醫術又有極大興趣的年輕人。

  鄭婉兒走了進來,怯怯地道,「陸大哥,你在忙?」

  「還好,有事嗎?」他問。

  「我看你午膳未食,想做一點吃的給你填填肚子,不知道好不好?」

  「別麻煩了。」他婉轉拒絕。

  「一點都不麻煩。」她走上前,楚楚可憐地瞅著他。「陸大哥,我非常感激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本來熙姊姊可以在你身邊照顧你的起居,但因為我,她得回落鳳城去,我對你們真的很歉疚,所以、所以我希望在她回到你身邊前,可以代替她照顧你……」說著,她眼眶泛淚,神情懊悔。

  陸傲秋只是沉默的看著她。

  「陸大哥,讓我多幫你做一點事吧,不然我良心過不去呀。」鄭婉兒的淚隨著話語紛紛落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道︰「好吧,若你心裡能舒服點,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她破涕為笑。「我這就去做你最歡喜的蓮子粥。」話罷,她轉身離開。

  約莫一個時辰,鄭婉兒端著蓮子粥來了,她歡喜的將碗擱在桌上。

  「陸大哥,我已經幫你吹得半涼了,現在吃正是時候。」

  陸傲秋點點頭,端起碗來,很快便將蓮子粥吃得見底。

  「好吃嗎?」她笑咪咪的問。

  「嗯。」他點頭。「你的手藝向來不差。」

  「陸大哥不嫌棄的話,以後就讓我來負責你的三餐吧!」

  「那倒不必。」陸傲秋說︰「寨子裡都是大伙一起用膳的,我無須特、特別……」突然,他的喉頭一緊,竟是難以發聲。

  見狀,鄭婉兒焦急地問,「陸大哥,你怎麼了?!」

  「我的喉嚨……我的胸、胸口……」陸傲秋臉色發白,神情痛苦難忍,一手抱心,坐都坐不穩的跌在地上。

  「陸大哥,你別嚇我啊!」她一臉驚嚇的沖過去扶著他。「你沒事吧?」

  「這、這粥裡……」陸傲秋話未竟,突然一個重咳,居然噴出一口鮮血。

  「天啊!」鄭婉兒嚇得花容失色。

  「你、你在粥裡下、下藥?」他說得勉強。

  「不,我沒有!」她連忙否認,「我怎麼可能這麼做?我沒有!」

  「你、你……真的沒有?」陸傲秋因為痛苦而表情扭曲,雙眼瞪得大大的,每多說一個字,嘴裡就涌出更多血。

  鄭婉兒看著他,原本驚急憂心的表情慢慢有了變化,緊擰的眉宇漸漸舒展,下垂的唇角也緩緩上揚。

  像是在確定他已經無力掙扎或是說話,她甚至用力擰了他的臂膀一下。

  他極為驚怒的瞪著她。

  「別怪我。」鄭婉兒冷冷一笑,低聲在他耳邊說道︰「陸傲秋,只要你死了,我就有一輩子都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為……為什麼?」陸傲秋憤怒異常,卻又無力對她做點什麼。

  「段景桓答應我,只要我替他殺了你,他便休了向求鳳,將我扶正。」她說︰「你知道向求鳳那女人有多可惡嗎?光是想到能把她從正宮的位置拉下來,我就興奮得直發抖。」

  「你……」

  鄭婉兒目光一凝。「為了坐上正宮的大位,我不惜斷指以得到你的信任,因為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義、重然諾的人,為了回報我爹的恩情,你一定會答應用段景熙換回我一命。」

  陸傲秋悲憤的瞪著她。「你好……狠的心……」

  「陸傲秋,心若不狠是成不了事的,像你這種人,注定一輩子都是個輸家。」

  她鄙視一笑。「放心吧,你不會痛苦太久的,我可是下足了藥呢。」

  他很想再說些什麼,可眼神卻漸漸渙散。

  這時,鄭婉兒突然發出淒厲的哭聲,眼淚鼻涕齊來。「來人啊!快救命啊!陸大哥……陸大哥……快來人啊!」

  不一會兒,有人聞聲來到,正是魏鏡明,他見陸傲秋躺在鄭婉兒懷中,吐血並已近乎昏厥,陡地一驚。「傲秋!」他連忙沖上前,焦急的問︰「他怎麼了?!」

  鄭婉兒搖搖頭,慘哭道︰「我不知道……陸大哥吃了粥就、就……魏幫主,你快救他呀!」

  魏鏡明扶起陸傲秋,正想再呼叫幫手來支持,陸傲秋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臉上的痛苦神情也不見了。

  「鏡明,別喊了,我沒事。」陸傲秋徑自站起身,除了滿嘴的血有點嚇人,卻是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鄭婉兒瞬間刷白了臉,望著他的神情彷佛白天見鬼般驚恐。「陸大哥,你、你……」

  魏鏡明疑惑的跟著站了起來,看著他問道︰「傲秋,這究竟是?」

  「她在粥裡下藥毒殺我。」陸傲秋的嗓音毫無起伏。

  魏鏡明驚怒的瞪著鄭婉兒。「你這狠毒的女人,為何這麼做?為了不讓傲秋愧對恩師,景熙弟妹寧可用自己去換你一命,你竟忘恩負義,還打算毒殺傲秋?!」

  鄭婉兒心知被陸傲秋擺了一道,不免感到惱恨。「陸傲秋,你陰我?」

  「我是自保。」陸傲秋冷睨她一眼。「你去煮粥的時候,我已經用針封了自己的幾個穴位以阻斷任何的毒物,沒想到你真的想加害我。」

  「原來你根本不相信我,你一直防著我!」她明明理虧,卻還一副千錯萬錯都是他錯的樣子。

  「變心的女人,眼神也變了。」陸傲秋對她徹底失望,冷絕的道︰「鄭婉兒,我對你仁至義盡,也自覺無愧恩師所托。」

  鄭婉兒毒計敗露,只想立刻逃離此地,她倏地站起身,直接往外跑去。

  陸傲秋幾個箭步追上她,一把拎住她的後領。

  她雙手並用掙扎,大聲叫嚷,「放開我!放開!」

  「抱歉,現在放你不得。」陸傲秋說︰「在我將景熙救回之前,不能讓你壞事。」

  魏鏡明走了過來,問道︰「傲秋,你有計?」

  他點點頭。「我們將計就計。」

  數日後,國落鳳城。

  「消息無誤?」段景桓再次確認的問道,卻已掩不住狂喜。

  探子稟報,「他中毒身亡,魏鏡明已將他落葬,而鄭妃則是在逃跑之時失足摔落山谷,魏鏡明雖未尋其遺體,但應是凶多吉少。」

  段景桓一點都不惋惜或難過,唇角一勾,陰沉的笑了。

  「大人,要將她的遺體尋回嗎?」探子問。

  段景桓瞥了他一眼。「何必多此一舉,就讓她去喂飽那些山裡的野犬,也算是功德一件。」

  聞言,探子噤聲不語。

  「陸傲秋死了,等他的孩子出生,我會讓那娃兒去陪他的。」段景桓猖狂的笑了起來。

  探子退下後,他越想越是心情大好。這件事,他得讓段景熙知道,想著她得知這個消息該是如何痛不欲生,他便覺得意。

  於是,他前往段景熙的居苑。

  在她回到落鳳城後,他便將她幽禁在她出嫁前住的居苑裡,除了彌生,沒有任何人與她接觸。

  當初她剛回來時,他曾想過讓她打胎,但大夫說她已懷孕五個月,強行打胎母親也可能性命不保,他要她肚子裡的孩子死,可不要她死。他要她活著,永遠活在孤獨及痛苦裡。而此時此刻,再沒有任何事比得知陸傲秋死去更讓她痛苦的吧?想到她那悲痛欲絕的表情,他一路忍不住的狂笑。

  進到居苑,彌生正陪著段景熙在院裡散步,見他進來,彌生露出畏懼的表情,段景熙則故意對他視而不見。

  「好妹妹,」段景桓笑笑的走上前。「兄長來探望你,你為何擺臉色給我看呢?」

  回到落鳳城已經一個多月了,自她離開陸傲秋的那一刻起,她便沒了笑容,唯有在感覺到腹中孩兒胎動時,才會感到愉悅歡喜。

  她不忘提醒自己要懷抱著希望,期待有一天陸傲秋來救她跟孩子,期待一家三口終有團聚的一天。

  每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便能稍感安慰。

  「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一個消息。」他笑睇著她,眼底有著一抹藏不住的瘋狂期待。

  段景熙一臉我沒興趣的表情,依舊愛理不理。

  「他死了。」他說。

  她一愣,一時沒意會過來,只是木木的看著他。

  「他死了。」段景桓又重復了一次。

  「誰?」

  「陸傲秋。」他唇角不自覺的上揚,再上揚。

  段景熙陡然瞪大雙眼,隨即不以為然的蹙眉瞪他。「你胡說!」

  「我沒胡說。」段景桓說︰「魏鏡明那賊頭已經給他落葬了,這事,整個隼城的人都知道。」

  看他的表情,她知道他不是糊弄她,更不是在開玩笑,但是……怎麼可能呢?

  她離開時,陸傲秋還好端端的,為何……倏地,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驚問︰「難道是——」

  他就知道這個妹妹夠聰明,於是得意的回道︰「沒錯,就是鄭婉兒。」

  段景熙突覺眼前一黑,腳步也跟著踉蹌不穩。

  彌生見狀,連忙上前扶著她。「熙主子。」

  「不可能,鄭婉兒為何要那麼做?」段景熙情緒激動的質問︰「你剁了她的小指頭,她為何……」

  「那女人可不簡單。」段景桓哼地一笑。「那小拇指是她自己斷的,為的是取信陸傲秋。」

  「什麼?!」她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

  「我答應她,若她成功毒殺陸傲秋,我便休了求鳳,將她扶正。」他微抬起下巴道︰「這女人為了正宮的位置,可是毫不猶豫就剁了自己的小指頭,連眼淚都沒掉一滴呢!」

  段景熙聽得渾身直發抖,她不知道是因為太悲傷,還是太憤怒,她惱恨的瞪著他,胸口竄燃著一把熊熊的怒焰。

  她從不曾如此刻這般憎恨著一個人,但此刻,她憎恨並且詛咒他。

  「不過你放心,鄭婉兒並不能遂其所願的登上正宮之位,因為那惡毒的蠢女人在逃跑的時候失足墜谷,恐怕已成了山犬豺狼的嘴中肉。」段景桓說完,發出猖狂又可怕的笑聲,甚至笑到漲紅了臉。

  「段景桓……」段景熙一字一句恨恨地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沒為什麼。」他倏地收起笑意,目光一凝,射出殺意。「只因陸傲秋壞了我的事,我要他死,我還要他的骨肉也活不了!」

  她心頭一驚,下意識連忙用手護著肚子。「你敢?!」

  「沒有我不敢的事!」段景桓猛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兩只眼睛彷佛著火般直視著她。「段景熙,我要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場就是如此,我要你生不如死,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

  段景熙揚起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憤恨的瞪著他。

  捱了巴掌,他惱羞成怒,一把拎住她的衣領,猛甩了她幾個耳光。

  她懷有身孕,哪禁得起他的狠抽,頓時便臉色蒼白,身體發軟。

  彌生在一旁急得都哭了,連忙上前跪抱著他的腿,哀求道︰「大人,手下留情,主子懷有身孕,打不得,您要打就打彌生吧!」

  段景桓一腳踢開她,怒斥︰「賤婢!」接著他轉回頭對著段景熙發狠的道︰「放心,我不會讓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活著,這樣你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死去。」

  「你簡直喪心病狂!」段景熙滿嘴的血,眼中蓄滿悲憤的淚,可她倔強的不讓眼淚落下一滴。

  她堅毅的表情及眼神令段景桓感到不悅,續道︰「這是你自找的,堂堂黃國國主夫人你不要,偏要跟著那個窮大夫,你跟你娘都是不知好歹的賤人!」

  段景熙的心陡然一緊,為何要扯到她娘親身上?在她三歲時便病歿的娘親,怎麼在他口中就成了不知好歹的賤人?

