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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 縣太爺有喜【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9 07:03 PM     標題: 寄秋 - 縣太爺有喜【單】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11:39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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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身為女警,她早有心理準備會因公殉職,
卻沒想過掛點後沒上天堂,竟然穿到了古代當孤女,
幸好,有個很疼她的師太,帶著她雲遊四海兼行醫助人,
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她過得很歡快,
怎知一遇見他這個縣太爺之後,她就衰事連連,
先是師太莫名其妙被抓入牢房,遭誣賴是誘拐年輕婦人的惡尼姑,
為查明真相救人,她不但得入縣衙扮廚娘餵飽他挑剔的味蕾,
還得喬裝入虎穴找真凶,差一點被個死變態尼姑占去便宜,
是他及時帶兵救了她,還為她受傷中毒,她對此感激在心,
可她也餵了他有錢也買不到的解毒聖品,還幫他破了案,
算兩廂扯平,從此你走你的獨木橋,我過我的陽關道,是不?
哪知這麼剛好,她的真實身分竟是他失蹤多年的未婚妻!
但礙於她父親背負的冤情,她只得暫時隱姓埋名,
而他想方設法要迎娶她進門,甚至帶她回京面聖請求賜婚,
婚事仍一延再延,她不僅被長公主嗆聲自己才是他的真命天女,
連他家老小、全府僕人一起聯手噁心她、排擠她……

【出版日期】 2015/5/6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153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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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22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12:16 PM 編輯

第一章 女警穿成小奶娃

  「孩子,你醒了嗎?頭還痛不痛?別急,慢慢來,你傷得很重,別把傷口扯裂了。」

  她傷得很重?

  也對,應該是傷得不輕,不然她怎麼老覺得從她的角度看東西有些不對勁,很多事物和原來的不一樣,十分質樸,特別的古色古香,她還看到一盞油燈掛在牆上,一件如今有錢也難買到的簑衣放在花梨木雕如意羅漢榻上,簑衣還滴著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榻下有著一灘不太明顯的水漬。

  奇怪!她看得很清楚,卻為什麼總有種說不來的奇怪感覺?

  關微微閉了閉眼睛,先在腦子裡做了一番組織重建,她回想著為何會受傷、傷到哪裡、傷得重不重、是誰救了她、她的失蹤會不會讓警局鬧成一團,老九、王哥他們是否出動了機動部隊,全力尋找她的下落?

  慢慢地,一點一點想起來。

  槍擊要犯黑狼狙殺了第七人,在逃亡途中遇到臨檢,喬裝成一名趕著回家接兒子補習的父親,中規中矩的發型,或是一副古板眼鏡,身著很有質感的黑西裝,就像個上班族。

  執行的員警是小她三屆的學弟,剛當上巡邏警察沒幾年,還有點菜,對識別和臨場判斷尚有不足,竟然沒發覺換裝後的黑狼,讓他一路暢行無阻的離開臨檢站,揚長而去。

  正巧剛下崗的她和黑狼的白色裕隆擦身而過,她一眼就瞧出是他們專案小組全力緝拿的頭號逃犯,緊急調轉重機尾隨其後追了上去,追了將近五十幾里才追上。

  黑狼挨了她一槍,棄車而逃,附近剛好是人煙稀少的山區,受傷的他彷彿是當地人一般,身手矯健的東奔西竄,而後鑽進一座草長過膝的有機果園,忽地隱去身影。

  她心急怕跟丟了,便冒險挺進,如急行軍似的在草叢裡低身前進,一面觀察四面八方的動靜。

  也是她大意了,眼尖的瞧見左手邊有個廢棄工寮,乍見一道身影一晃而過,她立刻起身射擊。

  殊不知中了聲東擊西之計,她一開槍赫然發現那只是一件衣服而已,驚覺上當一回頭,出現在她右手邊的黑狼將槍口指向她,笑得邪佞地對她說了一句—

  「再見了,女警小姐。」

  然後,她就中槍了。

  鮮血飛濺,紅了她的雙目……

  「怎麼了,孩子,還是不舒服嗎?你忍一忍,等喝了藥就會好一些,裡頭加了安神寧氣的藥草,你受了連大人都承受不起的驚嚇,好好睡一下,別想太多。」

  藥用喝的?還是藥草?

  她是掉到什麼鬼地方,這麼落後,就算是山區,也該有駐診醫生吧!她可是中了槍,隨便用中藥醫治可不太妙,容易細菌感染。

  想要爬起來找手機的關微微急著和局裡聯繫,可是背上一痛,她微訝地想著,她不是胸口中槍嗎?怎麼是背部劇烈疼痛?而且她的姿勢是趴著,床的高度離地面約有一百二十三公分。

  她一向目測精準,可是全國女警射擊冠軍。

  難道子彈透胸而出?她不禁暗忖著。

  「別動,孩子,貧尼才剛替你把肩上的傷上了藥,你再動就前功盡棄了,乖,聽話。待會明慧再來餵你喝點粥,你餓了吧?」非常慈祥柔和的嗓音,很能撫慰人心。

  貧尼……「尼姑」

  一發出聲音,關微微身子一僵,驚駭地差點跌下床,她愕然地撫著喉頭,好不慌張。

  這、這不是她的聲音。

  太軟、太糯,帶著綿綿的童音,還有點討人喜歡的甜,讓人一聽就忍不住想笑,親上兩口,可是……

  她原來的聲音是清脆乾淨的,雖然不太符合時下女子的嬌軟,反倒有股嗆妹子的爽辣、乾脆。

  「是的,貧尼是位出家人,你現在安全了,這兒是位於嵐山山上的清心庵。」只容女眷住宿的庵堂。

  「清心庵?」這聲音……這聲音真是叫人沒法適應啊。

  沒法忍受稚嫩聲線的關微微,很想把聲音喊破喊粗,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軟綿綿的娃娃音,軟得像泡過水的豆沙包,又軟又沒勁,嗲裡嗲氣得讓人的雞皮疙瘩全立刻排隊站好。

  她只是中槍不是摔破腦袋,改變了大腦激素,怎麼變得不像自己了,好似變成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吃錯藥的後遺症?

  「醫院……」她吃力地說出這兩個字,希望師父能將她送到大醫院治療,做做光片、超音波、斷層掃描,她可能內出血或其他嚴重內傷。

  「你是說太醫院嗎?我們這兒離京城甚遠,來回約十日,恐怕無法為你請到太醫,不過你放心,貧尼會點醫術,你的傷已經穩定下來,再過幾日便可下床了。」目前只是還有些低燒。

  太醫……為什麼是太醫?她在說什麼鬼話,是電視宮廷劇看太多了嗎?關微微掙扎著要起身,雙手撐著床榻,想要問清楚這裡究竟位於哪個鄉鎮,她要逮捕的那個犯人呢?

  驀地,她瞠目結舌。

  這……這是誰的手?好小、好白、好嬌嫩的小胖手,宛如白嫩玉筍的手背,可愛得令人很想咬一口。

  她試著動右手的小指頭,小手的小胖指真的動了一下,她再彎勾食指,短短的糯米指也彎了,但因為太胖勾不起來。

  咦……她變成小孩子了

  關微微起先很鎮靜的想著,她會不會是中了某個神秘組織的實驗藥水,像柯南一樣變小了,她會復原的?

  「是呀,師父的醫術可好了,十里八鄉的百姓常找她看病,有時也有下山替貧苦村民把個脈、開個藥,人人都稱師父是活菩薩,很少有她治不好的病。」簡直是藥到病除。

  「明慧,又偷吃糖了嗎?師父不是說過不可太浮誇,人當心清如靜湖,波瀾不生。」明慧的性子還得磨一磨。

  聽到女孩子的聲音,勉強側身一看的關微微,注意到尼姑身後還有個個子矮一點的小尼姑,年約十一、二歲,十分清秀,但在眼上方有個紅色胎記,正活潑地朝她一笑。

  心底一抽,她終於知道這種詭異的違和感是怎麼回事了,她們身上的衣服、屋內的擺設,以及文謅謅的講話腔調,若不是在作夢,她十之八九是穿了,還穿成個小孩子!

  有這麼悲摧嗎?她是現代女警,從不看穿越劇,為什麼這莫名其妙的事會落在她身上,她回不回得去?

  突地,她發揮女警的偵查本能,顯然現在她的身分是受了重傷的胖女童,那麼女童的爹娘,他們是棄女童於不顧,還是遭到殺害?女童應該不是遭爹娘遺棄,不然怎會養得這般胖。她肯定是受寵的孩子,備受寵愛。

  所以,假設一︰女童的父母經商在外,遇到了攔路土匪,也許和家人走散了,或全被殺害了,僅剩她一人。

  假設二︰父親是當官的,被看不順眼的政敵給捅了一刀,他連夜帶妻兒逃走,誰知還是逃不掉,與她天人永隔。

  假設三︰江湖仇殺,刀客劍客結怨太深,乾脆一了百了全殺了,護主的忠僕送出了小小姐,卻死於中途。

  假設四……

  身為女警的腦子相當活躍,關微微在短短的時間內已有不下十個假設,她將已知的知識融合此時的現況,推斷出她這具身體的原主可能遭遇過什麼際遇,並分析出何路人所為。

  因為庵堂在山上,因此推算山賊下手居多,見財起義,攔路打劫,不管男女老少只劫值錢的東西,人命如草芥。

  「你想你爹娘嗎?」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失去爹娘,她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一提到爹娘,關微微臉上一片空白,她不是怔住,而是根本不曉得胖女童的爹娘是誰,她此刻的腦中沒有他們的影像。「我、我不記得了,頭痛……」

  她捧著頭,逃避她已不是原主的真相。她想回到她的年代,把那頭狡猾成性的黑狼逮捕到案,在他腦袋敲破一個洞,讓他也嘗嘗痛的滋味。

  「你忘記了嗎?」靜慈師太憐憫地撫撫她微燒的額頭,輕輕地握起她的小胳臂,神情平和的再把一次脈。

  她的話讓關微微靈機一動想到好理由,趴著的小小身子不斷抽噎。「師父阿姨,我的爹娘呢?為什麼他們不來看我?是不是不要我了,嫌我吃得太胖?」

  一旁傳來噗哧聲,眼睛很大的明慧捂著嘴笑,「你不胖,只是有點腫而已,真的。」

  靜慈師太好笑地回頭一斥,「沒得胡說,娃兒的爹娘把她養得富富態態是疼愛,瞧,像不像一個福娃?」

  「像,像胖福娃。」明慧笑嘻嘻的點頭。

  真的很胖嗎?關微微低頭看看蓮藕般的手臂。還好啊,這屬於幼兒體型,養個幾年就會消瘦了。

  不過為了未雨綢繆,以後還是少吃點,她可不想小時候胖不是胖,大了便珠「圓」玉潤,變成圓球一枚。

  「孩子,你還是想不起來自己的爹娘是誰嗎?」遇到那樣的事,任誰也承受不起打擊,何況她只是五歲大的女孩,還需要爹娘的照顧。

  她小嘴一扁,裝出快哭出來的樣子。「師父阿姨知道我爹娘是誰嗎?我要爹,我要娘,我要回家……」

  一想到有可能永遠回不去了,困在這醫藥落後的朝代,自認為堅強的關微微忍不住流出兩滴心酸淚。

  「乖,不哭,可憐的孩子,你爹娘他們……」靜慈師太頓了一下,決定有所隱瞞。「不在了。」

  「死了?」原來她是孤兒,不會有人來認親。

  心中暗暗吐了一口氣,至少不用擔心會露出馬腳。

  「是的,大洪水,你們家住在地勢低窪的村子裡,父親開了間小鋪子賣雜貨,大水一來全沖走了,沒一個活口。」這孩子是唯一的倖存者,她重傷的奶娘拚著最後一口氣把她送來尼姑庵,說完令人震驚的遺言—有關她的身世,便過世。

  「那我的傷是怎麼來的?好痛。」應該傷得不輕,雖然看不見背部的傷口,感覺像是刀傷,挨了好長一道口子。

  靜慈師太面上的慈笑一窒,想了下才開口,撫了撫她瘦了些的面頰。「你攀著一截樹幹飄了過來,我在山腳下的河邊發現你,當時你已經昏迷不醒,八成是河裡飄流的尖銳物造成的。」

  河裡的飄流物……合理的解釋,大水一沖,很多東西都留不住,鍋碗瓢盆,甚至連幾十斤重的櫃子都會被水載著走。

  「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明慧搶著回答。

  「三天……」難怪她餓了。

  「你之前一直發高燒,不時說著夢話,師父說你今天再醒不過來,有可能撐不過去,幸好你福氣大,在我們以為你沒氣的時候又喘了一口大氣活了過來。」當時真是嚇死她了,以為師父沒把人救活,她們就得為她準備一口小棺材入殮。

  明慧沒注意到她說話的語氣不像個五歲大的小女孩,自顧自的說著,當她是同年齡的玩伴說得高興。

  她曾經死過……對了,原主不死她如何魂穿,看來這具身體的主人已重傷不治。「師父阿姨,我餓了。」

  靜慈師太彎眉一笑。「貧尼叫靜慈,她是明慧,以後你就跟著明慧喊貧尼師父,喊明慧小師姊。」

  她已跳脫三界之外,不再是紅塵俗人。

  「喔。」是讓她當尼姑嗎?

  一旁的明慧興奮的大叫,「我有小師妹了,我有小師妹了……」

  惹得關微微想笑又想哭。她沒想當尼姑啊!

  「你以後就住在庵裡,有師姊們會照顧你,貧尼出家前俗姓季,你就叫季薇薇吧,薔薇的薇。」先將孩子的名字定下來。

  「季薇薇……」是巧合嗎?和她的名字發音很像,只差在草字頭,而她親媽叫季亞,一個很強悍的女漢子。

  思及再也看不見教官面孔般的媽和好好先生的父親,她關微微……不,是季薇薇心情有點低落,圓乎乎的小胖臉頓時像是失去水分的花兒,一下子就蔫了,很沒精神。

  見狀的靜慈師太以為她真餓了,摸了摸她的額頭,見她沒那麼燒了,可以進點清粥,便讓人把一碗粳米粥拿進屋內。

  「明慧,薇兒她還沒法子自己吃,你就幫個手。」不能翻身肯定很難受,那般小的孩子真是遭罪。

  「是的,師父。」明慧回應得很爽快。

  「師父到遠一點的山裡看看有沒有薇兒用得著的藥草,可能會回得晚一些,薇兒就交給你了。」她的傷還得用些去瘀消腫的藥,不然日後定會留下難看的疤痕。

  對姑娘家而言,身上有疤總是不好,難有良緣,想當年那個人就愛她一身毫無瑕疵的雪肌玉膚……啊!想遠了,都過去了,該拋諸腦後。靜慈師太的唇畔有一抹旁人難以發覺的苦澀。

  「嗯,師父放心,我會看好小師妹的,不會讓她踫到傷口。」她是個好師姊,最會照料人了。

  其實明慧到清心庵還不到一年,還有鄉下孩子的直爽個性,十一歲的她差不多該議親了,可是因為眉毛旁的胎記太明顯而乏人問津,加上家裡窮沒法替她出嫁妝,因此她的爹娘便把她送到清心庵,請靜慈師太收留她。

  所以庵裡雖然有年紀比她小的小師父,可是入門早,論起輩分全是她的師姊,如今來了個季薇薇,她終於能過過小師姊的癮,有個真正的小師妹陪她抄經、念經、挨罵了。

  「你這皮猴兒,我看是你別鬧她才是。」性情太活潑了,少有規矩的一刻。

  「師父。」明慧不滿的抗議。

  靜慈師太平靜地笑了笑,走了出去。

  「薇薇師妹,我是師姊,以後你要聽我的,我有好吃好喝的都會分給你,我有的都可以給你,聽見沒……」師父一離開,明慧的小尾巴就抖起來了,當起很有分量的小師姊。

  季薇薇在心裡好笑。「師姊,我肚子餓了。」

  一聲「師姊」讓明慧高興地跳起來,七手八腳的端起桌上的白粥,假意吹涼了會。「來,吃小口點,不要急,不然你會嗆到……哇!你的嘴巴真小,好像山裡的野櫻桃。」

  「師姊,慢點,我還沒吞下去……」這位小大姊,你也餵得太大口了,我是趴著耶!不好吞。

  還有,這碗粳米粥是誰煮的,雖加了鹽巴,但……

  太鹹了!她好想哭啊。

  「你吃得真慢,平常我呼嚕一口就喝完了,根本不用嚼。」她很得意地炫耀著,覺得自己比小師妹厲害。

  大姊,那是豬的吃法,好歹要細嚼慢嚥。「明慧師姊,你剃光了頭不冷嗎?」

  不過,她的頭形好適合光頭,圓乎乎的。

  「不冷,涼快極了,洗頭不用皂角,清水一沖就乾淨了。」明慧往光頭一拍,一點也不為忤。

  當不當尼姑有什麼關係,能吃飽就好,這是她單純的想法。畢竟她年紀小,世面見得少,自然想得不多。

  「那我為什麼不用剃髮?」季薇薇想著靜慈師太的態度,似乎感覺得出另有隱情。靜慈師太在隱瞞什麼?

  「對喔!你沒提起我倒忘了這回事,我們這一輩是明字輩,為什麼你叫季薇薇?啊!我想到了,大概是你受傷,師父想等你傷好了再找個好日子替你剃度,讓你正式歸入佛門。」應該是這樣沒錯。

  是嗎?季薇薇深感懷疑。


  京城,懷安侯府。

  「為什麼,為什麼爹不幫關叔叔說話,任由他們一家遭奸人陷害,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侯府廳堂上,一名怒氣沖沖的紫衣少年滿臉漲紅的怒視著高自己半個身長的父親,一點也毫不畏懼的與父親正四目相對,他拳頭握得很緊,緊得整隻手臂都有些顫抖。

  他在憤怒,他在生氣,他怒不可抑,黑白分明的大眼中蓄滿難以置信的譴責,不願接受所聽見的事實。

  「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讀了那麼多書都讀到狗肚子了,馬上到書房抄書,沒抄一百張大字不許停。」哼!真是他的好兒子,居然為了別人家的事指責他。

  「父親沒有品德又憑什麼教訓孩兒,關叔叔一家是無辜的,不可能做貪贓枉法的事,只要爹出面說上兩句好話,至少讓三司查清楚,還關叔叔一個清白。」可是父親沒有,不僅沒幫上忙還置身事外,好像關家和他沒半點關係。

  他不能忍受父親這樣的做法,十幾年的同儕交情,同在朝為官,情若知己,不時相約酌上兩口,雨天裡下棋,明媚天候上山賞景,登高望遠共度佳節,兩家人如一家人似的來往密切。

  他還記得笑起來很甜、很燦爛的圓臉妹妹,總是拉著他的衣服喊他「哥哥」,很甜糯的軟嗓,讓人聽了心窩都為之一軟,忍不住想看她笑,聽她帶著乳音的輕喚著,「哥哥,陪薇兒玩。」

  而今都不在了,一個都不在了,在他陪祖父在城外的別莊養病時,京城發生了大事,可是家裡沒人知會他一聲,或派人送個信到莊子上,直到此事塵埃落定時他才得知消息。

  一切都遲了,來不及了,望著人去樓空的關府,他心裡悲憤難當,面前這是他一向敬重的爹呀!為什麼能眼睜睜看著朋友冤死而不相救?當官的一定要這般冷血、坐視不管嗎!

  「無不無辜不是由你來說,那是刑部查證後上奏皇上,皇上判決斬立決、家產充公,家眷一律貶為庶民,不得再以官家人自居。」都已經是平民老百姓了,哪高攀得上他們懷安侯府,他才不會自找麻煩,給侯府添亂。

  「父親不知道關叔叔的為人嗎?他怎麼可能涉入貪瀆案,關叔叔向來正直不二,容不下貪贓枉法的事。」這分明是逼害,讓一個真正的好官受人唾棄,污了名聲。

  「證據確鑿還有什麼好說的,秦大人在他府上搜出一尊下官孝敬的白玉觀音,還有收賄的帳冊和若干他自個兒也說不出來的銀兩。」懷安侯莫士禎語重心長的告誡兒子,「正直的人當不了官,不懂得圓滑、不懂得凡事退一步,再好的官也得折腰。」

  官字兩個口,上下吃呀!你不餵飽豺狼似的大官小官,他們便會反過來分食你,吃得你屍骨無存。

  「那關妹妹呢?她還那麼小,肯定很害怕,你為什麼不把她接回府裡?」懷安侯府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孩子。

  「她配不上你。」莫士禎一句話打死了任何可能性,大戶人家講究的是門當戶對,門第高低相當重要。

  原本懷安侯府莫家與關府是定有娃娃親,便是少年和關府小女兒。

  「你……」他憤然的紅了眼。「爹,你太無情無義了,我怎會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太令我失望了。」一說完,蒼白著一張臉的紫衣少年轉身離去。

  這件事成了他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埋下他日後離家的種子。

  而聽聞關家人在落難後都死了,此事傳了一陣子便不了了之。

  「士禎,這事兒你做得不對。」安兒說得沒錯,面對這事兒子顯得無情了些,關家一出事就趕緊撇清關係。

  「爹。」怎麼連爹也說他不對,他是為了侯府著想。

  「不過我能體諒,不全是你的因素,這件事牽連太大,避開些也是好的。」明哲保身,萬勿扯進朝堂之爭。

  「那混小子太不懂事了,他不曉得我為了保住他費了多大的勁,他真當官是那麼好當的嗎?不會被潑點污水,踩上兩腳。」他還太天真了,想不通其中關節。

  老侯爺撫了撫鬍子。「關家那事真沒辦法救了嗎?」

  莫士禎嘆了口氣。「都下了大牢還怎麼救,而且還和宮裡的那位扯上關係,風尖浪頭的誰敢出頭?這事關弟挖得太深了,踩到虎鬚猶不自知,他是把命搭上了去查,人家怎不給他個痛快。」

  至少他是不敢把整座侯府賭上去,他有他的家人要保護,不能為了一個衝過頭的傻子賠上所有。

  「朝薇那娃兒呢?」找個莊子安置她不難,當不成莫家兒媳就當收了名義女,日後給她一筆嫁妝讓她有個歸宿。

  一說到關府的小女兒,莫士禎臉色有愧。「我派去的人回報,關府有打殺過的痕跡,到處血跡斑斑,重傷的奶娘抱著傷得不輕的小小姐逃出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唉!是禍躲不過,偷偷地燒些紙錢給他們吧!盼能一家人在地底重聚,來世投胎別再犯糊塗了。」好人不長命,立身在世還是別太出風頭,給自己招來禍事。

  「是的,爹。」私底下祭拜他還是做得到的。

  秋風瑟瑟,紅葉飄落。

  一場秋雨過後,天氣漸漸轉涼,有點寒意,只著單薄的衣服會覺得冷颼颼,得搭件厚一點的外袍。

  來到清心庵已經三個月的季薇薇拿著一柄比她高的掃帚,有模有樣的仔細掃著落葉,她將枯枝和葉子掃成一堆,準備一會兒生火,烤烤明慧小師姊從山裡拾來的板栗。

  她受的傷比想象中的嚴重,深及見骨,清醒後又反複的低燒不停,傷口發炎化膿,靜慈師太為她割掉腐肉盡力醫治,她才能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又回來,足足躺了一個月才下床。

  但是也僅於能小走幾步而已,不能跑和跳,以及做過於劇烈的動作,在庵裡師姊們的全力照料下,她稍微能做點輕簡的活,像掃掃地、澆澆花,過重的東西可不準她提,怕她又把傷口弄裂了。

  「小師妹,快用飯了,你落葉還沒有掃完呀!今兒個是明真師姊掌勺,她……」最恨別人不捧場。

  「什麼,是明真師姊」天吶!天要亡她。

  明慧愛數落地輕戳她的眉心,「你呀,別再挑嘴了,有什麼就吃什麼,食物是用來填飽肚子,別東嫌西嫌的,我們以前鬧荒時連草葉子都吃,滋味澀得發苦……」

  她一口氣說了一千八百七十五個字,等她喘口氣吞吞口水的空檔,季薇薇一臉悲壯的握住她的手。

  「可是真的很難吃,每回吃了明真師姊燒的齋食,我的舌頭起碼麻三天,食不知味,不是過鹹便是太酸,我還吃到她當筍子炒的竹筷子,嗚……我會死的,一定長不大。」太可怕的技術了,簡直讓人驚得瞠目結舌、無法言喻,同樣的食材她就是有辦法煮到所有人都痛哭流涕—

  因為太難吃。

  偏偏這位明真師姊特愛掌勺,不讓她上灶都不行,如同將軍不拿劍會要他的命似的,即使大家語氣很委婉的勸退,她仍士氣如虹的左手甩鍋,右手拿鏟,煮出難以下嚥的飯菜。

  「你……哎呀!別哭,我也沒法子,明真師姊那脾氣誰說都沒用,明明都入了佛門還放不開。」她也很為難,不敢去勸明真師姊,一旦她執起勺子,那樣子像要跟人拚命,誰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似破釜沉舟,季薇薇小拳頭一握。「我去。」

  「你?」明慧滿臉懷疑。

  「我來掌勺。」至少不會毒死自己。

  「什麼,你掌勺」明慧更加驚訝,瞧了瞧那沒灶台高的小身板,很明白的表示,「別逗了,到時是你塞柴火,還是柴火燒你,別說鍋子扳不動了,連拿鏟子都困難。」

  「不試試怎知成不成。」為了她可憐的肚皮,她願意一試。

  原本肉肉的小圓臉已然消瘦,只吃素不開葷的庵裡一點油腥也沒,三餐吃得盡是青菜蘿蔔,幸好她本身適應能力強,加上她前一世的父母開的是素食餐廳,所以吃素對她而言並不難,她也非無肉無歡的人,再說素食做得好有如食肉般美味。

  只是由於某些人的固執,她的胃口時好時壞,因此肉團子似的小臉如今都快看不見幾兩肉,五歲的身形看起來像四歲,不但瘦了一圈,個頭也沒長,她自己看了也嘆氣。

  「明真師姊,挪個位置讓我剝剝菜葉子好嗎?」不顧明慧師姊的勸阻,季薇薇直闖廚房道。

  明真一低頭,見是不到腰高的小師妹,她面無表情的點頭。

  這頭在做菜,那頭真的在剝菜葉子,季薇薇將菘菜、苦菜、薺菜的菜葉子全洗淨晾在一旁,然後拿起最小的刀切起蘿蔔和蕪菁,同時將一把板栗放在火中烤,再將香菇切絲。

  都弄好了以後,她將醋、油、鹽、半顆蛋白放入碗裡打均勻,打得起白沫才停手再加入少許的糖,充分拌勻備用。

  此時明真師姊的素菜弄得差不多了,正在收尾,收拾灶台,她便搬張板凳,小腿肚往凳上一站,一顆小腦袋剛好高出灶台多一些些,她將腌過的菘菜、薺菜和川燙過的苦菜擺在盤中,再切了幾個油豆腐一起擺盤,盤子四周擺上煮熟的青豆仁,再將她先前打好的乳白色醬汁淋在上頭。

  而後她又做出「翡翠雪豆腐」,豆腐拍碎擰擠去水分,油下鍋,事先切好的蘿蔔絲、蕪菁絲同香菇絲炒,然後下明真師姊用剩的菜葉子,倒入碎豆腐,攪拌均勻再加入煮汁,一煮沸便抽些柴火出來讓火變小,邊煮邊攪直到湯汁收乾。

  最後她又弄了一道素什錦,也就是灶台沒用完的菜蔬依熟成度一樣一樣往鍋裡去,灶肚抽風使火變大,快炒,下鹽,下醬油,加少許的糖,灑上剛烤好的板栗,盛盤。

  一共就三道菜,她也沒打算與人食享,準備獨自吃食。

  誰知嘴饞的明慧師姊一聞到撲鼻而來的香氣,忍不住伸出兩根手指頭偷食,她一放到嘴裡立即兩眼放亮,喜孜孜地直喊,「好吃,好吃。」差點整盤都端走,不留一口給她吃。

  當然這三道「油豆腐色拉」、「翡翠雪豆腐」、「素炒什錦」都上了桌,沒人開小桌,這三盤菜被搶得盤底見空,連湯汁都有人拿來拌飯,而辛苦下廚煮菜的人因手短而搶輸人,吃不到三口,被迫吃師姊吃剩的渣渣。

  「沒想到小師妹年紀小小就有煮飯天分,以後我們有口福了。」搶得最狠的明音撫著肚皮,打了個飽嗝。

  不會吧!她只是被「荼毒」得無法忍受才被逼動手,可不是要當一群尼姑的廚娘。季薇薇汗顏地想著,別太指望她,她只是愛吃,並非立志當個煮飯婆。

  「你們嫌我做的菜不好吃?」

  明真的話簡直是季薇薇的救贖,她的話一出,全場冷颼颼,每一個人都用力的搖頭,直指她的素菜一樣是美味,她們百吃不厭,口齒留香,再也沒有更令人滿意的菜餚了。

  這馬屁拍得太過了,接下來庵裡的大小尼姑們都面臨慘不忍睹的黑暗月,少有表情的明真竟揚起一抹叫人驚恐的笑容,她宣稱要連煮一個月的飯菜,讓其他師姊妹偷個閒。

  尼姑們面色發白,驚嚇過度,連著幾日勤念經,求佛祖保佑。

  「對了,師父,我今日下山到牧民陳老三家送藥時,聽說有人在找一個四、五歲大的女童,身邊還跟著三十出頭的奶娘,陳老三說咱們山上都是女子,接待女香客要更小心點。」要是惹上不該惹的人容易惹禍上身。年紀最長的明圓沒將最後這句話說出口。

  靜慈師太轉著刻有六字真言紫檀木佛珠時略微停頓,沉靜的慈目中微閃流光。「那些人的長相如何?」

  「很凶,都佩著刀,對人很不客氣,連對小孩子都一把推倒。」她偷瞄了一眼,覺得不是善荏。

  靜慈師太低吟了一會。「嗯,我曉得了。」

  「小師妹她……」看起來就像是他們要找的人。

  「明圓,這件事你不知情,知道了嗎?」他們居然找上門了,連個稚幼的孩子也不放過。

  想到放在禪房內的那物,靜慈師太的眉頭微微一蹙,她想著該怎麼做才是對薇兒好,那孩子吃了太多的苦了。

  「是的,師父。」她也不想小師妹受到傷害。

  三日後,靜慈師太做了個叫人震驚萬分的宣布。

  「為什麼?師父,都入秋了,你不等來年開春嗎?等地上的雪化開了才好行走。」

  「是呀!師父,為何選擇這個時候,叫人措手不及,好歹讓我們準備準備,別在外頭凍著了。」

  「嗚……師父,你別走,不要離開,外面有什麼,沒得吃、沒得住的,你們會生病的。」

  即使有眾弟子的挽留和不捨,靜慈師太還是堅持己見,一只包袱,一件袍子,旁的再無其他長物。

  「為師只是四處雲遊,到處走走看看,體會佛祖說的大千世界,得悟天機,緣來是聚,緣去是散,掛懷成罣礙。」

  「薇兒,你還小,塵緣未了,就帶發修行隨為師的去吧!我們先往濟州、淮陽一帶往南行,南方溫暖,我這老寒腿才不易再犯。」

  靜慈師太帶著季薇薇,一大一小往南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03:28 PM 編輯

第二章 邊行醫邊賣素齋

  十一年後

  「賣四喜青素蒸餃,好吃的素蒸餃,還有素包子,三文一個,買五個多送一個,快來買呀!數量不多,賣完了就沒了,過了這一村就沒那個店,我們師徒路過這村子只賣這一回湊路費,錯過了可是你們沒口福。」

  村子口有棵枝葉繁盛的老榆樹,樹蔭大得足以遮住一間屋,在老榆樹底下有個剛搭起不久的簡陋棚子,三面是由油布遮蓋,只留一面充做通道,方便人進出。

  棚子外擺了一張刷白的方形折疊竹桌,上頭放著一籠籠蒸得正在冒煙的蒸餃和素包子,香味四溢。

  而棚子裡也擺了一張一模一樣的青竹椅,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多了兩張竹椅,可供兩人面對面相看。

  這是一對雲遊四方的師徒,師父懂醫,為人看診,徒兒擅食,專做素齋,師徒二人靠著行醫、賣齋菜維生,一座城換過一座城,偶爾停下來逗留三、五個月後又繼續走向下一座縣城,從沒聽過她們喊累,似乎樂在其中。

  「大人,你聞到了沒?」

  下一刻,一柄扇柄往個頭小的小廝腦門一敲。「你剛喊我什麼?」

  「大……」小七連忙機靈的改口。「公子,咱們出了梧桐縣又走了老半天的路,你累不累,要不要找個茶水棚子歇會兒,喝口茶止止渴,順便餵一下肚子裡的饑蟲。」

  「餓了?」這小地方怕是沒像樣的歇腳棚子。

  「餓翻了,公子,肚子都在鬧饑荒了,再不丟兩根菜葉子下去餵一下,饑蟲就要從肚皮裡鑽出來了。」他一餓就手軟腳軟,渾身沒力氣。

  「誇大其實,你最好在肚子裡養蟲。」站在馬車旁的男子約三十開外,長得很壯實,膚色黝黑,背上背了把斬馬刀。

  他是一名侍衛,體型和他一樣高壯的還有六名,共七人。

  「陳起大叔,我小七不像你膀大腰粗,光喝露水就能飽了,小七得多吃些才追得上你的粗胳臂,你可別笑話小七沒出息。」人是鐵,飯是鋼,吃足喝飽了才有氣力幹活。

  「就你這小子滑溜,光生了個狗鼻子,那麼老遠的味道你也聞得到,果然是個吃貨。」一說到吃就兩眼發亮。

  「嘿嘿,我是小老百姓嘛!老百姓就是圖個溫飽,公子,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小七仰著臉,一副等著主子褒獎的模樣。

  有點走神的公子回過頭,面色清冷的點頭。「百姓好就是皇上好,為皇上做事不能有絲毫馬虎,唯心唯德。」

  這一路行來,地方上還算清平,至少宵小不多,未聞重大案件,百姓安居樂業。

  「公子,你這算是微服出巡,不要太嚴肅了,要有笑臉,不然人家一看就曉得你是當官的。」公子太老氣橫秋了,好像上了年紀的老頭子,看人的眼神像在審視這個人是不是好人,若有不妥便嚴加審查,勿枉勿縱。

  十七、八歲的小七有張討喜的笑臉,人長得人模人樣,就是一雙豆子眼小了點,人未笑先有三分喜感,一見人便露出八顆白牙,讓人見了就想打賞他,給他幾顆糖嘗嘗。

  和他身前的主子則是完全的對比。

  出身富貴的莫滄安二十有二,是勛貴人家的嫡次子,身分尊貴卻欲求極淡,常被他祖父取笑為比老人還像老人,給人感覺清清淡淡,真像一口波瀾不生的百年古井,水至清澈,不生漣漪,也像座安安靜靜立於山巔的古寺。

  他唯一可論的大概是皮相吧!文人的溫儒氣度,玉泉映月般的脫俗風姿,身形修直如竹,立時卓爾秀逸,澄澈的眼眸有著深藍海域的奧秘,可唇色竟然比女子艷麗。

  更別提那白玉一般的肌膚,簡直美得無懈可擊,眼波流轉風華驟起,宛如那神仙般的人兒沐浴在銀輝之下。

  只可惜臉上的表情太冷硬了,活像一塊拒人接近的鐵板,不容別人窺伺他的心,自己也不走進他人的心裡,獨立於天地之間。

  「既然公子要察訪民情,總得吃飽飯對吧!人沒力氣,看什麼都是一片霧濛濛,公子,咱們去討些吃的吧!」小七很狗腿的諂媚著,兩隻狗爪摸著肚子哀求。

  看了明媚風光,眉頭輕輕一揚的莫滄安視線落在村口處的小涼棚,簡簡單單的棚子圍著不少村人,指手畫腳的似在買賣。「那邊在幹什麼,過去瞧瞧。」

  「是的,公子。」

  像是路過的商人,一行有管家、隨從、侍衛、小廝,兩輛馬車停在不遠處,七、八匹高大駿馬,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靠近,與百姓截然不同的凜然正氣讓人不自覺讓路。

  「賣什麼?」

  「賣素餃子和素包子,剩最後三籠,賣完了就收攤了。」頭也不抬的季薇薇忙著包素包子、籃裝餃子,收錢,找錢,無暇分心抬頭一睨眼前難得一見的俊俏公子哥。

  「怎麼賣?」看到她用手捉素包子,四方紙一包遞出手,莫滄安深幽的瞳心縮了縮。

  除了親近的人,少人知曉他小有潔癖,不太能忍受別人踫過的東西,尤其是食物。

  「三文錢一個素包子,買五個送一個,四喜青素蒸餃當然是四喜一賞,十文錢,買十送二,裡頭的湯汁鮮濃,放入口中一咬,唇齒生香,滿是濃郁。」她下了本錢去做,一點也不含糊,料足實在。

  一籠十二件計,餛飩皮和麵粉和勻,沖入適量的滾水揉勻,用布蓋住碗口蒸一盞茶,再揉勻,成碗口大的薄片。

  現採的香菇、木耳、蘿卜絲、土豆絲全剁碎了,用鹽、糖、醬油、油等調料煨一刻使其入味,青豆煮熟研成泥。

  將半份餡料放在面皮上,捏成四角方方,面上做成四個小方洞再填入青豆泥、香菇、蘿蔔泥、土豆泥,入蒸籠蒸。

  由於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她們向一戶民家借了灶台,洗洗切切備料到出籠約去了半日光景,趁熱氣尚未消退前趕緊擺攤叫賣,一賣完了素齋的季薇薇,便在替人看診的靜慈師太身邊搭個手,幫著寫寫藥方,向村民解說熬煮法和藥性。

  十一年師徒倆就是這麼過的,一個替人看病不收費,只收隨喜,不定診金高低隨人意願,十兩也好,一把自家種的菜也罷;另一個則沿途摘些野菜,收貧苦人家代診金的菜,有什麼就做什麼,賣起她手藝越來越精湛的素菜。

  這樣的生活對季薇薇而言再好不過,根本是天空任鳥飛、海闊任魚游,她本就不是這年代的人,太過拘束的日子反而困住她,前一世她早就有到處旅行的打算,只是礙於職業不好請假,留職停薪放長假她又不甘心。

  不過由於她性格直爽,為人真誠無欺,因此交友廣闊,雖然不到過命交情,但喊起打耗子人人動得,卷起袖子吆喝著,棍棒齊下。

  「全包了。」素包子的香氣誘得小七口水直淌,怕被人給搶光了,未經主子的允許,情急之下大喊一聲。

  其他人見狀便走開了。

  「小七。」莫滄安冷然的低喝。

  「公子,小的餓了。」他兩眼眨巴眨巴的好不可憐,好似餓了幾天的小土狗,搖尾又吐舌的乞求主人給口吃食。

  看了那張巴結臉,再瞧瞧隨行的人也一臉疲色,他勉為其難的點頭。「好吧!別貪嘴,看起來不太乾淨,小……」

  「小心鬧肚子」的話還沒說出口,莫滄安耳邊就揚起冷颼颼的清脆女聲,像是掛上冰凌子,凍得聽的人一凜。

  「不、太、乾、淨?」她是倒了洗腳水,還是用了臭溝水面皮了,哪裡不乾不淨?