  段景桓冷哼一聲,「你以為你娘親真是病死的?她根本沒病,而是死在父親的刀下!」這個秘密她至今都不知道。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當年她愛上了居城的侍衛,帶著三歲的你要跟男人私奔,卻被自己的婢女出賣。」他唇角懸著一抹陰沉的冷笑。「父親發現後,一刀砍下那男人的頭,再一刀刺入她的胸口……」

  「不……不!你騙人!」段景熙壓根不記得這件事,她也不相信娘會這麼做,這絕不是真的!

  「都到了現在這種地步了,你覺得我還需要騙你嗎?」

  「如果這是真的,為何我什麼都不記得?!」她不斷搖著頭,不願輕易相信他的話。

  「你當時才三歲,嚇壞了,能記得什麼事?事後大人跟你說什麼,你便信什麼了。」看她還一副不肯接受事實的表情,段景桓又道︰「你想想,為何你娘親的靈位未供奉在居城之中,她又為何沒葬在段氏一族的墓園,而是獨葬在無歡崖?父親又為何如此厭惡你,見都不想見你?」

  段景熙回想起這些她過往就算有疑問,卻從未細究的事情,終於明白了,原來父親厭惡她,並不是因為她是女孩,而是她長了一張神似她娘親的臉。看著她,他便想起曾經背叛過他的寵妾,想起他在感情上的失敗。

  她懂了,現在全弄懂了。

  她恨恨的看著他。「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總算可以理解你為何如此殘暴。」

  「別耍嘴皮子了。」他哼地冷笑。「段景熙,你悲慘的日子才剛要開始呢。」

  落鳳城郊,農人聚落。

  夜已深沉,月色幽微,韓大叔家的門口,還佇立著一抹身影。

  屋裡又出來一個人,低聲的說著話,像是擔心驚醒其它入睡的人。

  「還不睡?」說話的人是魏鏡明。

  不睡的人,則是陸傲秋。「許是離她近了,心情有點浮躁,難以成眠。」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冰冷的空氣充滿胸腑。

  「你體內毒性未盡排除,若是受涼可不好。」魏鏡明勸道︰「回屋裡去吧。」

  之前鄭婉兒在他粥裡下足了毒藥,他雖以針封穴,但還是有中毒的跡象。他懂醫術,但不懂毒物,雖能以藥物慢慢排掉毒性,卻也不是短時間內便可見效。

  「別擔心,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很清楚。」陸傲秋輕笑道︰「謝謝魏兄的關心。」

  「咱倆兄弟一場,你這麼說就見外了。」魏鏡明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憂心著弟妹嗎?」

  「嗯。」他眉心一擰。「她以為我死了,不知會有多傷痛,想到她獨自承受著那樣的折磨,我實在不忍……」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魏鏡明一嘆。「為了更長遠的未來,現在她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陸傲秋神情凝重,怎麼樣也無法放寬心,不由得喃喃道︰「希望不要有任何變數。」

  「沒事,一切都會很順利的。」魏鏡明相當有義氣的說︰「等時機成熟,我便隨你——」

  「不,」陸傲秋打斷他,「魏兄切莫進城。」

  「為何?」

  「營救景熙的事必須隱密進行,越多人行動,越容易生變。」他說︰「段景桓多疑,城裡到處是他的耳目,若魏兄及昊天幫兄弟入城,一個不慎恐將成為他的甕中鱉,到時我如何向嫂子交代?」

  魏鏡明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但只你一人,沒有後援,我擔心寡不敵眾……」

  「段景桓以為我已經死了,卻萬萬想不到我會偷偷回到落鳳城。」陸傲秋一笑。「從前我免費替人醫病,廣結善緣,如今願意冒險幫我的人也不少。」

  「既然你堅持,我也不勉強。」魏鏡明做了最後決定,「不過我跟弟兄們還是會待在這兒,等著你跟弟妹一起回鷹頭山的。」

  陸傲秋直視著他。「一定。」

  城東,菩提院。

  段景熙被移至此地已快一個月了,她的肚子越隆越高,胎動也越顯頻繁。她感覺到孩子正健康的長大著,並想象他是一個白白胖胖,哭聲洪亮的娃兒。

  可這樣的感覺與想象卻總是在下一瞬就被極度的悲傷及恐懼取代,將她即將為人母的喜悅徹底摧毀……

  陸傲秋死了……她仰望著、期待著的男人,再也不可能來救她,而她殷切盼望著的孩子,一出生便注定要慘死。

  想著心愛的男人已入了鬼籍,還有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孩子,她天天以淚洗面。

  好幾個萬籟寂的夜晚,她都想了斷自己的生命,帶著肚中骨肉到黃泉與陸傲秋相聚,可每當這個念頭滑過腦中,腹中孩子便踢得厲害,彷佛在抗議她的輕易放棄,這樣的日子真的好苦好苦……

  段景桓要她活著,她便知道他會用盡所有方法讓她猶如行屍走肉般活著,她想尋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日,向求鳳來了。

  段景熙幾天難吃難睡,人虛了,只能躺在床上見她。

  向求鳳來到床邊,見她這般模樣,忍不住倒抽了口氣,憐憫又氣憤的道︰「他……居然如此對待自己的親妹妹,真是個殘忍又冷酷的人。」

  「嫂子,你來探我,恐怕會惹他不悅,還是趕緊走吧。」

  向求鳳本就不受寵,要是讓段景桓知道她來探望自己,恐怕會遷怒於她。

  向求鳳搖搖頭。「放心,我是經過他允許才來的。」

  她一怔。「他準?」

  「他本來就不怎麼管我的事。」向求鳳蹙眉一笑,淡然中帶著一抹幽怨。「他要你活著,自然也怕你尋死,雖然他料準你不會在生下孩子前尋死,可還是難免擔心,他認為我來看你,多少能給你一點活下去的力氣……」

  段景熙淒然淚下。「嫂子,我不知道自己該死該活。」

  向求鳳坐到床邊,溫柔的拍撫著她顫動的肩頭。「景熙,你這麼活著,實在太苦了……」

  她一震,驚疑的看著向求鳳。「嫂子,你……」

  向求鳳沉沉一記長嘆後說道︰「你心愛的男人已經死了,你男人的骨肉注定了一出生便要迎向死亡,景熙,你生下他做什麼呢?」

  段景熙沒料到她竟會這麼說,她以為向求鳳來探她,是想安慰她、鼓舞她,給她活下去的勇氣。「嫂子,你是認真的?」

  「我說錯什麼了嗎?」向求鳳的神色相當平靜。「你想想,孩子出生後,眼睜睜看著他被殺死,你能活得痛快嗎?與其生下他,讓他慘遭毒手,還不如現在便帶著他到黃泉路上與陸傲秋相逢……」

  她的聲線毫無情緒,但卻字字像是針、像是刀般刺戳著段景熙的心。是啊,這雖聽來殘酷,但卻是事實,只是……

  「嫂子,你說的我都知道……」她難忍悲哀,泣訴道︰「可是我想看看他的孩子,就算只有一眼……」她根本無法把話說完,便難過的掩面痛哭。

  向求鳳眉心一擰,強忍著眼眶裡的淚水,勸道︰「生已無歡,死又何懼?及早了結這樣的痛苦,對你、對孩子都好。」說著,她自袖中取出一個紙包,悄悄塞到她的掌心裡。

  段景熙微頓,張著淚眸,疑惑的瞅著她。「嫂子,這是?」

  「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毒藥。」她說︰「你服下後會慢慢的失去知覺、呼吸及心跳,你感覺不到一絲絲的痛苦,你腹中骨肉也感覺不到……」

  段景熙一驚,卻不由自主的緊緊捏住紙包。

  「景熙,嫂子能幫你的不多,唯有這樣了。」向求鳳說完,站了起來。「我先走了,你保重。」語罷,她便步出禪房。

  兩日思量後,段景熙終於下了決定。

  她不忍腹中孩兒一出世便命喪在自己眼前,所以決定帶著孩子到九泉之下與陸傲秋相聚。

  覷了個夜晚,她在燭下寫了封遺書,只有短短八個字——

  生已無歡,死又何懼。

  取出向求鳳交給她的那包藥,她和著幾口水吞下,然後躺在床上,平靜的迎接死亡的到來。

  誠如向求鳳所說,她一點都沒感到痛苦,只覺得昏昏欲睡,神智不清。

  漸漸地,她感覺不到呼吸,也意識不到心跳,慢慢地陷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熙主子?」

  在她完全失去意識的前一瞬,聽見了彌生淒厲的叫喚,她想跟彌生說聲對不住,她不是故意丟下她的,但她再也說不出話了……

  看著服毒身亡的段景熙,彌生悲痛不已,她喚來菩提院裡負責看管她們的比丘尼,由比丘尼確認了段景熙的死亡。

  比丘尼十分慌張,急著進居城通報段景桓。

  一得知消息,他立刻趕來,進到禪房,看見猶如沉睡般躺在床上的段景熙,他眉心一擰。

  「大人……」跪在床邊的彌生哭紅了雙眼。「熙主子她……服毒自殺了……」

  段景桓極為憤怒,因為他想看著她一輩子痛苦的希望又落空了。

  他上前,一把拎起小的彌生,質問道︰「她哪裡來的毒藥?」

  彌生哭著回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主子什麼時候藏了毒藥,奴婢真的不知道……」

  他一振臂,將她摔落在地,咬牙切齒的說︰「一定是離開鷹頭山時,她就在身上藏毒……段景熙,我真是錯看你了,我還以為你不舍得殺了自己的骨肉,想不到你竟會親手結束自己跟他的性命……」

  他惡狠狠的瞪著床上的段景熙,盤算著該如何處置她的屍體,並對外宣布她死亡的消息,不一會兒,他有了決定,吩咐手下道︰「明晚偷偷將她運到無歡崖葬了,千萬別走漏風聲。」

  「大人,」彌生咚的一聲跪地哀求,「念在兄妹一場,求大人給熙主子一副薄棺吧。」

  段景桓濃眉一蹙,想了想才道︰「允。」說罷,他不肯再多看段景熙一眼,拂袖而去。

  當晚,菩提院的比丘尼們徹夜為段景熙誦經超渡,並為她找來一副薄棺。

  彌生親手幫她更衣梳洗,將她四平八穩的放進棺中。

  翌日,段景桓對外宣稱回落鳳城養病的段景熙不敵病魔,在睡夢中猝逝。

  晚上,幾名居城侍衛偷偷將棺材運到了無歡崖落葬,就此了結了段景熙的一生。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23 AM

第九章

  深夜裡,兩道人影離開了向求鳳的居苑,一路沿著沒有侍衛巡邏的牆邊,腳步時快時慢的朝著居城的西側門而去。

  來到牆邊,他們小心翼翼的自樹叢後搬出一張木梯,往牆上搭著,接著一前一後爬上牆頭,牆外還有一張木梯等著。

  「小心腳步。」牆邊的黑暗處,傳來了陸傲秋的聲音。

  「知道了,陸大夫。」回話的正是彌生。

  而跟著彌生一起翻牆而過的人,正是向求鳳。

  兩人扶著梯子,小心的落地。

  陸傲秋一身黑衣,在暗處裡以手勢暗示她們前進的方向。

  三人在一矮檐下會合,陸傲秋急問︰「她葬在何處?」

  「無歡崖。」彌生回道︰「主子的娘親就葬在那兒。」

  「快帶路吧。」他說。

  彌生點頭,便跟向求鳳一同領路,帶著陸傲秋急上無歡崖。

  落鳳城座落在落鳳山上,依山勢而築,無歡崖則在落鳳城最北端,雖不是整座城最高的地方,但卻是一處壁立百仞的絕崖。

  由於香柳的墓在此地,因此開了一條路方便段景熙上來祭拜,所以雖然周遭一片漆黑,三人沿著易行的山路而行,腳程還算快速。

  來到崖頂,只見兩墓並葬,一新一舊。

  三人快步至新墓前,開始以手刨挖,很快地,他們看見薄棺露出。

  陸傲秋快速撥開黃土,撬開棺木的頂蓋,月色下,已死去兩天的段景熙卻還有著粉嫩的膚色,猶如沉睡般躺在棺木裡。

  他伸出手,迫不及待卻又小心翼翼的將她自棺中抱起,輕放在地上,接著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銀針,在她的頭頂及胸口幾個穴道扎針。

  向求鳳和彌生在一旁看著,都難掩緊張憂急。

  「陸大夫,行嗎?」向求鳳擔心的問︰「都過兩天了。」

  「陸大夫,你可別出差錯,一定要把主子跟小主子救回來呀。」彌生雙手合十,不斷祈求上天。

  「你們兩個別急,景熙她……」陸傲秋將她抱在懷中,深情的看著她。「她一定會帶著孩子回到我身邊,她答應過我的。」

  等待了一會兒,段景熙的身子慢慢有了變化,她的臉色越來越紅潤,胸口也隱隱開始起伏,彌生更注意到她僵直的指尖似乎正微微抽動著。

  彌生和向求鳳靠上前去,期盼著段景熙能死而復生。

  「景熙,快醒醒……」陸傲秋溫柔的在她耳邊輕喚,「大家都等著你呢,快醒來,別睡了……」

  終於,段景熙的眼皮微微顫動著,像是很努力的想要把眼睛睜開,過了一會兒,她慢慢掀起眼皮,順利張開雙眼。

  她的眼神迷惘但清亮,並未感到震驚,只是疑惑的看著眼前的陸傲秋、向求鳳及彌生,她蠕了蠕唇,潤了潤緊澀的喉嚨後,有些艱難的道︰「我……我在黃泉路上了嗎?彌生?嫂子?為什麼你們……不……不,兄長難道也對你們下毒手?」說著,她難過又愧疚的流下眼淚。

  可當淚水滑過雙頰時,她意外發現自己的眼淚居然是熱燙的,心頭一陣狐疑,怪了,她都入了鬼籍,還能感受到溫度嗎?喔對,此刻她還清楚的感覺到陸傲秋的溫度呢。

  「傲秋,我……我感覺到你了……」她淚如雨下。「原來到了陰間,你還是如此的溫暖。」

  陸傲秋跟向求鳳以及彌生相視一笑。

  「熙主子,你沒死,還好好的活在人間呢!」

  段景熙一愣,她明明已經服下向求鳳給她的毒藥,早該死透了,彌生怎麼會說她沒死呢?她的視線在三人身上轉了一圈,又借著月光看了看四周,很快發現自己身在無歡崖上,可是有些遲鈍的思緒一時間還無法厘清現下究竟是什麼狀況。

  「景熙,國主夫人給你吃的不是毒藥。」陸傲秋笑道︰「而是龜息丹。」

  她疑惑的反問︰「龜息丹?」

  「是的,景熙,龜息丹是陸大夫交給我讓你服下的,這丹藥服下之後,心跳呼吸會變得十分微弱,像是死去一般,我們便是以此騙過國主,讓他以為你服毒自盡……」向求鳳笑視著她。「你沒死,你跟腹中的孩子都還好好的。」

  「是啊,主子,從今以後你可以跟陸大夫安穩幸福的度過此生了。」彌生很為她開心,不禁喜極而泣。

  向求鳳拍拍彌生的肩頭,輕笑道︰「這孩子演得可辛苦了。」

  「夫人,奴婢不是演戲呀,我是真的害怕主子再也醒不來……」彌生邊說,邊胡亂的抹著眼淚。

  陸傲秋一聽,故作不滿的皺起眉頭。「原來你對我這麼沒信心呀。」

  彌生尷尬一笑。「陸大夫是醫人的,又不專精毒人,我當然擔心。」

  聽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彷佛睡了好長一覺的段景熙還是有點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景熙,我派人到處打聽你的消息,得知你被軟禁在菩提院,於是我便開始計劃如何將你救出,同時還能永遠不被段景桓追殺。幸好我往日廣結善緣,城中有不少可信賴的人都欠過我恩情,我方能找人幫我跟彌生接上線,要她將藥給你服下……」

  「可讓我服藥的是嫂子……」她一臉納悶。

  彌生接著解釋,「我跟陸大夫派來的人接頭時,被夫人發現了,我當時真是嚇壞了,以為自己壞了大事,沒想到夫人卻說要幫我……」說著,她難為情的抓抓頭。「夫人說我莽撞,可能會壞事,所以決定由她將藥交給你。」

  段景熙疑惑的看著向求鳳。「嫂子,你為何……」

  「我愛你兄長,所以我不想見他一錯再錯,犯下這種滔天大罪。」向求鳳幽怨淒楚的說完,然後微微一笑。「景熙,我羨慕你能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也願意幫助你們。」

  「嫂子……」陸景熙眼眶一熱,嗓音也有些沙啞。

  「什麼都別說了。」向求鳳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視著他們。「此地雖安全,但也不宜久留,你們還是快走吧。」

  「嗯。」陸傲秋感激的道︰「夫人的恩情,我們一家三口沒齒不忘。」

  「得了,日後記得給我捎來平安的消息便行。」向求鳳取下掛在脖子上的小玉瓶,交到段景熙手中。「我這個做舅母的沒什麼東西可以給孩子,這是出嫁前,我娘親送給我保平安的。」

  段景熙捏著那個小玉瓶,眼泛淚光。「嫂子,可這是你的平安玉……」

  「送給孩子吧,希望他一輩子平平安安。」向求鳳十分堅持。

  段景熙不好駁了她的心意,收下小玉瓶,小心翼翼的揣在懷中。

  「好了,我們該走了。」陸傲秋說︰「魏兄跟昊天幫兄弟還在城外候著呢。」

  「嗯。」段景熙點頭,由他扶著站了起來。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段景桓冷笑道。

  他以為早已死去的陸傲秋跟段景熙,此時竟活生生的在他面前,若不是他醒著,真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夜裡,劉媽突然急急求見,說她看見國主夫人跟彌生偷偷摸摸的跑到西側門牆邊,還拿了張梯子爬牆出去。

  彌生不是向求鳳的婢女,向求鳳跟她也鮮少接觸,兩人之間唯一的關聯,就只有段景熙。

  段景熙已落葬在無歡崖,她們兩人就算要去祭她,也不必挑在夜裡,就算要在夜裡,也不必爬梯。

  直覺告訴他,有詭。

  段景熙的死因是個秘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只身前往無歡崖,來到崖頂,果然讓他看到這驚奇的情景。

  正準備離去的四人,聽到這笑聲皆錯愕的轉過頭,一見到突然出現的段景桓,全都震驚不已。

  「陸傲秋,你是人是鬼?」段景桓故意問道。

  陸傲秋警戒的盯著他,坦然回道︰「是人。」

  「我以為你被鄭婉兒毒死了,沒想到是場騙局。」段景桓嗤笑一聲,「我還真的相信了呢。」

  「你設局在先,我不過是將計就計。」陸傲秋說。

  「那女人呢?不是真的墜谷身亡了吧?」段景桓問。

  「除了少一截小指,她毫發無傷。」

  段景桓的表情看不見一絲怒意,但眼中卻迸射出殺機,他咬牙切齒道︰「陸傲秋,你為什麼要一直壞我的事?」

  「你又為何對景熙如此無情絕義?」陸傲秋反問道︰「她十六歲時便與杜長風訂親,你卻一直拖至杜長風登上國主之位才將她嫁給他,為的是讓她生下流著段家血的黃國繼承人吧?」

  「一點都沒錯。」段景桓哼哼低笑。

  「你與她雖非同母,亦是至親,為成就你的野心,你居然逼迫她嫁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甚至……」

  他話末竟,就被段景桓冷冷打斷,「又是愛?你倒問問我的正宮夫人,她是因為愛我才嫁給我的嗎?」

  此話一出,向求鳳竟毫不遲疑地回道︰「我愛。」

  她一出聲,大家都愣住了,段景桓也難掩驚愕的直瞅著她。

  他聽段景熙說過向求鳳是真心愛他,但他並不相信,向求鳳對他一向不甚熱情,沉默又淡漠,別說是愛,她連一句喜歡都沒說過,她總是遠遠的看著他,好像不想跟他有過多接觸似的。

  他抱她、吻她時,她從沒有所響應,就連滑了幾次胎,也不見她惋惜流淚。

  她愛他?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向求鳳,你在說笑嗎?」段景桓不以為然的笑問。

  向求鳳神情凝肅,目光卻深情。「夫君,我愛你,自我十三歲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便對你動了情……」

  十三歲?他記得兩人第一次相見,是在她父親的壽宴上,他陪同父親一起赴宴,那時他還覺得奇怪,她身為女子居然被允許同席,後來他才知道兩家其實是藉著壽宴討論兩人的婚事。

  「後來知道我要嫁的人是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期待?」向求鳳噙著淚,唇角勾起一抹淒迷的笑。「十幾年了,你從不曾正眼看我,又經常在我面前與別的女人調情,可我……還是愛著你。」

  段景桓不得不說他是真的感到驚訝,但也同時感到憤怒。「若你真愛我,怎會幫著別人背叛我?!」

  「夫君,我不是背叛你,而是不希望你一錯再錯。」她說︰「景熙是你的親妹妹,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親外甥,你不能對他們痛下毒手。」