  「我不是說你不乾淨,姑娘你……」也太易怒了。

  季薇薇一隻沾了油花的蔥白纖指指向他的鼻頭。「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姑娘了,麻煩睜大你那芝麻綠豆眼,瞧瞧我這一身灰撲撲衣袍,再把你的敬意端出來給我道個歉。」

  見她一身出家人的穿著,玉面素淨未施脂粉,如絲烏髮僅以一根烏木簪固定,頓時明悟地一頷首。「恕我眼拙,小師父,是我言語唐突了,沒多做思量。」

  她仍有不滿,但略能接受他的道歉。「能夠請教一下不太乾淨是什麼意思嗎?你是怕我摻了死豬肉或是拿了山耗子當佐料,給你吃了肚破腸爛,腦子裡生出一條條白蛆。」

  即使跟在一心向佛的靜慈師太身邊,季薇薇還是改不了以前當女警的衝動性格,尤其在師父的縱容下,她那辣妹子的性子有增無減,少了出家人的慈悲為懷,與人和善。

  不過她平時也是很能裝的,只要不踩到她的痛腳,她溫馴得像隻懶洋洋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貓,溫順的任人摸貓肚皮,甚至討好的蹭著順毛的手喵上兩聲,人貓和諧。

  可是貓是有爪子的,一旦惹毛了它,翻臉跟翻書一樣,在人想都想不到之際捉了人滿臉爪痕。

  「你賣的不是素包子、素蒸餃嗎?怎會有葷食?」見她說話挺有趣的,莫滄安忍不住逗她。

  季薇薇頓生暴打他一頓的衝動,因多年茹素讓她忍下暴戾之氣。「就是沒有才要問問公子你,小尼姑賣個素包子哪裡得罪你了,你要把髒水往我身上潑,誣蔑我手腳不乾淨?」

  入口的吃食她一向很注重,不潔、不新鮮她寧可不做,少賺一點銀子她和師父也不會餓死,畢竟處處有庵堂可掛單。

  「這是我個人習性,與小師父無關。」他只是不能忍受事物的表面上有一絲絲不夠潔淨。

  「公子行商?」她看向他身後的一票人,不以為然的多瞟兩眼,身為前女警的敏銳仍在,已經看出這些人不簡單。

  「是。」他毫不猶豫的點頭,眼眸深處略閃了一下。

  「看你這身錦衣玉帶,連同髮上的玉冠都是罕見的青玉,可見是出身富貴中人,你大概沒吃過路邊的攤子,也沒咬過一口小販賣的糖葫蘆吧!不知民間疾苦的公子哥跟人家做什麼生意人,還是回去你的富貴窩裡,吃一堆人伺候的珍饈美食、美酒,還要美人相伴,才能樂陶陶。」

  她暗諷他出了門還擺譜,這也嫌、那也厭,以為所有道路都是他家開的,他想怎樣就怎樣,全沒想過小老百姓是如何過日子,真是天真、愚蠢。

  凡事不一定能盡如人意,能忍則忍,不能忍做什麼生意,當他的貨天下無雙嗎?人人搶購呀。

  「……小師父所言甚是,是在下不識世情,得改,請小師父給我一個素包子。」她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莫滄安面色沉肅的凝窒了一會兒,認真的思考她話中之意。

  連中三元後,他婉拒皇上的留京,自請外放,為的是當一名伸張正義、利民為先的好官,而不是是非不明、明鏡難懸的貪官,他日後下鄉的機會肯定不少,不能再因個人的因素而令他人感到為難。

  他的無心也許傷害了他人,譬如這位氣得雙頰一鼓的小師父,她真為他一時的失言而滿心不服。

  「好啦,小心燙,一個三文,不過你們全包了,我算便宜點,三籠七十文,請付錢。」小本買賣,恕不賒欠。

  留著兩撇鬍子的周管家掏出銀子付帳,他給足了一兩銀直說不用找零,而迫不及待的小七已伸手捉了一個往嘴裡塞,邊喊燙嘴邊說鮮得不行,太好吃、太好吃了。

  見他吃得歡,小有得意的季薇薇仰起鼻孔,高揚起聲音招呼起其他人,做得習慣了,手腳也勤快,一手包一個遞給侍衛、隨從們,她還不忘留個最大的給愛挑剔的錦衣公子。

  她手指細白纖長,往蒸籠裡一捉,一包。

  「喏!給你。」看你吃了我的包子還嫌不嫌棄。

  「你的手……」莫滄安的神色微帶困擾。

  「我的手怎麼了?」一雙手翻來覆去她看了幾回,沒沾到髒東西,亦無傷口呀!他又要找什麼碴?

  「踫到包子。」他很想改令人頭疼的毛病,但得慢慢來,不是此時此地,他……唉!一言難盡。

  踫到包子、踫到包子、踫到……你個機車男!好,我忍,我宰相肚裡能撐船。季薇薇皮笑肉不笑的朝白胖包子上咬一大口。「不能踫難道用釣竿釣,公子好文雅。」

  「也不是不能踫,小師父為何不直接用油紙包起,可省卻用手直接拿。」他認為自己說得十分合情合理。

  「公子真的是商人嗎?」她露出鄙夷的神情。

  「有什麼不對?」莫滄安以平和的語氣問道。

  「要像你說的做法根本不用做生意了,右手拿,左手包,收錢找錢,動作要快,若是慢條斯理一個個包,等我包好了客人也走光了,那我還賣什麼。」晾著攤子捉蚊子嗎!

  「是這樣嗎?」他陷入思索。

  「還好你不是當官的,不然老百姓就要淚汪汪了,管好一縣一城不只是捉賊緝匪,還要管治一下百姓的生計,人都吃不飽了還談什麼豐衣足食,饑餓起盜心,人若家有餘裕誰會去偷、去搶,他們也想和和樂樂過日子。」除了少數喪心病狂的歹徒,他們天性凶殘,以凌虐人為樂。

  季薇薇沒想到今日的一席話,帶給莫滄安相當大的影響,他到了管轄的縣城後,第一件做的事不是處理堆積如山的案件,而是深入民間巡視,看百姓們想要的是什麼。

  一開始他受了很多挫折,也吃足了地方上排外的苦頭,但是在他勤奮不懈的治理下,漸獲民心。

  「我看起來不像會當好官的人?」他問。

  她又咬了一口包子,一臉無謂。「做好官和會做官是兩碼子事,你要看是以什麼為出發點,至於像不像,那要做了才知道,你再清廉也禁不起上下一起貪,你不貪就沒法做事,最後只能淪為同流合污。」

  你不貪,別人當你是異類,不會和你打成一片,自然有隔閡,有事吩咐時肯定叫不動,自成一派。

  貪了嘛!那一定是做不成好官,那麼多人都想分一杯羹,上有上司要孝敬,下有下屬要安撫,你分,我分,大家分,還剩下多少能為老百姓做事,最後受罪受累的是誰?

  還不是無權無勢、任人宰割的老百姓。

  「同流合污……」官場棺習。

  見她快把素包子吃完了,莫滄安也不知哪來的衝動,竟長臂一伸奪走她手上的素包子,犯倔的一口、兩口……就兩口,沒了,他還嚼了兩下強吞下肚。

  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帶來的人全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是他們所知的那位美如冠玉、宛如謫仙的如玉公子。

  更傻眼的是手裡一空的季薇薇,一眨眼間,她咬到的是自己的手指頭,如秋水般的眼眸眨了一下便愣住。

  「你很餓,這位公子。」連她手中的也搶。

  「水……」他吃得太急,噎住了。

  「真是麻煩的公子哥兒。」季薇薇指著竹桌的左手邊,那裡有個寫著「奉茶」兩字的竹管,裡頭裝的是泡了竹葉的茶,連喝茶用的也是一截一截取下來的竹杯。

  取自大自然的賞賜,不必花銀子買又能隨手取得,哪天嫌帶著累贅又可劈了當柴,一舉兩得。

  「公子,喝水。」小七取出自備的青釉暗花瓷碗,用白布擦拭了又擦拭才盛了一碗竹葉水遞給主子。

  莫滄安喝了茶水之後,漲紅的臉才舒緩。

  「我們在路邊隨手摘得竹葉,雖然洗過了好幾遍才用小火烹煮兩個時辰,將竹葉青給煮出香氣,不過你要是怕髒就別喝了,免得你黃金做的貴軀承受不住。」哼,就愛裝模作樣。

  最是無用讀書人,嘴上說文腳無力,論策一篇難養家,看他那樣子,不是當官的也是官家子弟,最會說一套做一套。

  隨著師父雲遊四方,加上當女警時的經驗,季薇薇也算是有些歷練的人,兩輩子加起來的她,外表是十六歲青春看俏的小姑娘,內在已是近四十歲的中年女人。

  只是性子仍是衝得很,雖有稍微收斂一點,但是一見到不平事,還是會踩上兩腳。

  她就是俠女性格,不然當初她也不會不顧開素食餐廳的爸媽阻止,硬是跑去報考警校,以第一名成績榮譽畢業,而後投入無日無夜的警察工作。

  黑狼的那一槍,為她的女警生涯劃下休止符。

  「薇兒,不可無禮,師父提醒你多少回,老是散漫記不牢。」她這性子全是縱出來的,也不知是好是壞。

  面露無奈的靜慈師太從涼棚裡走出,愛徒和過路客的交談她聽得一清二楚,原本認為只是短暫的談話,對方一歇完腳便會離開,因此她也不以為意的整理藥草,看點醫書。

  怎知,越聽她眉頭顰越緊,兩人的一來一往已經有點走樣了,涉及官場的討論以及對人的言語,她在心裡嘆了口氣,知道愛徒牛脾氣又上來,不得不出面說兩句。

  能苦民之苦是好事,知萬民之難方是修行之道,可口中之言易招禍,謹之、慎之,凡事留三分。

  「師父,你別罵我嘛!我只是賣素包子而已,不信你問這位相貌堂堂又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我可有出言無狀冒犯比玉石還尊貴的他。」甜棗兒給了,你敢不說我好話試試。

  看她擠眉又弄眼的威脅,頓感好笑的莫滄安清了清喉嚨,嘴角微揚。「令徒甚為乖巧,和善又親切,樂於助人,聽她一席話如沐春風,甚感愉快,實為佛門好子弟。」

  吃人嘴軟,他賣她一個面子。

  「算你識相。」季薇薇小聲說著,神情帶著滿意。

  「她還不算出家人,只是帶髮修行,公子直呼她季姑娘即可。」如今都長大成人了,該為她的將來做打算。

  看著一手帶大的徒兒,靜慈師太心裡有感慨也有寬慰,曾經那麼小的娃兒在生死間徘徊著,一個不小心可能就去了,花費了多少心血才把人救活,怎麼不感謝佛祖的慈悲呢!

  見她一日日的成長,身子骨一天一天的抽高,由當初在腳邊繞的胖娃兒長成聰慧伶俐的俏麗模樣,是該論及婚嫁的姑娘家,遇到有好的人家也該讓她還俗,褪去一身灰澀。

  已經避了十一年了,還要繼續避下去嗎?

  靜慈師太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是看到如女兒一般養大的徒兒,她心中只有疼愛,希望能將最好的都給予徒兒。

  「原來是季姑娘,在下有禮了。」見她又齜牙咧嘴,莫滄安暗自在笑,顯然她不喜當個「姑娘」。

  「不用多禮,紅塵來去一場,早晚要抱佛祖大腿,早抱機會多一點,說不定早日得道升天。」她想說的是早死晚死都是死,何不乾脆早點死。

  當然,季薇薇說的是玩笑話,她惜命得很,可不想將重得一回的好命馬上還給老天爺,她用修行者的身分到處走走看看,從無人攔阻或說她不守婦道,有吃有喝又有得玩,比前一世過得還稱心如意,她才不嫌命活得長呢。

  在這個男權至上的朝代,以她的年歲是該為人妻、為人母了,表面上溫爾謙恭,相夫教子,操勞家務,孝順長輩;私底下妻妾相爭,和婆婆鬥,跟妯娌爭,與外婦互別苗頭。

  不要說置身其中了,光是想就覺得累,她一個人分身乏術,無法同時應付這麼多的事,除非有千手觀音來相助,否則她早生華髮早早累死,空留一抹芳魂。

  「薇兒!」靜慈師太故作不悅的橫睇一眼。

  「師父,阿彌陀佛,你今日的早課做了沒,要不要徒兒替你念上幾遍?」有事弟子服其勞。

  「皮猴兒,少膩著師父,你這腦子在轉什麼師父還不知情嗎?少把話題轉開了,以為師父不會責罰。」當罰則罰,即使罰得不重也是教訓,老是縱容她反而是害了她。

  「師父,徒兒很乖,把素包子、素蒸餃都賣完了,我們可以給小毛買好一點的草料。」季薇薇就是臉皮厚,裝小賣乖信手拈來,讓人想戳她腦門又捨不得。

  三年前靜慈師太在紅石山摔了一腳,雖能自醫,但行走上仍有些不便,因此在季薇薇的堅持下,她們買了一頭兩歲大的毛驢,取名叫小毛,專門來負載她們少得可憐的行囊。

  「小毛吃路邊的野草就好,牠太肥了。」被這徒兒養肥的,她把驢子當寵物養,還會與驢子談心。

  「師父。」別揭穿她的小心思嘛!

  「公子,貧尼這小徒向來頑劣,若有得罪之處望請見諒,她與貧尼雲遊在外多年,在清規戒律上難免有所疏漏。」吃齋念佛她還行,對凡事就是太不上心,有時衝了點。

  「師太客氣了,季姑娘並無不妥,聰慧明智,落落大方。」很少稱讚人的莫滄安若有所感的看了季薇薇一眼。

  不知為何,他覺得她像一個人,卻又想不起像誰,自幼過目不忘的他從未發生今日這樣的事,心裡多少犯嘀咕。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有種讓他莫名想親近的熟悉感?

  「公子太過謙了,貧尼的徒兒還有什麼是貧尼不了解的,平日縱著胡為,老是不知天高地厚。」她這個性格像她爹,太過正直又不肯妥協,凡是認為對的事便不容人狡辯,一根筋通到底。

  靜慈師太是知曉季薇薇的身世內幕,她奶娘臨死前都告訴她了,因此她才決定帶著小徒離開清心庵,以免迫害季薇薇爹娘的人追殺上門,斬草除根。

  事過多年了,此事早已沉寂,不再有人過問當年的事,她想也該告一段落,當時的娃兒都到了二八年華,再拖延下去,豈不是耽誤她,她自個兒也不願青燈長伴吧!

  罷了罷了,該做打算,緣起緣滅,順其自然。

  「師太師徒往哪兒來,欲往哪裡去?」看她們似乎過得相當清貧,衣服比他府裡的粗使丫頭還舊。

  「從來時的地方來,往去的地方去,山水有相逢,春風入卷來。」有緣自會踫頭,無緣擦身而過。

  「嘻嘻,我師父的意思是你管我們往哪來去,你自去你的清明人,我們念我們的佛祖,閒、事、少、管。」難不成她們還得向他報備不成,他又不是知府老爺,管州府大小事。

  季薇薇帶著嘲笑的態度給人下面子,卻不知莫滄安雖非知府老爺,而且官階比知府老爺小一等,可他的父兄卻是朝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官員,他們只需進言一、兩句,便能摘掉知府老爺的頂頭冠,無處喊冤的下獄吃牢飯。

  「薇兒,要為師罰你抄寫《道德經》嗎?」她那張嘴總是比腦子動得快,話總是不假思索的蹦出來,真叫人為她擔心。

  「不要吧!師父,《道德經》的字數……天吶!我的手會寫到斷掉。」季薇薇苦不堪言的假嚎,想博取師父的同情。

  「十遍。」加罰。

  不讓她怕就學不乖。

  「……」季薇薇瞪大眼,眼裡露出有苦說不出來的哀怨。

  人不會責怪自己,這是天性,她轉頭瞪向害自己挨罰的傢伙,圓乎乎的杏眼睜得又大又亮,好似晨起偷稻吃的雀鳥,讓人好笑又好氣她怎會有這麼多古怪風貌。

  「師太身上有股藥香,莫非還為人看診?」一名帶著徒兒的出家人在外行走不便,著實令人為她們捏一把冷汗。

  季薇薇很得意的插嘴,「我師父的醫術可好了,除了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任何疑難雜症到了她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小菜一碟,沒有她治不好的病患,經過她的手,病患全都生龍活虎的跳起探戈……」

  師父教了她一些,可惜她沒耐性,辨脈老是辨不準,診不出脈息,最多只能認認藥草,幫著配藥。

  「探擱?」那是什麼?一種民族的舞蹈嗎?因為她用了個「跳」字。

  她悄悄的吐了吐舌,做了個打嘴的動作,誰叫她嘴快。「不管是什麼哥,反正我師父行醫救人多年,你要對她客氣點,說不定哪天就會有需要。總之,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大夫,大夫管命吶!」

  「薇兒,又口無遮攔了。」靜慈師太輕斥。這徒兒真讓她頭疼。

  「我說的是事實,難道生病不用看大夫就會好嗎?師父的大功德不好自個兒宣之於口,徒兒我為你代勞,將師父的菩薩心腸宣揚出去。」好事不藏私,才有教化萬民的成效嘛。

  「季姑娘說得沒錯,醫者父母心,能以一身醫術濟世乃是大智慧,善之大焉,如果方便的話,可容我待在一旁觀看?」由小細節看民心所在,民與醫息息相關。

  「這……」

  正當靜慈師太有意推辭之際,一位粗黑的漢子扶著一名喘得很急的老婦走來,喘氣中有著明顯的哮喘聲。

  「師太,我娘從昨兒個夜裡就喘個不停,一早喘得臉都白了,還有咳出血絲……」看來好嚴重。

  「來,進棚子,我把把脈。」氣虛體弱,面有暗沉。

  病人與家屬進了涼棚,不等人招呼,莫滄安和小廝小七也跟著走入,其他人則在棚子外等候。

  「嗯,傷了肺,是哮喘,拖了好段日子。薇兒,備紙,寫藥方。」這是積年痼疾,不好治。

  「是,我來了。」季薇薇歡喜一應。

  「天仙果、大青各八錢,白射干、月桃根各五錢煎服,可減緩哮喘發作,再加枸杞子、海松子、生地、熟地各一兩,半酒水燉服,能改善體虛……」人一上年紀毛病就多。

  「師太,你說的藥方我們看不懂,也不識字,還有……」粗黑漢子漲紅著臉道︰「我們沒錢抓藥……」

  靜慈師太把脈的手頓了下,隨即看向一旁的愛徒。「捉十帖藥給這位大娘,一日兩帖,早晚服用。」

  「是的,師父。」抓藥她最拿手了。

  季薇薇身子一低,就蹲在涼棚的角落挑撿起藥草,有將近上百種常用的藥材,是她和師父一路雲遊過來看到可用的藥草便採擷,採了一大把曬乾後方便攜帶。

  這也是她們需要小毛驢的原因,有時一採就採多了,兩人的籮筐裝不下,只好省吃儉用的買頭牲畜載物。

  小毛剛買回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一副撐不到三天的模樣,因為便宜,加上季薇薇的堅持,二人行的師徒硬是多了一頭驢,夕陽西下,三道影子被餘暉映照在地上拉得長長的。

  「可是我們付不起診金……」田裡收成差,手上無銀兩。

  念了句佛號的靜慈師太指著他背上的竹筐。「拿兩棵菘菜來墊,我們師徒好打打牙祭。」

  「真的可以?」粗黑漢子喜出望外。

  「我們的餃子賣完了,正好改做菘菜素餃,兩棵菘菜能包出好多呢!」季薇薇做出想吃菘菜餡餃子的樣子,一直望著人家的竹筐,只差沒動手去拿。

  結果粗黑漢子不只送了她們兩棵菘菜,連竹筐都留下了,一共十來棵大菘菜,還說自家種的不值什麼,竹筐也是農閒時編的,都給她們,師徒倆卻之不恭。

  不過這十來棵菘菜倒讓季薇薇想到明日要賣什麼了,她要將一部分菘菜剁碎做素餃子,然後菘菜卷、菘菜豆腐湯,還能和拍碎的豆腐及麵粉混勻,做一道炸豆腐。

  真好,又有素菜可賣了,師父的生辰快到了,存點銀子給她買冬衣,那件起了毛球的披氅不太保暖。

  粗黑漢子攙了老娘走了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幾名村民來看診,有的家境還過得去,有的是窮哈哈的苦農民,因此有人付診金,有人則拿家裡的蘿蔔、南瓜、青豆來抵診金。

  一旁的莫滄安看得若有所思,悄悄地在隨喜竹罐投下一錠銀子,他覺得靜慈師太以隨緣的心態行醫根本賺不到銀子,反倒要賠進不少藥材。

  難怪她的徒弟要兼賣素菜,不然師徒倆的日子肯定過不下去,比目前的情況更窘困。

  「公子,該走了,再不走就趕不上下一個投宿地,得露宿荒野。」眼看天色已晚,小七輕輕拉扯了主子一下,提醒他時辰不早了,該趕往下個驛站,住宿都安排好了。

  「嗯,該離開了。」臨走前,莫滄安不自覺地看向正蹲在角落切藥、包藥的身影,一抹不明的陰影落在她柔美的側臉。

  浩浩蕩蕩的來,靜悄悄的走,沒人聽見馬車離去的聲響,唯有涼棚內的光線漸漸暗淡。

  「師父,天黑了。」

  送走了看診的病人,師徒倆走出涼棚,最後一點紅日也西沉了,倦鳥歸林,北方第一顆星出現了。

  「回我們借住的庵堂吧!這些診金夠你好好發揮了。」要不是跟著她四處遊晃,這徒兒倒是可以開間素菜齋。

  看滿地的瓜果菜蔬,季薇薇苦著一張臉,「師父,我細胳臂、細腿的,搬不回去。」

  「你養小毛幹什麼,讓你當菩薩供著嗎?」靜慈師太取笑她把幹活的驢子當寵物寵。

  「小毛還小,會累著。」這是虐待動物,她不屑為之。「啊!那些端著爺兒做派的人走了呀!連聲招呼也不打,真是眼睛長在頭頂上,沒瞧見人吶!」

  「走了也好,跟咱們不同道,倒是你別再犯糊塗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話都當倒豆子似的倒出去,為師為你的終身大事著急。」

  沒等她說完,季薇薇背起一筐菘菜,笑道︰「師父,我餓了,我們回去做菜吃。」填飽肚子比終身大事重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2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09:37 PM 編輯

第三章 大展廚藝救師父

  三個月後—

  「小毛呀,你瞧見了沒?前頭那座有著灰白土牆,底下有道掉漆大門是我們要去的清平縣,清平清平,聽起來就很有太平日子的味道,等我們到了城裡就給你買上等的草料,讓你吃到肚子發脹……」

  黃黑毛混雜的大板牙毛驢似聽得懂人話,仰起肥厚的脖子對天叫了三聲,像在說︰「你說話算話,不能忽悠驢子。」

  「你看你呀,又胖了,才走幾步路就喘了,虧你還是負載能力強的牲畜,怎麼連隻老黃狗都不如,不行呀!要努力,你的糧食要自己賺,不要老想依靠別人……」

  荒腔走調的女聲唱起,「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著去趕集,我手裡拿著小皮鞭我心裡正得意,不知怎麼嘩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五音不全的季薇薇彷彿不知道她的歌聲有多麼鬼哭神嚎,唱完一遍還不夠,又接著唱第二遍、第三遍……還越唱越大聲,佯裝手上拿了一根短鞭,做做樣子朝驢屁股凌空一抽。

  不過人有類聚、物有群分,季薇薇的小毛驢和她一樣音感極差,分不出宮、商、角、徵、羽,還樂在其中的跟著搖頭晃腦,一副暈陶陶的模樣,不時發出哼哧聲助興。

  能忍受一人一牲的魔音穿腦,還能面不改色的念著地藏王菩薩經,靜慈師太的修行又增進了不少,她完全不為所動,宛如置身在梵音繚繞、暮鼓輕揚的寺廟中。

  「小毛,做驢子要有志氣,才讓你背一點點東西而已,你要懂得感恩,你看你主子我多疼你,沒捨得在你身後加輛驢車,看看前面那頭牛多可憐,載了一車的糧食,還得連同主人家一家七口人也得載上……」真是太殘忍了,不愛惜動物。

  也要進城的牛車和季薇薇師徒離得並不遠,聽到後頭小姑娘的比喻,駕車的牛車主人回頭一瞪。

  牛本來就是耕田載物的牲畜,不養來幹活難不成當祖宗供著嗎?嗟!你這小姑娘才腦袋被驢踢過,傻的。

  「哎呀!小毛,你家主子被人瞪了,全是你這頭少長人腦的笨驢子害的,人家都用傻子的眼神看我,你再不努力,草料減半。」嗯,要省點銀子,好買兩床厚的棉被。

  秋風又起,只怕冬天的腳步也快來了。

  「嗯昂!嗯昂!嗯昂!」翻起黃板牙的小毛對愛自言自語的主人大感不滿,對空長嚎。什麼都能減就是不能減牠的草料,牠瘦了,真的好瘦好瘦,瘦骨伶仃,再不讓牠吃好草就只剩下一張不值錢的驢皮了。

  「誰說不值錢,驢皮能熬成阿膠,那可是上等的補品,能養顏美容,我和師父分著吃,就能成為青春永駐的美魔女,到了六十歲,嫩得掐出水的皮膚還像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這可是傳說中的宮廷御品,她只是聽說,一口也沒嘗過。

  一聽要拿牠的皮去熬什麼膠,小毛眼眶似含著淚,用驢鼻子頂了季薇薇一下,意思是—我有在幹活,你看這鍋碗瓢盆不是我在馱,我比牛還強壯,比馬還能拉車。

  「可惜你不會說人話,要不然就太好了,我一個人練口才挺寂寞的,老有強者無對手的悲涼,你說我該不該女扮男裝上京應考,以我的才華,肯定考個狀元公、探花郎什麼的,反正我全家都死光了,不怕欺君誅九族,大不了絞了頭髮當姑子,躲到庵堂裡避世,一樣快活……」

  女子不能當官是季薇薇最大的遺憾,前一世的她功課可好了,雖不到過目不忘的境界,也是讀書界的好手,多看幾遍就背牢且融會貫通,考場上她可是萬夫莫敵的常勝軍。

  這十一年來跟著師父走過大江南北,看過無數風俗人情也認識了不少奇人怪事,她在這過程中經歷相當豐富,相信在這朝代的任何一名女子也無法活得像她這般痛快。

  可是天下人,天下事,仍有很多讓人沒法視若無睹的不平事,一人勢單,幫不了大家,她很想出手相助卻是能力不足,官欺民時有所聞,民告官,想都別想。

  說實在話,該設立訟師制度,讓擅言懂律法的書生去為民喉舌,他們不是一心想報效朝廷為百姓謀福嗎?既然地方官不可靠,就讓他們來,做正經事,少在那兒悲秋傷春。

  「小毛,我說的是不是異想天開?這年頭的女子是根草,誰都能來踩兩腳,踩不成就撒兩泡尿淹死你,很不道德的,你以後千萬不要學,很可恥。」又沒公德心。

  不平、不平、不公平,你們要是知道後世的女性有多出色,能當女王,當總統,當一國元首,這些目光短視的男人就該抱頭痛哭,是你們壓抑了女權,阻斷了我們的表現機會。

  季薇薇始終念念不忘女警的工作,她熱愛在陽光底下飆灑汗水的感覺、連日伏擊無惡不作的縱火犯、徹夜不眠守在滿是蚊蠅的溝渠,就為了逮捕連殺二警的歹徒……

  她很懷念一張口就有飯吃的外食文化,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營業的餐廳、快餐店,累了還能在店裡上網,四海無國際的任憑翱翔,偶爾還能沉浸在打怪的電玩遊戲中。

  只是這些都離她很遠很遠了,在記憶中逐漸模糊,只剩下蒼白的顏色,她,回不去了。

  「宮裡的女官也是官。」收起佛珠的靜慈師太看了愛徒一眼,似在說她想入宮,當師父的也能搭上手。

  一聽師父開口了,季薇薇很捧場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編貝白牙。「師父呀,宮裡的女官不叫官,那是給皇上備的妃妾,要是姿色長得好會被放出宮嗎?十之八九收入後宮給皇上享用,而且當女官也要看家世吧!不是官家千金哪能進得了皇宮,連太監都瞧不上眼。」

  女官的資格審核相當嚴格,官做越大的人越怕死,皇上亦然,萬一裡面摻了一個什麼刺客的話,那不是人頭落地那般簡單,很可能朝堂又要起風浪,甚至改朝換代都有可能。

  最後苦的是底下的老百姓,徵糧徵米還要徵人,戰火一起綿延數月,甚至數年,安定下來的百姓又得顛沛流離。

  所以,皇上很怕死,也不能死。

  靜慈師太暗忖,這倒也是,女官的審查一層又一層,甚為嚴謹,想當年她……「盡又胡說了,大不敬的話語若傳進有心人耳中,師父想保你也保不住,你呀!何時才能讓師父不為你操心。」

  「師父,我長大了,你不用老是為我擔心這、擔心那,你是出家人,要視萬物為虛無,我可以照顧好自己,日後蓋間庵寺給師父養老。」這是她常說的老話,可是……

  看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容貌秀妍端麗,身姿婀娜,靜慈師太有著「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嘆。「是長大了,該覓個如意夫婿,師父會為你掌掌眼,擇一門好親事。」

  「咦!」怎麼變了?

  以往師父都會露出取笑的眼神,說她年紀小,見識少,還沒見過遼闊的萬千世界就想要飛,要她多點耐心,歲月是很殘酷的,即使自己不想要,它也會很快的來到,帶走曾經美好的純真,歷練世間的人情冷暖。

  師父年年這麼說,少有改變,她是真正的修行人,心中有佛祖,看透世情又充滿智慧的出家人。

  「覺得不一樣?」這孩子把心裡的事全寫在臉上,對她不設防,心性善良又聰慧過人。

  季薇薇很傻氣的點頭,她把靜慈師太當成這一世的娘,她穿過來第一個見到的人便是靜慈師太,難免有雛鳥心態。「師父,我才十六歲,還小著呢!你瞧我還稚氣得很。」

  靜慈師太若慈母般撫著她的髮,「瞧瞧你這俊俏的模樣,多少姑娘求都求不來,也是為師糊塗了,竟忘了你早過了十五及笄,沒為你準備插簪,師父的無心之過想必你是不放在心上,你的心性太豁達,不像時下的閨閣女子。」

  她的視線落在愛徒挽起的髮髻上,斜插入髮的烏木簪刻紋古拙,看似平凡無奇卻是價值不菲的沉香木,一位故人所贈,如今轉贈於芳華正盛的徒兒,這份傳承的心意不曾斷絕。

  「師父,不管我是十五或二十,都是你放心不下的愛徒,你可別跳脫不了世俗眼光,看徒兒年紀差不多了能自主了就把徒兒往外推,棄徒兒於不顧,我可是不依。」她得快點打消師父錯誤的想法,讓個「高中女生」去嫁人太不道德了。

  「呵……撒嬌是沒用的,緣分到了是怎麼也逃不開,你皺著眉會變醜,小心嫁個醜漢子。」靜慈師太打趣著,這麼多年來,她唯一放不下的大概是這徒兒。

  唉,割捨不下的軟肋!她還是看不破紅塵俗事。

  「美人顰淚垂,不知心恨誰。」季薇薇故意揪著眉,眼巴巴地看著師父,那樣子十足十的逗趣。

  只可惜熱炭遇到古井水,波瀾誓不起。

  「師父讓你恨吧!省得你又胡言亂語,等哪天你嫁了個良人佳婿,自會了解師父的用心。」女子終究要有歸宿,找個依靠的人相伴終生,不然渺渺天地間只一人太孤單了。

  「不嫁不嫁,徒兒不嫁人,我要給師父送終,我不要嫁人,太累了,我只要活得快活,掌握自己的一生。」她不會把自己交給全然不認識的男人,從此成了馴養的羊。

  季薇薇頭搖都得快斷了,靜慈師太卻出神得聽不進半絲聲音。

  「掌握自己的一生……」是吧!她苦笑,眼神裡多了令人傷痛的懷思。

  當年她也說過不讓別人掌控她的一生,可是她進去的地方呀,卻是人吃人的煉獄,她不忮不求的活著,還是傷痕累累的逃出,不敢回頭。

  人,不能向命運挑戰,命運會嘲笑你,她便是那個可笑的倖存者,以為可以不可一世,原來一切都是妄想。

  喜、怒、哀、懼、愛、惡、欲人之七情,多了哪一樣就是貪,貪、嗔、痴、怨乃是世上首惡,不肯放手,如同飛蛾撲火,至死是一隻撲騰的蛾,在火中燃燒成灰燼。

  「師父、師父,你怎麼了?」師父的神色不太對,像是很痛苦,又似從痛苦中解脫,全然放鬆。

  手臂被扯了幾下,回過神的靜慈師太笑看著已換上平常姑娘家衣飾的愛徒,少了那身灰鼠色衣袍,她看起來面色紅潤,更加妍麗。「快進城了,要聽話,別胡鬧。」

  「師父要在城裡行醫嗎?」她們帶的藥材不多,恐怕沒法免費贈藥了,她得想辦法多賺些銀子。

  跟著靜慈師太行走三山五嶽,加上本身的個性使然,季薇薇的物欲很低,也不著重於得大賺銀子才行,她認為錢夠用就好,不用多,因此身上有的銀兩真的只夠日常所用,不多,也從未有過大富大貴的想法。

  她們師徒一個行醫、一個賣素菜,生病了有人醫治,餓了有素菜可食,身體健康肚子飽,還有什麼好憂慮的,錢財乃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苦愁心。

  所以她們只買所需的日常用品,有多餘的銀兩會視情況施於更需要它的人,清苦而不貧窮,富裕而不無知,把每一日當喜悅來過,知足常樂,不為居無定所而苦惱。

  「看看吧,縣城不比一般村落,先找個地方落腳,師父到寺廟裡拜個菩薩。」靜慈師太逢廟必拜。

  「好,我也要找個熱鬧的市集賣素菜,頭水村的村民太熱情了,送了我們好多的瓜果菜蔬,我要趕緊把它們做成菜餚賣出去,不然小毛會被壓扁的。」看,多可憐,四肢無力,四隻驢腳顫呀顫的。

  似有同感的黃黑雜毛小毛驢抬起脖子驢叫一聲,搖搖驢頭,一腳印一腳印地拖著步伐。

  城牆很高,是一塊一塊的土垛紅磚砌成的,經過風吹日曬,年代已久,已出現灰褐色的斑點,再加上長年的風沙吹襲,原本的顏色已然不見,成了具有歲月痕跡的土灰色。

  過了守城人守著的城門,一對師徒和一頭毛驢進城了。

  清平縣。

  「薇兒,緩步走,不要蹦蹦跳跳,要有姑娘的規矩,別左顧右盼,看著前方。」唉!要為她憂心到何時啊。

  「師父放心,徒兒有看著路……咦,師父,你有沒有發現城裡的人有些……呃,古怪?你看她們瞅著我們的眼神……」不,是看著她師父的神情不太對勁,隱隱有股仇視,仇視中又帶著畏怯,尤其是身邊有妙齡女子的婦人。

  發生什麼事嗎?她們可是剛進城,什麼也不知道,別把禍水往她們身上引,那太沒天良了。

  只是,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瞪視,好像她們是從溝渠裡爬出來的老鼠,叫人厭惡又想狠踩兩腳,踩不扁也要熱油烹澆,其神情全無對出家人的敬意和友善。

  不太美妙的感覺,希望只是虛驚一場,千萬別好的不靈,壞的靈。

  靜慈師太略微審視來回的百姓,一向無波瀾的眉頭微微擰起。「是詭異了些,你小心點,別為了師父得罪人。」

  她也看出眾人的仇視目標是她,似乎想衝上前揪出她的衣襟痛打一頓,對徒兒的目光卻是憐憫、同情,一副想解救她的模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師父,徒兒才不是雞腸子肚量的人,師父有難竟袖手旁觀,誰敢動你一根寒毛,我就跟誰拚命。」師父是她來到這世界最親的人,如師如母,已是她的骨肉至親,拋之不得。

  「你這孩子,唉。」就是不聽話。靜慈師太感慨之餘又覺欣慰,徒兒果真是個重情又重義的好孩子。

  師徒倆面容和善的想向縣城裡的百姓打聽何處有庵堂或有容人借宿之地,可是所到之處人人一鬨而散,都用防備的眼神遠遠回避,沒人肯和她們說一句話。

  真的很沮喪,不過一日就成了誰也不願靠近的臭蟲,師徒兩人既無奈又好笑,又有幾分莫可奈何。

  心想若清平縣不歡迎她倆,那就出城去,趕往下一個縣城。

  正當兩人心灰意冷的打算離開之際,迎面走來數名衙門差役,身著深墨色捕快服,曾為女警的季薇薇特別感到親切,像見到警局的同仁一般,忙著上前打招呼,順便詢問。

  「捕快大人,請問城裡發……」

  沒讓她把話說完,大塊頭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拉到身側,腰上的刀已出鞘。

  「你是不是被妖姑拐來的良家女?」捕快邊厲聲問她。

  「妖、妖姑?」她只聽過妖怪、妖魔、黑山老妖,妖姑是什麼,不會是指妖裡妖氣的尼姑吧?