  「住口!」段景桓憤怒咆哮,「我沒有這種吃裡扒外的妹妹,更沒有野種外甥!」

  「夫君,你放過他們吧,他們絕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的。」向求鳳哀求道。

  「國主大人,請您放過主子一家三口,求求您。」這時,彌生也跪地哀求。

  見他們一個個全向著陸傲秋跟段景熙,段景桓更是惱火。「這一切都是命!若老天真安排他們在一起,就不會讓劉媽發現你跟彌生的鬼祟行蹤。」

  向求鳳露出歉疚的表情。「景熙,對不住,我、我……」

  「嫂子,這不關你的事。」段景熙安慰道。

  「確實不關她的事,一切都是你跟陸傲秋咎由自取。」段景桓陰惻惻的笑了。

  「陸傲秋,你一定以為此計天衣無縫吧,可你沒想到劉媽以為你害死鄭婉兒,此刻的她是多麼的恨你,凡是可能跟你及熙兒相關的事,就算只是雞毛蒜皮,她都繃緊了神經……」

  「夫君,我求求你……」向求鳳上前繼續懇求,「放過他們吧。」

  段景桓毫不留情的甩了她一耳光,抬手將她往旁邊一推。

  向求鳳一個踉蹌,摔跌在地上,腦袋踫到邊上的一顆石頭,登時冒出血來,昏了過去。

  「段景桓!你還有良心嗎?!」陸傲秋憤怒地吼道。

  段景桓冷冷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腰間佩劍,持劍攻向陸傲秋。

  「陸傲秋,納命來!」

  為求行動敏捷,陸傲秋並未佩帶長劍,只隨身帶了把短刀。他輕推開段景熙,立刻移動身形,引開段景桓,同時拔出短刀,以做抵抗。

  他不曉得段景桓的劍術如何,但他知道不管怎樣他都不能輸,因為他的輸贏攸關著幾條人命。

  就這樣,兩人在崖上展開生死拚斗。

  兩人對了數十招,持長劍的段景桓竟未能佔得上風。眼見難分高下,他使出陰招,以暗器傷人,幾道光影,流星鏢打在陸傲秋的身上,其中一個命中他的右肩。

  「唔!」陸傲秋吃痛,松了手,短刀掉在地上。

  他正要彎身去撿,段景桓一個箭步上前踢飛了它,長劍也指向了他的咽喉。

  「旁邊便是斷崖了。」段景桓笑視著他,陰狠的道︰「你是要自己跳下去?還是我送你上路?」

  陸傲秋無懼的直視著他。「段景桓,你的廢話真不少。」

  聞言,段景桓忽地面目猙獰,惡狠狠的瞪著他,但旋即,他又勾唇一笑。「陸傲秋,再看一眼熙兒吧,這是你此生最後一次看她了。」

  「不!」段景熙見狀,立刻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陸傲秋。「你要殺便殺我吧!」

  「景熙!」陸傲秋驚急地反抱住她。「不行,你得活著!」

  她凝視著他,淚水卻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傻瓜,他不會讓我活著,要死……咱們一起死。」

  「你……」陸傲秋感動又心疼,然而事已至此,不管是他還是景熙,恐怕都活不了了,既然如此,他們就共赴黃泉吧。「好,咱們一起,生死不離。」他緊抱住她,在她滿是淚水的臉頰上一吻。

  彌生也沖了過來,哭喊道︰「我也要跟著主子去!」

  「彌生?」段景熙陡地一驚。「你別犯傻!」

  「彌生不傻,彌生只是想跟著主子,主子去哪,彌生就去哪,就算是黃泉地底,彌生都要跟著去!」彌生意念堅定,毫不畏死。

  彌生的忠心,讓段景熙淚如雨下,卻是笑著。「好妹妹,謝謝你這幾年的陪伴,咱們下面見。」

  看著這一幕,段景桓哈哈大笑。「好你個有情有義,我就做做好事,把你們全送上路。」說罷,他猛地抬臂,就要將劍刺向陸傲秋。「陸傲秋,你先……唔!」

  他高舉的劍停在半空中,猙獰可怕的面孔突然變得扭曲,隨即他的身體顫了一下,執劍的手忽地乏力,長劍鐺的一聲落地。

  他下意識摸向胸口,因為那兒又燙又痛,而且還濕濕黏黏的,頭一低,他只看見胸門突出一段刀尖,在月色下發出森寒冷光。

  這時,陸傲秋、段景熙跟彌生也驚覺到事情有了天大的變化。

  原本昏了過去的向求鳳醒了,她手中緊握著陸傲秋的那把短刀,毫不猶豫的自段景桓身後刺了進去。

  她貼在他背後,悲傷的哭道︰「夫君,對不起、對不起……可是你、你不能再添罪孽……」

  「你……」段景桓想說話,但一開口,鮮血便自他口中直噴而出。

  他奮力往前走了兩步,讓刀子離開他的身體,但短刀一從他胸口滑出,鮮血便猶如噴泉般灑出,教人看著心驚。

  段景桓感覺到視線慢慢變得模糊,轉過身,只看見向求鳳哭泣的臉。「你、你為什麼……」

  「夫君,我不會丟下你,我願意與你同生共死。」向求鳳丟下短刀走向他。

  聽見她要跟他同生共死,段景熙驚喊,「不,嫂子,你別犯傻!」

  向求鳳已經抱住了意識漸漸不清的段景桓,笑視著段景熙。「景熙,我不傻,這一次……我將永遠跟他在一起了。」

  段景熙淒厲大喊,「不——」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嫂嫂,因為身為一個女人,她看得出她眼底的堅決及勇敢。

  生已無歡,死又何懼?那日向求鳳說給她聽的這八個字,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吧?想著向求鳳這短暫又悲情的一生,想著她將會在另一個世界陪著她愛的男人,她突然決定給她祝福。

  「嫂子,一路好走。」段景熙說著,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向求鳳笑了,她從不曾笑得如此燦爛。抱著已經癱軟的段景桓,她輕柔的拍撫著他的背,手上沾滿了他的血,她在他耳邊輕柔的說︰「夫君,你不孤單,求鳳會永遠陪著你。」說罷,她抱緊他,身子一斜,直直的墜入深崖。

  這一幕,惹得段景熙跟彌生悲傷得痛哭失聲,陸傲秋也忍不住落下男兒淚。

  段景熙決定夜訪議政大人張奇,將今晚發生的悲劇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張奇是老臣,亦是對段氏一族忠心耿耿的忠臣,段景桓的專橫冷酷,他看在眼裡,但始終因為一個忠字,不曾悖離過他,而段景熙懷有陸傲秋的骨肉一事,朝中僅有他一人知曉。

  當以為段景熙已經死去的他,看見她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或是活見鬼,著實嚇了一跳。

  「張大人,別驚慌,確實是我。」段景熙難掩悲傷,卻強打起精神。

  「老夫是……見鬼了嗎?」張奇說完,才發現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陸傲秋。

  他對陸傲秋並不熟悉,但曾在段景桓帶著鄭婉兒游城時看過他,此時見兩人竟在一起,他既驚又疑。

  「熙小姐,你不是已經……」

  「說來話長。」她蹙眉一嘆。「大人,今晚發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我必須尋求你的建言及協助。」

  張奇感覺到事態嚴重,立刻將兩人請入內室。

  段景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毫不隱瞞的告訴了張奇。

  聽完,他一時半刻根本無法有所反應,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顫聲問道︰「國主大人死了?」

  「是的。」她點點頭。「原本傲秋是想將我挖出來後,帶著我遠走高飛,從此不再回到落鳳城,不料卻讓劉媽壞了事,引發後面的不幸。」

  「夫人也……」提起向求鳳,張奇一臉的惋惜。

  「嫂子為了救我們三人四命,刺殺了兄長,然後以身殉夫……」說到這兒,段景熙難忍悲傷,淚水直下。

  「熙小姐懷著身孕,還請節哀。」張奇一嘆。「這是命啊。」

  「張大人,國不能一日無君。」段景熙神情一凝。「我夜裡前來便是為了跟你商討此事。」

  「國主大人無後,眼前段家人就只有熙小姐了。」張奇說。

  「國不一定非要由姓段的當家。」她直視著他,說得認真,「張大人,此刻正是你——」

  張奇未待她說完,一臉驚慌地打斷道︰「萬萬不可!熙小姐這是折煞老夫了,老夫服侍段家三代,從不曾有過異心。」

  「張大人,正是因為你從無異心,性情忠良敦厚,我才認為由你來接任國主之位,實是當之無愧。」段景熙力勸他答應。

  「熙小姐,老夫已七十有八,還有多少日子呢?」張奇說得委婉,但態度相當堅定。「我只想繼續侍奉段氏一族,國主之位還是由小姐接掌吧。」

  段景熙一怔。「我是女人,而且還懷著身孕。」

  「熙小姐性情剛烈,雖是女兒身,但向來不輸男人。」張奇續道︰「熙小姐與國主大人秉性不同,大人陰沉冷酷,治國專橫,雖說境內太平,但其實城民對他多有不滿……」

  段景熙很清楚,沒有人比她跟張奇更了解段景桓,他確實是個這樣的人。

  「但熙小姐不同。」張奇直視著她。「你雖霸道,但率直真誠,而且你性情良善,行事公允,相信你定能好好治理國,受到百姓愛戴。」

  她不禁有些驚訝。「但我是個女子,向來沒有女子坐上國主之位。」

  「若真是如此,熙小姐可算是前無古人的第一位了。」張奇一笑。「盼熙小姐為女子治政立下典範。」

  段景熙愣住,木然的看著一旁的陸傲秋。

  陸傲秋想起她之前在昊天幫寨子作的夢,難道那個夢是個兆頭?才這麼想,他便問道︰「景熙,還記得你作過的夢嗎?」

  她回過神,點點頭。「可你說那只是一場夢。」

  「世事難料。」陸傲秋回道。

  「什麼夢?」張奇好奇的問。

  「張大人,」陸傲秋說道︰「景熙之前曾夢見她坐在龍椅上。」

  聞言,張奇一怔,驚喜地道︰「那可是個兆頭!看來老天早有安排。」

  段景熙眉心一蹙。「張大人,您別逗了,那只是個毫無意義的夢。」

  「熙小姐,」張奇嚴肅地道︰「世上絕無毫無意義之事,每一件事的發生,每個人的出現,都有其道理,也許老天便是要你坐上龍椅,治理國呢。」

  她感覺得出來張奇是認真的希望她接任國主之位,可是她真的行嗎?其它文武官員能夠認同嗎?若有人不服,是否會引發政爭,終至民不聊生,生靈涂炭?