  「不要害怕,你安全了,我們六扇門的公差會保護你,沒人敢再妖言惑眾蠱惑你。」為首的捕頭一臉正氣,宛若青天。

  「等、等等,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難道我們不在一個地球上,你說的是外星語?」季薇薇越聽越迷糊,但心裡明白,自古以來冠上「妖」字都不是好事。

  「什麼球,什麼星?看來你真的受了妖姑的影響,神智不清,語無倫次。」唉,又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我神智不清?」你家養的母雞才長短腳呢!

  「趙三,王川,把妖姑帶走!」任何一個可疑的嫌疑犯都不能放過,寧可捉錯也不願姑息養奸。

  「等一下,你們要做什麼?」一看捕快二人組上前要扣押師父,季薇薇心急的大喝。

  「最近附近幾座城鎮都發生尼姑拐人事件,至今尚未破案,鬧得人心惶惶,我們嚴重懷疑她涉案。」只要看到尼姑他們就捉,以平民怨,不能再有人無故失蹤。

  「你們誤會了,她是我師父,我是她養大的,我們剛來到你們地頭,根本不曉得貴縣有拐騙的事,這事和我師父無關,你們不能隨便亂捉人!」簡直是濫用公權力。

  他們沒有證據憑什麼捉人?在判罪前,每個人都是無罪的。

  「這句話你跟縣太爺說去,我們只負責執行公務,上頭怎麼說就怎麼做。」沒有人情好講。

  「可是……」季薇薇暗暗考慮要不要使出小擒拿手,將幾個大男人過肩摔,趁亂帶走師父。

  誰知她還沒動手,看出她意圖的靜慈師太開口道︰「阿彌陀佛。薇兒,為師和他們去便去,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定論,無須為師父擔心。」

  靜慈師太笑著面對,彷彿金蓮朵朵盛開在她身後,絢爛無比。

  「什麼,不在!?」

  「咦,又下鄉巡訪了?」

  「怎麼又出城了,你們的青天老爺也太忙了吧,他都不用休沐,放鬆一、兩日嗎?」

  「不會吧,又撲空?一個縣太爺不坐在公堂升堂辦案盡往外面跑幹什麼?他還真有閒情逸致……」

  「又、又出去了?不在縣衙?」不行,不行,她得自力救濟,再等下去頭髮都白了。

  要見清平縣的縣官居然比登天還難,這實在叫人很吐血,似乎比穿上龍袍的天子還擺譜,根本是一方土皇帝了。

  奔走多日,初來乍到的季薇薇四處求救無門,她終於打聽到要把下了監牢的師父救出來,唯有從縣太爺下手。

  可是這位明鏡高懸的大老爺宛如長了四條腿,不是今日下鄉巡田地,便是明日到了某鎮察訪案情,要不受了地方耆老邀約前去赴宴,再不為了河川改道而前往視察。

  總而言之,他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讓人一通好找。

  季薇薇原本想要鳴冤的,但還沒走到大鼓前,就被四名凶神惡煞的衙役給驅離,叫她別來玩,敲了可要打三十大板才能上堂,外加滾釘床。

  考慮到她的細皮嫩肉,以及是為了伸冤而非結仇,她猶豫再三,決定換另一條管道走。

  由於她三番兩次的上縣衙求情,靠著幾分伶俐的口才和童叟皆欺的親和面容,她和裡頭的雜役混熟,經由他們私底下的傳話,這才知曉縣太爺是新來的,還不到三個月,是個嘴刁的,剛就任就吃遍縣城各大小酒樓。

  目前他只滿意「月滿樓」的菜色,每逢初一、十五便在縣上的月滿樓吃齋菜,鮮有缺席。

  齋菜?那不是她最拿手的嗎?

  既然縣太爺偏好素齋,那就投其所好吧!

  於是,季薇薇找上了月滿樓的掌櫃,當下賣弄手藝,弄了幾道他見都沒見過的素菜,吊他胃口,這才同意她在十五這日掌勺一天,專做素齋。

  這一天,當菜一盤盤送上,其實她心裡是忐忑不安的,雖然她之前曾聽聞縣太爺因滿意上桌的菜餚而召見掌勺大廚,她也對自己的手藝頗為自豪,真的到了緊要關頭,還是有一絲不確定。

  畢竟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她做了江浙味,偏甜,以糖醋為主,再做了「芋頭燉菜」、「松蕈飯」,幾道川味辣炒,用豆皮做了醋飯,以握壽司的方式呈現,加上炸豆腐餅。

  還有一道「珍味豆腐湯」,一盤「京燻素鵝」、「四川荳素卷」、「蓮花素燴」、「竹笙金華雞」、「香橙豆腐」……林林總總十來道素菜,風味獨特,無一葷食。

  她在等待,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而她緊張得手心都濕了。

  「好。」

  一聲好,季薇薇手上多了五兩銀子的打賞,但這不是她要的。

  終於—

  「快,季薇薇,縣太爺要見見掌勺的大廚,他說鬼斧神工,道道佳餚,令人吮指,回味無窮。」

  面露喜色的掌櫃一探頭,季薇薇解下師父為她縫的圍裙,攏了攏髮絲,拉拉淺碧色折兒長裙,深吸一口氣,從容不迫地從後堂廚房越過回廊,走向珍珠白垂簾子後的清幽包廂,一股熟悉的檀香味迎面而來。

  包廂入口處的左側有座白梅踏雪繡屏,雪落梅未綻,黃鶯棲枝頭,屏風底下是三足瘦腰凳,凳上擺了銅獸香爐,裊裊青煙,燻香入室。

  「這道竹笙金華雞是怎麼做的?吃起來的口感有肉的鮮嫩,不過分甜,卻留在口中久久不散。」乍吃之下,他以為小二送錯桌,把哪位客人的葷食送到他面前。

  「是以濕竹笙六條,濕香菇六塊,素火腿六件,素雞十八件,芥菜心六條,將素雞釀入竹笙管裡,連同芥菜心、素火腿、香菇,用熬了三時辰的蔬菜湯煨透,隔去水分……」

  接下來只需盛盤,將各料分別間隔排在碟子上成麒麟狀,以芥菜心伴邊,淋上少許加了調味料的勾芡湯汁即成。

  這道菜講究的是清淡,不油不膩,清爽可口,把素菜的鮮給點出來,即使菜裡沒有肉也彷彿有肉的滋味。

  「嗯,倒是用心了,另外,把飯包在豆皮裡,放入口裡有股微酸但非常對味,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實在有天分。」是做素菜的好手,和他念念不忘的那味兒十分雷同。

  「是自釀的果醋拌入煮熟的米飯裡,說穿了並不難,主要在果醋難釀,多一道工序醋酸了,少一道工序有可能發餿,恰如其分的沉釀才能釀出酸味適中的果醋,一如大人在勤政愛民上一向為民所愛戴,斷不會錯捉無辜之人。」

  聽出她話中有話的年輕縣官驟地停箸,煦如春陽的眉頭如遭風雨侵襲的荷花悄然一蹙。「你是在指責本官判案不公,為求績效將無辜者捉拿到案?咦,是你!」一抬頭,他露出訝異神色。

  「啊,潔癖男!」還是挑嘴男。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竟在月滿樓。

  季薇薇的驚訝不亞於訝異後而露齒一笑的縣太爺,三個月前見過的那一面叫她印象深刻,剛聽聲音時覺得有點耳熟,一打照面便認出五官清朗的男子是誰。

  他不是別人,正是到任前四下視察民情的莫滄安。

  「你到了清平縣?」他還以為此生再也無緣相見,沒想到……老天爺的安排真叫人猜不透。

  「剛到不久。」遇到「熟人」當暢所欲言,季薇薇倒有幾分不自在,她記得先前對這位官不太恭敬。

  果然凡事會有因果,早知道會有求於人當時就要客氣點,予人和善也等於給自己留條後路,偏她管不住自己這張嘴,爆炭似的沒三句話就衝著人家發,有交情也成了孽緣了。

  看他在食物上的挑剔,不知與人好不好相與,別是個表裡不一的官,說一套,做一套,專吸百姓血汗。

  看到她一身俏麗的碧色衣裙,眼眉間多了幾許嬌色,莫滄安不自覺的脫口而出,「你還俗了?」

  「還俗?」一說到還俗,季薇薇還真是有滿肚子苦水要吐,她真的不介意穿小尼姑的灰色衣袍,起碼耐洗、耐髒,還多了一層保護色,穿了十一年也習慣了。

  考慮到一個十六歲小姑娘的青春年華不能蹉跎下去,靜慈師太平時讓愛徒脫去一身灰衣,還特意挑了幾套女子衣飾讓她換上,將她由帶髮修行的小尼姑轉為待嫁的俏嬌娘。

  少去那身尼姑裝的季薇薇,宛如出水芙蓉,不用刻意畫眉點朱便能感受到她渾身散發的靈氣,未語先笑的秋水瞳眸閃著湖泊水色,小嘴兒一彎似能引得蝴蝶飛舞。

  她的美如同深埋地底的璞玉,一經月光的琢磨,瞬間綻放出與月同華的玉質光澤。

  「令師尊不在身邊嗎?」知曉話語唐突了,莫滄安面色平和的轉移話題,黑眸幽深如深山老澤。

  一提到師父,季薇薇的鼻頭就酸了。「你這官當得不好,有詐騙嫌疑,為什麼沒憑沒據就胡亂捉人?」

  一直以來她是獨立個體,也這麼認為,可是與師父朝夕相處十餘年,從未分開過一日,突然間身邊少了師父,空落落的,感覺好失落,好像左腳穿右鞋,一直沒法適應。

  她被制式化了,長久和師父相處在一起,雖然來來往往不少過客,可始終相伴而行的只有師父一人,那份用時間累積而成的感情絕非外人所能了解的,雋永而且難以抹滅。

  「說清楚。」詐騙?她把他當成一般宵小不成。莫滄安略有不悅,但面上不顯。

  來到清平縣已有三個月,他不敢說治下全無盜匪,但是他用心在縣務上,深入民間,感受百姓的日常作息,公正不偏頗,除惡務盡,他自認未判處過一件冤案,屈人入罪。

  「你們縣城是不是不太平靜?怎麼見人就捉,也不問明緣由就把人送入大牢,這天下的律法全由你們編寫了,不分青紅皂白,隨便逮個人充數。」

  「你是指?」他的縣衙有濫捉無辜行徑?

  「大人,她師父是尼姑。」一旁的小廝小七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如今正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

  看見季薇薇「還俗」後的嬌妍模樣,莫滄安一時半刻還沒想到那上頭,只記得靜慈師太是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仁心濟世,為民醫治。

  要不是小七的提醒,他不會將兩件原本不相干的事扯在一塊。確實,他下過令要衙役盯牢面孔陌生的尼姑。因為城內發生多起尼姑拐人事件,不少出外遊玩的女子因此一去不歸,毫無線索可查。

  包含他在內的幾個城鎮的縣官皆為此苦惱不已,坐困愁城地想找個突破點,好把失蹤的女子找回來,並將犯罪者逮捕歸案,讓百姓過著無驚無懼的安樂生活。

  「如果你指的是尼姑誘騙女子一案,恐怕要對姑娘說聲抱歉,職責所在,望請海涵。」為了大多數人的安心,只得暫時委屈少數人,若非事出無奈,斷不會有此舉措。

  「可是我師父沒做過這件事,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冤枉她?所謂捉奸在床,捉賊拿贓,證據呢?把證據拿出來我就認。」季薇薇很不服氣,據理力爭地想求個公義。

  「她是尼姑。」他只回了四個字。

  季薇薇一聽,很想吐口痰在他臉上,罵他一聲昏官。「是喲!以後要是有打魚的殺人,那麼每一個背漁網的漁夫全是殺人犯。」一併論處。

  「季姑娘用不著諷刺本官,本官也有難為之處,不過,這又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此舉對靜慈師太而言,利多於弊。

  季薇薇很想踹他胸口一腳,再問他吐血的感覺好不好。「人被捉到牢裡哪裡好?是你能官升三級還是衙役們不用出門捉人?反正有個倒霉的替死鬼,到時往上一交便了事。」

  官場有夠黑的。

  莫滄安清逸面容染上一抹笑意,從容道︰「季姑娘的性子叫下官佩服,只是你可曾想過外面為了這件事鬧得群情激憤,令師若還在城中行走,你能想象她會遭遇到什麼事嗎?」

  「你的意思是變相的保護她?」冷靜的想一想,她是事急則亂,確實,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他的說法雖然季薇薇不是很滿意,但勉強能接受,她也從事過警務工作,知曉要保護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先行扣押,不與外界交涉,預防串供及遭人暗殺。

  只是當被關的是她那與世無爭的師父時,她還是難過,無論如何得想辦法讓師父早日脫離牢獄之災。

  「也是,也不是。」他話說得模稜兩可,不給予正面的回復,這也算是當官者的狡猾。

  不定罪不代表無罪,無辜者不一定無辜,一切要等水落石出才能判定,誰也不敢肯定孰是孰非。

  「不要故弄玄虛、吊人胃口,既然這事把我師父卷進去了,我也要盡一份心力,為我師父洗清嫌疑,請讓我協助辦案。」在捉拿犯人這事,擁有現代專業知識的她一定比他強。

  「你?」莫滄安聞言失笑。

  「瞧不起女子會被驢踢。」他那是什麼眼神,竟質疑她。

  三條街外的胡同裡,有頭暫放的黃黑雜毛驢引頸一叫。

  「不是本官對季姑娘有任何不滿,此事非同小可,身為涉案人的親眷,你必須避嫌。」他不想她牽扯其中。

  季薇薇眼神堅定地捉起身後青絲往他面前一揮。「我還俗了,看到了沒?你不能阻止我。」

  「你!」見她一臉堅決,不肯退縮,他考慮再三才勉為其難的同意。「好吧,就讓你試一試,但是你要答應我量力而為,不可逞強。」

  她沒好氣的一酸,「你是老人家喔!說話慢,還一堆講究,活似老氣橫秋的老太爺,你看好入土為安的日子沒?」

  先把壽材準備好,以防萬一。

  「放肆!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你一個小老百姓也敢冒犯官老爺!」為主子抱不平的小七大聲喝斥。

  「小七。」莫滄安低聲輕斥,再向她道︰「小廝無狀,季姑娘莫怪,若是方便的話,容本官安排一下,明日便以廚娘身分入住縣衙吧!」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09:55 PM 編輯

第四章 廚娘的辦案方式

  物換星移,人事已非。

  季薇薇沒想到再接觸到她最熱衷的偵查工作時,居然是在十一年後,而且得辛苦的勒住發育還不錯的雙峰,從「還俗」不久的小尼姑變成機靈的小廝。

  為了辦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想要跟著官老爺後頭捉犯人,總不能是個嬌滴滴又秀色可餐的小姑娘吧!

  她這算是喬裝改扮,前一世要長期潛伏時,適度的偽裝是必要的,以免驚動了逃竄中的歹徒。不過在縣衙內這叫女扮男裝,她的模樣還挺清逸俊秀。

  對內,她是專煮素菜給縣太爺吃的廚娘,年紀雖輕但手藝一流,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說媲美月滿樓大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來了以後,大家都有口福了。

  對外,易釵而弁,她成了小跟班,跟聒噪的小七一樣是服侍主子的小廝,縣太爺走到哪就跟到哪,以下人的身分跟著查案,盡其所能破案,好讓師父早一日脫離牢籠。

  「欸,你這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靜慈師太盤腿坐在一團草堆上,雙手合十。

  牢房裡沒有想像中的陰暗污穢,地面竟灑掃得十分乾淨,什麼跳蚤老鼠的是看不見,除了身陷囹圄、不得自由之外。

  大概莫滄安先前著人打理過了,因此靜慈師太所待的那一間待遇略好,不但有扇小窗能透光進來,還多了床棉被,飲食正常的送到,並未受到苛待,就差一張床。

  但是靜慈師太還是瘦了,在無故被關了幾日後,她雖一心向佛,心如止水,但也擔憂只身在外的愛徒,怕她沒人照顧,憂心在牢裡的自己而食不下嚥,慌得不擇手段的前來劫獄。

  事隔多日再見到師父,季薇薇的「鋼鐵心」化成一灘水,眼眶都紅了,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

  「師父,你瞅我神氣不,變成勾得姑娘芳心亂動的俊小子了,你可別守不住佛心愛上我,那我就要對不起佛祖,橫刀奪愛了。」季薇薇帥氣的摸摸鼻子,想逗師父開心。

  「你這孩子老是沒規沒矩,跟著為師抄經念佛還是改不了皮猴性子,為師甚感愧疚。」

  她像是一幅激流穿石的生動圖畫,要在湍急濺起的萬道白浪中活出她的豐富。

  師徒的緣分就要到地頭了嗎?

  靜慈師太心中有絲不捨,又有幾分無奈,但聚散離合是人之常情,誰也不能挽留花開花落,該走的時候是留不住的,老天爺早做了安排,叫人在紅塵中修出圓滿的正果。

  「師父,你沒聽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我打小就是愛出頭的個性,你讓我改談何容易,就你瞧了也彆扭是吧!」隔著胳臂粗的木頭欄柵,季薇薇從提籃裡取出幾盤還冒著熱氣的素菜。

  「強詞奪理。」盡會狡辯。

  「不,這叫真理不變,理字佔穩了到哪兒都走得通。」她將筷子擦一擦遞給師父。「師父,你快趁熱吃了,有你愛吃的「什錦豆腐粥」,我加了剁碎的香菇和壓扁的熟青豆,一把苦菜和少許南瓜,煮得香軟爽口,適合你的牙口……」

  「配菜是辣炒筍片和腌酸黃瓜,以及醋溜素魚片,你看你都瘦了一大圈,讓薇兒看得好心疼,你老要多吃點,把消下去的肉補回來,不要省這點飯菜,反正是縣衙廚房供應的,不用咱們的銀子。」

  本來還有點心酸的感傷,被她一句不用銀子,吃免費的,靜慈師太的憂心一掃而空,嘴角往上一彎。

  「好了,別盡顧著師父,你在外頭凡事要三思而後行,別使胡塗勁,師父在裡頭很好,有個可以專心修行、不受打擾的清靜地。」心中有佛,處處是蓮花寶地。

  哪裡好了,分明在受苦,要不是她進了縣衙,恐怕師父只能啃硬得像石頭的灰饅頭,連口素菜都別想沾唇。季薇薇心裡咕噥著,又不禁對師父的安之若素感到敬佩。

  其實她也很明白監牢裡是怎麼一回事,相信師父剛被捉進來的前兩日定是過得不好,由其削瘦的身軀便可看得出來,獄卒們真把師父當成無惡不作的妖姑看待,多有輕慢。

  幸好她來了,不然……

  「師父,你放心,最快五日內,絕不超過七天,我一定會讓你從這個陰暗的牢房裡走出來。」她有信心能破案,以她所知的專業知識,不過若有電子儀器的鑒識小組更好。

  靜慈師太念了句佛號,眉彎而笑。「量力而為,為師相信你有分寸,但不可急躁,為師不是坐牢,而是修大智慧。」

  季薇薇待走出牢房,迎面而來是刺目的日光,和地牢裡的陰冷一比,外頭的和風溫暖多了,還帶著青草的氣味。

  這便是自由的味道吧!她想。

  「小桿,你還磨磨蹭蹭幹什麼,大人要出府辦案了,你再不跟上就把你丟下。」愣頭愣腦的,能幹什麼?

  對於「小廝」的身分得分人一半,小七滿心地不願意,即使明知道對方是位姑娘仍想刁難一下,下下馬威,讓她知道誰才是大人身前最得力的家奴,她遠遠及不上他。

  「小桿?」他說誰呀?季薇薇完全在狀況外,有些摸不著頭緒。

  「你還在發什麼愣,小桿就是你,一出門記得要喊我小七哥,別給忘了。」小七故作不屑的仰起頭,其實心中挺得意的,他也有可使喚的下人了,真叫人熱血激昂。

  小七、小桿……喔,原來是……呿!腦子小、眼光淺,這點便宜也要佔,她不禁好笑在心裡。「是的,小七哥,以後跟你出門我就是小桿了,請多多指教。」

  「好好好,日後跟小七哥混,一定包管你吃香喝辣,滿嘴油光。」小七樂得忘形。

  「你說誰跟你混,還吃香喝辣,滿嘴油光?」他倒是抖起來了,還能在縣衙裡充老大。

  清清冷冷的低嗓一落下,自稱小七哥的小七驟地往上彈跳三尺,極快地立刻擺成一張諂媚到不行的嘴臉,卑微又恭敬,帶著幾分討好,躬身地小跑幾步上前。

  「大人,你來了呀,小人們恭候已久。」他當個盡責的小廝,大大的笑臉好不喜人。

  「本官剛說的話你尚未回答。」莫滄安面冷聲冷的道,活似剛從地獄裡走出來的修羅,一臉嚴肅。

  「大人,是小的跟小桿開開玩笑沒有惡意,你看她笑咪咪的多有精神。」不許拆我台,知道不,以後有你的好處!小七像拾到金子似的笑眯眼看著季薇薇,眼中還不忘射出威脅。

  「小桿是誰?」莫滄安問。他幾時多了個叫小桿的下人?

  小七手指一比。「她呀!大人,你不是讓她跟著我們一起查案嗎?總不能季姑娘、季姑娘的直呼她吧。」

  「季姑娘?」順著小廝的指頭一瞧,莫滄安看到梨花樹下身如青竹的清俊身影,眉若遠山,星眸點漆,光滑若雪的臉頰似有小小梨渦,輕輕一笑如百花盛開。

  略微失神的莫滄安專注地看著扮成男子的季薇薇好一會兒,而後才想起職責在身而回過神。

  不論是男裝或女裝,他都覺得好看,她有股宜男宜女的風情,媚而不妖,又帶著清純。

  「我有什麼不對嗎?」怎麼他一直在看她,讓她感覺渾身不自在,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

  他清了清喉嚨,以輕咳掩飾一時的走神。「你穿這身衣衫挺合適的,未露出破綻,本官差點認不出你。」

  季薇薇一聽,故意調皮的露出苦瓜臉。「大人這話是在讚揚我還是羞辱我,聽得我都不曉得該哭或該笑,明明是荳蔻年華的姑娘家,大人卻認為我當男人比較好,你這在傷害我脆弱的少女心呀!我還活不活。」

  見過狡猾的,卻沒見過這般沒臉無賴的,莫滄安失笑的略顯無措,他對存心打混的姑娘家沒轍,只得趕緊轉移話題,「該出發了,這回從最近被拐帶的地方查起,不能漏過一點蛛絲馬跡。」

  「大人,你不讚小的一聲俊逸非凡、美如冠玉,比大人你還俊上幾分嗎?」她有兩道梨渦,笑起來很可愛,以此時的小廝裝扮,年紀又往下減了幾歲,活脫脫是個愛笑少年。

  莫滄安看了她一眼,然後……「是比本官差了一點。」

  一怔,季薇薇像被雷劈中似的跳了起來,三步並兩步追上已然走遠的冷清男子。「你、你居然也會說笑?」

  「要叫大人。」忠心護主的小七橫眉一豎,揚聲叮囑。

  但沒人理會他。

  「本官是人。」並非奇珍異獸。

  季薇薇眼神古怪的上下審視著他。「大人出門辦案還不忘官威,既然扮成平民百姓,稱謂也得改一改,不然老百姓一見官就先畏懼三分,誰敢跟你說真話,明哲保身是人性。」

  「明哲保身是人性……」經她一點撥,他了悟了其中蹊蹺,莫怪前些日子處處受阻。「本官……不,我懂你的意思,以不引人注目為主,官家身分反而受到限制。」

  人的天性是趨吉避凶,雖然尼姑拐人引起群情激憤,可是事不關己,縱有憤怒也不願將是非引進門,萬一不慎惹禍上身,被惡尼姑的同伙找上門尋仇,那才叫得不償失。

  所以他們即便知道什麼也不肯宣之於口,頂多私底下閒談兩句,一遇到官差便退避三舍,能不打交道盡量不打交道。

  百姓們善良但也膽小,他剛來清平縣不久未能立下威名,因此他們只畏懼他,不相信他有能力偵破此案,與其被歹人事後算帳,倒不如什麼都不沾惹上身。

  「大人英明,一點即通,為了早日洗清我師父身上的污名,你一定要讓我打頭陣。」季薇薇自告奮勇,她覺得古人的查案方式太老套,不是問不到重點便是嚴刑逼供或屈打成招,既達不到想要的目的又浪費黃金時間。

  略微沉吟了下,莫滄安點頭同意。「既然問案為上,也就不用拘泥形式,一旦我換下了官服著一般衣著出衙,你們就喊我公子吧!不要引起他人的疑心。」

  「是,公子。」小七及改裝過的侍衛齊聲應道。

  在隨行人員當中,還有一名捕頭及兩名衙役,就是先前將靜慈師太當妖姑送入牢房的吳捕頭及官差趙三、王川,他們看到季薇薇的男裝打扮時並未認出她,還真當她是大人新收的小廝,語氣好多了,還稱兄道弟,盼她在大人面前多說兩句好話。

  「季姑……她是小季,別喊錯了。」有意隱瞞季薇薇的女兒身,莫滄安並未刻意提起。

  他的用意是好的,不想損及女子的閨譽,畢竟一名雲英未嫁的姑娘家隨著幾名男子四處走動,傳出去對她的名聲不好。

  可是有現代人觀念的季薇薇卻不那麼想,她認為他在整她,一下子是廚娘,一下子是小廝,身兼二職,他是不累死她不罷休,想讓她累得不成人形時再嘲笑她體力不行。

  不過她是個有風度的人,度量很大,原諒他的無恥,只要他讓她幫著查案,證明師父的清白,要她叫他祖宗都成。

  「大……公子,你找商家問是問不出子丑寅卯的,他們是生意人,得罪人的事肯定不肯做。」問上七、八句沒一句是真話,全是空話。

  「那你說該怎麼做?」看她信心滿滿的模樣,莫滄安沒發覺自己向來清冷的嘴角往上一揚。

  她一彈發亮的蔥指,神氣活現的一仰首。「看我的,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季薇薇不找巷弄間的住家,也不尋牆頭牆尾的閒漢,她朝蹲在街角、衣衫襤褸的乞丐走去,一兩銀子往破了一角的大碗丟下,不嫌髒的往乞丐身邊坐下,再拿出烤得焦黃的梨香素餅,你一半,我一半掰著吃,吃得和樂融融。

  一開始也沒談什麼,聊天氣、說田地,提七月的水患,由淺漸深的攀交情,再論及時下發生在縣城內的二三事,自己不開口問只做引導,讓防心甚重的乞丐主動說出那日所見的一切。

  「……小兄弟,你若有未出嫁的姊妹就離尼姑遠一點,看起來一個個慈眉善目卻不是好束西,那一日就有一位綠衫姑娘,滿臉嬌羞的跟尼姑走了,結果一去不回。」

  「真的嗎?這事我也聽過了,尼姑不是不管紅塵俗事的出家人嗎?怎麼也幹起拍花⑴的勾當,該不會尼姑庵也缺人掃地吧!想拐幾個來做雜務。」季薇薇葷素不拘的拍著大腿道,一副常在街頭耍玩的小子樣。

  看了季薇薇一眼的老乞丐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聽說賣到北邊去,邊境苦寒女人少,那邊的馬上民族用皮毛和寶石交換,價錢挺高的,一個少說賣上百兩,依姿色論價。」

  注釋︰⑴舊稱用迷藥拐騙兒童,這裡亦指拐騙婦女。

  「哎呀!老哥哥,你這話可別矇我,哪有遠遠發賣到北地去,就近往南邊賣不是更便利,走水路,不用三、五天就到了。」北方缺女人是沒錯,但需要大費周章從縣城擄人嗎?

  他一臉「小子還小,不懂事」的神情。「南方多美人,個個水靈靈的美呀!而北方人多粗獷,其實不太在乎女子的美醜,只要容貌過得去就好,暖床兼生兒子,花錢買女人還當煮飯婆……」

  「哇!北方漢子多,那得多少女人才夠用,該不會還有尼姑出來拐騙無知女子吧!」季薇薇假意驚恐不已。

  老乞丐露出缺牙的口嚼著香軟素餅,有點含糊漏風。「那可不,附近幾個鄉鎮丟失了數十個年輕女子,到現在還沒人知曉那些尼姑打哪來,又到哪裡去。」

  「這事官府不管嗎?」她有意探問。

  「管?」他似知內情地用髒污的手指在地上畫圖,呵呵低笑。「說不定衙門還有她們的人呢!不然怎麼大白天的就把人帶走了,捕快們永遠慢上一步,等人走了才出現。」

  縣衙裡有內應?!季薇薇倏地挺直腰,暗忖有此可能性,但表面上不顯情緒。「老哥哥知道她們往哪邊去嗎?」

  似在打盹的老乞丐一咬銀子的硬度,確定是真銀時才露齒一笑。「往大嘴胡同走去,向西拐了彎,不過……」

  「不過什麼?」這老乞丐也是滑溜的,頗會看人眼色。季薇薇暗啐,老鬼貪財,正打算往碗裡再丟一兩銀子時,有人早她一步丟下白花花的銀子,五兩重。

  「不過什麼,如果我聽到的不甚滿意,牢裡的空房多得是,不妨去住上一段時日。」一道低沉的冷聲十分具威懾性的響起。

  老乞丐和季薇薇同時抬頭,前者是瑟縮起身子,一直往陰影處躲,但烏爪似的五根瘦指不忘捉起銀子;後者則是不滿地朝那人一瞪,怪他來搶功,明明她都快問出線索了。

  「去問徐三姑,廟口賣香燭的徐三姑,她和尼姑談過話,那些被拐走的女子在失蹤前都跟她買過香燭。」他不會再多說了,打死他也不會再說一句,畢竟銀子要有命才能花。

  「徐三姑?」莫滄安與季薇薇互視一眼,眼露疑問。

  見老乞丐的嘴再也撬不出話來,在地頭蛇吳捕頭的帶領下,一行人又轉往城西供奉地藏王菩薩的太和廟,廟前有十幾攤賣香燭、紙錢的攤子,廟裡香火還算鼎盛,三三兩兩的信眾常常一炷清香敬謝天聽。

  但其中以女香客居多,男人看不到兩個,因為廟裡還供奉了送子觀音,大廟旁有間小一點的月老廟,求子、求姻緣的女子絡繹不絕,人手一條紅線或三彩鮮明的泥塑娃娃,有男童女娃,向菩薩求子嗣。

  「怎麼沒用呢?有求有保佑,咱們這太和廟靈驗得很,求了生子就蹦不出女娃兒,想要個千金也絕不會讓你抱個帶把的,看到月老廟供桌上的供品沒,全是得償所願的信女來還願的,千里姻緣一線牽,沒落空的。」

  「你騙人,我家姐兒求了三回都沒成,每回一擲茭就拿回一條紅線,至今我家還沒媒人上門,肯定是廟裡神仙不靈……」

  眉目清朗的少年話說到一半就被某隻沾滿香燭味的手捂住,接著是婦人朝地上連呸三口的聲音。

  「呸!呸!呸!不可以對神明不敬!那是你家姐兒運道不順,改天讓她上『明月庵』改改運,庵裡的慧明師太佛法高深,定能化解她纏成結的姻緣。」她又能多一筆進帳了。

  「明月庵呀!徐三姑,不知你從中撈了多少好處?」

  一隻手往口沫橫飛的徐三姑肩上一拍,她原本不耐煩的轉過身想罵人,但是一看到站在少年身後滿臉氣勢懾人的男人,以及他後頭體格壯實的隨從時,當下啞了口,怔住。

  「冤枉呀!縣太爺,民婦真的是無辜的,民婦是規規矩矩賣香燭的老百姓,從來不敢有任何不老實的念頭,辛辛苦苦的到廟口擺攤是為了養家活口,我也是命苦的……」

  莫滄安等人將徐三姑帶回縣衙後堂,因為沒確實證據她涉案,故暫時以證人身分回話。

  一入縣衙,原本保持很鎮靜的她立即呼天喊地的抱著縣太爺的大腿喊冤枉,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她的日子過得多艱難,一日不幹活就有斷炊之虞,上有老下有小的全依賴她吃喝,嫁了個窩囊廢成天只會遊手好閒,花她賺來的辛苦錢,她活得連狗都不如。

  有多悲慘她就說得多悲慘,彷彿世上只有她一個可憐人,好好地賣著香燭還被人請到縣衙喝茶,她冤吶!不曉得少賣多少銀子,家裡的米缸空了,要嚼野菜果腹了。

  徐三姑哭得很豪邁,鼻涕也甩得很順手,讓季薇薇避了好幾回,可徐三姑似後腦長眼,每回都往她站的地方甩,她嚴重懷疑徐三姑是有意為之,報復她設陷阱給她跳。

  但對於只圖己利不顧他人死活的人而言,正面切入是行不通的,單刀直入法反而會引起疑心,更加沒法從蚌殼嘴裡撬出話來,唯有在不設防的一刻挑人弱點踩。

  「本官只問你,是否與明月庵的出家人來往密切?」莫滄安話不多,但一臉嚴厲地直問重點。

  「這……」徐三姑不哭了,眼神心虛的東飄西移,就是不敢直視正氣凜然的縣太爺,心裡虛得慌。「賣、賣香燭的,多少會接觸到僧尼,我們也求神拜佛,請菩薩保佑生意興隆。」

  她的話乍聽之下有幾分道理,實則漏洞百出,城裡知名的廟宇不下三座,身為清平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有必要求到城外的尼姑庵嗎?還是座沒沒無聞的庵堂,遠在山上?