  「張大人,」她神情變得凝重。「現今國與黃國已斷交,周國新主上位,為求表現正虎視耽耽,若杜長風與周國結盟,恐怕國會陷入危機之中。」

  「正因如此,國不能沒有領頭人。」張奇說︰「熙小姐若是擔心朝上有人不服,老夫也不怕實說……確實是有的,但願意推舉擁護熙小姐坐上龍椅之人,亦有。」

  「景熙,」陸傲秋覺得張奇所言實在,幫腔道︰「張大人所言極是,相信他敢推舉你,必然有他的道理及把握,你不是一直說女人不輸男人嗎,這不正是你證明的時刻?」

  他的話,準確打中了段景熙的罩門,讓她斗志激昂,於是眼中銳芒一現。「張大人,既然如此,我們得想想如何在朝上解釋說明我兄長及嫂子的死因,以及我為何還活在人間的事了。」

  張奇應道︰「解釋倒不難,那些個可能不服的人的反應才是問題所在。」

  「是嗎?」她眼底閃過一抹不服輸的黠光。「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我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看著斗志激昂的她,陸傲秋跟張奇互視一笑。

  當孕肚隆起的段景熙由張奇陪同,現身在朝上之時,議政殿內一陣嘩然,所有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個個神情驚異,可段景熙從容自若,氣定神閑,絲毫不受影響。

  她一旦決定做什麼事,總是堅定果決,勇敢無畏。

  「張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國主大人呢?」主吏政的高雲問道︰「熙小姐不是已經……怎麼又會在這兒?」

  「高大人,」張奇一臉哀傷,遺憾地道︰「昨天晚上國主大人跟夫人發生了不幸。」

  「什麼?!」朝堂上一陣驚呼,「到底是怎麼回事?」

  「國主大人跟夫人夜游無歡崖,夫人失足,國主大人為了救她,兩人雙雙墜崖。」張奇說。

  眾人一聽,都覺不可置信。

  「張大人,這怎麼可能?國主大人跟夫人向來感情不睦,怎會相約夜游無歡崖?又怎會為了救她而墜崖?」高雲說著,又一臉懷疑的看著段景熙。「還有熙小姐,國主大人以養病為由帶你回落鳳城,返城途中,你遭昊天幫擄去,後查出是陸傲秋勾結昊天幫擄走你,國主大人便以寵妾交換你回來,你幾時回城,沒人看見,前幾天又聽說你已病重猝逝,如今你……」他不自覺看著她的肚子,眉頭一擰。

  「國主大人之死是否——」

  未待他說完,段景熙便打斷道︰「高大人,如果你是想指控我謀害兄長,最好想清楚了再說出口。」

  「熙小姐,事情真相為何,你要說清楚。」一旁主獄政的單國書上前說道。

  「諸位大人都看見了,我現在懷有身孕,之前兄長欲接我回落鳳城便是要讓我回來安胎待產。」她說。

  「熙小姐懷的是杜長風的骨肉?」

  「不是。」她坦率直接的回答。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高雲更是大聲撻伐,「熙小姐居然懷了丈夫以外男人的骨肉,這實是段家及國之恥!」

  「高雲大人妻妾成群,讓那麼多女人懷了你的骨肉,是否也是高家之恥?」段景熙毫不客氣的反問。

  「這哪能相比?我是男人。」

  「男人就能對妻子不忠?」段景熙說著,環視朝上眾人。

  這番話,可是打了朝上大半男人的耳光,個個聽了都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我懷的是我心愛男人的骨肉,我不引以為恥。」她堅定果敢的看著眾人。

  「熙小姐懷的該不是陸傲秋的骨肉吧?」高雲又問。

  「正是。」段景熙勾起笑意,回得毫不遲疑。

  其實他們要猜到她腹中骨肉是陸傲秋的孩子,一點都不難。當初她在段景桓帶著鄭婉兒游城時,不惜濺血也要保他一命,後來他離開落鳳城,加入昊天幫,又將她擄走,可見兩人的關系及情感並非一般。

  「諸位大人,我在嫁給杜長風之前,便已懷上陸傲秋的骨肉,因此我兄長才會帶我回落鳳城,我兄長氣我不聽他的勸,執意生下孩子,於是把我軟禁在菩提院,後又擔心陸傲秋來找我,才放出風聲說我病歿,我本想就這麼帶著孩子平靜的過一生,未料世事多變無常,兄長和嫂嫂竟遭逢意外,雙雙身故……」說著,她抹去眼角的淚,神情哀傷。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張大人,」單國書問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國主大人猝逝,是否該另立新主?」

  「當然。」張奇點頭。

  「國主大人無後,如今還有段家人嗎?」高雲問。

  「當然有。」張奇一笑。「熙小姐便是段家人。」

  高雲激動的道︰「她是女人!還是嫁出去的女人!」

  「高大人大概忘了……」段景熙勾唇一笑。「杜長風給了我一紙休書,我不是杜家人,而是段家人。」

  「天底下沒有女人理政之事!」高雲又急又惱。

  「女人又如何?」她環視著所有人。「你們這些男人,哪個不是從女人兩腿之間出來的?沒有女人,哪來的男人?」

  大伙聽著她這番話,又是面紅耳赤。

  段景熙目光一凝,直視著意見最多、反應最激烈的高雲。「高大人,你是遺腹子,一出世便沒有父親教導,養育你長大成人的是高老夫人,她是個女人,可她教養出有出息、替她爭臉的男人,若你覺得女人無才,只能做些針線活兒、下下廚、給娃兒把屎把尿,不等於是瞧不起高老夫人嗎?」

  「這……」高雲被她堵到無話可說。

  「我段景熙是段百濤之女,段景桓之妹,我身上流著段家的血,受的是段家的培育跟教養,理政對我來說並非不可行或不可能之事。」她挺胸昂首,目光澄定而堅毅,面對眾人,毫無畏色。

  「縱使如此,也不能輕易就由熙小姐坐上龍椅。」高雲說著,以眼色暗示那些跟他同一陣線的人出聲抗議。

  細究朝上眾人的神情,段景熙便可知道誰反她、誰挺她。

  這時,單國書問張奇,「張大人,你身為議政,可有想法?」

  張奇毫不遲疑地道︰「老夫推舉熙小姐繼任國主一位。」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驚愕。

  「張大人,你是老糊涂了嗎?」高雲一時激動,語帶不敬。

  「高大人,」張奇不慍不火,不疾不徐的回道︰「你極力反對,是否你有意爭取國主之位?」

  高雲連忙否認,「不,我只是……」

  「熙小姐自小廣以男裝示人,傲氣凌雲,英氣外露,她六藝精,比起男子毫不遜色。依老夫看,除了女人這個身分外,她沒有什麼地方讓諸位不放心的。」張奇續道︰「國主在時,外憂未除,國主已逝,難道諸位還要讓主位空懸這件事變成內患嗎?高大人,你擔得起這後果嗎?」

  張奇這一問,高雲無言,與他同陣線的人也沒人出聲。

  「張大人,在下有一個建議。」單國書說。

  「單大人直言無妨。」

  「目前主位空懸,確實不妥,在下認為可由熙小姐暫時理政,日後若她差強人意,再由朝堂諸位大人重新推舉賢能之人,若她做得好,自然得到百姓愛戴,那麼反對者也就無話可說。」

  「單大人所言極是。」張奇拂須一笑,環視著眾人。「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平時與張奇交好、也較溫和的人紛紛表示贊同,而那些反對的人看大局已定,也只能摸摸鼻子接受。

  「高大人,你同意嗎?」張奇問高雲。

  高雲沉吟了一會兒,接著神情一凝道︰「張大人,我對熙小姐繼任國主之位並無異議,不過我誓言效忠段氏一族,也就是說,她不能失去段家人的身分。」

  張奇一時不解。「高大人的意思是?」

  高雲直視著段景熙。「熙小姐,你若有心理政,請你放棄女人的身分,終生不嫁。」

  他知道她懷著的是陸傲秋的骨肉,陸傲秋也是她心愛的男人,要她終生不嫁給心愛的男人,等於是謀殺了她一生的幸福,他抓住她的弱點,就是要迫使她放棄角逐國主大位。

  此言一出,眾人皆面露驚訝,每個人都看向段景熙,等著她的回答。他們以為會在她臉上看見為難、看見掙扎,可他們看見的卻是一張平靜帶笑的臉龐。

  「行。」段景熙直視著高雲,保證道︰「我段景熙絕不拋棄段家人的身分,終生不嫁。」

  見眾人一片靜默,她唇角一勾,露出狡黠聰慧的微笑。「現在,我有資格坐上這張龍椅了吧?」說完,她不等眾人回應,轉身便端坐在龍椅之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24 AM

第十章

  「終生不嫁?」陸傲秋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段景熙。

  「嗯。」她點頭。

  「熙主子,您怎麼會答應這種事?」彌生又惱又急的問。

  「有什麼辦法?」段景熙聳聳肩,一臉輕松。「高雲拿這個來逼我放棄國主之位,我豈能遂他心意?」

  「就算是這樣,您也不該賭上自己的終身大事。」彌生懊喪的看著陸傲秋。

  「您終生不嫁,難道要陸大夫打一輩子光棍嗎?」

  「其實……」段景熙的眼珠子轉了轉,狡黠的笑道︰「只在乎天長地久,不在乎婚嫁與否。」

  彌生覺得她盡說歪理,急得臉都漲紅了。

  「你們不在殿上,不知道我是情勢所逼。」段景熙語氣無奈,但眼底卻又充滿霸氣。

  「陸大夫,」彌生嘆道︰「你倒是說說話呀。」

  陸傲秋神情泰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也只能這樣了。」

  彌生一驚。「什麼?!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穩定民心,安定國境,其它的事都得先擺一旁。」段景熙說完,話鋒一轉,「對了,你要如何處置鄭婉兒?」

  陸傲秋稍微思索了一下,回道︰「她是恩師之女,我想……還是讓她回落鳳城好了。」

  「她那麼壞,為何不放逐她?」彌生問。

  「多事。」段景熙白了她一眼。「傲秋決定怎麼做就怎麼做,你插什麼話啊?」

  「她想毒殺陸大夫耶!」彌生氣憤地道。

  「反正她也沒得逞,算了。」陸傲秋畢竟念舊,想起恩師的栽培跟提攜,他怎好讓鄭婉兒下半輩子難受?

  「也對,她自斷一根小指,也稱得上是一種處罰跟報應,算了。」段景熙續道︰「就把你的小宅子給她跟劉媽吧。」

  「咦?」陸傲秋一怔。「那我住哪?」

  「你當然是住在居城啊。」她說。

  他濃眉一揪。「我要以什麼身分住在居城?更何況我還要繼續行醫呢。」

  「那還不簡單?我找間更大的宅子給你當醫所。」段景熙自顧自的計劃著。

  「我想過了,你喜歡替那些窮苦人家醫病,我索性給你辦家公設的醫所,凡是鰥寡孤獨老弱傷殘,都能用最少的診費,甚至免費得到治療及照顧,你說如何?」

  公設醫所?陸傲秋周游各地,還不曾聽過哪裡的國主有過這樣的德政,他激賞的望著她,由衷贊美道︰「景熙,你真是不得了。」

  「你覺得好嗎?」得到他的贊賞,她十分開心得意。

  「當然。」他用力點頭。「你這是造福百姓呀。」

  段景熙歡喜的再道︰「我還沒說完呢,我還想辦個醫塾。」

  「醫塾?」他微怔。

  「怪杰只有你一個徒弟,他的醫術也只傳授給你,但我認為醫術不該藏私,應該讓其它有才之人習得,然後造福更多人。」她眼中閃著光芒。「之前在鷹頭山,不是有個年輕小伙子對醫術極有興趣及天分,你還親自謄寫醫書送他嗎?」

  「嗯。」

  「我辦個醫塾,讓你授業,這麼一來,既能分攤你的工作,又能造福百姓社稷,豈不是一舉兩得?」段景熙說得欲罷不能,「還有,我想要全面整建城郊的農人聚落,重修稅制。」

  聽完她的這些想法,陸傲秋越覺佩服。她可惜了是個女人,若她真是男人,弄不好還能一統天下,結束大朝分裂的局面。

  「景熙,你這些想法實在太好了。」陸傲秋笑道︰「我一定會全力支持你。」

  她抿唇一笑,用力的點點頭,忽而,她又神情一黯。

  「怎了?」他問。

  「我煩心著一件事,就是周國……」她說︰「周國新主上位,據張大人得到的消息,杜長風正積極與鄒宇龍交涉,我擔心周黃兩國結盟,國會被孤立。」

  「不愁。」陸傲秋臉上漾著輕松的笑意。

  「哪能不愁?」段景熙秀眉不展。「我愁慌了。」

  他輕輕撫著她的臉頰,溫柔地道︰「我走一趟霜山城吧。」

  段景桓與向求鳳的屍身並未尋獲,段景熙於是以他們的衣冠代替,以隆重的葬禮落葬。

  葬禮之後,陸傲秋動身前往霜山城。

  霜山城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陌生,他在這兒住了十幾年。

  來到國主居城大門前,他取出鄒宇龍的玉腰牌。「小人陸傲秋,要求見這塊玉腰牌的主人。」

  霜山城居城的護城工作由御林軍驍騎主導負責,看見這塊玉腰牌,守衛一驚,立刻將陸傲秋請入城中候著。

  不多久,有人來了,正是當日在驛館有過照面的趙大人。

  「陸大夫,別來無恙?」

  「托福。」陸傲秋拱手一揖。

  「國主大人已候著,請隨我來。」趙大人說完,領著他前往鄒宇龍的居苑。

  來到鄒宇龍的書齋,鄒宇龍正在寫字。

  「大人,陸大夫到了。」

  鄒宇龍停下筆,抬起頭,笑視著陸傲秋。「陸大夫,別來無恙?」

  「托國主大人的福,一切安好。」

  當時還是二公子的鄒宇龍,在鄒天擎過世後,毫無意外的坐上國主大位。如今的他,已是周國國主,而不是鄒二公子了。

  「陸大夫,你我必定心有靈犀,我正愁著不知如何找你,你便來了。」

  「國主大人找小人何事?」陸傲秋問。

  鄒宇龍笑道︰「我已將令尊之事重啟調查,並證明令尊的清白了。」

  陸傲秋一怔,驚喜地道︰「國主大人所言為真?」

  「不假。」他說︰「調查過後,證實令尊並無收賄貪污之情事,我已追封他總教頭一職,並懲處相關人等。」

  「謝國主大人,小人感激不盡。」

  「還有,當初拔令尊官職,又將你舉家自周國除籍,如今沉冤得雪,我已將你陸家復籍,也就是說……你如今又是周國人了。」

  「國主大人還先父及陸家清譽之恩,小人沒齒難忘。」

  「這是我鄒家欠你的人情,何況還欠一個呢。」鄒宇龍又問︰「你既已復籍,可願意回周國來謀得一官半職?」

  陸傲秋想都不想便搖頭。「國主大人,小人對為官並無意願,不過今次小人前來,便是要向您討那第二個人情。」

  聞言,鄒宇龍微怔。「噢?你說。」

  「小人希望周國能與國結盟。」他說。

  鄒宇龍一震,驚疑的看著他。「你為誰帶這口信來?」

  「為我愛的女人,還有她的子民。」

  鄒宇龍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他說的女人應該就是國新主段景熙。

  不久前,他得知段景桓意外驟逝,其妹段景熙倉皇即位之事。女人坐在國主大位上,那是前所未見,列國皆驚疑不已。國在段景桓在位時,將段景熙嫁往黃國以與黃國結盟,後不知何故,杜長風休了段景熙,兩國盟約中止。

  這段時間,杜長風不斷釋放訊息,並派使者前來傳達結盟之意,可他卻因為對杜長風有疑慮而始終未回應。

  如今,陸傲秋突然前來要求他與國結盟,還說段景熙是他愛的女人?

  「陸大夫,你所說的女人莫非是國新主段景熙?」

  「正是。」

  鄒宇龍震驚不已,段景熙是何等身分,他如何與她……

  「冒昧地問,」他禮貌的試探,「你與國國主的關系是?」

  「她此刻懷著我的孩子,再不用多久便要生了。」陸傲秋回得直接。

  鄒宇龍陡然一驚,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國主大人,段景熙不同於她的兄長,她有著不輸男人的氣魄及才智,亦有著女人該有的憐憫及溫柔,過去為了黎民百姓,她遠嫁黃國,如今為了國境和平,她希望能與周國結盟,互不侵擾,相互支持。」陸傲秋續道︰「國主大人即位不久,必然想有所作為,如今三國鼎立,互相牽制也互相猜忌,就算今日結盟,也未知他日是否信守盟約。」

  「那你還——」

  「但景熙不同。」他打斷了鄒宇龍的話,「她是個守信重諾之人,而且她絕不會為了私欲而輕意發動戰爭,她要的是國家安定,百姓富足,絕對是國主大人最佳的盟友。」

  鄒宇龍陷入沉思,咀嚼著他的話。

  「據我所知,杜長風正嘗試與大人接觸,可大人為何尚未回應?是否因為大人不信他?」他點出了鄒宇龍心中的疑慮及顧忌。

  「確實。」鄒宇龍也十分坦白。「一個能輕易休妻及解除盟約的人,絕不是可信賴之人。」

  「大人對昊天幫的想法如何?」陸傲秋又問。

  鄒宇龍微頓,不解他為何突然提及昊天幫。「昊天幫的魏鏡明是列國都感困擾的麻煩人物呀。」

  他一笑。「國即將與昊天幫簽訂條約,保障所有國商旅的安全。」

  鄭宇龍一震。「此事當真?」

  「小人不敢欺瞞國主大人。」

  「魏鏡明從不與列國交涉,段景熙竟能跟他談條件?」鄒宇龍好奇地問道︰「她究竟用了什麼方法?」

  陸傲秋深深一笑。「那倒沒有,只不過魏鏡明是小人的拜把兄弟,他又信任景熙,便與國締盟了。」

  鄒宇龍驚訝的看著陸傲秋。「陸大夫,你這個人……不簡單呀。」

  「國主大人,小人只是一介平民。」

  鄒宇龍凝視著他,若有所思。他雖是平民,但深不可測,國國主懷了他的骨肉,昊天幫幫主是他的拜把兄弟,這些事並非尋常,他卻說得像是早上吃燒餅掉了芝麻一般的平常。

  「這便是你要我還的人情?」鄒宇龍直視著他,神情略帶嚴肅。

  陸傲秋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的道︰「是。」

  「你可知道這是個有點過分的要求?」

  「國主大人,此事攸關兩國千千萬萬百姓的福祉,一點都不過分。」陸傲秋語帶央求,眼神卻堅定強硬。「王者應是止戰為傲,不應以發戰而驕,國主大人是真正的王者,相信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鄒宇龍性情豪邁磊落,他喜歡率直真誠又敢言的人,陸傲秋這番話若是他父親聽了,那肯定是逆耳的,可他聽著,卻覺得爽快極了,況且他還欠陸傲秋一份人情是真,應以百姓福祉為優先亦是真。國有結盟的誠意,又已與昊天幫締約,他想不出自己有任何理由拒絕。

  「陸傲秋,你等著。」他執起案上的筆,奮筆疾書。「我立刻便給你心愛的女人寫封信。」

  陸傲秋深深一笑。

  陸傲秋離開已經月余,段景熙雖好奇他只身前往霜山城所為何事,可他不說,她也奈何不了。

  他離開不久,鄭婉兒被魏鏡明從鷹頭山送了回來,並與劉媽一起安置在陸傲秋原本的小宅子裡。兩人無謀生之才能,靠著替人縫縫補補賺取微薄的生活費。

  接著,段景熙在張奇等人的協助下,開始籌辦公設醫所及醫塾。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她做了許多對百姓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決策,深受城民肯定及愛戴。

  原本極力反對由她繼任國主之位的高雲等人,雖還是不認同她,卻也無話可說。

  只是,天天操持政務對一個已懷胎九月的女人來說,實在負擔太重,這一日,她的身子再也受不了,便在書齋暈了過去。

  醒來時,她已安安穩穩的躺在床上,而坐在床邊的人不是寸步不離隨侍著她的彌生,而是去了霜山城的陸傲秋。

  「怎麼是你?你幾時回來的?」

  「剛到。」陸傲秋深情的望著她,嘆道︰「你真教人擔心,還記得發生什麼事嗎?」

  段景熙邊想邊道︰「我原本在看折子,忽地眼前一黑,就……我昏倒了?」她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他眉心一皺,好氣又好笑地道︰「我一回居城就聽說你昏倒了,你可知道我有多緊張?」

  「放心。」她摸摸肚子,笑道︰「這孩子挺得住,他的爹娘可是陸傲秋跟段景熙吶!」

  瞧她一派輕松,他不禁皺眉道︰「景熙,你都快臨盆了,我拜托你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

  「有你在,我干麼照顧自己的身子。」段景熙討好的咧嘴一笑。「你自然會照顧我啊。」

  「你呀,就會胡說八道。」陸傲秋用手指輕戳了她額頭一下。

  她粲笑如花,毫不在意。

  「我知道你靜不下來,」他邊說的同時,邊幫她挪了挪枕頭,讓她可以躺得舒服些。「但我拜托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你可是隨時要臨盆的人。」

  她點點頭,甜甜的道︰「我明白。」

  「少跟我裝乖,我知道你沒這麼聽話。」

  「呵。」

  在朝堂之上,她的霸氣不輸男人,但在他面前,她卻像個小女孩般天真可愛,甚至會跟他撒嬌,這一面,除了他,誰都看不到。

  「對了,還有件事,我想跟你說……」段景熙怯怯地道。

  陸傲秋無奈的瞅了她一眼。「國主大人,又是何事?」

  「就是、就是……我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娘親是我,但父親卻不詳。」

  他不由得笑嘆,「怎麼會不詳?所有人都知道你肚子裡懷的是我的孩子。」

  「是沒錯,不過……就是沒名沒分,名不正,言不順。」她說得委屈又可憐。

  「之前說什麼只在乎天長地久,不在乎婚嫁與否的人,不就是國主大人你嗎?」陸傲秋寵溺的笑望著她。

  「我是無所謂,可我擔心的是孩子。」段景熙說著,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出生後,別人會不會笑他沒爹啊?」

  「誰敢笑國主的孩子沒爹?」

  「就算別人不敢當著他的面說,也會在背後笑話他,這麼一來,他會很受傷的。」說著,她假裝擦著眼淚。「我擔心他幼小的心靈受創,一輩子難以愈合。」

  聽她說這些話,他真有點啼笑皆非,他太了解她,古靈精怪的她不知道又在盤算著什麼。

  「說吧,你又想做什麼?」他好整以暇地問。

  「趁著孩子還沒出世,不如我們快成婚吧?」她說。

  陸傲秋微微瞪大眼睛看著她。

  「你……」看他瞠瞪著眼卻不說話,段景熙眉心一蹙,懊惱地道︰「怎麼,你不樂意?」

  「這不關我樂不樂意。」他說︰「你忘了自己在朝堂上的承諾了嗎?」

  「終生不嫁嘛。」她回道︰「我沒忘記。」

  「那就對了。」陸傲秋相當無奈。「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沒要嫁啊。」段景熙眸帶精光。