  徐三姑看來不是勤快的人,豈會捨近求遠,若非有不為人知的緣故,她怎會不辭辛勞的勞累雙腿爬上山。

  「張家姑娘和阮家小嫂子失蹤前是不是在你這裡買過香燭?」如果由她做為引線,話就說得通了。

  女子與女子才有話聊,尤其是熟悉的鄉里街坊,一聊起家常自是沒完沒了,聊著聊著就聊到自身。

  張家姑娘恨嫁,養到十八、九歲還沒挑到好人家,眼高於頂的她一心想嫁進大戶人家為妻,旁的窮小子一個也看不起,熬著熬著熬成大齡姑娘,最後也急了。

  而阮家小嫂子嫁入夫家已有三年,始終未懷上一兒一女,她走廟串寺相當殷勤,就為求一個孩子。

  這些家長裡短的內宅瑣事他原本是不知情的,僅以尼姑拐人一事著手調查,重點放在神出鬼沒的賊尼姑身上,不曾想過問題出在出事的女子身上,她們的有所求讓人有機可乘,進而將其拐騙。

  莫滄安目光清明地看了季薇薇一眼,他們能順利的拉出一條線全是她的功勞,是她不怕日曬雨淋的窩在受害者家後門,與進進出出的下人攀交情,這才套出關鍵性的內情。

  求子、求姻緣幾乎是她們的目的,少有例外。

  「哎呀!大人,民婦就在廟口賣香燭,來來往往認識的人可多了,張姑娘和阮家小嫂子到廟裡拜菩薩哪能兩手空空,她們五次有三次在我這裡買香燭。」她把自身撇清,表示生意買賣不足為奇,若心不誠,菩薩不保佑她倆能怪誰。

  徐三姑死咬著不鬆口,還有恃無恐的理直氣壯回話。

  「有人看見她們在你的攤子前和數名尼姑相談甚歡,有說有笑地甚為熟稔,隨後不久兩人便不見蹤影。」此疑點非同小可,怕是不像表面上那麼單純,有可能牽扯甚廣。

  今日有個徐三姑,殊不知其它鄉鎮沒有張五姑、陸九姑之類的穿針引線人,脂粉鋪、綢緞莊,首飾鋪子等女子常去的地方,暗暗隱藏著多少污垢,就為了將無知者引誘上勾。

  「那是……呃,巧合,誰知道她們最後去了哪裡,說不定跟野漢子跑了,我徐三姑賣香燭童叟無欺,幾名出家人在我攤子前有啥好奇怪的,庵堂裡也要供佛的香燭呀!」她慌了,臉色微白,手心都出汗了。

  「在背後編排別人是非會下十八層地獄,除非親眼目睹,否則亂造口業,佛祖會懲罰你!譬如頭頂生瘡,腳底化膿,肚子會漸漸隆起,拇指大小的蟲會破肚而出,從你的肚皮爬出來,一條、兩條、三條、四條……」

  「啊!不要說了,我的肚子不長蟲。」徐三姑大驚失色的抱著肚子,整個人畏寒似的縮成一團。

  季薇薇像說得不夠精采一般,又笑咪咪的加油添醋,小小笑渦讓她更添秀色。「蟲爬完之後,肚子就出現一個破洞,什麼心肝肺的都瞧得一清二楚,若不贖其罪行的話,那五臟六腑有如風化的岩石,一捏成粉末……」

  「啊——不要呀!大人,我招,我都招了,不要讓我招天譴,我什麼都招,不敢有一絲隱瞞。」菩薩呀菩薩,我只是小小貪財而已,並非存心害人,禰千萬勿怪,饒了我這一回,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幹一件缺德事。

  人不畏人畏鬼神,凡是做過虧心事的人都怕鬼神,不禁嚇的,膽小的三、兩句話就逼出原形。

  莫滄安面露冷意的招來縣衙師爺,讓他記下徐三姑所說的每一句話。「本官不希望聽見一句假話,若是膽敢有所欺瞞,本官定不輕饒。」

  「是呀!牢房裡還空了好幾間,正好給你一家子住。」季薇薇不忘補一槍,加深威恫效果。

  一聽到要坐牢,還會牽連到家人,嚇得臉色全白的徐三姑腿軟的往地上一坐,撒潑的拍地嚎啕大哭。

  「殺千刀的妖姑,民婦也是萬不得已,她們騙我呀!說什麼多行善事對一家老少都好,勸人向善更是廣積功德,我能多度些有緣人就能為我長年點長生燈,燒香念佛保佑我家小兒中個秀才……」

  她兒子今年七歲,為了湊足送他上私墊的束修,她只好鋌而走險,耍耍上下兩片嘴皮子撈點錢。

  「收了多少銀子?」

  縣太爺的冷聲一落,徐三姑身子抖得如篩糠。「我……那個……一點點茶水費。」

  她實在不想講的,可是嘴巴一張開,便不由自主的溜出口,她自個兒都攔不住,暗恨在心中。

  「一點點是三兩還是五兩,你也不用瞞了,我們大人老早就調查好了,秀水鄉那邊是一個三兩半,半兩是跑腿費,若一次成雙直接給十兩白銀,可好賺得很。」做小廝裝扮的季薇薇說得煞有其事,好像她若不是大人家的奴才便會來分一杯羹,搶食這塊可撈不少的大餅。

  「哪有那麼多,明月庵的尼姑明明跟我說好一個五百文,若其貌美者多加一百文,她們誑我銀子!」天吶!原來她才是傻子,被人偷偷吞下她的錢,叫人好不甘心。

  「誑你的銀子?」莫滄安冷笑。那些銀子是她的嗎?是用來作奸犯科的不義之財,徐三姑雖不是主犯也是同謀,連手坑害女子。

  猶不知死活的徐三姑還振振有詞。「當然是我的銀子,她們跟我說庵裡香火不足,想多些女客去走走,增點人氣,添些香油錢,她們表示不會虧待我,為了感謝我沒讓佛前的供香短缺才給我銀子,我拿得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他重重一哼。「你有沒有想過她們心存不軌,為何指定要年輕貌美的女子,你拿她們的銀子難道絲毫不懷疑其中有鬼?可仍昧著良心為虎作倀。」

  被縣太爺這麼一說,她真有點愧色了。「大人,我也是被騙了,我哪曉得尼姑不老實,她們的語氣柔柔軟軟的像剛蒸熟的桂花糕,面容和善,看不出一絲壞相,一串紫檀木佛珠還拿在手上。」那串佛珠看得她兩眼發亮,貪相立現。

  「紫檀木多貴重,能用得起紫檀佛珠的庵堂能有多窮,光是賣掉一顆佛珠就能養活十來名修行者的庵堂半年有餘,你不是真傻,你是真貪。」在她那年代根本找不到幾棵完整的紫檀,都被採得精光了,只剩下零星千年大木當國寶保護。

  紫檀很貴,以女警的薪水來說是天價。

  「我……我……」徐三姑羞愧得漲紅臉,說不出狡辯的話,她都能認出紫檀佛珠了,還能說人家騙她嗎?

  那是自打嘴巴。

  「你提到的明月庵,一共住了幾名出家人?」莫滄安順著季薇薇的話尾問起庵堂內的情形。

  「這……呵呵呵,我不是很清楚。」此刻的徐三姑笑比哭還難看,眼皮子因哭太多而浮腫。

  「你不清楚?」莫滄安的聲音重重落下,似斥她未盡實言。

  「民婦說的是實話,我只去過兩回,感覺不太好便沒再去了,慧明師太只在明堂招呼我,囑咐我不要在庵堂裡隨意走動,以免打擾了其他師父的清修。」她只吃了幾道油鹽過重的素菜便回轉,倒沒想過要逛逛院牆高築的內室。

  「既然感受不佳為何還誘人前往?你不知她們的下落不明你是從犯?」待主犯落網一並依法處置。

  「不是我、不是我,大人呀!我冤枉啊,我沒叫她們去明月庵,只是聽她們訴訴苦,說幾句閒話,然後知會明月庵的師父前來,接下來就不干我的事了。」她負責挑人,認為合適的才告知相熟的尼姑,讓人來開解。

  開解而已,不算犯法吧!徐三姑是這般認定的,她還不知道禍到臨頭,還當是尋常過堂問話。

  「明月庵……」

  一切從明月庵開始,此處涉嫌重大。

  不以為有罪的徐三姑被帶下去時,她還哭天喊地的說自己是清白的,蒙受不白之冤,要青天大老爺還她一個公道,她還得回去賣香燭,扣押她是喪盡天良的事。

  和有人關照的靜慈師太那一間牢房一比,她頓時嚎不出半點聲音,整個人為之傻眼地愣在原地,死活不肯踏進牢房,是一臉凶相的獄卒朝她肥屁股一踹,才把她踹進潮濕陰冷的牢裡,裡面還有老鼠的腐屍味和飯菜餿掉的臭酸味,濃得令人作嘔。

  別說暖呼呼的棉被了,就連一扇窗也沒有,污穢骯髒,沒一處乾淨地可以躺人,冷得叫人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

  「讓我去。」季薇薇自告奮勇表示。這是一個機會。

  「不行。」知道她在想什麼的莫滄安一口回絕。

  「大人,我們已經有眉目了,為何不讓我試試?」她有把握一舉擒獲原凶。

  「太危險了。」他不放心。看著她裹在男裝底下的纖柔身形,莫滄安深如潭水的瞳眸,隱隱翻動著澀晦的流玉碎光。

  「我不怕,不把披著羊皮的狼揪出來,不知還有多少小羊受害。」早日破案也能多救一個人,一旦女子的名節受損,十之八九是活不成,她們的家族容不下敗德的閨女。

  這一個坑爹的年代,根本沒有女權,視女人為糞土。

  她改變不了,也無從改變,只能盡量去幫助,在能力範圍內伸出援手。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必要,本官會調齊三班衙役日夜緊盯著明月庵的動靜,只要她們一有動作就立即逮捕。」目前只有徐三姑的證詞還不夠,他不能貿然闖進庵堂捉人,必須人證物證俱全。

  莫滄安志在清白為官,不造成任何冤獄。

  「可以直闖龍潭虎穴的路為什麼不走?我不是憑著聰慧機智把徐三姑這個人釣出來。」

  他不能過河拆橋,新人娶過門,媒人丟過牆,他根本是在搶功,無視她的存在。

  「此一時,彼一時也,此去險阻重重,本官不能讓身無官職在身的平民冒險,你回屋子去,準備晚一點的素齋。」她煮的素菜會令人上癮,無魚無肉卻有如加了魚肉般清甜香嫩,入口即化。

  「你不能將我排除在外,這件案子我也參與其中,你別想丟開我。」季薇薇大聲的據理力爭。

  「陳起,送她回廚房。」太吵了。

  「是的,大人。」侍衛陳起忍笑的拎起她的領子。

  「莫滄安,你這個不通事理的混帳,你最好不要犯到我手上,否則……」哼!她要去學武功,一掌劈開他。

  否則怎麼呢?莫滄安心情愉快地想知道她會做什麼,但是一想到明月庵一事,眉頭又擰出好幾條皺褶。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2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10:21 PM 編輯

第五章 扮小婦人入虎穴

  「師父,你說他這個人是不是很過分?我辛辛苦苦地為他打聽消息,人都曬黑了一層,只要能破案,要我怎麼犧牲都成,可是到了重要關頭就把我甩開!」

  實在太不厚道、太沒道德了,好歹她也是費了一番口舌才從老乞丐口中套出枝微細節,再由這條線牽出徐三姑這個貪人,由她身上查到拐人尼姑的老本營——明月庵。

  一切就要水到渠成,船入大港,她巴望著有一展長才的機會,再現女警衝鋒陷陣的幹勁,沒想到臨門一腳裁判吹哨子,她被判出局,眼睜睜地看著球門離她越來越遠。

  那種豪情壯志正飄揚時忽地被截斷,比踩到狗屎還叫人吐血,她實在沒法諒解莫滄安的做法,太傷人了。

  越想越氣的季薇薇又拎了一只竹籃子去探監,裡面是她嘗試做的素握壽司,她邊罵某人不講道義、有失公正,一邊吃起自製的飯糰子,還吃得津津有味,全然忘了是為誰準備的。

  「沒有我他查得到明月庵嗎?少了重要線索,他別想在短期內破了此案,他倒是撿現成的,前人開路,他一條直路走到底,多方便……」就是不尊重她。

  被人扔在一旁的感受真像用過便丟棄的廁紙,明明她有能力深入虎穴,捉出老虎,偏偏他以官老爺的身份制止,不許她恣意妄為,硬是要她退到後頭。

  就因為有立即性的危險。

  天險、地險、人心最險,人活在世間哪裡不危險,他在那瞎子摸象窮操心,隨便找個理由就想綁住她。

  「想踩著我的頭上位有那麼好的事嗎?如今當官的也不好做,即使有大政績也要有好靠山,像這種還沒出頭就想把人踩死的人,肯定沒啥好出息。」他最好喝水嗆到。

  「薇兒,你的米飯吃多了,對胃不好。」觀自在菩薩……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南無摩訶般若波羅蜜……

  「啊,真的耶!我好像吃太多了,這是給師父的……咦,師父,你剛才不是在打坐念經嗎?」念得她本來就頭痛的腦子更加脹大好幾倍,只能靠吃來紆解緊繃的壓力。

  「終於想起師父了,真不容易。」這個孩子打小就是個能為他人著想的小大人,難得見她稚氣的一面。

  季薇薇臉微紅的哂笑。「師父,你不要取笑徒兒嘛!我也是氣暈頭了,才忍不住念叨兩句。」

  她笑得好難為情地將吃了一半的竹籃子推向師父,指著裹上野菜和五色珍珠圓的握壽司,讓師父嘗嘗味道。

  「不動情則不動怒,一動怒,心便動了,果然是塵緣未了呀!」靜慈師太說著只有她才知的禪語。

  「師父,你在說什麼?」將字分開來解釋簡單明了,可合起來就有點玄了,她只知動怒傷肝。

  靜慈師太彎唇一笑。「說你端著聰明裝胡塗,若肯往細處去想,怎會看不透莫大人的用心呢?他顧及你是身嬌體虛的弱質女子,不想你在行動中遭受到一點傷害,你這埋怨呀,很不應該。」

  面上燒紅,她有些不服氣。「我能保護自己,而且我覺得我當誘餌很適合,我師父就是出家人。」

  靜慈師太又笑了,轉著手上圓潤的佛珠。「但你不能確定一定能毫髮無傷,庵堂的歹人有幾人,你確切知曉她們對拐去的女子做了什麼?還有背後有沒有人,以及武功深淺?」

  「所以我才要深入敵穴查探呀!把佛門的害群之馬的底摸清楚了,莫滄……呃,莫大人便可派捕快捉人,一舉成擒。」現代專用術語叫臥底,她有自信能達成任務。

  至於受不受傷,她真的一點也不在意,有師父在,碧玉晶雪膏一抹,青青紫紫的瘀腫隔日便消。

  「你認為小事一件,那是你隨我過慣了不受紅塵俗事拘束的日子所養出來的豁達和開朗,以及你本性中的率直,可是薇兒呀,為師還是得告訴你,你不是真的出家人,有朝一日仍得面對綁手綁腳的紅塵事,在世俗的眼光中存活。」

  「師父……」師父說得好慎重,彷彿要嫁女兒的娘親,總盼著自家孩子好。

  「你要學著約束自己,慢慢融入你所陌生的世界,他們不會像師父一樣容忍你,只會寵你而無半句責備。」她很好,好得當師父的捨不得她長大,看她在成長中度過一層又一層的磨練,走過布滿棘荊的路。

  靜慈師太是真心疼愛從小養大的徒弟,她希望愛徒從此一帆風順,少走些冤枉路,順順當當找到她要的。

  「師父,你不要老為我擔心,多吃點,你看這是腌小黃瓜,還有黑豆和菜心的米糰子,我把米飯烤了吃更香脆。」入口咬得卡滋卡滋,米飯的味道更香濃。

  「嗯,有股焦香味,嚼久了米飯的甜味在嘴裡漫開。」難為她了,費了心思做素菜。

  「喂,小姑娘,也給我幾個米糰子吧!牢裡的飯菜簡直是給豬吃的。」沒魚沒肉,只兩顆饅頭夾鹹菜。

  最裡頭的牢房裡,關了幾日的徐三姑蓬頭垢面,她從欄柵裡伸出瘦了許多的胖手臂討食。

  「給她吧,為師吃不完。」與人為善,結善緣。

  原本不想給的季薇薇看了所剩無幾的米糰子,勉強挑了幾個色相差,有些快鬆散的米糰子,拿給看起來餓了好幾餐的徐三姑。

  「唔!唔!好吃,這才有滋有味,雖然沒有肥滋滋的蹄膀肉,口感還是挺香的……咦,小姑娘好面熟,我是在哪裡見過你?」她的記憶變差了嗎?怎麼想不起來呢?

  穿上女裝的季薇薇綁了幾條繫了細絛的小髮辮,黑溜溜髮絲垂於身後並未束起,如瀑雲絲襯得她容顏如花,芙蓉一般嬌嫩動人,多了嬌美,少了靈動的淘氣,與拿人打趣的小廝小季有極大的差別。

  不過怕被認出來的季薇薇若無其事的轉過身,背向徐三姑,她不再逗留的匆忙離去,連籃子都忘了拿。

  一出大牢,撲鼻而來的涼風花香讓她微仰起頭,想到師父還在牢裡受苦,而莫滄安仍未動聲色的守株待兔,她心裡又是酸澀又是不甘心,明擺在眼前的機會怎能錯過。

  日頭很大,曬得人頭暈。

  所以,她也暈了頭——

  「什麼,這……不好吧!大人不是說暫且按兵不動,要等蛇出洞?」大人是官,他的話一定要聽。

  「可是不打草驚蛇,一到天冷就懶得動的蛇怎會鑽出溫暖的蛇窩?我們這可是為大人分憂解勞,若是能成可是大功一件,捕頭大哥不想立功嗎?」快咬一口她畫出來的大餅呀!

  行動要有人配合,單槍匹馬風險大,這點常識她還有。

  「想是想,但是……」一想到大人那張冷冰冰的面孔,不帶笑意的黑瞳一瞟,人的腳底板就開始發涼。

  「是男人就果決點,不要拖泥帶水,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我們能破了這個大案子,還怕上頭的獎勵少嗎?」她不會給他們猶豫的時間,一遲疑,急於立功的興頭就沒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提到有獎勵,幾個捕快的胸膛就挺起來了。

  「是誰說我們不是男人來者,捉捕犯人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哪有任人在我們地頭上做案還任其逍遙的,算我一份。」

  吳捕頭憨直,不是智囊型人物,他一被激就臉紅脖子粗,兩三句話就走入季薇薇設的圈套裡。

  頭兒都加入了,下頭的趙三、王川等捕快哪敢說不,能背著大人辦案,他們有偷著來的興奮,想早日把案子破了。

  這個案子實在拖太久了,上頭都發公文緊催,雖然不像先前那般頻繁,但陸續仍有年輕女子遭尼姑拐人事件傳出,搞得全城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一看到光頭的就想打,不分僧尼。

  「好,有氣魄,這事要瞞著大人,誰也不能走漏風聲,等我們把人救回來時再給大人一個驚喜。」敢瞧不起女人,就等著驚掉下巴吧。

  此時的季薇薇並不曉得莫滄安為了防內奸,暗地裡已做好萬全準備,就等他調借的人馬到齊,結果陰錯陽差各辦自己認為對的事,差點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鑄成難以挽回的遺憾。

  「好。」

  一片應好聲,但是……

  「誰要扮求助無門的可憐小婦人?」

  有人提出這樣的話,眾人的目光落在身著男裝的季薇薇身上,他們大部分的人還不曉得小季是新來的廚娘。

  一下子是男、一下子是女,焉能辨她是雌雄。

  「不用看了,捨我其誰,不過走投無路的女子也該有個服侍的丫頭,就讓小七跟著我進去,一有事也好通知守在庵堂外的你們。」這叫裡應外合,以確保萬無一失。

  季薇薇的計劃是一個負責偵查,一個向外聯繫,一旦發現被藏匿的女子或犯案證據,便要外頭的人立即衝進來,捉人的捉人,救人的救人,尼姑拐人案件就此偵破。

  而單靠她一個人是行不通的,她沒法一個人分成好幾個人,同時進行兩件事,犯人也不見得是膿包呀!

  「喂,你怎麼也把我拖下水,要是大人曉得我攪和在裡頭……」他的皮真要繃緊些了。

  小七是來湊熱鬧的,原以為一群人湊在一塊在整什麼麼蛾子,沒想到路過而已,就被人捉來頂包。

  「你不說,我不說,大人怎麼會知道呢?大不了事成之後你趁亂開溜,我用人格保證不把你供出來。」很夠義氣了吧,不要再婆婆媽媽了,難道一點建功立業的野心都沒有?季薇薇使出激將法,用她一雙水盈盈的眸子盯著他。

  「小季……」小七咬著牙怒視。

  他原本想要個小桿當使喚,殊不知反被人使喚,黃粱一夢太短暫,徒叫男兒淚濕襟。

  「就這麼決定了,行動。」

  什、什麼決定了,他還沒同意呢!

  小七很想跑,但吳捕頭特大的蒲掌往他肩上一拍,他頓時矮了半截,被人逼著上妝、穿女裝、著三寸……呃,著大尺寸繡花鞋,有點乾燥的髮挽了個小髻,插上一朵大紅花。

  至於季薇薇不用人幫忙,她窩在屋裡獨自裝扮,本就是女兒身的她用不著抹粉點唇,她只是把自己眉眼畫得比較憔悴,眼眶下方有暈開的煙燻妝,一副飽受風霜的厭世樣。

  她還特意蒙上一條暗紅色面紗,不讓衙門這群大老粗認出她是素菜煮得很好吃的小姑娘,要瞞就瞞到底。

  大家都為了這事忙得暈頭轉向,沒人注意到主動加入的鄭典史鄭申正一臉深沉的看著眾人瞎忙,他動也不動的轉著指上青玉扳指,誰也沒想過以他九品典史的薪俸是否買得起。

  明月庵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坐上小毛拖著驢車,走了一、兩個時辰才到庵門,半掩的門內有四、五名身著尼姑袍服的出家人在掃地,而地上明明很乾淨,一塵不染,她們到底在掃什麼?

  「你想出家?」

  揭下面紗的季薇薇泫淚欲泣,面露此生已無希冀的絕望神色,心灰意冷地拭著眼角的淚。

  「是的,小婦人的夫君已別戀,欲迎那名女子為妻,貶妻為妾、顛倒人倫,硬讓嫡子淪為庶子,小婦人不依,他便將小婦人毒打一頓,嗚……除了出家,再無他法,求師太成全。」

  嘖!一名出家人竟用上好綢緞做腰帶,好大的手筆,腰上還有上等墨玉做的雙魚腰扣,一條腰帶值千金。

  他們沒找錯地方,明月庵果然有蹊蹺。

  「施主尚且芳華正艾,容貌出眾,何須為了負心男子而自怨自艾,你還有大好的年華要過,千萬要保重身體,不要再哭了。」那隻保養得像富家太太的手往柔皙小手一覆。

  驀地,季薇薇有種犯噁的感覺,雞皮疙瘩全冒出來。這個尼姑她……她是個磨鏡的,女同志。

  她試著要抽回手,但對方握得很緊,還在她手心摸來撫去。「師太,你能為小婦人剎度嗎?剪去這三千煩惱絲。」

  「貧尼慧明,你喊我慧明師太即可。」慧明師太笑得如三月桃花開,眼神熾熱得幾乎想將她融化。

  聞言,她倏地兩眼發亮,很用力的反握住慧明師太的手。「你是徐三姑說的能幫人解脫苦難的菩薩?」

  「三姑介紹你來的?」慧明師太笑得臉部有點扭曲,微抽了口氣將柔皙小手撥開,改拍瑩潤玉臂。

  季薇薇點頭如搗蒜,一副渴望脫離痛苦的模樣。「小婦人在城裡遇著賣香燭的徐三姑,她指點小婦人迷津,要小婦人前來明月庵,一見著慧明師太便可放下身上沉痾。」

  「嗯!貧尼確實有大神通,能看見三界浮沉,不過你遠道而來想必是累了,貧尼先讓人帶你到廂房休息,你好好睡一覺,想清楚了,我佛慈悲,定會度化你於三十三重天外。」

  「師太你真是個好人,難怪我一踏進庵裡就感覺心頭輕快了許多。」死尼姑,吃我豆腐,知道痛了吧!

  季薇薇沒機會練武,但她有一把翻鍋炒菜的氣力,當她反握慧明師太的手時可是使了全力,捉得人手骨發出異響。

  「那是施主福緣到了,與我佛有緣。」慧明師太將手往後一放,痛得直拉伸指頭。「文和,帶這位女施主到東廂房第三間禪室,記得點上安神香,備上一壺溫茶好供施主取用。」

  「是、是的,師父。」十四歲的文和小師父身體微顫了下。

  東廂房第三間禪室有什麼玄機嗎?季薇薇敏銳的觀察到那個剃顆光頭的小尼姑一聽見這幾個字,明顯臉色白了幾分,對她投以憐憫又可惜的神情,好似羊入虎口,絕無生機。

  「天吶!笑死我了,你看到那老尼姑的神情沒?她好像要生吞了你。」她們不全是女子嗎?怎會有見到男人發春的表情。

  小七不懂女人之間也能幹那檔子事,十七歲的他個頭還不算太高,扮起丫頭還有模有樣,除了骨架粗了點,倒沒露出什麼破綻,第一關算是瞞混過關了,把狡猾成性的慧明師太給騙過了,讓她不疑有他的當嬌客接待。

  但接下來才是最難的,光憑他們兩個人要在佔地三畝的明月庵找出遭到拐騙的女子,說實在的,難度頗高,四處是高低檐相接的房舍,院落錯雜,小徑幽僻。

  更讓她感到頭痛的是,庵裡竟有座近乎了望台的高塔,建築約有十層樓高,上頭有尼姑定時敲鐘,實則監看底下的動靜,一有可疑人物闖入便鳴鐘示警,並指示那人的方位。

  也就是說,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想找人並不容易,除非化身耗子四下竄動,否則一不小心便洩露行蹤。

  「噓!小聲點。」隔牆有耳。

  季薇薇才以手勢要小七噤聲,未關實的紅木門板便傳來規律的敲門聲,捧起燻香盒的小尼姑在裡頭應聲後推門而入。

  文和一入內先往鎏金香爐內投香,手法熟練的捻香,輕燃,裊裊白煙從香爐中飄出,她放下銅製茶壺便隨即離開,未多做逗留,好像此處有徘徊不去的幽魂等著索命。

  又過了一會兒,她才允許小七開口。

  「先把香弄熄了,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燻香很香,但香得不自然,聞久了會暈眩。

  「那你還聞。」小七咕噥地將茶水倒入香爐,濃重的白煙一起,很快的熄滅了,細粉末成了糊狀。

  「倒到窗戶外的花盆裡,撥點土掩蓋,別讓人發現。」若是被尼姑知道他們未聞進香味,恐怕會有一番大動作。

  「小桿,我們什麼時候去找人?」他可不想一直穿著這身彆扭的女裝,他可是堂堂六尺的男子漢。

  「大人要你改口叫我小季。」幸好她不姓王。

  他嘿嘿兩聲,故意表現得很猥瑣。「大人不在。」

  「大人不在聽我的,入夜之後再行動,我們分頭行動,若其中一人有危難,另一人趕緊向外求援,你要記得,不能回頭,一直往城裡跑!」他是男子的身分若被揭穿,恐怕只有死路一條,而她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正符合她們買賣的資格。

  入夜後,暮鐘三響。

  北邊的星子升起,亮如寶石。

  寂靜的庵堂中,少了尼姑做晚課的念經聲,四周靜謐得宛如一座尋常人家的莊院,院裡漫著淡淡的檀香。

  東廂房第三禪室,一人由內上了閂,烏木雕海棠花床榻上俐落的翻下一名女子的身影,無光的禪室中,接著兩條黑影從半開的窗欞越出,又輕巧的闔上,彷彿從未開過。

  明月庵很大,所以季薇薇和小七兩人分頭行動,小七搜查高塔較瞧不清楚的書房和藏經閣,以及較偏僻的禪房,而季薇薇則在一片映著明月的池塘隱去,閃身入假山後。

  明月,明月,指的是明月庵,必有種緣故在,白日季薇薇走過曲曲折折的回廊時,特意留心了池塘的反光,看起來很深的塘底其實很淺,底下沉了不少黑色石頭,猛一看,會以為深不見底,足以行舟游舫,可應該不到肩深。

  可為何要讓人產生視覺上的錯覺呢?

  有腦子的人一想便知道下面另有玄妙,若非暗室便是地牢,用來關人最方便,有時還可用來藏寶。

  「真有往下走的通道。」

  不敢放鬆戒備的季薇薇始終屏氣凝神,躡手躡腳的不發出任何聲響,在假山內壁有道容一人通行的階梯,是朝下的,通道兩端每隔一段距離才插上一支火把,火把在轉彎處,一有人進入便會照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易叫人察覺。

  其實她沒往裡走了,因為她聽見有尼姑的嘻笑聲,身子一放低匍匐前進不到一尺,便看到一張四方桌旁坐了五、六名出家人,嘻嘻哈哈的互相摟來抱去,還親吻出聲。

  在她們身後是一間上了鎖的暗房,隱約可見有不少人在走動,但很怪的,沒聽見哭聲,安靜得恍若無人……

  咦,等等,外頭的不全是尼姑,其中三人居然有喉結,鬆鬆垮垮的衣服一拉開,那裡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尼姑庵裡有男人!

  「小親親,還是你最好,快坐上哥哥的熱杵,快爆開了,我的小蕩婦……」

  活色生香的活春宮在季薇薇眼前上演,十五、六歲大的小尼姑下身未著寸縷,叉腿一開,十分熟練的往男人的那話兒一坐,不用他催促便搖盪起來,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樣。

  拍擊聲、低吟粗喘並起,好幾對男女就這般連在一起,如同交尾的蜻蜓抵死交纏,只聽到彼此的喘息。

  看傻眼的季薇薇有些佩服他們的及時行樂,在這種地方也能放蕩荒淫,無視後頭那群觀眾。

  不過在小心翼翼的滑進中,她看到門縫底下的繡花鞋,終於可以確定這些人有可能是被拐走的婦人,她們尚未被轉走賣掉,動作快一點的話,還有機會將她們解救出來。

  「誰?」

  一顆石子滾過季薇薇的腳邊,駭得背部貼著內壁的她一動也不敢動,她把呼吸放得更輕,彷彿融合在黑暗中。

  「大驚小怪的,這時候誰會到池下禁地,聽說老賊尼今晚可快活了,有朵傻乎乎的小白花往她懷裡鑽呢!不知道也有尼姑不吃素嗎?」

  說話的是個粗啞的男聲,淫穢嘲諷。

  「也許是我多心了。」小尼姑捉了捉滑落肩頭的灰袍,又坐回假尼姑的大腿上,一口一口的哺酒。

  季薇薇流了一身汗,背都濕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循原路慢慢退出,心跳有點急促的回到東廂房第三間禪室。

  屋里裡淡,有道黑色身影盤腿坐在榻上蒲團。

  「小七,我找到了……」

  「找到什麼,這般歡喜,說出來也讓貧尼開懷開懷。」

  屋內驟然一亮,好幾盞燭火同時被點燃,火光明亮處,赫然是觀音坐姿的慧明師太,她左手拿著通報吳捕頭等人的信號煙管,裡頭的火藥和蕊心已被抽空,只剩空管。

  「小七呢?」還算鎮定的季薇薇先關心她帶來的人,很快的以眼角掃視屋內的狀況,不見小七的人影。

  「你放心,他逃不掉的,我裡裡外外有三十多人,絕大部分懂武,你沒來得及眨眼他就來陪你了,只是不曉得是活人還是死屍。」她的手下向來下手不知輕重,只要多使點力人就沒了。

  「你知道我來的目的?」季薇薇想踫踫運氣,看能不能瞎貓踫到死老鼠,老妖婆的眼是瞎的。

  「呵呵呵……你膽子不小,敢單槍匹馬地來踩我的線,我該說你愚勇呢,還是真不怕死,幾個人就妄想把我的老巢給掀了。」太不自量力了,也沒掂掂自己的分量就敢跑來送死,小犢子不知曉老虎的牙有多尖利。

  「我自認為計劃得很周詳,怎麼還會被你察覺,老妖婆,你要不要解解我的疑惑?」除非有人通風報信,否則她算計好撤退的時辰和路線,老尼姑竟來早了半個時辰。

  「你叫我什麼!」慧明師太的聲音如毒蛇分岔的舌尖,出口竟是壓平的岔音,難聽又刺耳。只見她隨身那根墨灰色拂塵,拉直再揚開,竟是三尺左右的長鞭。

  「老妖婆呀!我看你吃素也吃得不乾不淨,還男女兼修呢!我真怕你到了九泉地府,你的歷代祖先還認不認你……啊!小心點,你會拿鞭子嗎?可別惱羞成怒揮到自己的老臉皮。」

  糟糕,踩到鐵板了。

  閃過一記橫鞭的季薇薇在心裡苦笑,因為平時疏於訓練,她在前一世的靈活身手掉了一大半,僅憑身體記憶在閃躲,她閃得很驚險,差點傷及皮肉,右邊的裙擺被鞭尾甩過的地方已焦黑一片。

  有功夫真好,季薇薇在內心感慨。

  「好個嘴刁的丫頭,看貧尼今夜不撕了你。」她要將她壓在身下,用最殘戾的凌虐讓她痛哭哀求。

  「那你得動作快一點,官府的人很快就要來了,我們約定的時辰一到我若未出現,外面的人就要喊打喊殺的衝進來,你這撒泡尿築起的老巢就要毀了。」她用的是激將法。

  光看那兩下鞭子,季薇薇很清楚自己不是老尼姑的對手,恐怕在人家手下走不到十招就掛了,所以她故意激怒她,使其暴跳如雷,好讓她下狠招,當其來不及收回時好趁機竄出。

  她承認她錯估了局勢,以為這不過就是座姑子使壞的尼姑庵罷了,就算有某些勢力撐腰也是小打小壞,她機靈點打不過就跑,還是能聯合外面的人先堵住這條管線,讓尼姑拐人一事落幕。

  沒想到它不是尼姑庵,而是男女同處的大雜院,人數之眾,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太小看古人的合眾之力了,竟敢在好幾個地頭幹下泯滅天良的案件,拿婦人當貨品圖利其身。

  他們比人牙販子還可惡,官牙或私牙在買賣人口前還得給賣家銀子,賺的是轉手貨,而他們是無本生意,幹的是陰私事,連人都不配當,一群人性全失的禽獸!

  「哈哈哈……這套自欺欺人的謊話說得多順口,貧尼都要被你給騙了。」慧明師太仰頭大笑。

  「小季,今天是不會有人來救你了,你瞞著大人私自行事,他怎麼可能未卜先知趕來搭救呢!別異想天開了。」一道男人的低聲從簾幕後發出,左腳跨出,而後是右腳。

  「是你!」是了,老乞丐說過縣衙裡有內奸,但她未曾放在心上,原來他真說中了。

  鄭典史鄭申桀笑的走向慧明師太,兩人一靠近,相仿的面容頓時一目了然。「我們是同母所出的姊弟。」

  「所以縣衙一直捉不到人犯也是你從中作梗?」有個專扯後腿的,到哪都辦不成事,白費勁。季薇薇暗嘆。

  「是我沒錯,可惜知情的你活不到明日。」用他來養花也不錯,池裡的荷花開得鮮艷,如血般顏色。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難逃律法的制裁!」季薇薇很狼狽地逃過一鞭,手肘上有不小的擦傷。

  「那也得等你有命告發我呀!大姊,不能留人,速戰速決。」不安分的尾巴就該切除,省得四下鑽動。

  「讓我玩玩她再說。」慧明師太目露淫光,長鞭對準纖細柳腰,十拿九穩是逃脫不了了。

  季薇薇沒有內功,但她善鑽,而且熟知近身搏擊,她一見避不開了,便主動將身體送上前,只是她用力一撞,卻是撞向慧明師太身後的鄭申,將他撞個倒仰,後腦杓扣地。

  就在這時候,她刁鑽地往門口衝去,急著救弟的慧明師太鞭長莫及,等她追出去時,季薇薇已立中庭,正打算出正堂,輾轉藉著水遁游遠,好讓敵人錯失逮到她的機會。

  「薇兒,小心——」

  眼看著慧明師太的長鞭就要揮至季薇薇凝脂般的雪背,驚慌的大喝聲和人影一同撲向她,將她撲倒在地。

  季薇薇的前胸猛地撞地,她疼得眼淚都飆出來了,直在心裡念著︰平了,平了,肯定是平了,她好不容易養出點成就的水蜜桃壓成水蜜桃汁了,要補多久才能補回原形啊。

  「你沒事吧!」

  不遠處,有打鬥聲,陳起、劉五雄等侍衛正帶著一群銀衣武士和真假尼姑對戰,而且明顯佔了上風。

  「還有點頭暈目眩……啊!你怎麼來了?我、我好像出紕漏了。」她把事情搞砸了。

  「你太胡鬧了,我事先交代了多少回不可衝動行事,你……你差點……簡直是不知死活!」莫滄安舉起的手指彎成勾,朝她腦門一叩,雖輕,卻重得她眼眶泛紅,幾欲淚崩。

  「我錯了,大人,我給大家惹麻煩了。」她害了小七,也連累了吳捕頭和捕快大哥們。

  莫滄安原本想撫向她帶淚的粉頰,最後卻落在柔細青絲上輕撫。「叫我莫大哥吧!你的自作主張確實讓很多人夜不成眠。」

  她打亂了他的布局,不得不提早一步發動,讓他在行動上失了從容,以救人為先而非連根拔起。

  「呃,莫大哥,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一直壓著我不太好吧!」被別人瞧見了,她的名節也毀了。

  「我受傷了。」他低聲呻吟,表示傷得不輕。

  「你還能動吧?」季薇薇有被雷劈到的感覺,她怎麼覺得背上的男人很無賴,不像她認識的那一位。

  「流血了。」他沒打算擦,任血珠一滴一滴的滴落。

  果真聞到血的氣味,她很想翻白眼。「小七呢?」仍擔心著伙伴的安危。

  「沒死。」不過也快了,他會讓他生不如死。

  「其他人呢?」她指的是背著他跟她來的那些人。

  「守門。」若漏掉一個就罰半年薪俸。

  「嗯。」聽起來怪怪的,他的用字遣詞還真深奧。

  沒死?

  守門?

  這是什麼爛回答,尋人開心呀!

  「莫大哥,你的血滴到我的臉了,黏乎乎的。」原則上,她是不喜歡血的氣味,太腥膩了。

  「你該感謝我的救命之恩,而不是嫌棄。」還好來得及,不像多年前那個愛笑的小丫頭,他連想上炷香都找不到她的墓,一縷幽魂不知飄蕩到何方。

  他是遺憾的,無法挽救逝去的生命。

  但她不同,她是活的,活生生的在他懷中,有暖意,有心跳,還會氣呼呼地說他是盤古開天闢地以來的老古板,不知變通。

  他還是那句老話——幸好。

  曾經,他不經意丟失了一顆明珠,讓它在最高的山巔上失去光華,而今,他在野地裡發現一株小幼苗,是樹也是花,沒有蔓藤的攀附,也少了裊裊婷婷的風姿,卻是獨一無二的。

  屬於他。

  「你真的是莫滄安?」不是冒名頂替的?她一臉懷疑。

  「如假包換。」他的唇「不小心」滑過她水嫩梨腮。

  「你有孿生兄弟嗎?」也許是掉了包,玩「猜猜我是誰」的爛遊戲,雙胞胎的最愛。

  「我娘只生了我和我大哥兩個兒子,他大我兩歲。」莫滄安的血似乎止住了,但是接踵而來的是刺骨的疼痛。

  「沒戴人皮面具?」古人的一項謀生絕活,居家旅行之謀財害命、殺人滅口、栽贓嫁禍的必備良品。

  「真皮。」他捉起她的手去掐捏自己的臉。

  季薇薇很久很久不開口,最後學黛玉妹妹般幽怨的無聲嘆息。「臉皮變厚了,掐不動。」

  他被她家小毛踢中了腦袋嗎?怎麼突然變了個性?