  「那你又……」

  「我說終生不嫁,可沒說終生不娶呀。」

  他一時回不了神,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慢著,你是說——」

  「我是說,你嫁給我。」她咧嘴笑得可開心了。「這計可好?」

  陸傲秋濃眉一皺,馬上回道︰「不好。」

  段景熙沒好氣的反問︰「哪裡不好?」

  「我是個男人,男人哪有出嫁之理?」他態度堅決。「嫁字乃女子有家為嫁,你幾時看到是男子有家為嫁?」

  她也板起了臉孔。「你這是冥頑不靈,食古不化。」

  「你這是跋扈蠻橫,強人所難。」

  「你第一天認識我?我本來就跋扈蠻橫。」

  「那你又是第一天認識我?」

  「你——」

  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頓時氣氛凝結。

  過了好一會兒,段景熙不滿的哼道︰「好,不要就不要,拉倒!」

  「拉什麼倒?」面對她的嬌蠻專橫,陸傲秋實在是又愛又恨。這樣的她,太可愛,但也太可惡。

  「我不生了!」她任性的說。

  「不生?由得你說嗎?」他努力憋著笑。「瓜熟蒂落,這事由不得你作主。」

  段景熙負氣的鼓起腮幫子。「是嗎?走著瞧。」

  「別生氣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包準你聽了笑到闔不攏嘴。」陸傲秋故作神秘的朝她眨眨眼。

  她馬上被引起了興趣,想他要說的事一定跟去霜山城有關,連忙追問︰「你究竟去霜山城做什麼?」

  他笑而不語,從袖中抽出一封密函交給她。

  她接過,看見信封上那個龍紋蠟封,陡然一震。「這是……」

  他深深一笑,眼底帶著一抹頑童般的狡黠。

  當段景熙將周國國主鄒宇龍的親筆信函帶至朝上,並宣布兩國即將擇吉日簽訂和平盟約時,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當她將背後推手的名字說出來時,眾人更是難以置信。

  其實,段景熙初時知道陸傲秋居然與鄒宇龍認識之時,也是驚訝得說不出話。

  他總是令她驚喜又驚奇,也總是能在她背後及時的推她一把,人說,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個女人,而她的背後,則有個他。

  算準了段景熙即將臨盆,魏鏡明跟古玥兒夫妻倆,帶著他們的一雙兒女到落鳳城來探望她,並與國簽訂盟約,從此以後,凡是掛上國國幟的商旅或任何隊伍,定能安全行走於列國之間,不受昊天幫侵擾。

  簽約之後,陸傲秋跟段景熙將他們一家人留下來做客,閑談之間,聽說她對陸傲秋逼婚,可陸傲秋不從之事,夫妻倆是笑彎了腰。

  這日早朝結束後,段景熙又跟張奇討論了一下政務,談畢,有人來報——

  「城主大人,天草運到了。」

  「是嗎?」她大喜。「在哪裡?」

  天草是一匹名駒。她知道周國國主鄒宇龍是個馬痴,於是她便千方百計的找到這匹名駒,想在結盟之日當做賀禮以表誠意。

  「已經送到馬場。」

  「我立刻去看看。」她興高采烈,迫不及待。

  見狀,彌生連忙攔著她。「國主,您隨時都會臨盆,還是別去了吧。」

  「怕什麼?接生嬤嬤不也說過多動才好生嗎?」向來百無禁忌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段景熙,興沖沖的朝著馬場而去。

  來到馬場,看見那匹栗子色的名駒——天草,她眼睛一亮。「果然是好馬!」

  她飛快的走過去,細細欣賞著它。

  她東摸摸西摸摸,前面看看,後面瞧瞧,越發覺得這是匹難得一見的駿馬。

  「來人,幫我上鞍。」她說。

  聞言,彌生瞪大了眼睛。「國主,不行啊,您別鬧了!」

  「我騎兩圈試試就好。」段景熙仍執意而為。

  「不可以啦!」彌生又氣又急。「陸大夫吩咐過我,絕對不能讓您做危險的事情。」

  段景熙微微皺起眉頭。「他就愛窮緊張,就只是繞馬場一、兩圈,能出人命嗎?」

  「國主,您就不能聽話點兒嗎?」彌生都快給她下跪了。

  「啐。」她輕啐一記。

  「您這幾天隨時都會臨盆,千萬要小心呀。」

  「就是因為隨時都會臨盆,生完了又不能立刻騎馬,等到我能騎,馬已經送給周國國主,所以才趁現在騎一下嘛。」段景熙不顧她的阻撓,堅持叫人幫天草上了鞍。

  她是國主,誰敢拂她的意?她說要上鞍,負責照顧馬匹的人便給天草上鞍。

  上完鞍,她一臉高興,躍躍欲試的拉了韁繩,憑著己力上了馬背。

  彌生跟一旁的人看得直冒冷汗,心裡不斷祈禱著千萬別出任何差錯。

  「國主,您可要小心,千萬別逞強……」彌生不放心的叮嚀著。

  「放心,騎馬我在行。」段景熙自信滿滿地一笑,駕的一聲策馬前進。

  馬背上的她英氣勃發,可底下看著的人全都繃緊神經,全神貫注的盯著她跟天草的一舉一動。

  天草是匹名駒,非常穩定,即使是面對新的騎手,卻也不躁。

  段景熙騎著騎著,越覺順手,不自覺的又多騎了幾圈。

  「國主,夠了,行了。」彌生在一旁喊著,只希望她趕緊從馬背上下來。

  「再一圈就好。」段景熙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好得很,根本不必擔心。

  她段景熙的孩子可沒這麼嬌貴,不過是騎個馬,能怎樣?想她懷著他的時候經歷了多少事呀,可他不也乖乖的在她肚子裡長大?

  回到定點,她決定再騎一圈。

  「好馬兒,再一圈,駕!」

  段景熙輕踢馬腹,天草在她的駕馭下繼續向前,可她突然感覺到腹下一陣劇痛,讓她不禁彎下腰來。

  見情況不對,彌生跟隨從侍衛們的心狠狠一抽,還沒來得及上前,便眼睜睜看著她從馬背上滑了下來。

  彌生沖上前去,見滑落在一旁干草堆上的段景熙意識還算清楚,稍稍松了一口氣。

  段景熙似乎也受到驚嚇,但還是擠出一絲笑意,安撫道︰「我沒事。」

  彌生嚇得眼淚都快奪眶而出了,氣急敗壞地道︰「國主,您非得要這樣嚇人嗎?」

  她蹙眉苦笑。「好啦,我沒——」話未說完,她眼前一黑,竟昏了過去。

  看著床上昏睡不醒的段景熙,陸傲秋滿面愁容。

  接到她墜馬的消息,他恨不得背上長了翅膀,從正在大興土木的合屋那兒趕回來。

  他為她把過脈,她的脈象穩定,腹中孩子也還不時胎動,以他行醫的經驗來看,她絕對是母胎均安,可他不明白的是,她為何一直昏迷不醒。

  已經昏睡了整整一天,毫無醒來的征兆。

  守在床邊,陸傲秋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斷摩挲輕揉,希望她能感覺到他溫曖又溫柔的觸踫,然後醒來。

  雖然以他的判斷,她應是無事,可不知為何,他卻感到莫名的恐懼。腦海中出現好多可怕的景象,想象著好多好多的可能。

  他從不悲觀,但這一刻,他彷佛成了世上最懦弱的人,他怕她再也不會醒來,他怕她跟孩子離開他,他怕……他從沒這麼害怕過。

  「段景熙,你為何就是不能乖乖聽話?」陸傲秋將她的手輕壓在自己起伏的胸口,既懊惱又心疼。「你為什麼老是要人擔心?都已經快臨盆了,為何還要做那麼危險的事?你……我真的好想揍你。」

  床上的段景熙猶如沉睡般,神情恬靜。

  他深深的凝視著她,不敢想象沒有她,他的世界會如何的崩裂。

  「景熙,我求你,快點醒來吧。」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還有點沙啞。

  這時,外面有人輕敲門板。

  「誰?」

  「我跟玥兒。」門外的人正是在居城做客的魏鏡明夫妻倆。

  「魏兄請進。」

  魏鏡明跟古玥兒推開門,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像是擔心吵到段景熙。

  「還是老樣子嗎?」來到床邊,魏鏡明悄聲的問。

  陸傲秋神情愁郁。「魏兄不必輕聲細語,我還真想在她耳邊放串鞭炮,看能不能將她吵醒。」

  古玥兒輕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景熙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我……變膽小了。」陸傲秋重重嘆了口氣,沉郁地道︰「原來愛一個人,膽子會變小……」

  「那當然。」魏鏡明是過來人,非常能夠理解。「為她歡喜為她憂,她皺個眉頭,你都擔心受怕呢。」

  「我為她把過脈,她並無大礙呀。」陸傲秋無法理解。「為什麼她還是一直昏迷不醒?」

  「會不會是摔傷了腦子?」古玥兒問。

  陸傲秋回道︰「若傷了腦子昏迷,那肯定會有磕踫的傷,但她沒有,彌生說她摔在干草堆上,墜馬後也還是清醒的……我真的好慌。」他從未感到如此無助。

  「傲秋,先別自己嚇自己。」魏鏡明安慰道︰「弟妹每天跑來跑去,精力充沛,神采奕奕,我看許是這陣子太累了,才會一直睡吧。」

  這時,古玥兒突然一嘆。

  兩人皆不解的看著她,最後是由魏鏡明問道︰「玥兒,你嘆什麼氣?」

  「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幽幽地說︰「我娘家從前有個大娘,突然有天在家裡昏了過去,從此再也沒醒來——」

  「玥兒。」魏鏡明不待她說完,急忙打斷她,「傲秋都慌了,你怎麼還這麼說?」

  「我只是突然想到嘛。」古玥兒續道︰「不過,後來她又離奇蘇醒了。」

  「嗄?」魏鏡明眉心一擰。「你怎麼說話說一半?嚇死人了。」

  「是你不讓我說完呀。」她輕啐一記,「我要說的是她後來是如何醒的這件事。」

  「你倒說說她是怎麼醒的。」魏鏡明好奇地追問。

  「這位大娘一直掛心著一件事,就是她那嫁進門三年卻未懷孕的媳婦。」古玥兒續道︰「她昏迷之後一直沒醒來,就這麼過了三個月,人都瘦得不成形了,可這時,她媳婦懷上了孩子,她家裡人本來都準備幫她辦喪了……」