  「我想我要暈了。」他說暈就暈,倒在她的肩頭。

  季薇薇以為他在開玩笑,只為看她紅臉發脾氣,可是傳入耳中的呼吸是急促的,她伸手一摸他的手臂,滿手的黏滑濕了她的五指。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2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10:45 PM 編輯

第六章 縣太爺真情告白

  「真是撿回一條命,整隻手臂都見骨了,傷及肩胛骨,若再深一寸,這條手就廢了,以後的仕途也毀了。」傷得這麼重還能咬牙撐著,這孩子的倔強不亞於徒兒。

  「師父,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吧!我看他倒地時還能談笑風生,吃……呃,和我談論風月,他只是看起來傷得很重,其實用了師父的生肌玉露,三天就能下床了。」

  師父別加深她的愧疚感呀!她已經很自責了,只差沒叩首將他當神明來拜,要不是她太想破案了,想用實力證明她有能力協助辦案,也不會把事情弄得這麼糟,差一點功虧一簣。

  靜慈師太失笑地看了愛徒一眼。「鞭子上有附骨毒藥,一旦剖開皮肉見到骨頭,毒便會附著在骨頭上,進而沁心而亡,幸好你及時給他吞了丹丸解了那劇毒。」

  「咦,那不是補血補元氣的大補丸嗎?」她看他流了那麼多血,才把金光燦燦的丹藥往他嘴裡塞。

  免得他死於失血過多。

  「誰告訴你的?」簡直把徒兒當孩子哄。

  「老瘋子。」藥丸是他給的。

  提到老瘋子,靜慈師太會心一笑。「他是醫聖杜仲海,他贈予你的丹藥是精煉十年百解丸,能解百毒。」

  「啊!那只有一顆,我給了他,日後我中了毒找誰解?」老瘋子太過分了,也不說清楚,害她當普通藥丸子送人。

  季薇薇五歲起就跟著師父雲遊在外,她們看過山川美景,也遇到不少人,有的緣分深,留下一份情,有的緣分淺,分手後即相忘,再不復記憶,即使見面也是陌路人。

  老瘋子算是和她們師徒比較有緣的,十一年來竟意外地在不同城鎮踫過七回,而且都在那地方停留了一段時日,性子瘋瘋癲癲的老瘋子和小丫頭很合得來,一度要收她為嫡傳弟子,傳她衣缽。

  可是季薇薇已有師父了,和老瘋子一樣精通醫術,一師不兩拜,因此這事沒成,倒讓她從他身上拗到不少好東西。

  「咳!咳!兩位是否忘了我的存在,即使我渺小成沙粒。」當著他的面討論他的傷勢,還狀似十分不屑。

  「你吃了我的救命藥丸。」蔥指一指,有幾分很不甘願的意味在,好像他偷了她家的傳家寶物似的。

  黑眸映著月華般流燦。「你認為我不該救?」

  「……只是有點可惜。」早知道就不拿出來了,百寶袋裡還有很多老瘋子煉來給她當串珠玩的丹丸。

  「可惜我活了?」她還真有良心。

  「可惜藥丸沒了。」只此一顆,沒錢時還能拿來換銀子,真的太可惜了。

  「找個雷同的賠你。」看她一臉惋惜的神情,再冷情的人也不好奪她心頭好,為了讓她重拾歡笑,莫滄安允諾道。

  聞言,季薇薇水晶似的眸子發著亮光。「真的?」

  「從不食言。」他只錯過一次。

  季薇薇笑得整個人都在發光,宛若滿山桃花開在春風裡。「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分上,我勉強割愛。」

  吃都吃了,還能從肚子剖開再取回去嗎?一旁小七頗為鄙視某人的假正經,他兩眼含著淚泡刷著恭桶。

  不只是他,那日幫著私下行動的人都遭到處罰,吳捕頭等人成了信差,來回幾千里就為了替縣太爺送一封薄埂的家書,然後連夜趕回不得停頓,因為大人等著看回信。

  途中累死了三匹馬,餓瘦了眾人的腰,風塵僕僕的回到清平縣時已是一具泥人,連自家老娘都認不出。

  相比較之下,小七的懲罰算是輕的,他只需刷一個月的恭桶,由伺候主子降為伺糞桶,一身異味。

  「你們的對話真像孩子,貧尼真的老了。」這對孩子都不老實,一個別有用心,一個裝傻賣愚。

  「師父,在你面前,薇兒永遠長不大,你不要老得太快,百年後再生華髮吧!」季薇薇說著逗趣話,真心盼望師父能長命百歲,一如往常的陪伴在她身邊。

  「又在說孩子話了,百年之後,你我都不在了,只剩一堆白骨了吧!」人難活百歲,珍惜當下。

  靜慈師太捻著佛珠微笑,面容透著參透的淡光。

  「人不在,心還在,世世代代的子孫傳承我們留下的意念,千百年後仍有人記住先人的那一段輝煌。」愛也好、恨也罷,都隨一把枯骨埋入地底,可心裡念存的不曾忘。

  他記得一個叫關朝薇的小姑娘,但此刻映在他眼底的是另一道別名季薇薇的風景,在差點失去她時,他才霍然了悟不願失去她,她早就在心底留下一道虹影,深雋而入骨。

  聽出他話中之意,靜慈師太會心一笑。「薇兒,莫大人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你要好好照顧他,別讓他的傷口裂開,師父會醫術,但不是肉白骨的神醫,你可不能再使你的小性子了。」

  「什麼,我照顧他?!」季薇薇朝莫滄安吐了吐舌頭,似在說︰你的面子真大,連我都得伺候你了。

  「怎麼,不願意?」靜慈師太含笑問道。

  她很慢、很慢地搖頭,明明不甘願又滿嘴應允,「沒有呀,我聽師父的話,我向來是很乖的徒兒。」

  為什麼把他推給我呀?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還有什麼男女大防,七歲以後不同席的爛規矩,怎麼他胳臂多了一道長傷就變嬌貴了,那些為女子專設的教條全都煙飛灰滅,無須遵守了?

  一座偌大的縣衙還愁找不到服侍的小廝嗎?偏把她當成那個倒霉的人,她的運氣背到不能再背了。

  竇娥有冤,難道她不冤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傢伙存心整她,救命之恩今生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

  這個「身」是做牛做馬的意思,賣身當人家的奴僕,做著最卑微的活,以一身的氣力來回報。

  這是季薇薇所做的解釋。

  她很自然的回避師父的另一種意圖,不做多想。

  有些事不是光想就能得到,要考慮的比羊毛還多。

  「你在怕我?」聲音喑啞的問道。

  靜慈師太為莫滄安診完脈離開後,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顛倒黑白,我沒有懼怕你。」犯罪心理學的請將不如激將,她修過,只是太久沒接觸了。

  季薇薇有竹的修直,菊的清幽,梅的傲然,她絕不是讓人一見驚艷的美女,卻給人細水長流的雋永感受,溫暖而富有靈性,笑靨如花,和她在一起只有愉快,感覺不到窒悶與難以忍受。

  可是有時候她又固執得讓人想敲破她的腦子,看她裡面裝的是不是石頭,她對逃避問題相當拿手。

  或者說她刻意為之吧!因為她不想去面對,無拘無束的當了十一年的孩子後,她不願回到成人世界,乾脆用季薇薇的身分去處理她的感情,以及那萌芽的情纏。

  她的心裡是矛盾的,很難去做一個抉擇,她眷戀師父給她的溫柔和包容,希望師父的無私情懷永遠屬於她;可是,她又很清楚的知道她長大了,不該一昧的依靠別人,幼鳥羽翼豐了是要飛的,不能再守著母鳥已走的空巢。

  她和師父是兩個人,將來走的是不一樣的路,離別是必然的事,她只盼那一天別來得太快。

  「那你為什麼離我那麼遠?」莫滄安向來清冷的面容露出一絲取笑的細紋。

  「避嫌。」她回得理直氣壯。

  「我受傷了。」他厚顏地指著包著白布的手臂。

  「所以?」她忍下翻白眼的衝動反問。

  「所以我需要你無微不至的照料,譬如我該用藥了。」他意有所指,笑意如霧輕飄過眼底。

  季薇薇訝異的睜目,意思是——「你要我餵你?」

  「很好的理解,不用我解釋第二遍。」他滿意地點點頭,狀似欣賞她過人的聰慧,不必明言便知其意。

  她用「守護脆弱物品」的語氣好意提醒,「你的另一隻手沒斷,相信它還能執行手的功能。」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她的意思簡單明了,他又不是手斷了,幹麼要人餵,是因為她長了一張奴婢臉,該伺候人嗎?

  「我受傷了。」他又用了同一個藉口,然後……「是誰剛才說要聽師父的話?我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你不必做補償嗎?原本我可以不受這傷的,若非某人如地鼠一般四處亂竄,如今的我該完好無缺。」

  他這話扎中她最痛的穴門,直接,有效。

  「卑鄙,拿師父威脅我。」她又不是有意的,誰叫他之前什麼也沒做,一直按兵不動,她才會產生誤解。

  她以為他已經查出尼姑拐人事件的幕後主使者,但因背後人的權勢過大而決定輕輕放過,只捉幾個小嘍交差。

  最看不慣官場黑暗的她一心急就行動了,把他的交代拋諸腦後,自認為為民除害,出師有名,誰知一個內奸就把她扳倒,讓她輸得灰頭土臉,十分狼狽,差點連小命都沒了。

  「有用就好,何必拘泥形式。」世上若有人能令她服氣的,大概只有她師父。

  不過日後會多一個他。

  「也對,我很怕師父生氣,雖然機會不多,可是師父不理人的樣子會讓人感到很惶恐。」

  好像眼前的事物都失去顏色,暗淡得只剩下灰色,灰濛濛的,還下著冷冷的雨。

  「靜慈師太會生氣?」完全想像不出來,她就是一個跳脫三界外的出家人,無懼無怨,無喜無悲,心如涅盤。

  「一次。」她不願回想。

  有一回她們去邊境小城,在一間小酒館旁的攤子喝粥,幾名喝醉了的小兵談起當時的局勢,他們提起冬衣又短缺,軍需品不足,要是外敵打來怕是支持不了幾天,朝廷妖妃把持朝政,國之不亡也動搖了。

  當時她隨口說了「把妖妃殺了不就得了,殺一人以救天下」,師父一聽眼神都變了。

  從那一天起,師父整整一個月沒跟她說過一句話,不論她用什麼方式逼師父開口全徒勞無功,害她沮喪得想用腦殼撞豆腐,看能不能撞出一些大智能。

  那時她真有種即將遭到遺棄的感覺,茫茫天地間不知何去何從,鵝毛大雪不停地下著,落在她細薄肩上。

  而後師父說了,天下事非一人之過,凡事定有因果,若無皇上的寵愛,一名後宮妃子能翻天嗎?

  她想想也對,男人的無能推給女人去承受,若是當朝皇上多用點心在國事上,邊疆軍民怎會無衣過冬。

  「你很害怕?」莫滄安像個心思多詭的小偷,悄然無聲地用未受傷的手輕扶她拿著藥碗的手。

  說到過去的事,季薇薇略微放鬆心情。「怕死了,那時候師父的臉色好嚇人,她不斷地抄佛經,見廟就拜,還半夜不睡爬起來瞪月……我沒騙你,是瞪,兩眼睜大的看著。」

  而她在那雙瞪大的眼中看到哀傷。

  「也許令師有一段傷心的往事,她不提是因為再也傷不了她。」了悟了,便心無罣礙。

  「所以我不敢問呀!出家前的師父肯定有一番大際遇……」驀地,她話一頓,順著握住她手臂的大手看向手的主人。「你不是受傷了,這隻手在幹什麼?」

  莫滄安不見羞愧的與她對視,潭水般的黑眸望入一雙水盈盈的杏眸。「我受傷的是另一隻手,而且我不扶著,萬一你一不小心抖著手,灑了我一身湯藥可不怎麼有趣。」

  「你還有更無恥的說法嗎?」她可以體諒他,受傷的人會有低燒現象,傷口發炎導致短暫性的神智不清。

  望著她,莫滄安眼中的流光更金燦了。「我,莫滄安,京城人士,今年二十二歲,未有妻妾,幼時有過婚約,未及長成,未婚妻亡,有意求娶一良家女,共結鴛盟,姑娘意下如何?」

  季薇薇眼中一片濃霧,怔愣的消化他看似自我介紹,實為用意頗深的告白……

  等等,他瘋了嗎?還是她嚴重誤解他的意思,他真的在……怎麼會?他哪根筋打結了,這種事也能拿來尋人開心,他知不知道他是個官,對說出口的話要負責的。

  原是無感的季薇薇在怔忡了一會後,不算薄的臉皮居然微微的發起熱來,心跳加速,怦怦亂了序,該發出的聲音鎖在喉頭,乾乾澀澀的讓她想喝水。

  但是她動不了,男子修長的手指似愛撫、似撫慰的扣住她的玉肘,她想退,反而更進一步,靠向他的寬胸。

  驀地,除了藥味外,她聞到很男人的氣味,淡淡的,卻無所不在,強橫的鑽進她的鼻間,使人迷醉。

  「別動,藥要灑了。」莫滄安語氣輕柔的提醒,那聲音宛如桃花在枝頭綻放,暖了人的心。

  「你……放手。」她的臉怎麼越來越燙?太不爭氣了,她的前一世和這一世的年紀加起來足以當他娘了。

  男子清逸的面龐揚起一抹使星月失輝的淺笑。「放了你就要逃了,你那兩條腿比兔子還會蹦。」

  「你再不放開藥真要灑了,湯藥很燙的。」他不是性子清冷的人,怎麼明月庵的案子一破他就「中邪」了,變得怪怪的。

  那一夜,近百名京衛軍圍住明月庵,絕對的武力威壓三腳貓功夫的真尼姑、假尼姑,最後三十多名放蕩的男男女女一個也沒漏掉,全都下了縣衙大牢。

  靜慈師太無罪被釋放,而傷得不輕的慧明師太及其黨羽收了監,兩方人馬在牢房相遇,對比無比諷刺。

  此案牽連甚廣,折了兩名知府、一名都統外,甚至有朝中大臣涉案,甚至牽連到宮闈,在某些阻力之下只查到與蓮太妃走得近的二品官員,那人是福家子弟。

  蓮太妃,先帝愛妃,本名福桂蓮,是個有事無事就愛生事的主子,見不得人好,以為在後宮中一人獨大,尤勝皇太后,皇上親娘。

  莫滄安的不動是為了把助長慧明師太等人氣焰的背後靠山給拉下馬,他順藤摸瓜已找到不少證據,就等他向兄長借調的京衛軍到來,便可一網打盡,殺他個措手不及。

  偏偏縝密的計劃出現了變故,逼得他提早出手,在調度上略有偏差,有幾條大魚溜出網子。

  不過對他、對皇上而言,足夠了,他們的勢力尚未十分鞏固,動不了張狂的蓮太妃,但能拔掉她幾隻爪子也值得了。

  被拐走的婦人找回來了,但有一部分人因名節已損而不願回家,因此莫滄安請旨,特許她們暫留明月庵,願出家的自有師太為其剃度,若是想終老此地也成,他不強迫一定要回家,完全尊重她們自己的決定。

  內奸鄭申被判了斬立決,因為他知法犯法,身為官府的一分子不為破案出力,反而助紂為虐,利用職權通風報信,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不等秋後便處決了。

  「灑了就灑了,我不會介意。」莫滄安的話將她的思緒拉回。

  此刻的他除了臉色蒼白了些,卻笑得如佇立高山峻嶺上的翩翩公子,似在對她放電。

  「你不介意我介意,這湯藥我熬了快兩個時辰,細胳臂搖得都酸了,快斷了。」季薇薇不為所動,一匙一匙地將湯藥放在他嘴邊,她巴不得碗底早點見空,一滴不剩。

  餵完藥就能用碗砸他,她是這麼想的,但是……

  「薇兒親手熬的湯藥,一滴都不能浪費。」他的呼吸輕輕地滑過她的皓臂,來到她的手腕,就著碗口,他神情閒適的喝著黑稠藥汁,且不怕苦的喝個精光。

  「是甜的。」喝完,他笑著說。

  季薇薇的臉爆紅。她已經不知道該對這個厚顏無恥的男子說些什麼,她真的亂了!

  他真是太無恥了,這般逼迫她,他怎麼不看看以兩人的出身、家世哪能相配,他的表現對她分明是折辱。

  「我心悅你,天之涯、海之角,但願長隨。」他面容如月,口裡說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話。

  「你……你……你這厚臉皮的惡徒!」她啐道,端著碗就要離去,卻不料反被一扯,跌入男人懷中。

  「小心我的傷口。」他還喊道。

  正要一拳捶去的季薇薇僵住身子,紅臉怒視。「卑劣。」

  「既然你都說了,我不卑劣豈不是讓你失望。」一低頭,微涼的唇覆上緋色櫻唇,以雷霆萬鈞之勢品嘗她口中的甜蜜。


  「小毛,你說男人怎麼這麼可惡?不論老的、少的,全是色胚,彷彿是深山野林餓了十幾年放出來的野人,一見到女人就當成食物,撲上來就又啃又咬的,非吞下肚不可……」

  或許是聽不懂人話,或許是懶得理會無病呻吟的主人,小毛驢在樹底下吃著草料,悠哉的抖著驢耳朵。

  「他說他心悅我,我就該讓他心悅嗎?哪能那麼不爭氣,他當自己是潘安再世,一枚美得冒泡的佳公子呀!我還看不上他呢!深宅後院的日子哪是我該去的地方。」

  自由多麼可貴,為了一名不知能不能和她相守一生一世的男子而捨棄,她覺得虧大了,不太值得。

  只是她那顆心亂的是什麼意思,感覺像走在布滿石頭的路上,想撿一顆最大的石頭卻遲遲下不了手,總認為前方還有更大的,走著走著,心沉重了,回頭想撿回剛才看中的那顆大石頭。

  「唉!幹麼給我出這樣一道難題,是在考驗我的心性還是他太有自信了,以為他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我就一定會欣喜若狂,主動投懷送抱?少看不起人了,當官的有什麼好……」

  是呀!當官的有什麼好的,清官沒好下場,貪官遺臭萬年,不清不貪是庸才,當個屁官瞎折騰。

  但是這個官呀,天高皇帝遠,能把老百姓壓得喘不過來,還能混個土皇帝做做,三年、五年錢財飽飽,拖著一車的貌美小妾返鄉養老,有官聲、有銀子,再混個幾十年成鄉紳。

  所以當官還是有好處的,一邊造福鄉民,一邊魚肉鄉民,既得名,又得利,一生享用不盡。

  「我的心裡一團糟,黑鴉鴉的全是毛線,剪不斷理還亂,甚至找不到線頭,我覺得像追著自己尾巴的貓,追著很樂卻不知道在追什麼……」越想越煩躁的季薇薇一把抱住毛驢的頸子,用力揉它的驢毛。「臭小毛,幹麼不理我?虧我對你好得像對待祖宗似的,你居然無視我的煩惱!」

  是可忍,孰不可忍,亂我心者,斬!

  彼岸花,開彼岸,黃泉路上亡魂渡。

  「別把小毛的驢毛拔光了,難看。」天生萬物皆有靈,無毛驢?多令人鼻酸,怕它自己也要欷吁不已。

  「師父?」

  一瞧見靜慈師太走過來,季薇薇自覺地立刻露出八顆白牙,將被草料噎住的小毛驢放開,惹來小毛驢瞪視。

  「又在欺負小毛了,你看他兩眼冒淚正在控訴你的粗暴。」靜慈師太笑著順順驢毛,揉揉手掌長的驢耳朵。

  臭小毛,陷害我。她用力回瞪驢子。「沒呢!我跟牠玩唄!瞧牠多興奮,嗯昂直叫,要我勒牠脖子。」

  勒我驢頸?小毛登登登的後退好幾步,草也不吃地防著這幾天有點發瘋的主人,她竟和牠說了三天話。

  「玩?是長吁短嘆吧!師父看你一下子咬牙切齒,一下子又垂頭喪氣,一下子眼神茫然地看著天際,薇兒,你是為師一手帶大的,還有什麼事不能跟師父說嗎?」她臉上明白寫著︰我很苦惱,我在鑽牛角尖,讓我自生自滅吧!

  她視若親子的徒兒怎能任她自暴自棄,自然上前開解,卻也知世上苦難千千種,唯有情字最難解。

  「師父,我……唉!很難道得清楚,說得明白,我覺得我什麼都不懂。」不懂便可以不在意,海闊天空。

  「是這裡為難嗎?」她指著愛徒的心。

  季薇薇怔了一下,略帶無措的低下頭。「我不喜歡大家族,討厭無止境的爭鬥,不想在爾虞我詐中迷失自己,更不願有一天心中那份美好變得混濁,成為割捨不掉的毒瘤。」

  「你怕自己配不上他?」靜慈師太一言點出她心中的恐懼。

  偏了偏頭,她想了一下。「有一點。從他的談吐氣度、錦衣玉帶的穿著,看得出他不只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日後定有大際遇,而且以他的出身,必是出自大家。」

  能調動京衛軍,他的家世還能差嗎?

  她是怕,不敢動了真心,在這以男權為上的世界,她一個無父無母又是尼姑養大的孤兒,稍有家底的世家是不可能接受她的,還有龐大家族體系的親戚,全會惡狠狠的盯著她這塊沒三兩的肉。

  嫌棄、不屑、鄙夷、輕蔑、嘲弄的眼神是避不了的,她可以忍受旁人的種種情緒,但她不確定在家族的壓力下,那名被她挑中的男子是否願意跟她一起扛,夫妻同心克服萬難,而不是事到臨頭臨陣脫逃,將孤伶伶的她丟向狼群,任她自生自滅。

  「所以你怕了,在未付出前先退縮。」這孩子也在度她的劫,心魔好解,情關難度。

  「嗯!」季薇薇老實的點頭,她騙不了自己。

  思忖了一會兒,靜慈師太面色略顯凝重的看著愛徒,似乎下了將改變她一生的決定。

  「薇兒,你跟師父進屋,有些事是該讓你知曉了,至於之後你想怎麼做,師父全然不插手。」那是她的人生,該由她自己決定怎麼走。

  「師父……」師父的臉色令人很不安。

  小毛驢在樹下吃草,師徒倆面色凝重的走進屋內,肩臂上有傷的莫滄安正想開口喊住兩人,卻見她倆神色有異的入內,他心裡疑惑的走近屋子,想弄明白她們出了什麼事。

  於是,他決定站在門外偷聽。

  「這裡有樣東西為師的替你保管了十一年,是你的奶娘臨終前留給你的。」靜慈師太取出油紙包住的方形物,由泛黃的紙張看來已有一段歲月,紙張的一角露出了早已失去光澤的黑漆木匣。

  「我有奶娘?!」太意外了。

  「是的,你奶娘的主家,也就是你爹娘,他們並非村子裡為了一日三餐溫飽打拚的小老百姓,而是出自名門世家,你的祖父是文人清流,外祖父乃江南鹽商……」可惜受到拖累,一個為反抗貪權而亡,一個被迫舉家搬遷,去向不明。

  有些事是她事後從某些人口中得出,瀕死的奶娘只交代個大概,說不了太多的話,僅能將孩子的身世說明。

  「師父,他們都死了吧?我指的是我的親人。」不然他們也不會把她往尼姑庵一放,從此不聞不問。

  對於血緣上的至親,季薇薇並無太多感覺,因為她從未見過他們,也未相處過一日半日,反倒朝夕相處的感情才是感情。

  不過她還是小小的難過,為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在需要父母疼愛的年紀遭逢大難,天倫夢碎,家破人亡,她的爹、她的娘早早離她而去,她得一個人在茫茫人海中活下來。

  靜慈師太面色慈祥的撫著她的臉。「是的,據我所知無一倖存,除了你,你是你爹娘拚命送出來而存活下來的人。」

  「他們得罪了誰?」滅門之禍不可能輕輕帶過。

  「一位權貴。」其權勢滔天。

  「師父,我該報仇嗎?」季薇薇很猶豫,畢竟這不是她的仇。

  靜慈師太搖著頭,口念佛號。「這事該問你自己,為師不能替你做主。昨日仇,今日是,明日非,恩恩怨怨,何時是盡處。」

  人無欲,則心寬。

  心不平,怨叢生。

  「問題是我報得了仇嗎?」對方可是權貴吶!肯定是朝中大臣或是皇親國戚,她一個親人全死光的孤女報什麼仇,無疑是螳臂擋車,還沒見著仇人的面就被一掌擊斃,靈魂升天。

  一見她滿臉苦惱的樣子,靜慈師太忍不住輕笑出聲。「你不看看匣子裡的東西,對你也許有些用處。」

  季薇薇一臉掙扎地將手伸向黑漆木匣,作勢要打開,但又放開。「不看不看,管它是黃金珠寶還是田地三千頃的地契,我決定要忽視它,把它丟進滔滔江水中直接沖走。」

  不該得的她不要,不論好的或壞的,她活在這世上已經很辛苦了,沒必要再背負別人的責任。「季薇薇」早就死了,她是來自另一世的靈魂,不為任何人負責。

  「黃金沒那麼輕,更有可能是證據。」這木匣她沒開啟過,因為這不是她該管的事,雖然奶娘死前苦苦哀求。

  「證據?」天吶!燙手山芋。

  「當年你爹在查一件賣官的弊案,聽說已搜集足夠的證據正準備向朝廷舉發,沒想到被人早了一步,反告他貪瀆收賄,即日收押。」對方一點機會也不給的對她家斬草除根。

  貪瀆收賄,即日收押,全府無一人倖存……這、這不是關叔叔家的翻版嗎?難道薇兒她是……

  薇兒……關朝薇……臉色刷地一白的莫滄安雙手緊握成拳,忍住紮心的痛楚,他必須努力的壓抑住才不至於咆哮出聲,驚著了屋內交談的師徒,她們的對話太讓他驚駭了。

  「我爹被反咬一口?」太大意了,越是權貴勢力越龐大,到處是其走狗眼線,一不小心就會被咬上。

  「是的,他沒活著走出大牢,你娘隨後也死了,失去主家的奴僕一鬨而散,搶了一屋子的財物珍寶便走,你家徹底敗了,人去樓空,家破人亡。」一夕之間,高樓崩塌。

  「而我是那倒霉的倖存者。」難怪師父要帶著她離開清心庵,一走十一年不曾回去,師父該是擔心有人找上門「收尾」。

  靜慈師太淺笑反問︰「怎麼會說是倒霉呢!活著便是一種恩賜,要不是逃過那一劫,你怎會有大造化呢!這些年跟著為師的走過大江南北,你可有一絲不快?」

  「師父,我了解你的意思,有得必有失,雖然我失去疼愛我的爹娘,卻擁有遊歷天下的美好歲月,不該怨、不該恨、不該憎,因為我得到的是財富買不到的快樂,我很知足。」要不是有這番奇遇,她怕是一直養在深閨,背著《女誡》這類的枯燥書籍,當個哪裡也去不了的閨閣千金。

  快樂嗎?聽著笑語飛揚的軟聲,莫滄安鼻頭有點酸意,在他為關家抱不平時,她卻在外面流浪,吃著連男子都承受不住的苦,她依舊如沐春風,樂在其中,不曾喊一聲苦。

  他們莫家欠她。

  「你能想得開再好不過,為師不希望你困在過去的舊事裡,你的本名是……」

  靜慈師太正要開口,季薇薇苦著臉阻止。

  「可不可以不要知道?我覺得季薇薇挺好的。」一個沒有包袱的名字,她很喜歡,反正都用了十幾年了。

  靜慈師太好笑地以拂塵輕點愛徒眉心。「父母給的,不能不要,你是他們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季是為師出家前的俗姓,你本姓關……」

  「朝薇,關朝薇,御史大人關正陽的獨生女,我莫滄安的未婚妻。」他找到她了,她沒死。

  「你、你怎麼沒敲門就闖入女眷的屋裡?太失禮了。」呃,等一下,他說誰是誰的未婚妻?

  「薇兒,你是我的未婚妻關朝薇,當年我不在京城,等我一回京後便聽聞關府出事了,你們一家沒半個活口,連宅子也被一場午夜惡火給燒盡了,只留下焦黑殘壁。」

  「喔!真慘……呃,我是說這事與你無關,你用不著自責。」怎麼成了他的未婚妻了,先前的糾結尚未解開,又打個死結。

  也是,若不把人殺光了,難道還等人家的孩子長大來尋仇嗎?當然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清理掉,以防萬一。

  「關家的仇我會替你報,為惡者該付出代價!」福家的隻手遮天該到了盡頭,老天是長眼的。

  「哦!那這個匣子給你,有用得著的你全部拿去,不必還我。」季薇薇近乎粗暴的將黑漆木匣丟出去。

  「等幫關叔叔洗刷冤屈後我們便成親,我會奏請皇上重修關府,歸還當年的所有財物,讓你風光的嫁入懷安侯府。」他要給她一個盛況空前的婚禮,彌補她這些年所受的苦。

  「是喔!懷安侯府……侯府?!」她驀地睜大眼,一臉驚嚇。「師父,我不姓關對吧!我叫季薇薇。」

  瞧她嚇青了一張臉,靜慈師太同情的拍拍她。「你姓關,叫關朝薇,但是不是和侯府小公子有婚約一事,奶娘並未說得很清楚,她只要求待你長大後再告訴你實情。」

  「聽到了沒,莫小公子,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你弄錯了。」季薇薇……呃,關朝薇「斷章取義」否認親事。

  「奶娘未提不代表沒有,當年莫、關兩府訂親一事知情者不少,你我的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事。」不需要他造假。

  「我能不能不嫁?」她小聲的嘀咕著,盼著有轉圜餘地,畢竟侯門深似海,也許一入成白骨。

  「不行。」像是怕她如煙消失一般,話語果決的莫滄安緊捉住她的小手,怎麼也不肯放手。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28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11:17 PM 編輯

第七章 為妻下跪求國公

  「不吃不吃,拿走,什麼髒的、臭的都往我嘴裡塞,是看我雖然一把年紀還不老,換著方式想讓我死得快一點是不是?走走走,都給老頭子我走遠點,看了心煩!」

  林蔭深處的深宅大院裡,傳出老人的咆哮聲,聽那嗓門中氣十足,一時半刻怕是死不了,還能再咆哮個幾年,他繼續把一個個下人折騰得面無表情。

  枝頭上的黃鶯若無其事的啄食剛捕獲的蟲子,似早已習以為常老人的鬼吼鬼叫,習慣成自然也就不受驚嚇了,還常旁若無人的飛到老人面前,吃他丟出來的燕窩、銀耳、雪蛤,湯沒了,但剩下的料才是最美味的。

  「老爺子,不吃藥你的病哪能好,來了一個大夫你趕一個,來兩個你還是叫人滾,這病拖久了成痼疾對你的身子骨不好呀!老爺子多少喝一點。」老是這麼任性怎麼成。

  「你也給我滾!從早到晚在我耳邊念叨個不停,盡說些廢話,你想氣不死我就煩死我,省得我整日給你臉色看,你也省心些,是不是?真是,人老了想過過爽快的日子都不行,誰都來找我麻煩。」

  張伯苦笑的撿起地上裂成兩截的端硯。「老爺子,你熄熄火,老奴是不忍心看你痛得連路都走不了,不論有沒有效,試試總無妨,要不老奴修書一封請王太醫……」

  一塊徽墨又丟出來,差點砸到老管家的額頭,他腰桿一彎,險險閃過,身後卻響起物品碎裂的聲響。

  老管家早年是戰場打拚出來的,身上還掛在戰績,曾任軍騎校尉,上馬能破陣,下馬能殺敵,身手了得。

  最重要的是忠心,對認定的人矢志追隨,不論那人去了哪裡便跟到哪裡,即使髮已半白,腿骨不如前了,仍保有那份難得的忠誠,至死跟著帶領他衝出血海的大將軍。

  如今是告老還鄉的沈國公,當年是建過功勛的開國名將。

  「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是早點死的好,免得拖累人,瞧瞧朝廷被福家人搞成什麼樣了,我真替先帝感到難過,千辛萬苦打下的天下……」因為一名女子而搞得烏煙瘴氣。

  張伯進了屋,看見國公爺揉著痛腳,他連忙上前代之。「所以老爺子才要活得久一點,看那些個眼高於頂的膿包遭到報應,太后和皇上雖勢弱但並非全無作為,總要把機會留給年輕人,咱們看風雲變化,新人輩出……」

  「別別別……疼,別揉了,乾脆給我一把刀,把這條腿砍了算了。」一起風就抽痛,近年來越發嚴重,痛得他連覺都睡不好,只想朝人大罵。

  「老爺子別硬撐了,把藥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張伯的話還沒說完,胸口就挨上一腳,他一時沒站穩,往後一跌,幸好一隻穩妥的手及時扶住他。

  「我說不喝就不喝,少用苦死人的溝渠水毒我,開國功臣又如何,還不是功高震主,得靠一條老寒腿來救命。」生七子,三名戰死沙場,兩人落得傷殘,剩下兩個還在外領兵為朝廷賣命,無一親兒承歡膝下。

  沈博來的一生是個傳奇,原本是賣草鞋出身的,因為跟著先帝打天下才闖出名號,百戰煉成鋼,成了朝廷的不敗將軍,而後封戰國公,永世襲爵,不降爵,世世代代承傳。

  但他兒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孫子也在戰場上磨練,他要不能踹、不能踩的封號幹什麼,百年之後能不能傳下去還不知道,朝廷對他的封賞可有可無,只是華麗的點綴罷了。

  人老了,所想的也只有一件事,就是兒孫繞膝,左一聲爺爺、右一聲爺爺的喊著歡,抱著他大腿撒嬌。

  「老國公又犯倔脾氣了,拿張伯出氣,你這爆躁性子要改一改,不然真成了老孤單。」

  帶著揶揄的低笑聲響起,清朗有韻,有如山谷的流泉從回風中穿過,帶來絲絲涼意和暢快。

  「莫家小子,你給老夫滾進來,又來蹭我的好茶是吧!」這個小滑頭,外表一派正經,內在賊得很。

  「小子不圓,沒法滾,請老國公見諒。」莫滄安清冷的面上掛了一抹淡笑,行進步伐穩健踏實。

  「還跟老夫耍嘴皮子,你祖父還說你比老人更像老人,老夫看他是看走眼了,被你這小子蒙了,分明是賊頭賊腦的賊小子,他還當養出正氣沖天的朝廷棟梁。」油嘴滑舌。

  輸了幾盤棋的沈國公看莫家小兒很不順眼,加上這腿疼得厲害,一開口就沒半句好話,盡往刺尖裡挑。

  「小子是喜事近了,給你報個喜。」提到老來不喜管事的祖父,莫滄安的表情很平淡,像在說誰家的老太爺。

  當年關府出事,懷安侯竟無一人出手相助,他至今仍對此事不諒解,認為自家人太絕情忘義了。

  尤其正巧祖父生病,得移到城外的莊子養病,祖父誰也不帶就點名他相陪,而關府的事一了,祖父的病也好了,諸多的巧合讓他不得不懷疑這是一個局,全是為了調開他,以免攪入關府這灘渾水的局。

  為此,他心中有很深的介懷。

  「哪來的喜?」沈國公冷啐一聲。他老寒腿快痛死了,喜個什麼勁?!

  「小子找著了未婚妻。」莫滄安眉眼都揚著笑,許久不曾這般開懷過,讓人感受到這是他發自內心的喜悅。

  「找著未婚妻開心什麼,以你的年歲早該……」他忽地眼一眯,迸出銳利。「你是說關家那娃兒?」

  「是的,關朝薇,見到你就哭的薇兒。」她拔過老國公的鬍子,他氣得大吼,把她嚇哭了。

  「那娃兒居然沒死。」福家的人派了多少人去追查她的下落,小丫頭的命可真大。

  「我帶她來見見你,你倆熟悉熟悉,日後好相處。」莫滄安目光一閃,揚起宛如深山古林中靜聞風掠過樹葉的聲音。

  「不見,不見,你這小子肯定有陰謀,想算計老夫,把人打發走,老夫不見客。」哼!

  他偏不合作。

  「不能不見,我已經將人帶來了,不見你一面,我們就賴在這兒過年。」莫滄安氣定神閒,不怒不惱的宛如泰山。

  「你……你幾時變得這麼無賴?連這般無恥的話也說得出口。」留到過年,那不就表示不走了,當自個家住下。

  沈國公氣得鬍子都要往上飄了,老眼都瞪圓了。

  「不變就娶不到老婆,我那未婚妻跟國公爺一樣是顆不開化的石頭,不纏著、賴著、逼瘋她,她還想把我給扔了。」他家薇兒呀,還很抗拒地想取消這門婚事。

  沈國公一怔,放聲大笑。「報應,誰叫你這小子當年跟老夫搶兒媳婦,讓我家七兒丟失了個小媳婦。」

  關朝薇幼時白淨可愛,嘴甜討喜,再加上父親是正直出名的御史大人,因此有不少權貴人家想攀這門親。

  不過大關朝薇六歲的莫滄安小時就是老人性格,話少,會照顧人,脾性穩重又能和關朝薇玩得來,兩府父親一時興起便定起娃娃親,等女娃及笄再議親,結兩家之好。

  「國公爺,你的老寒腿不痛了嗎?」笑得太開心,忘了樂極生悲這碼子事吧!是該提醒提醒他。

  「你……唔!」痛!這小子不安好心。

  沈國公捂著腿悶痛時,莫滄安已經將穿了一身丁香色葡萄紋軟羅衣裙的未婚妻帶入屋內,兩人璧人般的站在他面前,很刺眼的顯擺著,非常張揚,讓沈國公連牙也疼了。

  咬疼的。

  「他們說我姓關,叫關朝薇,但在這之前我有個用了十一年的名字叫季薇薇,國公爺可以叫我薇兒,我很隨和的,秉性善良又溫和,絕不會氣死老人家,不像他,長得像君子卻行小人行徑,我一向光明磊落……」

  「停!你這丫頭上輩子是啞巴呀,一開口沒完沒了,不把老夫的耳朵弄聾了會爛嘴巴不成,吵死人了。」比一窩麻雀還吵,他耳朵裡全是她聒噪嗓音的回音,嗡嗡嗡的響不停。

  「丫頭怕你不認得我嘛!他說小時候你抱過我,叫我要對老而不死的老賊尊敬點,你能活到這歲數真是老天無眼。」裝萌的關朝薇走毒舌路線,毒舌到一口口水能毒死一湖水。

  「你……你說誰是老而不死的老賊?臭小子,你是怎麼調教媳婦兒的,那張嘴比糞坑還臭。」居然詛咒他遭天譴。

  「她的嘴不臭,香得很。」莫滄安立刻為未婚妻說話。

  「我不是他媳婦兒。」只是掛名的。關朝薇趕緊開口辯駁。

  嘴上說的似不同心,可兩人回應卻是整齊如一,清脆悅耳。

  很不協調中的一種和諧感,看似鴛鴦橋上各兩端,實則情絲千千縷,你盤來呀我來纏,橫是情來豎是意,一穿一梭,層層疊疊。

  套句現代用語,很閃,閃得讓人想踹上兩腳。

  「你們小倆口在老夫面前賣弄什麼你儂我儂的,還不住口,一個兩個都不省心,果然老天爺把你們配成對是對的,全是歹心黑肚腸。」小子丫頭都不含蓄,存心撓他老頭子。

  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同樣都有張臭嘴。

  「老爺子,都說了我們沒關係,你不要見到線就牽,我比他乖多了,愛笑又有人緣,我們前世無緣,今生無分,來世再看看吧!」哪有那麼容易就被拐,他得要使出真本事。

  就算使出追妻大全,她也不一定吃這一套。

  「國公爺,記得來喝杯喜酒,可惜你的老寒腿走不動,這一路到京城顛呀顛的,只怕會跌碎你一身老骨頭,你老要保重啊。」有緣無緣自有天注定,她是逃不開的。

  左耳是嬌軟的輕嗔,右耳是歡快的消遣,兩耳的聲音一起夾攻,沈國公頓感腦殼發脹,原來的腳痛更明顯了,他痛得額頭都冒出冷汗,還強忍著。

  舒緩疼痛的湯藥就放在半臂左右的三腳春凳上,可是他寧可讓它痛也不服藥,任由溫熱的湯藥冷掉。

  很頑固的老頭,怪癖一堆,難相處又脾氣壞,生了病不肯看病一直拖著,當鐵打的身子會自己痊愈。

  驀地,疼痛的感覺減輕了不少,一雙力道適中的手揉按著腿上的穴道,順著穴位揉開結成球的硬塊,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往下移……痛感還在,但是沒那麼難以忍受了,像在戰場上被敵人劃破了一口子,還能再戰都是小意思。

  沈國公以為是老在他耳邊嘮叨的老管家,睜眼一瞧,竟是身子矮半截的小丫頭,以可笑的蹲姿在為他揉按。

  看到此情此景,鐵石心腸也會軟成一灘,他眼眶有點熱,撇開臉不瞧人,一張臭臉冷得像鐵板。

  「小丫頭你……」別按了,我好多了。愛面子的沈國公不好直說,正想用罵人的方式把人罵走。

  「髒,接下來我來。」拭了拭手的莫滄安正打算卷起沈國公的褲腳,按壓陰陵泉、足三里、復溜……一一按壓。

  「咦,你不是有潔癖?」這人即使只有一點點小污漬就會命人立即清理,務必視線內潔淨整齊,現在竟幫國公爺按壓。

  「我髒總比你髒好,你這手不是用來幹髒活的。」他順勢撫上她的小手,眼中含著令人羞怯的情意。

  生火起灶也會髒了手呀!怎不見你半口素菜都不吃,反而次次吃得盤底朝天?偽君子!

  「可是你會嗎?我看師父替人按過,依照穴位順序便可減緩疼痛,但治標不治本。」

  暫時性的,過個幾時辰後又會開始疼痛,隨著季節的變化,症狀只會越來越嚴重,最後整隻腿壞死,甚至截肢。

  「你教我,我不就會了,以後有事我幫著你,不要太勞累。」她太瘦了,得補一補,也許改叫她吃葷食。

  莫滄安曉得的食補料理以葷食為主,素齋他雖然偶爾吃上幾回,口感不下於葷食,但老祖宗的以形補形總有幾分道理,素菜太淡,少了肉食中滲透出來的肉汁滋養。

  他的語氣柔得快滴出水來,她卻是聽得寒毛直顫。「你是做大事的人,這等小事我來就好,文人的手和武人的刀一樣重要。」

  她很用力的暗示他不要害她受天下讀書人的咒罵,他是出身富貴窩的侯府公子,不是她這等低賤庶民,粗活她來就好。

  可惜某人有顆驢腦袋,聽不懂人話,執著於自己的意思,一心把她的死腦筋磨成粉,可以任他揉捏。

  「事無大小,唯有用心而已。」他特意強調「用心」二字,讓人有股無法招架的魄力和柔情。

  「……」他很強。

  被逼得無力反擊的關朝薇承認敗得很沮喪,而且方寸之間正一寸寸淪陷,她不是全然對他無意,只是一想到再也沒法和師父雲遊四方,熱起來的心又冷卻了。

  唉!她覺得她是被逼到牆角的老鼠,前無進路,後無鼠洞,被夾到牆與大貓中間,任大貓逗弄,只能瑟瑟地抖著灰色身板,等著最後死在貓爪之下。

  很殘忍,卻是貓族的特性,百玩不膩的遊戲。

  「你們倆要摸到什麼時候,要不要數數老夫腿上有幾根毛?」他們在揉按嗎?根本是調情。被晾在一旁很火大的沈國公忍不住大吼,額邊的青筋浮動。

  臉一紅的關朝薇半句話也不敢吭,悄然地低下頭,把手移開,她在心裡腹誹︰我才是被摸的那個人。

  不過莫滄安臉皮厚度不容小覷,他面不改色的取走小七準備好的溫巾子,長指彈琴般掏起一雙小手,一根纖指、一根纖指的細細擦拭,擦完了又換另一條熱巾子輕敷,熱氣沁入嫩肌後取走巾子,抹上潤膚的玉雪膏。

  而後,他才用關朝薇用過的巾子擦手。

  「如果你肯老老實實的看大夫,何須小輩們大費周章博你歡心。」國公爺就是瞎折騰,老以為自己長生不死。

  「說反了吧,臭小子,你分明來氣死我的,自個兒來了還帶了個助陣的,不氣得老夫吐血不肯罷休。」他沒病看什麼大夫,不過年輕時打仗落下的毛病,忍忍就過了。

  「錯。」

  「錯?」

  「小子不只帶一個搖旗吶喊的,連超度的也給國公爺帶來了,望你一路好走……啊!又忘了,你左腿使不上勁,快廢了,是一路好爬,早登仙鄉。」老了就要認,何必逞強呢。

  「什麼超度的?老夫還活得好好的,滾,仙鄉還遠得很,去找短命的!」脾氣壞的沈國公一發狠就要站起身,讓人瞧瞧他的腿一點問題也沒有,但若非張伯在後頭撐住他的後背,他就要跌個四腳朝天了。

  「阿彌陀佛。」

  一身出家人的灰袍出現在沈國公面前,他只看到了衣袍沒看到人便放聲大罵,聲量之宏亮,震耳欲聾。

  「哪來的死尼姑,快走快走,老夫府中沒有死人,哪裡來,哪裡去,少來擾亂老夫的安寧,你……咦!你是……」似曾相識。

  「精神還是那麼好呀!涪來大哥。」紅光滿面,身體健朗,一如記憶中的古怪性子,就是老了些。

  「你是?」沈國公看著來者,眼中帶著震驚。

  「貧尼法號靜慈。」靜慈師太雙掌合十,輕念了聲阿彌陀佛。

  「你當了尼姑……」命運弄人啊。

  「心清人自靜,佛在我心中。」世事如棋,變化萬千,一眨眼間,鮮衣怒馬少年已成鬢髮已白的老者。

  「你……你……沒死就好,沒死就好,光頭也很適合你。」把過去都放下,很好。

  靜慈師太淺淺一笑,未做回答。

  「師父,你們認識?」很會鑽的關朝薇鑽到師父身側,芙蓉笑臉往上一仰,兩道小梨滿忽隱忽現。

  「老朋友。」一言以蔽之。

  「多老?」她怎麼沒見過?

  「在你沒出世前。」很久很久了,久到她已經忘了。

  而遺忘是世上最困難的一件事。

  「那你們的交情深不深?」她想問的是︰有沒有奸情?但礙於對象之一是敬愛的師父,她收回猥瑣的那句。

  「普通。」出家前的俗事已隨風逝去。

  「師父,我和莫滄安捉住他,你給他治病,行不行得通?」就連醫術不佳的她也看得出那隻老寒腿再不治就真的不行了,再拖下去連身體也報廢。

  聞言,靜慈師太一笑。「阿來大哥,委屈你了,小徒頑劣,恐怕多有得罪,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請勿見怪。」

  「你……你們要幹什麼?走、走開,不要過來,滾——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們……啊——針!你把它插……插在腿上……不,不喝,端走端走……」

  一根毛髮般細的三寸短針,竟把在馬上衝鋒陷陣、殺敵無數的大將軍嚇下馬,還拉開嗓門鬼哭神嚎。

  什麼碗大的口兒眉頭眨都不眨一下,肢臂斷了人沒死還能再戰,少了條腿還能爬上馬,叱吒風雲多年,老子有種,頂著腦袋戰到底,不死不休,流盡最後一滴血。

  號稱連死都不怕的沈國公怕的東西可多了,怕看大夫怕吃藥,還怕比他頭髮粗不了多少的細針,一碗藥能喝上大半天,扎根針就能聽見他殺豬似的吼聲。

  大夫一來嘛,還真不敢跑,只用一雙牛目似的眼瞪著架子櫃上一株矮種綠萼,枝椏上的小梅苞將開未開,很是風情。

  但他更怕的是,時不時在他眼前晃動的討債鬼,那對名為未婚夫妻的小情侶簡直是無所不在的幽魂,如影隨形的出現在他四周,直盯著他吃藥,強迫他早晚一次的用藥泡泡足。

  那兩雙賊眼睛呀,跟長在他身上沒兩樣,只要他不照著做,幽怨的女聲就會冒出來,含悲帶哽的唱大戲,接著是月白身影朝他走來,臉上帶著失望和微譴神情。

  天殺的小兔崽仔,老子不要命還不行嗎?由著兩個毛沒長齊的小輩來管,再來囉唆,給他們各踹一腳。

  「你、你們又想幹什麼?」無奈英雄氣短。

  討債的又來了,就不能讓他安靜的死去嗎?

  「是我弄了碗『南瓜濃湯』來讓你解解膩,這是素的,老寒腿吃不得太多肥肉,你老將就點吧!」關朝薇很誠懇的送上改良版的歐式素食,她計算過甜度,以酸槳果代替檸檬。

  「哼!又弄了這些有的沒的,想來收服老夫的胃嗎?果然年紀小,見識少,還是天真得非常可笑。」板著臉的沈國公裝出一副嫌棄到不行的模樣,從鼻孔重重一哼。

  「那你吃不吃?」嬌軟的聲音很輕快,像小雀兒在枝椏間跳躍。

  他瞪了一眼,好不威嚴的道︰「還不拿過來。」

  「是。」她喜顛顛地往前一送,臉上的笑開得有如繁花似錦,讓人感覺置身在春天的百花園裡。

  「就你這點小心眼,能成什麼大器,別一天到晚像個野丫頭似的,跟在男人的身後跑,太不成樣了。」水蔥似的小姑娘有個野性子,待不住閨閣老往外鑽,實在不像話。

  年輕小姑娘沈國公接觸不多,他就生七個混小子,沒一個女兒,在少得可憐的認知裡,認為千金小姐就該坐在樓閣繡花縫衣,做做女紅,閒時逗逗鳥兒,彈琴作畫,笑不露齒。

  如今竟遇到個只愛拿鍋鏟的丫頭,專做令人口水直淌的美味素菜,個性倒挺硬氣的,可是那如沐春風的笑臉一湊上來,那真是打不得又罵不得,直讓人想捏捏那白裡透紅的腮幫子疼愛她。

  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麼感覺,就是憋屈呀!明明使勁揮出重拳,卻像對空揮拳一般,沒個落點,那股毛躁感比吞了十隻死老鼠還無法忍受。

  「我又不要建功立業當大官兒,幹麼成器,而且有一點我要慎重聲明,是他跟著我,不是我跟著他,你老有大智慧,要明察秋毫,不能隨便誣蔑人。」她品性端正,秀外慧中,為人又不奸佞,是上天入地難得的好姑娘。

  「沒錯,我媳婦兒說得對,是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盯著她不放心,誰叫她那兩條腿不長卻跑得比誰都快。」想跟她花前月下得先把人逮住,緊緊鎖在懷裡她才肯安分。

  誰的腿短了,明明是雙長腿,是你自個兒不濟事追不上還拿話酸人。關朝薇朝著某人齜牙,不滿某人的毀謗。

  「你怎麼又來了,縣官是這麼好當的嗎?鎮日遊手好閒,你不拿官印顯擺顯擺,多蓋幾個章,好出出被下放的風頭。」沈國公話中含諷,似在嘲弄他放下公事不辦,只顧在未婚妻後頭打轉,像個討厭的跟屁蟲。

  「蓋不了幾個章,上面調任的公文下來了,不日就得返京覆旨。」他是自請外放為縣令的,並非失了聖寵。

  母親一心要為他定門好親事,在京中的貴女中挑挑選選,看中了對他十分執著的長公主趙玫清,她是蓮太妃的小女兒,為此他大為不喜,多次懇請母親勿做無謂的事。

  但她不聽,一意孤行,再加上他想起曾有的婚約,以及爹娘的背信負義,索性跑到宮裡向年輕帝王請命,自願貶官到偏遠小縣為官,累積實務,好回京報效皇上。

  沒想到清平縣是個攪事的地方,他一上任就破獲了不少大案,尤其是這一回尼姑拐人案子,此為有組織性的犯罪,不只附近幾個城鎮出了事,就連一些返鄉的貴族世女也受害。

  案子一破,皇上龍心大悅,原本就沒打算讓他當個清閒縣令,便下旨要他返京,另外已派人來接手他的位置,一等交接後啟程回京,到時再論功行賞,另擇職務。

  因此,莫滄安有了時間上的壓力,一方面要說服關朝薇接受他,隨他返京,一方面要將證據準備齊全,替關家報仇雪恨也得回到京城,兩樣都是當務之急。

  「你要走了?」乍聞他將離開,關朝薇心口狠狠揪了一下,有點疼,又有點酸澀,且帶著幾分離愁。

  看她一臉訝異,莫滄安笑笑地將手伸過去,握住她的小手。「當然你也要一起走,我不可能將你留下。」

  絕不!失去了一次,他絕不容許再犯一次錯誤。

  「我才不……」她害臊的臉紅。

  「要走盡快,老夫不送。」沈國公不客氣的攆人,這個只會往他痛腳踩的臭小子,管他是官是民,看不順眼就是看不順眼,照攆人不誤。

  不以為然的莫滄安拱手一揖。「小姪有一事相求。」

  「喲!你這小子也會說人話,老夫當你是個混的,原來是裝出來的。」他刻意嘲諷。

  自稱小姪是攀關係,套交情,講情分,把父執輩的相熟算計在裡面,可說是好心計,有當奸臣的潛質。

  「說吧,老夫考慮考慮。」不刁難刁難這小子一下,他真當自己是孫猴子,十萬八千里任他翻滾。

  沈國公擺出不好說話的嘴臉,端起架子唬人。暗忖︰想求我,就得把皮繃緊點,因為我看你很扎眼。

  「相信國公爺對小姪的爹娘有相當的了解,他們不是勢利,只是隨大流走,守成務實,看重門第,認為娶門好親事對小佷的前途、官運大有幫助,藉由世家聯姻讓小姪得以助力、步步高升……」他們的想法和一般父母沒兩樣,可是……

  愚蠢。

  愚不可及。

  一個憑女子裙擺上位的男人有什麼出息,將來還受控於岳家,能不能闖出一番大局面憑的是真才實幹,而非旁門走道,他日成就了豐功偉業,這功勞要算在誰的頭上?

  「直接說重點,老夫不耐煩聽你這些旁枝末節,拐彎抹角想考驗誰的耐力,當老夫跟你一樣長了化膿的爛心肝啊。」小子不老實,不曉得又要使出什麼壞心眼好讓他招架不住。

  莫滄安前袍一掀,雙膝當下落地。「懇請國公爺收薇兒為義女,讓她有個足以匹配懷安侯府的家世,不讓人小覷她的出身,因其孤女的身分而受人輕賤,多有辱言。」

  「你、你幹什麼,快起來,我不需要你求人!」見他下跪,著實嚇了一跳的關朝薇頗為不解,但是一聽他是為了她求人,當下心口發軟地想將他拉起來,不讓他因她而向人低頭。

  「薇兒,跪下。」求人要有誠意。

  為什麼她也要跪?小嘴兒一噘,小有不滿。

  一道不輕的力道朝關朝薇一扯,她隨即跪在莫滄安身側,同時矮了一截的小倆口看來頗有同命鴛鴦的意味,令人心生憐惜。

  「就這樣?」沈國公把眉一挑,似有為難之意。

  「求國公爺成全。」莫滄安重重叩了三個響頭,還想說些煽情的話叫人動容,好打動國公爺的鐵石心腸。

  「好。」

  一聲很詭異的「好」一落地,不僅關朝薇一臉錯愕,就連向來老人心性的莫滄安也露出雷劈的愕然,一張微張的嘴久久闔不攏,還當是聽錯了,目光由清湛轉為深濃。

  「國公爺可是同意了?」他不確定的再問一遍。

  「怎麼,不滿意?」看小子滿臉呆相,他反倒開心得咧嘴大笑,笑聲低沉而醇厚,像甕老酒。

  「不,不是,小姪太意外了。」他怎會全無異議的低頭,難道……莫滄安了悟地勾唇一笑。

  沈國公早動了想收薇兒為女的念頭,他這一提不過是順水推舟,遂了老人家的心意,還叫他這小子折了腰。

  一石二鳥啊。

  「還不叫義父。」沈國公神氣活現的仰著鼻孔睨人,扎了針,不太疼的老寒腿往發怔的義女肩頭一推。

  恍然夢醒的關朝薇「啊」了一聲,難得規規矩矩地行叩拜禮,聲音嬌甜地喊了一聲,「義父。」

  「好好好,老夫也有女兒了,起來,義父給你個見面禮。」一高興的沈國公忙著從懷中取出一物,往義女身上一塞。

  「咦,這是?」四四方方的,很古樸,但是……透著濃重的殺氣,一塊不怎麼起眼的黃玉。

  他不在意地揮揮手,表示一點也不貴重。「沒什麼,一件小玩意而已,拿去玩玩吧!」

  「可是……」她怎麼覺得不太對勁?

  「這是半塊兵符。」這禮,太貴重了。

  一聽莫滄安的解說,關朝薇驚得差點丟了手中的玉。「兵符?!」

  「足以調動京城周遭十萬名大軍。」沈國公雖然已告老還鄉,但仍深受皇上信重,他旗下的子弟兵今日多為將領,他在軍中的聲威仍盛,一呼百諾,是個退而不休的老將軍。

  「你……你給我這個幹什麼?我又不會調兵遣將。」讓她攻城嗎?那叫造反,要滅九族的。

  到時國公爺、莫滄安、師父,清心庵的師姊們都得人頭落地。

  「拿著,也許有一天會用得上。」他身上值錢的玩意不多,也就這一樣拿得出手顯擺。

  不知該說沈國公烏鴉嘴,一語成讖,還是他已成了老神通,會掐指一算,這半塊兵符後來真派上用場。

  「薇兒,多好,義父給的見面禮不能不收,過兩天咱們上了京城,我再替你添置些珠釵首飾,在滿街是貴人的京城,有得你看花了狠。」莫滄安想給她最好的,讓她在貴女圈立足、揚眉吐氣,以關家人自傲。

  為關家平反一事拖不得,一進京他便著手此事,務必將當年的人事物一並揪出就地正法,還關家一個公道。

  其實關朝薇本人並不想報仇,此事昭不昭雪並未放在心上,反倒過不去的是莫滄安,他一直有很深的愧疚感。

  「咱們?那師父呢?她要跟我們一起走嗎?我不能丟下她一人。」師父養大她的恩情尚未報。

  「慌什麼,師父還怕照顧不了自己嗎?你別急,為師已經答應留下一段時日為國公調養身子,你安心的上京吧!」靜慈師太含笑地望著已然亭亭玉立的愛徒,心中寬慰。

  「師父……」關朝薇話在口中還沒說出就被拉走了。

  莫滄安向來冷然的面容滿是春風,輕聲細語地安撫心中不捨的未婚妻,成雙的身影漸漸走遠。

  「這些年你真的過得好嗎?」沈國公目露沉重。

  「入了空門一身輕,以身侍佛,貧尼快活得很。」她真的放下了,不再糾結昔日的恩恩怨怨。

  「惠妃……」

  「貧尼法號靜慈。」惠妃已死。

  靜慈師太曾為御醫家的女兒,入宮為妃,榮寵一時,且是被如今已為太妃的福桂蓮陷害而全家獲罪,她因而看破紅塵削髮為尼,也為了逃開福桂蓮一而再的迫害。

  這也是她肯幫關家養女兒的原因,已無復仇之心的她想養大忠良之後,不致落得和她一樣的下場。

  「好吧,這是你選擇的路,老夫無權干涉。」反正先帝已死。

  沈國公是因為認出靜慈師太是昔日的惠妃才願意看病的,兩人談過之後,決定幫小倆口一把,但表面上絕口不提。

  不過這兩娃兒倒是花招百出,看得他們心裡挺樂的。

  所以說薑是老的辣,猶不自知的小子丫頭還當是他們的誠意感動天,連老頑固也化成水了,暗自竊笑不已。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29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11:32 PM 編輯

第八章 想要賜婚貴女攔

  「不行,我不同意。」

  沒有哭哭啼啼的離別場面,但仍有依依不捨的惆悵,打來到這世界的關朝薇從未離開過師父一日,她像師父的小尾巴只跟著師父打轉,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只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她從未想過的離別終於到來,自認為看得開的她依然難過得好幾天吃不下飯,只守著師父不肯離開一步。

  可是,這一天還是來了。

  在彼此含淚的目光中,師徒倆漸離漸遠,直到看不見對方的身影,硬生生把原本兩個連在一起的人分開,那種痛無法形容,只能默默的體會,獨自品嘗不能淚流的辛酸和苦澀。

  在上京的一路上關朝薇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向來話多的她變得很沉默,多虧了莫滄安同車而行,在車上不斷地逗弄她,以佔便宜的方式勾起她的情緒,這才讓她恢復過來。

  當然,他也偷了不少香,讓佳人的心又朝他跨了一大步,兩人說不上濃情密意也親親密密的,羨煞車上的丫頭。

  沈國公這個義父也算闊氣了,不僅私下給了義女兩萬兩的零花銀子,還讓老管家周伯添置了三大車姑娘家的東西,讓她有不輸世家女的行頭,因為沈國公的義女怎能有半點不稱頭。

  甚至他還送了兩名懂武的婢女,回雲、暖雪是國公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跟著家人學武,之前是伺候沈國公飲食起居的大丫頭,而今成了小小姐的侍婢。

  帶著未婚妻上京的莫滄安並未回懷安侯府,他一踏入京城地頭便讓陳起、小七等人先把隨行人車帶回侯府,他與關朝薇兩人則相偕入宮面聖,未先見久候不至兒影的父母。

  為免夜長夢多,有些事還是要當機立斷。

  就在皇上召見兩人,有意因破了涉及甚廣的尼姑拐人案而有所嘉獎時,膽子不小的莫滄安趁機提起不要賞賜,只希望皇上下旨賜婚,讓分離多年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樂見其成的皇上趙京輝滿口應允了,滿面歡喜的正打算擬旨,他手上的紫金御筆都沾上墨了,只差落筆。

  無奈好事多磨——

  「皇妹,御書房內不得胡鬧,朕已親口賜婚,斷無悔改。」皇上言下之意是君無戲言,任何人不得反駁。

  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盛氣凌人的皇妹,更可說是厭惡,打心裡排斥和她同處一室,若是可以的話,他想打發她去和親,遠遠地嫁到蠻夷之地,讓她去禍害別人。

  只是目前他動不了她,把持半邊朝廷的蓮太妃是她的親娘,在他尚未完全肅清蓮太妃黨羽、扳倒越發囂張的福家前,只能虛與委蛇,凡事退讓,不與她們母女正面起衝突。

  「皇兄這話可說差了,當初懷安侯府是與皇妹議婚的,侯爺夫人多次言語暗示有意給兒子與皇妹訂親,還和太妃為此事相談甚歡,她們早就口頭做了約定。」她才是侯府將迎的新婦,不是這個來路不明、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賤種。

  目中無人的趙玫清根本不把關朝薇放在眼裡,鄙夷的目光在關朝薇的身上溜了一圈後,便蔑然的哼了一聲。

  「是這樣嗎?莫卿,你一親二許?」皇上貌似軟性子的一問,眼中一閃不快厲色,似在問他看重的臣子,侯爺夫人的眼睛長歪了嗎?連皇妹那樣的貨色也看得上眼,叫她先去治治識人不清的眼疾。

  皇上,臣也很冤吶。「啟稟皇上,母親曾問過臣是否願攀高枝,但臣自知卑微,不配與金枝玉葉比肩,故而推拒。」

  蓮太妃及福家害了關府全家,要他與仇人之女共譜白首之約豈不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咳!咳!皇妹,你聽見了,此事沒成,朕身為皇上也不能罔顧臣子忠君之心,寒了人心,莫卿的婚事自有朕做主,你且退下。」人家不要你,你還好意思強取強求。

  皇上的御筆剛要落下,一股外力將其揮開,他眼中怒色一閃而過,但面色如常。

  「我不管,他娘答應了,婚姻大事本就由父母做主,既然開了頭就不許更改,本公主低嫁是他的福氣,他該叩頭謝恩,不得有二話。」驕蠻的趙玫清蠻不講理,不管不顧地在御前失儀,還把皇上的筆打掉,不許他下旨。

  先帝在時,蓮太妃因受到帝王的寵愛而有了私心,暗地裡為非作歹,拉黨結派,藉勢掌控了大半朝官,她一度還想扳倒皇后和太子,扶自己的幼子上位,當名副其實的太后。

  但是幼子太小,根本不可能成事,因此她退而求其次只掌權,貪財勢,利用權與財控制朝廷官員,使其聽命行事,福桂蓮的弟弟永昌伯便是貪官一名,他利用職務買賣官職,因此有不少買官的官員便成了蓮太妃一派,在政事上的推動並未完全聽從皇上旨意,造成皇上的內憂。

  在蓮太妃的縱容下,養出趙玫清驕縱蠻橫的性格,她自認為高人一等,是鳳凰化身的天之驕女,動輒打罵下人,一有不如意就發脾氣,看不起身邊的賤民,認為就連高高在上的皇上都得對她低聲下氣,這世上還有誰能不順從她,她可是金貴萬分的皇家鳳女。

  「莫卿,朕給你機會辯白。」意思是,這蠻婆子交給你處理,朕頭痛。皇上也是個無賴,直接把麻煩扔給臣子。

  為皇上分憂是為人臣的責任。這是皇上的原話。

  「臣領旨。」莫滄安恭身後轉向趙玫清。「長公主,臣已有婚配,斷不能有負於她,長公主之看重只有辜負了。」

  「什麼?」她發怒的大叫,指著一旁未發一語的關朝薇。「她是個什麼東西,哪能和本公主相提並論!本公主看上你是給你面子,不要想隨便拉個賤種就想搪塞本公主。」

  「長公主請自重,臣的未婚妻乃戰國公義女,長公主所言自當謹慎,勿丟失皇家顏面。」

  聲冷如冰的莫滄安嚴詞以對,冷顏沉目,甚為可怕得叫人生懼。

  「哼!拿戰國公來壓本公主,那個老不死的早就告老還鄉了,他還能衝到本公主面前咆哮兩句嗎?」她由衷的瞧不起已老的老將,認為他們老得一腳已爬進棺材底,想和她作對?那叫找死!

  「皇妹不可口舌逞狠,沈國公雖已不在朝廷,可朝中武將對他景仰萬分,沈家兒郎手中掌握我朝三十萬大軍兵權。」心中冷笑的皇上假意慌張地提醒她有兵才是老大,戰國公餘威猶在,他登高一呼就能平了皇宮。

  「皇兄,你無能。」連個老頭子都應付不了。

  他裝出微赧的樣子。「朕也想力圖振作,可是……唉!皇妹,此事就作罷吧!朕再為你挑個人品、才貌皆上乘的官家子弟,戰國公是跟著先帝打過仗,朕惹不起他。」

  「你惹不起,本宮來惹,誰想欺負本宮的女兒都不成。」佛來、殺佛。神來、殺神。

  叮鈴噹瑯的佩擊聲隨著一陣濃郁香氣飄進,頭戴九尾鳳釵,衣著華麗的艷妝女子在一群太監、宮女的伺候下款款入內,濃妝下的神情倨然,帶著幾分冷傲和高不可攀。

  一見到此人,皇上和煦的面容微微一頓,隨即又笑容如陽的起身相迎,態度謙遜而不矯矜。

  「母妃,皇兄欺負人。」一見到親娘,趙玫清小臉不快的告狀。

  「乖,母妃在,誰敢給你臉色看,母妃就讓那人沒臉。」皇家兒女豈容賤民糟蹋,不把她當一回事。

  蓮太妃話中有話的暗指,首當其衝是不知好歹的莫滄安,可他像入定的老僧一般八風吹不動,面無表情的不做任何響應,挺直的背脊不曾因她的恫嚇而有絲毫彎折。

  「皇兄,你聽見了吧!有母妃為我出頭,你不能胡亂放縱自己的臣子,既然懷安侯府已跟皇妹議親了,賜婚一事你就當沒說過。」趙玫清驕縱地連皇上都敢命令,要他收回皇命。

  「皇妹,你這是叫朕在臣子面前抬不起頭嗎?兩人功在朝廷朕才想給點恩賜,你與太妃此舉不是叫朕難做人。」皇上長吁短嘆,好像兩方都想討好又力不從心,帝王難為。

  「皇上,有什麼好難做的,長公主是皇家鳳女,本朝有哪家的貴女比她更嬌貴,她想選誰當駙馬有誰敢跟她爭?你擬道聖旨賜婚,旁的閒雜人等就給筆銀子打發了,路邊野花也敢與花中之王牡丹爭艷。」不自量力。

  頓感壓力山大的關朝薇暗暗欷吁,就說別蹚這渾水吧!一踫到勢大的,她這隻小蝦米就壯烈犧牲了,人家搬出了蓮太妃這座大靠山,她義父戰國公算什麼,未拚先垮一半。

  不過顯然地,某人的看法和她全然不同。

  「臣不願。」

  御書房高聲一喊,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正氣凜然的莫滄安。

  「你不願?」蓮太妃的聲音有點尖銳。

  「是的,臣不願。當初母親提及此事時,臣已明確回絕了,母親便絕了念頭不再提,故而臣與長公主的婚事並不算數,全屬囈語。」他的意思那些全是夢話,當不得真。

  也給了蓮太妃和長公主台階下,一個不娶,一個硬嫁,到時撕破臉了大家都難看。

  「你憑什麼拒絕?本宮的愛女有哪裡配不上你,你弄個不起眼的鄉下丫頭想羞辱誰,沈老頭的義女,呸!」蓮太妃氣惱地呸了口痰,十足的專橫,不與人講道理。

  「娶妻,娶賢。」

  莫滄安的一句話打得蓮太妃臉面無光,十分難堪,她沒想到一名侯府子嗣居然敢膽大包天,還直言長公主不賢,還一臉長公主就是不賢不淑,他寧死不從的樣子,誰也不能強迫他娶個禍害侯府的惡妻。

  聽得發噱的皇上差點捧腹大笑,他看向莫滄安的眼神多了和善。竟敢在老虎嘴邊拔牙,他是第一人!

  「你……你竟敢……」詆毀長公主!

  「蓮太妃,朕打個圓場,別把情分弄擰了,這樁婚事再議,你們雙方各退一步,以後見面的機會還多得是。」能一舉氣死老妖婆,記他大功一件,封官賜爵。

  「你讓本宮讓?」面色一獰的蓮太妃推開皇上,一巴掌要往多出來的人臉頰揮下,怒斥一聲,「你想死還是想活?」

  「蓮太妃,你真不畏戰國公的子弟兵?」眼底燃著赤焰的莫滄安立刻擋在關朝薇面前,猛地一起的冷肅威嚇令人心驚。

  平白挨了一掌的關朝薇捂著臉,很無奈的裝啞巴。心想這位太妃娘娘也太傻了,她身邊伺候的宮女、老嬤嬤那麼多,以她的身分何必自己動手,開開口就有無數的老嬤嬤上前為她代勞。

  她就不信打人不會痛,而且打得那麼用力,皮粗的她都覺得痛了,何況是宮裡養嬌了的貴人,其手心肯定更痛。

  「你……威脅本宮?」蓮太妃瞪大眼質問。果然是個大膽的。

  「實話實說。」武將只管打,講道理去跟祖宗牌位講,蓮太妃之所以未能入主中宮,懼的是武將手底下的兵。

  而身為武將之首的戰國公,她敢動嗎?

  「好,好,你也不要護了,我只聽她說一句話,只要她敢嫁,本宮今日就當沒來記回。」她言下之意,婚事照議,莫滄安還是得娶公主,沒得商量,至於其它……

  這女人她敢嗎?

  被逼上牆頭了,不跳不行了。關朝薇從容不迫地從莫滄安身後走出,端的是儀態,秀妍風姿,娉婷若柳的一福身,嬌色如畫。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義父做的主,莫敢不從。」她聲如黃鶯,嬌軟甜脆,有股軟儂軟語的嬌媚。

  聽父母的話,夠賢淑了吧!

  「薇兒……」莫滄安高高的心重重放下,暗吁口氣,他滿眼溫柔的輕握她柔白的小手。

  其實他很怕薇兒當場說不嫁了,要筆銀子當補償地掉頭離去,因為他曉得她最不耐煩和人爭、跟權勢鬥,靜慈師太所教的佛理與朝堂無關,她更向往的是與世無爭的田園樂。

  但是她在權勢當前沒有低頭,仍然不畏懼的抗爭,在他握她手的時候反握他手心,調皮地告訴他她是站在他這一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認了他還能放嗎?自是緊緊抓牢。

  明明是打一場驚天動地的惡戰,莫滄安卻歡喜得快要笑出聲,他用垂下的繡竹衣袖遮住兩相交握的手,暗自樂著,眼眶發熱,自認有千軍萬馬的力量,再來十個蓮太妃也無懼。

  「呵呵呵……好,很好,太好了,果真是好的,本宮還沒見過不怕死的人,如今終於見識到了。」戰國公的義女是吧!有那老傢伙寧死不折的骨氣,宛如親父女呀!

  蓮太妃一口氣說了四個「好」字,由她口中發出的好,卻字字含著冷意,一字比一字冷上三分,幾欲將人凍結成冰。

  「蓮太妃,這事就算了,給朕一個面子……」皇上心裡得意道︰打臉了吧!明知強摘的果不甜硬要摘,酸了牙唄!

  蓮太妃冷冷地瞪了多事的皇上一眼。「皇上,本宮可以不計較他無禮一事,不過這賜婚……」

  「再議,再議。」皇上故作軟弱狀,不敢對她有所違逆,似已應允此事,遂了她心意,但是……再議有很多種說法,難道後宮女子還能指點帝王如何治理江山嗎?

  這答案雖不滿,但勉強接受。蓮太妃開口,「清兒,跟母妃回去。」

  「母妃……」沒把婚事定下來趙玫清心有不甘。

  「母妃的話不聽了嗎?」蓮太妃揚高嗓音。

  「是的,母妃。」嘟著鮮艷紅唇,她走得極慢,又頻頻回頭看了幾眼,見莫滄安根本對她不理不睬,長公主的脾氣又上來了,她伸手打了宮女,腳一跺才跟上走得快的蓮太妃。

  這對令人難以忍受的母女走了,凝窒的氣氛才消散,此時爆出不可遏止的大笑聲竟是皇上。

  「好,幹得好,你們都讓朕刮目相看,朕服了你們,果然長了一對夫妻臉。」夫唱婦隨。

  「皇上,君無戲言。」莫滄安提醒皇上不要光是口頭的讚揚,要給點實質上的,不然誰為他賣命。

  「哎呀!你就不能讓朕喘口氣嗎?把朕逼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嘖嘖嘖!朕打你用小弓箭射朕的愛馬時就認識你,怎麼不見你給朕一句溫言軟語,盡看你一張沒表情的冷臉,朕以為你這輩子就是顆不開竅的石頭,沒想到……」

  居然是個多情種,看著未婚妻的眼神有多熾熱,簡直要把御書房給燒起來了,面冷,心火熱。

  「皇上,你離題了。」廢話真多。

  趙京輝雖貴為皇上,卻也有一、兩個還能聊兩句的知交好友,侯府世子莫敬安和其弟莫滄安兄弟兩人的性格都偏冷,向來公事公辦,正好投他所好,交情算是不錯。

  所以有時候在交談上不像君臣,倒似好友閒聊,少了幾分威儀,多了些逗趣,談笑若知己。

  「滄安,朕頭一回見你為了一件事如此急躁,你向來的冷靜和自持哪去了,還敢催促起身為帝君的朕,看來深陷情海呀!」逮到機會的皇上忍不住揶揄兩句,錯過這一回,這冷僻性子的臣子還不知何時才肯讓他取笑一番。

  「皇上,臣搜集有關福家私下賣官的證據,想必皇上不急著要。」想扳倒蓮太妃一派黨羽,鞏固皇權,皇上比誰都心急。莫滄安不疾不徐的取出自黑漆木匣中取得的證物,是一份買官名單和交易賬冊三本,以及若干不法勾結。

  一看正是他所要的證物,看似溫煦斯文的皇上目露精光。「賜婚一事朕開了金口就不會收回,不過……」

  他雖沒將話說出口,但聰明如莫滄安了然在心。「主因在蓮太妃和長公主身上,皇上多有顧慮吧!」

  「把她們擺平了,朕做主賜婚,讓你們風風光光大婚。」笑面虎一般的皇上又耍了一次無賴,他嘴上說得輕鬆,所謂「擺平」,事實上是徹底鏟除福家黨派,使其從朝廷消失。

  在外有賣官收取供利的福勝守,有銀子做後盾,在皇宮的蓮太妃便有一座穩妥的靠山,讓她以利收買人心,擴大她在宮裡的勢力,使其削弱帝王力量,如此她便能在宮中橫著走。

  就連皇上也心驚她十年來所建立的龐大利益勢力,牽扯在內的官員出乎他意料外的多,若是稍有不慎,將動搖國本。

  因此他不敢動蓮太妃,只能由著她張牙舞爪。

  在沒有萬全準備之下,牽一髮動全身,他絕不可能拿皇位冒險。

  「你是關御史的遺孤?朕暫時不能為你正名、平反關御史所受的冤屈,暫且忍耐一段時日,朕會還關家一個清名。」

  皇上在取得關御史臨終前讓奶娘帶走的證據,裡面條條名列證據確鑿的真相,但為惡多時的福家同時牽扯了好幾件重大案子,為了將其一網打盡,故而暫時不做任何動作。

  他們在等候,悄然布局,嚴密注意福家的一舉一動,待時機成熟,到時一個也別想逃脫!