  「然後呢?」魏鏡明覺得她在賣關子,又替陸傲秋擔心,問得很急。

  「他們就跟她說她媳婦懷上孩子了,要她安心的去。」古玥兒瞪著大眼。「你們猜怎麼著?結果她立馬就醒了,後來還活蹦亂跳,一點都不像昏迷過的人。」

  聽著,陸傲秋若有所思。

  「傲秋,」魏鏡明神情一凝,問道︰「弟妹她有什麼掛心、在乎的事嗎?」

  「當然有。」古玥兒有點激動的搶白道︰「不就是她要傲秋嫁給她的那件事嗎?」

  「喔,對!」魏鏡明眉心一擰。「她之前確實很在意這件事呢。」

  陸傲秋將段景熙的手牢牢抓在手中,深深的注視著她。「只要她能醒來,我什麼都答應。」

  「傲秋,那你快跟她說呀。」古玥兒一臉殷切地催促道︰「明明白白的告訴她。」

  魏鏡明其實對古玥兒的說法半信半疑,但都這個節骨眼了,什麼可能的方法都該用上,便也跟著勸道︰「傲秋,有道是死馬當活馬醫,景熙再這麼昏迷下去,那可不妙。」

  陸傲秋早已六神無主,此時就算是聽到什麼荒謬離奇的方法或偏方,他都會去試,於是他對著昏迷的她,深情款款地道︰「景熙,我答應嫁給你,只要你快點醒來,我什麼都從你,好嗎?」

  他話才剛說完,就見段景熙突然睜開一只眼睛,俏皮的看著他,他瞬間愣住了,有些呆的望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天啊!」魏鏡明驚呼。

  段景熙又睜開另一眼,直勾勾的看著受驚的陸傲秋。「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你願意嫁給我?願意從我?」

  「你……」陸傲秋不知該喜還是……直覺告訴他,他被擺了一道,而且這事,古玥兒也有分,他轉而看向古玥兒。「是嫂子跟她串通的?」

  魏鏡明驚疑的看著妻子。「玥兒,真是你?」

  古玥兒一臉得意,不見心虛。「是啊,其實幾個時辰前傲秋去方便,由我跟彌生代他看顧著的時候,景熙就醒了。」

  聞言,陸傲秋驚怒的瞪著自己坐起來的段景熙。「你早就醒了,為何——」

  「欸!」她打斷了他,理直氣壯地道︰「我裝昏也是很累的好嗎!」

  「你累?你……我揍你。」陸傲秋抬手作勢要揍她,卻一把將她抱個滿懷。

  段景熙愣住了,木木的任他摟著。

  他緊緊的抱住她,好像一松手她就會跑掉似的。

  「你這個小壞蛋。」他的嗓音低啞,「你嚇死我了,你得意了?」

  「傲秋……」他的擁抱跟微微顫抖的聲線,讓段景熙深深感到歉疚,她知道自己真的嚇壞他了。「對不起,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嫁給我,才會跟嫂子想出這個辦法。」

  魏鏡明轉頭瞪了古玥兒一記,又氣又憐的道︰「你啊,盡出餿主意。」

  「這才不是餿主意。」古玥兒不滿的嘟囔著。

  「我看啊,真不該讓你們這兩個古靈精怪的在一起,下回還不知道你們要搞出什麼嚇人的名堂。」魏鏡明好氣又好笑地道。

  「欸,」段景熙輕推開陸傲秋,疑怯的看著他。「所以……你會嫁給我吧?」

  陸傲秋注視著她,臉上帶著微慍,眼底卻盛滿溫柔,他沉默了一會兒,忽而笑嘆,「我服了你,從了你了。」

  段景熙聽著,安心的笑了。

  「景熙,太好了!」古玥兒開心的朝她眨了眨眼。

  陸傲秋看她們兩個「眉來眼去」,沒好氣的警告道︰「這種事僅此一次,再來我可翻臉了。」

  「放心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古玥兒拍拍他的背,咧嘴笑道。

  「唉唷!」突然,段景熙神情痛苦,捧著肚子。「我的肚子……」

  陸傲秋板起臉孔。「你還來?真以為我還會上當嗎?」

  段景熙痛得臉都皺成一團了,「這、這次是真的啦!」

  「什麼?!」陸傲秋整個人跳了起來。

  頓時,房內一陣雞飛狗跳。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24 AM

尾聲

  段景熙順利生下了兒子,而且一次還兩個,滿城都為她的順產歡欣鼓舞。

  她決定一個兒子從段家的姓,一個則姓陸。

  她坐完月子後的第一次早朝,周國便來了一位使臣,帶來鄒宇龍的口信及賀禮,先是祝賀她喜獲麟兒,然後是感謝她送的禮物天草,再來便是敲定兩國簽訂盟約的吉日。

  「國主大人,你剛喜獲麟兒,又將與周國結盟,真是喜上加喜,雙喜臨門呀。」張奇笑拈著灰白長須,神情愉悅。

  「張大人此言差矣,其實……」段景熙一笑,眼中閃動黠光。「是三喜臨門才對。」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好奇的看著她。

  「第三喜從何而來?」張奇問道。

  她向一旁的彌生使了個眼色,彌生便進到後面,不一會兒,陸傲秋走了出來。

  眾人驚奇的看著突然出現在朝堂之上的他,面面相覷,低聲議論。

  「諸位大人,第三喜便是我要成婚了。」段景熙開心宣布。

  高雲一聽,立刻質疑道︰「國主大人當日曾在殿上發誓終生不嫁,絕不讓落鳳城落入外姓手中,為何反悔?雖說周兩國能夠結盟,陸大夫厥功至偉,但國主大人言而無信,日後如何——」

  「高大人,莫急。」她好整以暇地打斷道︰「我發誓終生不嫁,可沒說終生不娶,我將擇日迎娶陸傲秋。」

  眾人一聽,驚疑不已。

  事前並未被告知的張奇,乍聽之下,確實也感到驚訝,但很快地他便反應過來,而且他實在佩服段景熙的才智。

  「高大人,」張奇笑視著高雲。「國主大人確實沒有違背她當日的誓言。」

  「這……」高雲眉頭一皺,露出懊惱卻又莫可奈何的表情。

  此時,朝堂上祝賀聲此起彼落。

  見其它人都毫無異議,高雲摸摸鼻子,也只能接受。

  段景熙繼任國主後所做的每件事都深得民心,他就算打從心裡還是不服氣她一個女人家坐在龍椅上指揮成群的男人,卻還是得心服。

  如今,百姓跟官員都服她、崇敬她、愛戴她,這大位,她是坐穩了。

  「那麼,諸位大人都沒意見吧?」段景熙笑視著眾人。

  「國主大人能娶得如此才高八斗、玉樹臨風的美男子,我等歡喜都來不及,怎會有意見?」張奇說完,率眾人齊聲恭賀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段景熙滿意的一笑,轉頭偷偷朝陸傲秋扮了個鬼臉。

  陸傲秋看著她,忍不住蹙眉笑嘆。

  下朝之後,一到了沒人的地方,段景熙便等不及的勾著陸傲秋的手,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般賴在他身邊。「瞧,多順利,沒人有意見。」

  他振臂蹭了她一下。「你啊,還穿著朝服呢。」

  「呿。」她不以為意,又兩手纏抱著他的胳膊。「我們就快是夫妻了,還客氣?」

  跟在他們身後的彌生看著國主小鳥依人的模樣,忍俊不住的笑了。

  「笑什麼?」段景熙回頭瞪著她。

  「想方才主子在朝堂上還威風得像個男人呢,現在卻如同貓兒似的賴著陸大夫。」彌生掩著嘴,笑得更歡了。「要是給別人見了,肯定嚇得他們滿地找眼珠子。」

  「我喜歡,我愛。」段景熙一臉任性。

  「奴婢看著,羞呀。」彌生故意糗她。

  「你羞就別看。」她一點都不在意,依舊纏抱著陸傲秋的手臂。「走,咱們快回去看孩子吧!」說著,她松開手,自顧自的往前奔跑。

  她那朝服的黃色長袖在空中飛舞開展,猶如蝶翼,而她,彷佛一只翩翩黃蝶,看得陸傲秋都痴了。

  跑了一會兒,發現他沒跟上,段景熙回過身來朝他招招手,高喊,「愛妻!快一點呀!」

  聽見她俏皮的喊他一聲愛妻,他先是皺了皺眉頭,有點不自在。他畢竟是個男人,合該喊著一個女人叫愛妻,可現在角色卻完全顛倒了,不過話說回來,是夫是妻,又哪裡如此重要呢?

  不管誰是夫誰是妻,重要的是經過了那麼多的波折跟考驗,始終不曾放棄、堅定的想跟對方長相廝守的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他們很幸福,而且會一直幸福下去。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10:25 AM

筆痴

  我對筆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痴迷,而那牽系著我的兒時記憶。

  記憶中,父親是個非常喜歡書寫的人。國小時,父親跟一位服役時相識的老士官長還有書信往返。

  那位爺爺住在屏東車城,在那個交通還不發達,家裡除了機車跟腳踏車,並沒有轎車的年代,台南到車城是非常遙遠的距離——至少對我來說。

  因為不能見面,父親跟這位老士官長持續以書信往來。

  高年級時,識的字多了,父親便希望我能試著跟這位爺爺通信,而他則從旁指導。

  那位爺爺總是用漂亮的毛筆字回我的信,收到他的信是當時的我最為期待的事。

  父親說他寫毛筆字很慢,字字小心,句句斟酌。

  有一天,我不再收到他的信,寄去的信也沒有響應,讓我感到失望又落寞。

  父親說他老了,也許病了,無法再給我寫信,也或者已經不在人世……

  我這才覺得釋懷,卻也惆悵。

  我從沒忘記書寫的樂趣及愉悅,早些年,我的稿子都是手寫稿,但那實在太耗時。將近三十歲時,我終於幫自己買了一台計算機……鍵盤是方便的東西,動動手指頭就能打出千千萬萬個字。

  可我,並沒有忘記書寫這件事。

  我的手邊永遠有紙跟筆,家裡的每個角落也都放著紙筆以方便我隨時書寫。

  因為喜歡書寫之故,我對筆有著非常大的需求及熱愛,每次到大型文具連鎖店,總是會被架上那琳瑯滿目的筆吸引,即使不缺,沒帶上幾枝回家總覺得對不起自己。

  在我的筆袋中有著一枝老白金原子筆,它對我意義非凡,因為那是國小瓜業時,父親送給我的。

  我還記得售價是兩百元,對當時的我來說,兩百元的筆是多麼的珍貴。

  它是一枝有著銀色金屬筆桿的原子筆,因為舍不得用,至今還有墨水,只是出水不順。

  這麼多年來,雖然我擁有了許許多多比它還要昂貴的筆,但在我心中,它依舊是無可取代、最最珍貴的。

  有一段時間,我不再書寫,總覺得筆下的每個字看來都可憎。我想,那是因為我對自己感到不滿,我厭惡自己。

  為了找回自己,重新喜歡自己,我又開始書寫,並給自己買了新玩具——鋼筆。

  鋼筆是有趣的玩意兒,我在其中找到樂趣,也在書寫時得到平靜。我已經好多年不曾給任何人寫信了,我想……今年我會給朋友們寫賀卡——用我的新玩具。

  生命中很多的執著及喜惡,後來發現其實都來自於童年的記憶。我討厭苦瓜,因為父親曾逼著我吃,害我吐了。

  我喜歡筆,因為書寫時,聽著那沙沙聲,就想起父親在燈下指導我寫信的那些日子。

  對筆的痴迷,我想這輩子都不會忘了、淡了。

  因為它牽繫著我與父親,以及那永難忘懷的美好回憶。

作者: deartang    時間: 2017-6-13 01:54 PM

非常感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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