  不過在這之前,只好先委屈關朝薇以莫家客人的身分住進懷安侯府,同時為防風聲走漏引來殺機,莫滄安向家人介紹她是戰國公沈博來義女,且他已讓皇上擇期為兩人賜婚。

  因此關朝薇仍沿用先前的名字——季薇薇,好掩人耳目。

  只是侯爺夫人朱氏不喜關朝薇的出身,名義上說是義女,可到底仍是一名父母雙亡的孤兒,放眼京城的貴女圈,朱氏還是中意母妃權傾朝綱的趙玫清,長公主做媳婦誰不愛。

  「娘,你在幹什麼?」

  使壞被逮個正著,裝作若無其事的朱氏一臉「驚嚇」地拍拍小兒子手臂。「大呼小叫什麼,想嚇壞你可憐又膽小的娘親呀!我只是看季姑娘太害臊了,一桌子好料理盡挑乾扁扁的菜梗吃,想她沒認國公爺為父之前肯定過得不太好,你娘我善良,給她夾點肉吃不行嗎?你還大聲嚇娘。」

  太壞了,娘生兒,痛三年,兒不知娘心,更痛。

  「不孝子。」餐桌上立即出現老子教訓兒子的聲音。

  侯府裡的正經主子並不多,平常是各過各的,也少在一起用餐,由大廚房煮好再送到各主子院落。

  可是今日倒是到得滿齊的,給人農家大叔憨厚溫馨感的老侯爺莫立夫,其眼神銳利,一看即知並非簡單人物,到底在官場打滾過,只是老年不喜管事。而莫滄安的父親莫士禎則表現冷淡,從頭到尾一眼也沒看向不受歡迎的客人。

  大概是受到妻子朱氏的囑咐,因此對客人有某種程度的排斥,不喜歡嬌客的到來破壞侯府的和諧。

  侯府世子莫敬安看起來很凶,板著一張嚴厲到會嚇哭孩子的臉,他只冷冷地看了關朝薇一眼便擰起眉,既不招呼也不出聲,活似她是一幅掛歪的畫,不值得一覽。

  芳姨娘是府裡唯一一個小姐莫禾然的親娘,但因侍妾的身分不能出席,所以關朝薇並未見到她。據說是官家庶女,學問好,大義明理又極規矩的人,在侯府的地位雖是姨娘,可莫家人都很尊重她,尤其是朱氏最離不開她。

  因為肯耐心聽朱氏說話又不擺臭臉的人只有芳姨娘了,人生的唯一知己呀。

  至於才十歲的莫禾然很安靜,安靜到有點反常,她的食量小得令人驚心,挑挑撿撿吃不到兩口,不過人長得可愛,眼睛很大,臉圓乎乎的像土撥鼠,莫家人都非常疼她。

  因為關朝薇這個莫滄安現任未婚妻的緣故,所有該出現的人都來了,不避諱男女同席,也是人少的原因,全都上了主桌,也就上演了全家人排擠一人的可笑局面。

  當然莫滄安除外。

  「娘,孩兒不是說過薇兒跟著師父修行,自幼茹素,你夾肉到她碗裡是害她破戒。」這個親娘呀,簡直胡來,行為和思考方式比三歲孩童還稚氣,光看表相不重內在。

  「哎呀!怎麼連肉都吃不得,她不是還俗了嗎?還守什麼清規戒律,來,吃魚,對腦子好。這蹄膀肉燉得軟爛,抿一口就化了。還有這片鴨呀,滋味才真的美味!快吃,快吃,別跟我客氣……」朱氏的筷子沒停過,一直夾葷食。

  但她沒有往自個兒的碗裡放,全夾給還俗的半個尼姑。

  「娘,你可不可以收斂點?實在是……」她鬧得也太過分了,叫人沒法看下去。

  「大家都吃得,她吃不得嗎?」老子又教訓兒子了,莫士禎冷著一張臉,不滿兒子對妻子的態度。

  「吃肉、長肉。」老侯爺憨憨的笑臉中有抹精光,夾起一塊肥得滴油的蹄膀肉往自個兒嘴裡一塞。

  長肉?這句話是針對她吧!最好她吃得像頭豬,反正侯府養得起一頭豬。關朝薇苦惱的看著滿成一座小山的碗,不知該從何下筷,尤其菜裡溢出來的油光叫人懷疑不曉得倒了幾斤豬油下去烹調。

  「二弟,娘是好意,你不能拒絕。」連最一板一眼的人也開口了,直道弟弟的不是。

  滿到尖起來的碗還能放菜嗎?

  事實上小姑娘做到了,天然呆的莫禾然將碗中很小很小的肉末夾起來,很小心很小心的疊放在菜山上頭,她像是完成一項很艱巨的任務,做完後還偷偷地捂嘴竊笑。

  全家總動員對付她了,看得關朝薇既好笑又無奈,又覺得這一家人很有趣,做壞事是明著來,不怕人知道。

  「實在是怎樣,我對她好也不行嗎?你是在嫌棄你娘喏!看看她瘦得像根柳條,沒肉沒腦的。」朱氏盯著豐腴的雙峰,說到「胸」時,略微一頓。「娘是說她瘦得像個逃難的,多吃點補補身子有什麼不對,我到底是不是你娘呀!」

  朱氏假意拭淚,一副被兒子氣到的可憐模樣。

  「娘是親娘,不過做起事來像市井婦人,全無侯爺夫人的婦容。」有誰會聯合全家人刁難將來的媳婦?好歹他這個當事人也在場,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賣他點面子,別讓他在自己媳婦面前丟臉。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當初我生他時差點丟了半條命,從此傷了身子再也生不出孩子,今天他居然用忤逆回報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別拉我,讓我多喝兩口湯脹死算了。」朱氏一口喝下半碗竹笙雞湯,雞湯太油她還打了個嗝。

  「道歉。」莫士禎大喝。

  「你傷了你娘的心。」老侯爺短吁。

  「二弟,你太不應該。」莫敬安也譴責。

  莫禾然則呆呆地看著她二哥。

  看到眾人一起朝他猛丟炮火,莫滄安不當一回事地將關朝薇的碗端過來,默不吭聲的吃個精光,再把空碗還給她。「娘的心意,孩兒收到了,不過叫廚房的以後做菜少放點油,府裡有老人在。」

  老人指的是誰?

  最年長的老侯爺抬頭,朝不孝孫子冷睇一眼,復又低下頭數豆子,頓時那口很油的蹄膀肉再也不吃了。

  吃油太多對老人家的身子骨不好,眾所皆知。

  「你……你……好,少放點油,娘也年歲不輕了。」好,算你狠,娘吃兒子暗虧也不算太糟,不過……她還有一招。「季姑娘,吃吃府裡的拿手菜「銀龍玉鳳」,這是少見的烏梢蛇去皮去頭尾腸雜,同雞脯肉一起川燙……」

  一說到蛇,莫滄安又有意見了。「娘,薇兒屬蛇,同類不相殘,你不會那麼殘忍要她吃同伴的肉吧!」

  朱氏倒抽一口氣,銀牙暗咬。「這道「素紈掩朱」她總能吃吧!有個素字,是剛出爐的素包子。」

  「叫素紈掩朱不代表是素餡,裡面包了豬碎肉。」府裡廚娘的手還沒好到把素菜做得像葷食。

  朱氏甩筷子了。「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到底要吃什麼?我們是懷安侯府不是尼姑庵,難道要我們學牛吃草,一點葷油也吃不得,全陪著她吃齋念佛,一起阿彌陀佛?」

  她是藉題發揮,下人面子。

  不是她挑的媳婦,她怎麼看得順眼。

  「至少不能是盤盤都是肉……薇兒?」莫滄安正想說一片菜葉也瞧不見,一隻柔白小手往他手背一覆。

  「夫人,我可以吃肉,我也不是小尼姑,我還俗了,以後我們是一家人,叫我季姑娘顯得太生疏,以後跟滄安哥哥一樣喊我薇兒。」她也不是全素者,只是習慣吃素。

  關朝薇承認自己也有嘴饞的時候,想沾點肉味,在趕不上宿頭得野外過夜時,有時她看著溪裡的魚蝦也想打打牙祭,睜一眼閉一眼的靜慈師太也會由著她開葷,不強迫她一定要吃素。

  魚是吃得不少,但肉真的吃得不多,素齋吃多了會覺得肉裡腥甜,油滋滋地不太爽口,食多生膩。

  「滄安哥哥……」

  莫家人的臉色很複雜,有像吞了活青蛙,如朱氏;有眼一眯似在審視,如懷安侯;有驀地睜大眼的世子爺;有依舊在數米粒的莫禾然,以及……呃,怎麼形容……

  老侯爺的表情倒是趣味,他先是一訝,繼而是擰眉深思,而後眼中似有一絲興意閃過,接著又憨憨一笑,繼續粒粒盤中飧,似要體會農夫種田的辛苦,很感激的吃乾淨。

  「夫人,你也吃,別盡顧著招呼我,都是自家人不用太客套,這道『芙蓉雞片』弄得不錯,就是花椒下得少些,薇兒隨身有帶調料,給你加些吧!不必跟我道謝,應該的。」

  應、應該的?

  看著紅通通的花椒撒在薄嫩的雞片,一盤菜色全成了紅色,而且盤子裡的雞片全移到朱氏的碗裡,很想喝杯茶解辣的莫家人無言了,全石化地望著比朱氏還狠的關朝薇。

  狠角色。

  這丫頭不好惹。

  大概只有莫滄安是真心的笑出聲,面帶笑意地一睨臉色微變的自家人,內心莞爾不已。

  「娘,『油酥雞脯絲』你嘗嘗,再來個『油酥嫩仔魚』、『辣油牛豆』更夠味,還有『麻辣仔雞』……不能說做兒子的不孝順吧!一桌子菜的精華全孝敬娘親。」

  「停、停、停!不要再夾了,滿、滿了。」這叫她怎麼入口,她根本不敢吃辣呀!

  「娘,孩兒的孝順你不能不領情,養兒艱苦,孩兒知曉你為孩兒吃了多少苦,趁此機會借花獻佛,娘多吃一點,把你生孩兒的苦難全補回來。」莫滄安在她滿出來的碗上又疊了半隻淋上濃濃花椒油的油淋香酥鴿,焦酥嗆辣。

  「這……」她吃得下去嗎?

  「爹,要孩兒為你夾一片『軟燒活魚』嗎?」呵呵,這是用了多少花椒,專為誰準備的?

  害人不成反害己,朱氏終於很「辣」的明白這句話,除了全是葷菜外,二十五道菜裡有十五道都用了花椒油,她的用意是辣得客人再也不敢跟他們同桌而食,淚奔而去。

  沒想到人家根本不怕辣,隨時還帶著更辣的乾花椒,磨得細細碎碎的,撒在菜上看不到辣色,卻辣得讓人兩眼直落淚。

  「我吃飽了。」莫士禎很果斷的讓服侍的下人收碗。

  「那祖父……」莫滄安目標一轉。

  「飽了,飽了,該去看我種下的花發芽了沒。」老侯爺直接走人,走得又快又急,回頭看了笑得正甜的關朝薇一眼,死水似的眼中流動著淺淺波光。

  還沒等二弟將矛頭轉向他,世子莫敬安神色嚴肅地放下碗,說︰「下次少放點花椒,太辣了。」

  一說完,他藉口書房有事待辦,走了。

  剩下朱氏和小莫禾然大眼瞪小眼,老的嘆氣,小的跟著學,看得關朝薇差點噴飯。這一家人……

  「有趣?」是他聽錯了,還是她被逼瘋了?此時兩人已到莫滄安的院落。

  「是的,我沒見過這麼有趣的一家人,他們可愛得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可愛?莫滄安怔愣的瞪大眼睛。「你不覺得他們做得太過分了,根本沒安好心眼想讓你難堪?」

  「不會呀!要打成一片才熱鬧,你看你的家人多團結啊,連欺負人都理直氣壯,豪情萬丈,專走光明磊落路線,小奸小惡的模樣讓人捧腹。」她忍笑忍了好久,憋得臉都變形了。

  理直氣壯他懂,但豪情萬丈……她哪只眼看出豪情,只有娘親的可恨。「薇兒,你不生他們的氣?」

  「師父說了,生氣是處罰自己,沒做錯幹麼要生氣,你家人不接受我是因為他們認為你值得更好的,有真心為你的至親,我高興都來不及了還生什麼氣。」她反而羨慕他。

  「實話?」莫滄安的心裡仍不踏實。

  「你見過我說話不實在嗎?」她可是師父養大的,出家人不打誑語,她也沒有騙人的必要。

  見她真不氣不惱的眉眼彎彎,他才放下心。「會有一段艱難的過度期,為我忍一忍。」

  「嗯!」她點了點頭。

  「我會盡快把皇上交代的事處理好,然後娶你。」佳人在懷卻只能硬生生忍著,這日子真難熬啊。

  「你確定我不會先被某長公主弄死?」他的瘋狂愛慕者,很恐怖的。

  莫滄安忽地身子一僵,想起對他死纏不放的長公主趙玫清,臉色變得有點黑。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30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0 11:50 PM 編輯

第九章 美食收服莫家人

  「小姐,你叫我們忍一時,風平浪靜,可是你要我們怎麼忍?小姐看看這衣服怎麼穿?線頭被挑開,衫子一甩就散成幾片布,還有奴婢一早醒來,屋子裡全是屎尿味……」

  朱氏的幼稚真叫人無話可說,在她一昧整治人的指示下,莫家老少,包括下人,全都針對關朝薇主僕玩起不傷人的小手段,見她們逆來順受,更加變本加厲。

  先是餐餐肉食,不給一盤青菜,連宵夜都送來極補身的藥膳,葷的,表示不虧待客人,缺肉補肉天經地義。

  而後她們想要熱水淨身,卻送來從地窖取來的冰塊一大桶,僕婦還十分倨傲的說︰「柴用完了,得等人上山去砍樹,再劈成柴火要等一等,三天後就有新柴可用。」

  再則,她想到莫滄安的書房找本書打發時間,侯爺手指一比,她走到後山的人工湖,看了半天魚,摘了一會的野果,繞了大半座侯府才回到原本的院落,就這麼一天過去了。

  結果,半粒米也沒下肚,單吃果子充饑。

  然後……諸如此類的「小趣味」層出不窮,她不是少了鞋子掉了針,便是睡個午覺時聽見敲鑼聲,侯府上下非常有耐心的排擠她一人,讓她每天都過得很熱鬧,不怎麼想念遠在清平縣的師父,因為莫家人的惡作劇分散了她大部分的心思。

  「回雲、暖雪,你們不是說沒穿過雪綾緞做的衣裙嗎?明兒個我們出府買幾匹不同花色的綾緞,侯府付款。」她的銀子是嫁妝,留著當壓箱底,吃穿用度就讓人「招待」嘍。

  花別人的銀子她不心疼,反正有人會肉疼。

  「真的嗎?小姐,我們會不會太坑人?」雪綾緞很少見,一匹上百兩,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

  「想多了,回雲,是夫人自個說的,有需要自行取用,侯府什麼沒有,銀子最多,她怕我銀子搬不動還給我銀票。」兩千兩,出手大方,有炫富和羞辱的意味,但朱氏沒料到自個兒真的收了,還反過來謝她大度,當著一臉錯愕的她把銀票放入懷裡。

  我是可以被收買的,快拿銀子來砸我。關朝薇十分熱情的洩露這訊息,把想用權勢壓人的朱氏嚇得倒退三步,指著她鼻頭念上整整一時辰,說什麼女子不要愛富、不該愛慕虛榮。

  這一仗,關朝薇大勝,但也氣出朱氏想將她踩平的火氣,更多的幼稚舉動如牛毛一般使出,叫人哭笑不得。

  「小姐,你晚一點要弄什麼素齋,奴婢們去準備一下。」先把菜洗好,再將所有的配料擺放好。

  「嗯,就弄『油豆皮素包』、『糖醋什錦』、『豆腐蒸蛋』、『土豆燉菜』和『薺菜素餃』,加個『陽春玉條』湯品,這幾樣就夠了。」別浪費,要善用食材做料理。

  說起這小廚房,朱氏又氣得念了一整天,所有不滿全表現在臉上,好像和誰結了血海深仇似的。

  起因是,直到現在莫滄安還是很喜歡關朝薇煮的素齋,每隔幾天不吃上一回便渾身不對勁,因此力排眾議,不顧眾人的反對,特意為她安排附有小廚房的僻靜院子。

  莫滄安在外頭忙著皇上交代的事,一回到府中便往她的院子裡鑽,因為有鮮少重複、熱騰騰的飯菜等著他,還有笑顏動人的佳人相伴,他有種回到自己家的感覺,溫馨且情濃。

  不用說,朝夕相處的小倆口感情越來越濃密,如同新婚燕爾的小夫妻,除了沒有正式名分和同床共枕外,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哪會不和諧,簡直宛若成婚多年的恩愛夫妻。

  因此如今調往刑部任職的莫滄安很積極辦案,兩眼直盯著福家不放,明的、暗的好幾撥人馬日夜偵探、搜查,不過表面上過過場,好讓永昌伯福勝守疏於防範,私底下則密集搜集其為惡證據。

  要將一棵扎根數里深的大樹連根拔起並不容易,得先厘清底下的盤根錯節,才能大刀闊斧的一根一根鏟除,少了緊緊附地面的粗根,大樹傾倒只在片刻,因而之前的細節要更加謹慎小心。

  要扳倒福家這件事必須不著痕跡的動手,不讓人察覺異樣,否則一行蛛絲馬跡透露,前面所做的就全白費了。

  所以莫滄安不動聲色的先處理幾件和福家無關的小案子,將他們的視線調開,而後秘密的行動,將所有和福家有關的事串聯起來,一步步布下陷阱,等人自動送上門。

  「小姐,姑爺對你真好,沒看過哪家的少爺會對自己的未婚妻這麼用心,怕你凍著、餓了,什麼好東西都往咱們這兒送。」氣力大的回雲將一袋珍珠黑糯米搬得輕鬆。

  「不討好咱們小姐有好果子吃嗎?瞧瞧侯府的主子們是什麼人品呀!居然合起來刁難小姐,要是咱們國公爺在,準抄起他百來斤的大刀就往侯府大門劈了下去,大罵一聲下流的烏龜鳥蛋。」國公爺那凶殘性子,沒幾人招架得住。

  「那也要義父的老寒腿能顯擺兩下,只是他不吃藥又忌醫,活該疼死他。」不知師父過得好不好?義父怕藥苦死活不吃的毛病改了沒?

  「小姐!」哪有人這樣寒磣自己的義父,國公爺每一次犯病都難受得很,看得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都很不忍。

  關朝薇柳眉一彎,看向為義父抱不平的回雲、暖雪,「你們喔,飯多吃、話少說,咱們主僕三人是寄人籬下,可不是在國公府,對供我們吃住的主人要恭敬些。」

  「可是小姐是懷安侯府未來的二少奶奶,皇上親口應允要為你和姑爺賜婚。」這可是板上釘釘的事。

  「你也說了『未來』,那就是現在不是嘛!只要一日沒入門,我便不是侯府的主子,充其量是厚著臉皮長住的嬌客,人家若想趕我們走,咱們還能賴著不走嗎?」唉,現在的她是油鍋裡的魚,只能任人煎炸。

  想到任性刁蠻的長公主趙玫清和蓮太妃,關朝薇垂下的剪剪長睫下多了一道暗影,隱隱感覺已然消腫的面頰又痛了起來,當時那一巴掌打得又痛又麻,她又敷又抹才讓明顯的五指印消失。

  長公主沒有什麼想要卻要不到的吧!她會為他們的感情帶來什麼樣的變量呢?或是……

  軒然大波?

  關朝薇此時的憂心確實是日後的一大苦惱,凡事自私蠻橫的趙玫清的確是個甩不開的麻煩,叫人很想將她裝袋沉屍,以杜絕後患。

  「小姐,侯爺夫人真的會趕我們走嗎?不顧皇上的旨意?」回雲生性想得多,習慣未雨綢繆。

  朱氏不喜歡她家小姐一事,眾所皆知。

  關朝薇失笑地起了逗弄之心。「問題是皇上尚未正式下旨,知情的人並不多,人家要當沒這回事有什麼辦法,咱們總不能逼婚吧。」

  「小姐,你不要嚇奴婢。」臨行前,國公爺一再交代要照顧好小姐,別讓勢利眼的小人欺負了。

  原來國公爺早有遠見,知道朱氏很勢利,他們一家人都不是君子,就會道貌岸然地裝出欺世面容,私下讓她不好過。

  「哈哈哈……瞧你們一臉驚嚇,臉都嚇白了!小姐我開開玩笑而已,侯爺夫人只是愛念叨,整天閒著沒事,她做不了大奸大惡的事,你們盡管放心。」一見騙到兩人,關朝薇笑聲清脆如銀鈴,在寂靜的午後時光響起。

  「小姐,你太壞了,這樣嚇奴婢。」回雲小聲的埋怨。

  「是呀!小姐,別看奴婢外表壯得像頭牛,實際上內心很縴弱,禁不起嚇呢。」暖雪是直性子的人,拍著胸口假裝嚇得不輕,還拎條素淨的帕子直揮,表示她快嚇暈了。

  真是逗趣的丫頭。

  「好了、好了,別逗我笑了,將菜葉子摘一摘,豆芽泡水,豆腐先用鹽水浸一會,待會要起灶了。」

  整日關在侯府裡,鮮少外出,時間一多了,關朝薇閒著閒著就琢磨起素齋菜色,把前一世學過的全展現出來。

  她先將薺菜剁碎,和配料攪拌在一起當內餡,回雲、暖雪當下手桿面皮,以碗倒扣做出一張張水餃皮,三人合力包了近百個薺菜素餃,先擱在一旁等晚一點再下鍋煮。

  而後她撈起泡了一會鹽水的嫩豆腐切成四塊,稍微用沸水一煮,再瀝乾,香菇去硬蒂,切半,將泡過香菇的香菇水半碗和淡色醬油、砂糖等與香菇放入鍋中煮半刻。

  蛋打散和醬油,清湯、鹽、料酒拌勻,豌豆仁以沸水燙熟。

  豆腐放入深皿內,香菇側放,豌豆仁放在豆腐上頭,淋上打散的蛋液,以皿蓋蓋住放入蒸籠裡。

  不一會兒,「豆腐蒸蛋」的香氣順著蒸籠縫隙向外飄散,濃濃的蛋香味和豆腐味道融在一塊,濃郁的甜香彌漫一室,讓人光聞那味道就餓了,饑腸轆轆地想狠挖一口往嘴裡塞。

  以柚皮絲、鴨兒芹、豌豆莢等點綴,一盤色香味全又叫人口齒生津的素菜完成了,熱騰騰的冒著煙。

  關朝薇又做了一道「糖醋什錦」,甜甜酸酸的氣味促使味蕾變得敏感,口中的唾液不自覺變多了,還沒嘗到就能感覺到酸中帶甜的美味,舌尖在口裡一卷,迫不及待想大飽口福。

  小廚房的飯菜香是關不住的,隨風飄得好遠好遠,引來嗅覺敏銳的小饞蟲,主僕三人忙著切菜,控制火候,將菜下鍋,身體面向灶台,背著廚房門口,完全沒注意到一顆探頭探腦的小腦袋瓜子在門外看了好久好久。

  驀地,關朝薇一回身要取擱在地上的黃酒,眼角不經意的一瞄,一道瘦小的身影映入眼簾。

  她訝異,隨即好笑的勾起唇。

  「我要多做一道『可麗薯餅』,就不知道有沒有人要幫我削馬鈴薯皮?事情太多了做不完……」她故作煩惱地搖頭又嘆氣。

  暖雪打算去幫忙,回雲從背後拉了拉她的衣角,無聲地一使眼神,讓她瞧見扯著裙子一臉想進又遲疑的小客人。

  三個人都當作沒看見小廚房裡多出一道小身影,各自忙著手邊的事,好像真的有很多事忙不過來。

  鍋裡熱著油,耳邊聽見挪小凳子的聲響,再偷偷回頭一瞧,看似呆滯的小小姐莫禾然正坐在矮凳上,笨拙卻十分專注地削著馬鈴薯皮,很慢但很用心,令人不覺莞爾。

  關朝薇若無其事地晃過去一兜,拎起削好的馬鈴薯做了評論,哪裡皮沒削乾淨,哪裡皮削得太厚,她不是教,而是閒聊,慢慢靠近眼中無她的小姑娘,指導小姑娘如何用刀。

  十幾顆馬鈴薯削完了皮,莫禾然沒開口說一句話,她只在關朝薇挖了一匙豆腐蒸蛋往她嘴裡放時兩眼發亮,隨即露出叫人驚艷的笑靨,小手指指著整碗豆腐蒸蛋。

  意思是她要吃。

  一向厭食的莫禾然主動要吃食,這要是讓莫家人知曉,肯定會引起一番大騷動,個個熱淚盈眶地看她一匙一匙挖著吃,因為她平日真的吃太少了,侯府小姐居然養得像猴兒一樣瘦不見肉,好不欷吁。

  於是,關朝薇多了個小跟班,跟著她在小廚房裡轉來繞去,在全莫家人排擠她一人的情況下,有點自我封閉的莫禾然不懂也不管,成為唯一的例外,她只是來找吃的。

  「薇兒,我餓了,我的素齋……咦,這、這是怎麼回事?」莫滄安訝然的瞠目。

  「噓!小聲點,她睡著了。」小孩子真好養,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無憂無慮,天真無邪。

  一來到這世界就五歲的關朝薇,根本忘了她小時候的模樣,小小的身體裝的是二十來歲女子的靈魂,她想裝小也裝不來,反而顯得可笑,她索性不裝了,表現出超齡的小大人樣。

  師父說她自幼懂事,長者說什麼她都聽得懂,她不好解釋她其實年紀已經不小了,聽不懂才奇怪。

  不過越長越大她倒是越像小孩子,有些調皮、有些淘氣、有些愛胡鬧,因為有人寵著,她肆無忌憚的又做了一回孩子,讓師父的雲遊日子不寂寞,總是笑聲連天。

  「她為什麼會睡在這兒?她的丫頭、嬤嬤呢?」居然沒看著主子,實在太失職了,萬一……一想到自家妹子有可能在府裡傷著、跌跤了,莫滄安清逸的面上浮現出一層薄怒,眉頭一擰。

  看似冷性的他實則重情,和莫家人一樣,護短,對於自己的家人是絕對的保護和照顧,絕不容許外人傷及一絲一毫。

  「外人」指的是非莫家的正經主子。

  「她吃撐了嘛!叫她停一下都不停。」看她那副吃相,還以為侯府餓了她很久似的,吃得再多也不飽。

  「你再說一遍,她吃撐了?」薇兒在說笑嗎?

  看他見鬼似的驚悚樣,本想噤聲的關朝薇忍不住噗哧一聲。「有必要那麼驚訝嗎?她只是對素菜有偏好,再加上我煮得好,這才一口接一口的吃,怕吃完了就沒下一餐。」

  「也許……」他若有所思。

  「也許什麼?」話說一半,吊人胃口。

  「是我們錯了?」他們太不關心禾然,以自己的心態去看她,全沒想過是不是她要的。

  「錯了?」哪裡錯?

  「我們」指的是莫家人,還是包含她在內?

  「禾然小時候身體不是很好,母親和芳姨娘不斷地求神問卜,後來神明指示要住到庵堂裡才能平安長大,因此她打小就住在庵裡,直到身子好轉才回府,至今不過一年有餘。」他和這個妹妹不親,但不妨礙他疼她,只是用錯方式。

  「你是說她從小吃素?」關朝薇一點即通。

  莫滄安撫著睡在小榻上妹妹的小臉苦笑。「難怪她不吃肉,總讓伺候的丫頭挑開,她只吃比較不油的菜蔬。」

  庵裡的飲食清淡,不重口欲,飯桌上的素菜大多來自庵堂後院自種的菜圃,以山泉水澆灌,口味清甜又鮮嫩,比起府裡又油又重的調味,她自是吃不慣。

  「我們總說她挑嘴,實則是廚房的飯菜不對她胃口,她吃不下自然就不吃了。」吃得少,人就消瘦,禾然剛回來時粉妝玉琢,白嫩得像塊剛從水裡撈起的豆腐,如今乾乾瘦的,彷彿失水的小花。

  「怎麼不說我手藝一流,煮的素齋是天下第一,連嘴刁的小丫頭也逃不過引誘。」她自我吹捧,洋洋得意。

  求表揚。

  「是呀!連我這般正直的好男兒都被你勾引了,定力差的禾然哪禁得起你的美味,不乖順地向你投誠。」他越說越曖昧的將頭靠近她,大掌微熱的攬上她不及盈握的柳腰。

  「喂!說什麼渾話,誰勾引你了,少把自己好色的本性往我頭上扣罪名,亡國帝王從來不是因為紅顏禍國,而是自己倒行逆施,罔顧人心,為了美色而誤國。」男人不愛,女人禍害得了嗎?那些全是為了掩飾罪行的借口。

  聽她話裡的憤慨,他靠得更近,低笑。「願為你亡國,一心得一知音人,於願足矣。」

  「什麼亡國?小心皇上砍你腦袋。」她自己說著也笑了。

  關朝薇的觀念裡沒有帝國永襲,她知道歷史,知道每一朝代合久必分,會有新的朝代取代,一個又一個的時代巨輪冒出,改變現有的狀況,直到一個國家不再需要君王。

  國亡,是百姓苦。

  但是,烽火連天的戰火後,至少是百年的和平。

  「我只怕你砍我腦袋,不給我一親芳澤。」莫滄安一說完,雙目深濃的望著她,眼中深處似乎有什麼在流動。

  「胡說什麼!」她驀地睜大眼睛嬌斥著。

  蠢蠢欲動的男子付諸行動,他下腹灼熱,誘人的紅果在眼前晃動,不咬上一口難止饑。

  「孩、孩子在……」關朝薇想推開他卻沒力氣,渾身被吻得發軟。

  「薇兒,我餓了。」他指的是另一種餓。

  「那就開飯呀!我做了好幾道素菜。」欲離開的身子又被拉近,貼近的兩具身軀讓她明顯地感覺到他腿間的硬挺,瞬間臉一紅,明白他的意思,發燙的面頰活似抹了胭脂。

  「就一口,再讓我親一口。」他心急地又吻上她殷紅小嘴。

  關朝薇被吻得臉都快燒起來了,很是羞人。

  「你們在幹什麼?」

  很嬌軟的糯音倏地響起,原本吻得忘我的兩人連忙分開,同樣呼吸有點急促,面紅耳熱地看向被他們吵醒的莫禾然,不解又茫然的眼神裡滿是困惑。

  「禾然……說話了?!」

  莫禾然會說話很奇怪嗎?值得一家人大驚小怪,十歲的小姑娘不會說話才叫有病,得讓大夫醫治。

  關朝薇用心的觀察幾日,發現莫禾然有輕微的自閉症,不愛說話,經常性的放空,心神不能集中,常常聽人講話就會走神,一個人呆呆地坐著也能過一天,不注意旁人。

  唯一能稍微吸引她目光的是關朝薇做的素齋。

  那一天,莫禾然身邊是有丫頭伺候著,但她嗅覺極其敏銳,經過關朝薇院子附近聞到素齋的香氣,她趁丫頭打盹時悄悄離開,溜進小廚房裡,口水直流。

  事後丫頭發現小小姐不見了,滿府找了她好久,急得快哭了,連一向不管事的老侯爺都被驚動了。

  當看到莫禾然被莫滄安從關朝薇屋子抱出,小臉睡得香甜滿足的模樣,莫家人集體驚住了,難以置信地用手揉了眼睛,沒想過小叛徒會向敵人投降,毫無骨氣。

  他們更驚訝的是,莫禾然和她合得來,居然對她開口了。

  要一個自閉症者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說話是何其困難,自閉症者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聽不見也看不見外面,嚴重點,連話也不會說,睜著無神的眼不知在想什麼。

  莫禾然的症狀不算太嚴重,她只是不喜歡別人太吵,偶爾會走神,不愛說話,厭惡發呆時被人打擾。

  「你在看什麼?」

  一道農夫大叔打扮的身影在關朝薇身側的大石頭坐下,聲音低啞沉厚,帶著一絲濃痰的微啞。

  「看樹。」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淡淡的金光從葉梢灑下,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地面,光影重迭。

  「禾然在看什麼?」

  以為不會回答的莫禾然糯音一軟,「看草。」

  草上有一隻紅色小蟲,蟲背上有白色點點。

  「你們看很久很久了。」早上他經過時,一大一小兩個人就坐在草地上,一個仰望、一個低視,午前再來一瞧,還是同一個姿勢,同一個地方,兩人一動也不動。

  如今未時已過,申時一刻,從早到晚快一天了,她們不累嗎?旁觀的他都替她們覺得累。

  「是嗎?」是滿久的。

  「是嗎?」有很久嗎?

  一模一樣的回答,讓老侯爺莫名地感到鼻酸,他一大把年紀了還眼眶泛紅,傳出去不讓人笑話了。

  「有什麼好吃的?」他就不信關家那丫頭做的素齋有多好吃,能把他的寶貝孫女拐到背叛家人。

  莫滄安已跟祖父說實話,化名季薇薇的關朝薇是關御史遺孤,是他自幼訂親的未婚妻,因此看似胡塗、實則精明的老侯爺是府裡唯一曉得她真實身分的人。

  因為莫滄安擔心若將實情告知私心重的爹娘,他倆會更不喜歡當年挑的媳婦,畢竟關家的罪名未被洗清前,他們仍怕受到連累。

  「吃?」一說到吃的,玉雪的小臉蛋倏地發亮。

  關朝薇將幾盤素菜擺在院子裡的梨花樹下,等著莫滄安前來「私會」,畢竟他們只是未婚夫妻。沒想到要等的人還沒來,卻等到食髓知味的小客人。

  自從吃過關朝薇弄的素齋後,莫禾然便惦記上了。一見到長相可愛卻不說話的莫禾然眼巴巴地看著那些菜,又猛吞口水的樣子,心生不忍的關朝薇只好請她一道吃飯。

  誰知這一吃就上癮了,小食客天天報到,誰攔著都不行,一來一往,就和關朝薇混熟了,還會主動摘菜葉。

  兩人成了話不多的飯友,除了做飯外,閒來便到院子發呆,看天、看雲、看柳絮飄過,關朝薇從不當莫禾然是異類,反而陪著她成為其它人眼中另一道奇怪的風景。

  即使不說話也溫馨,因此莫禾然天天來此佔院子,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待到睡著了才被抱回自己的院子。

  不過她去了哪兒成了全家關注的焦點,因為她是莫家人的寶,極受寵愛,想要看她就得到關朝薇那。

  譬如此時想孫女的老侯爺。

  「烤豆腐好嗎?」她比較想念的是臭豆腐的味道。

  「烤的豆腐能吃嗎?」老侯爺眉頭一皺,頗為懷疑。

  他吃過煮豆腐,炸豆腐、煎豆腐、辣炒豆腐,還沒聽過豆腐能用烤的,不會外焦內冷吧?

  「好吃。」嬌嬌軟軟的糯嗓一揚。

  沒等關朝薇好生推薦一番,小食迷已捧場的直點頭,盡管她也沒聽過,只覺得一定好吃。

  「老侯爺不妨嘗嘗,我還沒見過挑嘴成性的禾然嫌棄我煮的飯菜。」她看了眯起眼呆笑的莫禾然一眼,嘴角也往上揚。

  老侯爺像是很勉強,考慮了許久,猶豫再猶豫,才一頷首。「好吧,我試一試,總毒不死我老人家。」

  聞言,關朝薇好笑在心。「放心,我會先試毒。」

  被人幽了一默,老侯爺的老臉皮微泛暗紅,他故作鎮靜的觀察著在外飄泊了十幾年的關家後人,目光漸漸一濃。

  「禾然,吃不吃茄子?」有些人不愛吃軟爛的食物。

  「吃。」

  「你幫我切蘿蔔和茄子,我把芋頭蒸爛了,順便備料。」素菜要好吃,醬料少不了。

  「好。」

  話少到近乎啞巴的莫禾然一問一答,回答得字正腔圓,十分清晰,把老侯爺感動得一塌胡塗,他孫女會說話了,不是天生呆傻。

  「我看我把豆腐打碎,加入蛋液,和禾然的蘿蔔末、茄子末一起攪拌,你要不要把蒸熟的芋頭一起捏進豆腐裡,我們通力合作做烤豆腐給祖父吃,他很疼你的……」

  莫禾然略帶迷惑地看了一眼偷偷拭淚的老侯爺,主動用袖子幫他擦眼淚。「禾然做,祖父吃。」

  「好、好,禾然做,祖父吃,祖父吃……」再難吃他也會一口吞了,因為這是孫女的孝心。

  關朝薇默默地在引導莫家小小姐走出封閉的世界,還懂一點自閉症症狀的她不用強迫的方式,而是讓小姑娘慢慢的去學習,身邊的人做什麼跟著做什麼,從簡單的對話開始,不能急,要有耐心,讓她去習慣正常的應對。

  看著祖孫倆的互動,她好笑又動容,莫家人並不壞,也無害人的心,只是對家庭的責任心重,以照顧家人為主,任何會造成傷害的人、事、物皆先一步推開,以確保家人的安全。

  雖是自私,卻自私得讓人生不起怨。當年對關家的見死不救也是為了明哲保身,若設身處地的為莫家人想一想,這段過去她全無怨恨,換成是她,也有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咳!烤豆腐要怎麼做,我也來試試。」看小孫女歡喜的神情,老侯爺清清喉頭走近。

  見他不太自在的神色,關朝薇咬住快噴出笑意的下唇。「好呀!老侯爺,你跟禾然一盆子,盡量揉碎點,我這兒有竹片製的模具,待會將豆腐漿放進模子裡,壓平……」

  當莫滄安忙了一天回到心愛女子的院子時,他聞到的不只是陣陣撲鼻而來的燒烤香氣,還有孩子和老人的笑聲。

  等等,小姑娘倒有一位,他一日能見到好幾回的妹妹,但老人……嗯!很詭異。

  莫滄安放慢了腳步,他微帶一絲不安和困惑地跨過長滿紫藤花的月洞門,越過綠意成瀑的影壁。

  驀地,他眼前豁然一看,兩顆冬瓜大的烏石上架了鐵網子,下面燒著柴火,上面放著一片一片像切薄的雲片糕,每片雲片糕底下又插了削平的竹片,一邊翻面、一面抹上特製的醬料,引人腹鳴的焦香味不斷飄出。

  妹妹在不稀奇,為什麼咧開嘴大笑的祖父也在架子前,像個長不大的老頑童一樣和妹妹搶著抹醬?

  他真的忙得黑天暗地了,該向皇上報個假,休沐幾日,不然他還不知道要看到多少匪夷所思的幻覺。

  「還呆在那幹什麼?想吃自個兒動手,這豆腐可是我和小禾然揉按出來的,你吃吃看香不香。」老侯爺有點炫耀地拿起自製豆腐,很得意地遞給呆住的孫子。

  一旁的莫禾然笑咪咪的「嗯嗯」直點頭。

  莫滄安問︰「這是豆腐?」不太像。

  聞起來有豆腐味,但是……看他們幾人熟稔的翻動、上醬,莫滄安也有模有樣的將切薄的豆腐放在架上,學他們來回抹上金黃醬汁,在烤焦前趕緊翻面,再上醬汁。

  因為主料是豆腐,芋頭也是蒸過的,因此很快就烤熟了,他趁熱咬了一口,入口的滋味妙不可言。

  「加上點這個吧!滋味會更好。」關朝薇將一碟調好的沾醬推到他面前,還有腌過的泡菜。

  她將烤豆腐當臭豆腐吃,聊勝於無嘛。

  「有點酸,可是……和豆腐很搭。」簡直是一抿就化口,不太需要嚼,口中的酸味一溢開又有些甜味跑出來。

  「再淋點花椒油就更夠味了。」又酸又辣一在舌間泛散,很快的酸辣感被豆腐中和了,只剩嗆香味。

  「我試試。」他灑上一點點花椒油,又咬上一口,入口的麻酸的確很嗆味,沒防備會這麼嗆辣的他連咳好幾聲。

  「來,喝點蜂蜜水,裡面我擠了幾滴柚子汁,酸酸甜甜,很解膩。」燒烤配飲料,這才有味道。

  「嗯!好,我喝一口。」一沾唇,目光倏地一亮的莫滄安不只喝了一口,一整壺加了柚子汁的蜂蜜水幾乎是他一人獨飲,莫禾然喝不到一半,顯然他偏好酸甜口味。

  遇到關朝薇後,他的潔癖毛病似乎在改善中,以往要他就地圍著架子坐在以木為椅的樹頭上斷無可能,而如今卻是不覺髒的視若平常,架子烤得焦黑還會以鐵刷去清,不怕銹屑沾到衣袖或弄髒了手。

  「不是只有烤豆腐,我還準備了各種鮮菇、山筍、綠萵、甜椒、玉米和蔬菜串等,可以抹醬也可以不抹醬,吃原味的更甘甜。」她索性把能烤的都搬出來,一次吃個歡。

  很久沒烤肉的關朝薇忽然想起前一世的中秋,每到月圓人團圓的中秋節,家家戶戶烤肉香,開素食餐廳的爸媽也會拿出素食食材,在店門口擺個烤肉架,木炭一燒也跟著湊熱鬧。

  只是,她的記憶在淡忘中,已經快想不起他們的長相,她的這一世佔去她所有的思緒,讓她沒有時間懷念。

  「甜椒,不好吃,玉米,很甜。」說到甜椒,莫禾然五官皺成包子,一說到玉米又眉開眼笑。

  「小孩子不可以挑嘴。」關朝薇食指一彎,朝她腦門輕輕一叩,不疼,有幾分疼寵意味。

  「不吃,難吃。」她又皺鼻。

  「不吃食長不高,永遠這麼矮,我們可憐的小禾然就不能穿好看的衣服。」要不是有「男人」在,她還會當眾擠奶,親自示範什麼都吃才有她這般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一聽到不能穿好看的綾羅綢緞,莫禾然很痛苦的思考,又用力的搖頭。「不要矮,長高,我要吃。」

  「好,什麼都吃才是好孩子,以後會長成傾城傾國的大美女,雁子看到你會掉下來,百花一瞧你的容貌就羞愧的謝了。」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小禾然絕對有當美女的本錢。

  「嗯!嗯!大美女,跟二嫂子一樣是大美女。」莫禾然咯咯的笑著,用沾了灰的小手朝關朝薇面上一摸。

  「二嫂?!」

  所有人都驚了,沒想到莫禾然是侯府第一個接受關朝薇的人,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即將成為一家人的身分。

  「也好,也好,我們禾然有識人之明。」老侯爺呵呵地抱起小孫女,親手給她烤氣味獨特的甜椒。

  「祖父你……」莫滄安似喜似驚的站直身。

  「皇上都要賜婚了,我敢不同意嗎?」也好,沒有愧負關家人,至少他們懷安侯府還是講情義的。

  「謝謝你,祖父,你的首肯讓我有撥雲見日的感覺。」終於擺平了一個……不,是兩個,只剩下娘比較棘手。

  原則上只要朱氏不囉唆,懷安侯和世子父子倆不成問題,他倆是騎牆派,朱氏說好就不會有異議。

  「一家人謝什麼,丫頭,做素菜的手藝不錯,哪天也弄兩道我嘗嘗。」孫媳婦的廚藝也該讓他嘗一嘗。

  「好……」女聲。

  「不好。」男聲。

  老侯爺金剛怒目。「臭小子,你說什麼?」

  「我每日忙得早出晚歸,薇兒陪我的時間並未多,祖父好意思來霸佔。」他的薇兒才不分給人。

  「你……」有這麼不孝的子孫嗎?

  「什麼東西這麼香,大老遠就聞到了……呃,我是來看看禾然在不在,許久沒見到她了。」忽地闖入的莫士禎看的不是女兒,而是盯著架上的烤物,喉頭一吞口水。

  「好香,裡頭在做什麼?聞得我都餓了……」走得急的世子爺莫敬安停不住腳,一頭撞上立於前方的父親。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34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1 12:06 AM 編輯

第十章 後宮太妃要出手

  「氣死我了,母妃,你要為我做主,不能放過那個賤人,我要她死,要將她凌遲致死,一片一片割下她的肉,裝在銀盤上餵魚,我要她死無葬身之地!」

  怒氣沖沖的趙玫清像一個點燃的爆竹,見到誰都猛爆一番,炸得四周的宮女、太監面色土灰,紛紛走避。

  她手裡拿著尺長的短鞭,瘋了似的揮來揮去,大理進貢的七色寶石盆栽應聲而破,吐番國的罕見番紅花也破了缸,奄奄一息的混著泥土倒在白玉地磚上,人高的薄胚青花白鶴賀壽瓶也碎了,鶴首與鶴身斷成兩截。

  毀滅了眼前所見的事物還不能解恨,找上蓮太妃宮裡的兩名貌美宮女,將她們抽得遍體鱗傷,還猛抽一位太監的下盤,打得他大聲慘叫,跪地求饒。

  暴戾的性子簡直無法無天,連對宮中行走的下人也敢下如此重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完全目中無人,她自認理應如此,不怕人知曉,因為宮中除了她母妃外,沒人比她更尊貴。

  太后、皇后算什麼,一個年輕時就鬥不過她母妃的老不死,卻空佔著頭銜手中無權,跟個傀儡沒兩樣,母妃說東不敢往西,母妃叫她去死,恐怕也不敢苟活。

  而她是長公主,萬萬人之上的貴人兒,為什麼她不能為所欲為?普天之下是姓趙的,身為趙氏子孫的她當然有無上的權力,誰也不能指責她一句不是,她要的都得送到面前來。

  「清兒,你又在鬧什麼,沒瞧見你舅舅也在這兒嗎?」越大越嬌氣了,連她都快管不動了。

  看到嬌艷如花的女兒,蓮太妃眼中只有濃濃的寵愛,沒有一句怪責,她怎麼看自己的女兒都覺得女兒是最好的,是誰也比不上的嬌嬌女,是她的心頭肉。

  「勝守舅舅。」趙玫清不情不願的喊了一聲。

  「嗯!長公主還是精氣這麼足,活潑好動,明艷過人呀!」永昌伯福勝守不忘對外甥女讚美一番,他吹捧的功力越來越高,能把怒氣滿面說成精氣足,氣跳如雷講成活潑好動。

  倒是有一點他沒說錯,長公主確實生得美艷,承繼其母親的美貌,容貌自是不差。

  想當年蓮太妃若不夠美,怎能鬥走賢名在外的惠妃,多年壓得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如同虛設,皇后之名竟不如一名宮妃,處處受限,備受打壓,差點丟了皇后的位置,淪為冷宮妃子。

  蓮太妃很美,美得艷絕天下,即使年華老去,仍可看見她臉上的艷麗,除了細紋多了些。

  可想而知,和她七分相似的趙玫清有多美了,比起後宮的嬪妃毫不遜色,甚至凌駕在她們之上,她的如花面貌確實叫男人為之傾倒,不管不顧地為她傾心。

  但前提是,不知道她驕縱野蠻的心性。

  「再明艷過人有什麼用,遇到不解風情的呆頭鵝,本公主氣都氣飽了,居然有人敢無視我的存在,給我難堪,真當我是沒脾氣的軟柿子嗎?任人揉捏。」

  她又是一抽鞭,蓮太妃寢宮的飛鳳柱立即缺了一角。

  「發生什麼事了,瞧你氣得兩眼都發紅,說出來,舅舅替你出氣。」福勝守真當天下是姓福的,氣焰高張的開口說大話。

  堂堂長公主都覺得受委屈了,你一個小小永昌伯算什麼,除了賣官得來的銀子比人家多以外,他能仗誰的勢。

  趙玫清噘起足以掛上十斤豬肉的嘴,怒氣難消的道︰「這件事舅舅幫不上忙,一定要母妃出面。」

  「呵……長公主別小看了舅舅,能用銀子擺平的事都不是大事,誰得罪了你,舅舅用銀子砸死他。」二品官員的官位都買得到,還有什麼他擺不平,他甚至還想伯爺的分量不夠重,想弄個什麼國公來當當,甚至是……金鑾殿上的那個位置。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旦有了好的就想更好的,福勝守也一樣,在他看來,太後是沒用的擺飾,皇上軟弱無能,朝廷有一半的官員都聽他的話,為什麼他不能光宗耀祖,給祖宗幹一件爭臉的事?

  「舅舅,你能讓刑部侍郎莫滄安娶我嗎?」不是她瞧不起他,而是他分量不夠,一個永昌伯府還比不上聖恩正濃的懷安侯府,人家是正正經經得來的爵位,而非靠裙帶關係。

  沒有她母妃也就沒有永昌伯,這是先帝給母妃的恩賜,榮寵三世,一人得寵,兄弟跟著沾光。

  「這……」他倒抽口氣。

  那是塊大鐵板,踢不得。

  朝廷百官皆知莫家兄弟是公事公辦的冷面判官,不講人情,不接關說不受賄,凡事就事論事、秉公處理,是非曲折只講「公道」二字,以法論理,公私分明。

  「早說你沒辦法吧!皇兄明明說要為我賜婚的,可是大半個月過去還沒有一絲動靜,他根本是敷衍我嘛!沒把我的終身大事當一回事。」才會讓她落得被人拒於門外的羞辱。

  「別暴怒,稍安勿躁,皇上也許這一陣子忙了些,前陣子聽說江南一帶又鬧災了,皇上忙著賑災和安置災民,百姓安樂了才有太平日子。」

  這正是皇上給她的回復,可她一個字也不信,這話騙騙三歲的幼童還差不多。

  蓮太妃眼微眯。看來皇上是越來越不聽話了,她不過是稍微放鬆,他就以為她的牙快掉光了,咬不動硬肉。

  對於掌控朝政,自有她的一套手段,當年她若拚一拚也是有機會的,可惜先帝走得早,而她的皇兒尚且年幼,若是先帝多活個五、六年,如今坐在九龍寶座君臨天下的帝君就不是他趙京輝了。

  先帝死時,她羽翼未豐,擁太子派者為眾,如喬相、沈國公、太子太傅等人,她只好暫退一旁,伺機而動,暗地培養實力,以蠶食鯨吞的方式吃掉半壁江山。

  如今已成蓮太妃的她非同日可語,連皇上都忌憚她背後的勢力,一擊必中的準備,絕不敢輕舉妄動,硬踫硬只會兩敗傷,對誰都沒好處。

  「母妃,你說皇兄要忙到什麼時候?那個不要臉的賤女人已經住進懷安侯府,對外宣稱是侯府二公子的未婚妻,他們把我放在哪兒,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那賤人憑什麼和她搶?

  冠上國公爺義女就能改變出身不正的賤種身分嗎?

  她趙玫清想要的男子誰也踫不得!

  「呵,他想忙,本宮就讓他更忙,咱們母女是他能忽悠的嗎?真是給狗吃飽了就忘了餓的滋味。」蓮太妃冷笑。她該讓皇上找點事做做了,省得他老坐在龍椅上,不知民間疾苦。

  她心裡想著賑災該花多少銀兩,能不能送到災民手中呢?若是亂世出賊寇劫走了賑銀,那就有趣多了。

  或者,北契該動一動,秋天到了,草長馬肥,趁著落雪的冬季來到之前趕緊撈一票,馬高大,人剽悍,越過呼倫草原往南攻,擒下青風、山城、北翼等小城易如反掌。

  「母妃,你說反了吧!皇兄一忙不是把我的事給耽誤了?我可不能讓那賤人捷足先登,你下道懿旨召她入宮,咱們在宮裡弄死她。」到時抬了具屍體出去,看誰敢不把她放在眼裡。

  「你喔!就這點出息嗎?天下俊傑由著你挑選,為何挑上這一個?一年前他就以『早有婚約在身』為由拒絕為駙馬,你還不死心,非他不可。」這孩子太死心眼,一點也不像她,男人嘛!挑個對自己死心塌地的,不用能幹,聽話就好,太過自命清高的只是自找苦吃。

  「母妃,你不曉得我第一眼見到他時就不可自拔了,自他站在遠遠的高台上迎風而立,解下燈會上的第一道燈謎起,我的眼睛就無法移開,只想把他變成我的。」趙玫清一臉迷戀的說道,提及莫滄安,語氣如懷春女子般充滿綺麗和痴狂。

  兩年前的趙玫清十五歲,她聽聞宮外的元宵燈會很熱鬧,因此帶了幾名宮女、太監便出宮賞燈,自以為公子的身分沒人敢招惹她,大搖大擺的上街,沒帶一名侍衛。

  結果因人潮過於擁擠而走散了,她嚇得六神無主,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剛好上台猜燈謎想為幼妹拿盞花燈的莫滄安沒站穩,台上一陣風吹來,他手上剛得來的花燈不慎掉了,正好落在快哭出來的趙玫清懷裡。

  當時,她不驚也不哭了,認為是天降的緣分,一眼就對白衣勝雪的俊雅公子著迷了,堅持花燈是他送給她的訂情信物,死也不肯歸還,還強迫他得送她回宮,向母妃提親。

  想當然耳,莫滄安不可能同意這麼荒謬的要求,他花燈不要了,扭頭就走,不管她是否苦追在後。

  雖然這只是一個讓人覺得可笑的插曲,卻讓趙玫清下了非他不嫁的決心。她大費周章的命侍衛追查當日的公子是誰,還大張旗鼓的宣告她看中他,有意許終身。

  糾纏大半年,莫滄安終於不耐煩地以「早有婚約在身」六個字打發她,希望她記著自己是長公主,勿再死纏不休。

  不死心的趙玫清乾脆直接找上朱氏,有意無意的暗示娶了她能讓他官位連三升,封侯賜爵不過是舉手之間,一次一次的釣,一次一次的畫大餅,把朱氏釣得心癢難耐。

  高娶低嫁,果真朱氏被長公主這塊招牌迷眩了眼,便旁敲側擊的詢問長公主是否有意下嫁。

  原本事情談得正順,朱氏突然絕口不提後續,說是家中不孝子不肯談論婚事,百般抗拒,她也只好作罷了。

  「哎呀!長公主,你怎麼就胡塗了,男人是遠得香,近得臭,你對他用情越深他越看不見你,倒不如反其道而行。」福勝守是看不起外甥女倒追男子的花痴行徑,但都是一條船上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多少少出點主意。

  「你別教她那些有的沒的,她是我朝最尊貴的長公主,不需要用什麼見不得人的伎倆招駙馬,她看上誰就是誰,明兒個本宮就讓皇上下旨,省得她在本宮耳邊鬧。」不就是個男人,值得和人嘔氣,搶來搶去嗎?

  「真的嗎?母妃。」趙玫清高興得都快跳起來了。

  蓮太妃正要點頭,一旁的福勝守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

  「太妃姊姊未免想得太如意,皇上若是肯下旨又怎會拖到此時還無動靜,莫家兩兄弟說一不二的剛正性格一向為皇上所欣賞,他收攏兩人都來不及了,哪會和他們過不去。」皇上再弱也想有自己的人,不可能全無憑恃的任人擺布。

  福勝守想的是拿下皇上手中的一半勢力,讓朝廷全是福黨、蓮太妃派,架空皇上的皇權。

  「你的意思是,本宮的地位不及兩名臣子嘍?」蓮太妃語氣中有著明顯的不快,她認為以她在宮中的身分,得罪她才是傻子。

  好日子過多了就忘了居安思危,蓮太妃看到的是趙京輝願意給她看的那一面,她的觀念一直停留在十年前,那個身形小、臉色蒼白如紙的太子,他和皇后都是性格偏軟,好拿捏的軟骨頭,只要她一瞪眼,就將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殊不知趙京輝的一切軟弱行為都是扮出來的假象,他早就盯上她了,為了不留下她這個禍害,他可以很卑微的示弱,以無能皇帝的虛面瓦解她的防心,進而腐蝕她。

  實際上的他是個笑裡藏刀、下手狠絕的人物,對治理王朝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私底下隱藏的實力不亞於表面上的。

  「太妃姊姊別把弟弟的意思弄擰了。我是說,那個不識抬舉的莫滄安若一直不肯接受皇上的賜婚,咱們一向耳根子軟、沒主見的皇上,怕兩三句話就被說服了,到時不是反讓長公主丟了顏面。」又不是嫁不出去,急什麼。

  蓮太妃看了一臉傲氣不減的女兒,心裡也有她的盤算。「清兒,你真的不後悔?」

  有她在,誰敢給女兒氣受。

  「母妃,得不到他我才後悔。」她是長公主,沒道理讓她退讓,只有她才有資格擁有天底下最好的。

  「好,母妃幫你,就算皇上不下旨,母妃逼著太后給你下懿旨。」蓮太妃眼中淬著一抹陰毒道。

  「多謝母妃成全。」趙玫清這會兒笑了,笑得得意又張狂。「對了,母妃,戰國公的義女……」

  一想到那女人就討厭,跑出來攪和做什麼。

  趙玫清不只一次仗著長公主的身分上懷安侯府找莫滄安一訴情衷,可去了七、八回都說不在,門房連門都不開,只道二公子去了刑部,侯府門小地狹不便接待貴客。

  可她到了刑部找人又撲了空,都說公事外出。

  後來她靈機一動想到守株待兔,既然他宣稱沈國公義女乃是他的未婚妻,那她直接找那名女子談談,她就不信連個品階都沒有的賤人敢拒見她,除非不想活了。

  沒想到她又吃了閉門羹。

  對方宣稱要為義父的病軀祈福,已自行封院抄寫經書一百二十卷,未寫完之前不見任何人,以免折了福分,佛祖見怪了不願賜下福氣。

  一座侯府,兩樣對待,叫她如何不氣?

  「這事你不用管,母妃自有法子對付。」一名低賤的丫頭罷了,掐死她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好,我信母妃。」母妃很厲害,沒有辦不到的事。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別再耍小性子了,要是弄傷了自己,母妃可是會心疼的。」她生了一子二女,最疼的是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小女兒,兩人的容貌和個性極相像。

  「是的,母妃,我先走了。」一得知婚事有希望了,趙玫清走起路來變輕快,輕飄飄的。

  在她走後,蓮太妃畫著濃艷妝容的臉刷地一沉。

  「趙京輝太不識相了,皇上這位子是本宮讓他坐的,他坐久了就不安分了。」竟敢讓她沒面子!

  隨後再議,隨後再議,還真是會打圓場,兩不得罪,同時安撫兩方,也把賜婚一事給擱置下來,他倒是好打算。

  不過,她不會讓他太快活的,開罪了她福桂蓮還想有好果子吃嗎?哼,她會找個場子讓他難堪。

  「太妃姊姊,你不覺得不太對勁嗎?皇上這回的態度有些遊移不定,似乎想要飛出我們的掌控。」最近他眼皮子跳得厲害,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聞言,蓮太妃冷笑。「他以為他翅膀硬了,其實不然,後宮仍然掌握在本宮手中,他能飛出四面高牆嗎?作夢。」

  「太妃姊姊,我發現好像有人在查我買官賣官的證據,以及走私到北契的武器和私鹽,你說我該不該給這些人一點教訓?」連他的底也敢查,簡直是不要命了。

  她垂目低笑,瓖滿寶石的小指指套閃耀著七彩光芒。「不是一直有人在查嗎?可你看到他們的下場。」

  「當年被姓關的帶走了我不少收賄名單的買賣賬冊,他那個女兒下落不明,不會找上門吧?」不知為何,他最近很不安,老想起關正陽死前對他的咒罵,咒他不得好死,無人收埋。

  「呵呵呵……阿守呀!你真的想太多了,都過了幾年還會出現嗎?說不定早死了,何況以你我今日的地位,她告得了狀,也沒人敢收她的狀紙。」就算告御狀,皇上他敢收嗎?那可是他父皇親口斷定的冤案。

  有冤?沒錯,但伸不了,有她福桂蓮在,誰敢動她福家。

  「太妃姊姊說的是,是弟弟想多了,不過太妃姊姊不想福王嗎?」輸了一次算什麼,卷土重來不就得了。

  「福王?」怎麼不想,她想得夜裡睡不著。

  福王趙京鈺,蓮太妃唯一的親生子,因奪位失敗而被趕到貧瘠的西北封地,未得傳召不得返京。

  「如果讓他帶兵打回來……」他有銀子可以提供軍需。

  「阿守!」她嚴厲一喝,目露狠光。「此事不可再提,本宮只有福王一個兒子,不希望他人頭落地。」

  他太不爭氣了,連弱到一推就倒的趙京輝母子也鬥不過,枉費她為他鋪陳算計,到頭來一場空。

  福勝守訕訕乾笑。「弟弟也是為太妃姊姊設想,別人有不如自己有,你坐了,別人就坐不了,與其氣惱不順心,那就將惱人的石頭搬開,一旦沒有擋路的,自然暢行無比。」

  「你不要動什麼歪念頭,給本宮乖一點。還有,本宮有件事要你去辦,再過半個月就是太后壽辰,我想她……難過壽。」她陰陰地笑起來,眼角細紋如同毒蛇身上的花紋。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存心要我過不去是不是?明明說好了槍口一致對外,讓門不當、戶不對的丫頭知曉高門難攀,自慚形穢的悄然離去,我們也不用給國公爺一個交代,是她自己要走的,我們好吃好喝供著,可沒對她一絲不好,我還把手上的赤金纏絲瑪瑙鐲子給了她……」

  又在發呆的莫禾然整個放空,呆得很萌地坐在新搭的花秋千上,抬頭看著一片又一片飄過的白雲。

  她足足坐了一、兩個時辰,位置連移也不曾移一下,就這麼看著,自得其樂,好像天上的雲彩是世上最好看的衣裳。

  在關朝薇特意的交代下,回雲和暖雪會不時送來甜湯、糕餅等讓她打打牙祭,免得又餓瘦了,她一邊喝湯,一邊啃餅,繼續仰著頭看雲,可愛的模樣宛如曬著日頭的土撥鼠。

  關朝薇分不開身照顧小自閉妹,因為莫禾然看多久的白雲,某位舌頭很長、口水如滔滔流水的夫人就在院子裡念了多久,而且沒有停止的跡象,連碗茶都不用喝的一直發功。

  「還有你,怎麼這麼不開竅,當婆婆的都不喜歡你了,日後你嫁進來有什麼好日子過?我這人最講究門當戶對了,只要一絲不對就沒得談……我也不嫌棄你,只是你沒個好出身,我怎麼帶你出門見人,那些高官夫人、名門千金比我更眼高於頂,說出的話足以毒死天上飛過的一排雁鳥,我護不住你啊……」朱氏又說了半個時辰後,終於口有點乾,停頓了下。

  「夫人要喝點湯嗎?止渴、消肝火,又管飽。」她真是辛苦了,一張嘴巴上下開闔一萬次居然不累。

  「這是什麼?看起來像泡爛的黃豆,你不要隨便用吃的收買我,我不會上當,老侯爺、侯爺、世子爺都太沒用了,兩三句話就一笑泯恩仇,我沒那麼好騙!」那幾個叛徒,一逮到機會她一定要念念他們,竟然放她一人單打獨鬥。

  「這是『釜底抽薪』。」一道藥膳。

  「我告訴你呀,不要以為他們不找你麻煩就是接受了你,我……嗯,滿好喝的,不是很甜,有米的滋味,你說什麼釜底抽薪,好怪的藥名。」嗯!她還真餓了。

  朱氏說到一半順手拿起她原本抵死不喝的湯品,一說起話來就忘我,銀匙一舀就往嘴裡塞,等發現口中有食物時已吞下一大半了。

  「將北茵陳放入砂鍋中,加水一碗半,煎煮兩刻,濾汁備用,再將玄明研細粉末,糙米淘淨,放入另一鍋加水五碗將米煮爛,加入北茵陳汁及適量水煮成粥,再將玄明粉和糖調入拌勻即可食用。」這道藥膳是她憑記憶做出來的,口感還不錯,沒有令人難以忍受的中藥味。

  始終和氣以對的關朝薇並未因朱氏的嘮叨和非議有所不滿,反過來她一直垂目低眉的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聆聽笑靨,不管朱氏說了什麼難聽的話,她不惱不怒的任其發洩。

  偶爾插上一、兩句話,但不是因朱氏話裡的貶意而反駁,而是無關緊要的家常話,好似兩人不是準婆媳對峙,得拚個高下,倒是像鄰裡間的親戚來串門子,閒聊兩句吃飽嗎?

  聽著喋喋不休的埋怨,只覺倍感親切的關朝薇鼻頭有點酸,她想起在前一世的母親也是朱氏這種大嬸性格,她媽很熱情,見人就笑,一邊上菜,一邊跟客人聊天,聊得起勁時還會白送人家一碗湯,一盤菜,直道︰「這是結緣。」

  善緣。

  朱氏很像她關心過度的媽,只要她一出勤務便憂心忡忡的念叨,她可以念上好幾個小時不停,一見到她又趕緊把吃的、補的全拿出來,倒帶機似的不斷重復先前的話。

  一個母親的擔憂,她了解,為人母者都想給孩子最好的一切,朱氏和她媽都一樣。

  「這也算素齋嗎?我沒看到一絲肉末,口感吃起來像粥,但是……又跟粥不同。」很細密但不黏稠,軟嫩適中,帶了點甜味讓人胃口大開,她能一次吃上三碗。

  「藥膳的一種,長年茹素的長者也能食用,主要是清熱利濕,退黃,適用於肝膽濕熱,若是排便不順,一日兩食,不可多食。」有通便的作用,玄明粉劑量太多會拉個不停。

  「咦,這是藥膳?」朱氏驚訝地又嘗了幾口,不大相信。「怎麼沒有藥味?你不會是唬我的吧!」

  「藥不能亂吃,要配合身體狀況,藥膳亦相同,吃錯了不僅無益反而有害,而且裡頭的藥材加多加少也有定數,拿捏得剛剛好。」火候控制的好壞也決定菜餚的好吃與否。

  「你還懂藥膳?誰教你的?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娘了,當年生老大時把我折騰個半死,孩子還沒落地前我就嚷著不要再生,可是一看他黑亮亮的眼睛一直瞅著我,我的心就軟成了一灘泥……」

  一說起孩子,朱氏是滿滿的笑意,兩眼都笑眯了,好像一尊身上鋪滿金光的菩薩,慈光普照。

  因為老大的出生,她才又生了老二莫滄安,原本想再接再厲多生幾個,可惜那時傷了身子,調理了幾年也不見起色,她著急,尤其是看到別人有乖順可人的女兒,她也想要一個。

  她算是豁達了,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醋勁,夫妻恩愛十幾年沒有第三者的介入她已經很滿足了,丈夫一心待她,沒有小妾也未養外室,就守著她一人,夫復何求。

  但是她實在太想要個女兒了,又恰巧遇到乖巧懂事的芳姨娘,她一見就順眼,心想既然她生不出來,那就讓別人來生吧!反正一個妾翻不起風浪,她還怕治不住人嗎?

  朱氏的運氣不錯,芳姨娘的確是知書達禮又守規矩的人,一名不受寵的庶女知道不強出頭才是安身之法,因此她從不吵不鬧不爭寵,安安分分的當個沒有聲音的小妾。

  終於,朱氏如願的抱到女兒,如珍如寶的疼著,要不是莫禾然一出生便體弱,她是不可能將女兒送到庵堂,畢竟是求了多年才求到的寶貝女兒,怎能送到那麼清苦的地方受罪。

  「師父教的,她是清心庵的靜慈師太。」師父來信中提到義父老寒腿的症狀減輕不少,就是不喜服藥,她每天不停的在他耳邊朗經背文才肯勉強地喝上幾口。

  那個老小孩呀!沒人盯著不行,她真懷念以前雲遊各地的日子,看看有趣的人文風情,見見山川秀麗,聽著風呼嘯過耳,大鷹展翅飛向天際……好像都很遙遠了。

  稍微走神的關朝薇在尖銳的聲音響起時回神,她失笑的一勾唇畔,眼前的朱氏仍眉飛色舞的高談闊論,把媽媽經全搬出來,渾然不覺有片刻間聽她說話的人魂不在,飛遠了。

  朱氏的優點是很能自得其樂,對人、對事不會有太多的記恨,會不滿、會嘮叨、會埋怨,會在一件事上兜轉不休,但卻是個直性子的人,沒有一肚子花花腸子害人的詭計。

  說穿了,紙老虎,看著還挺像一回事,手指一戳就破了,只要不動她的家人,其實她是很好相處的。

  除了叫人受不了的磨功。

  「你師父不是尼姑嗎?啊!我想起來了,你是差點出家的半個尼姑,還俗了嘛!真是的,好好一個姑娘家幹麼有出家的念頭,長得白白淨淨,多討人喜歡的一張臉,找個好人家嫁了有什麼困難……」朱氏又為她可憐的身世欷吁了半個時辰,沒想過這個好人家是侯府。

  我不是定了你家,是你的準兒媳婦。關朝薇好笑的在心裡回著,可口頭上說︰「夫人說的極是,薇兒受教了。」

  看她溫順的不回嘴,有耐心的陪她聊上大半天,朱氏對她的好感莫名的上升。「除了芳姨娘外,也就你肯聽我說幾句心裡話,府裡那些沒良心的男人呀,只要一看見我要張口,一個個推說有事,跑得比誰都快,我是他們的妻子,他們的娘,一副畏懼的模樣,真是氣人……」

  聽著她十分尋常的抱怨,關朝薇又想笑了。「天下男子志在四方,心大得很,哪曉得咱們那塊小小的方寸地,不就是為他們憂、為他們喜嘛!一心一意念著吃飽穿暖了沒?」

  「對對對,你真說到我心坎裡了,我就是怕他們餓著了嘛!幾個大男人也不知道照顧自己,丟三落四的,我不跟在後頭念著他們怎麼記得牢……」朱氏像遇到知己一般兩眼大亮,拉著準媳婦的手大吐口水。

  院子的另一端,天然呆的莫禾然還在看雲,不過頭頂多了一柄遮陽的竹骨繪花鳥油傘,她很自然的張口,讓一旁的丫頭、嬤嬤餵食,好養出她紅潤的好臉色。

  而朱氏難得遇到能和她談得來的伴,她哪裡記得先前對人家的刁難,一句又一句的話從口中彈出,她已經熱絡地和人家手拉手大談府中趣事,還不時發出震人耳膜的笑聲。

  不知不覺的,她已經把關朝薇當一家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慈祥,什麼隔閡、什麼為難全都丟進臭水溝。

  只是她暢快了,有人眉頭擰了好幾座小山丘,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出空的莫滄安一臉糾結。

  「娘,你已經足足說了三、四個時辰了,夠了,該歇會兒了。」那是他的媳婦兒,可不是她的聽話簍子。

  一見兒子站在門邊不快的一睨,心裡來氣的朱氏回頭一罵,「不孝子,娘生你的時候可不只三、四個時辰,人家薇兒多乖巧,比你聽話多了,要知道你會這麼不孝,當年娘就不生了,把你塞回娘胎。」

  「薇兒?!」幾時你和我娘感情這般親近?莫滄安以眼神詢問,還有點沒法接受母親的突然轉變。

  我人緣好,人見人愛,不像你是個狗憎人厭的。「夫人,滄安哥哥在外面忙了一天也累了,他大概是餓了吧!脾氣難免上火,你別為了他一時口氣不好就動了肝火,身子是自個兒的,一定要顧好,不然以後哪有氣力管他們爺仨。」

  「對,薇兒這句話說得好,我聽你的,還是女兒貼心,懂得當娘的辛苦,我不氣,要多活三十年好管管你們這群不知好歹的。」朱氏好不欣慰的拍拍關朝薇的手,一副得女如此,心滿意足的神情。

  兩人手拉手好得像親母女似的,看得莫滄安很不是滋味,醋意微升。「娘,你搞錯對象了,她不是你女兒;禾然,過來,娘在叫你了。」

  這才是她的女兒,庶女。

  「喔——」很緩慢、很緩慢的軟音,莫禾然聽見了,她用烏龜的速度下了秋千,呆呆的目光閃著不解,很慢、很慢的走過來,在看到關朝薇勾勾手指,眼神似在問她「禾然你好不好」,呆茫的眼中迸出靈動的光彩,咧開嘴一笑。

  「二嫂,娘,我很好,我今天吃飽了。」莫禾然撫撫肚子,表示她不餓,吃得很撐。

  朱氏眼眶一紅,用力捉緊身側女子的手。「聽、聽見沒,她喊我娘了,還笑得多好看……」

  「是,是,你女兒,快帶回去一家團聚,別老佔著別人的院子不走。」為什麼他會懷念眾人合起來排擠薇兒的日子呢?那時候多清靜,薇兒是他一個人的,無人爭搶。

  而今,來了個只會整天發呆的小呆瓜還好,至少安靜,話不多,除了繞著人打轉,像條小尾巴似的,他勉強還能忍受,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不妨礙他偶爾偷偷香,說兩句情話,摟摟細腰牽牽小手,做點男女間的小親密。

  可是來了一尊氣勢十足的大佛,別說偷個香吻了,光是走得太近便兩記眼刀射來,又不能說、不能罵,更不能趕的看她佔據他原本的位置,讓他滿心想見心上人的熱火澆熄了一大半。

  「你說的這是什麼鳥話,我佔著誰的院子了,這兒是懷安侯府,是我朱丘雀的家,你說說我佔了誰呀!白養你了,早知道……」劈頭痛罵一萬三千六百句,猶不盡興。

  原來準婆婆名字中有個雀字,難怪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取名字很有學問,關朝薇暗想。

  莫家人早習以為常左耳進、右耳出,等朱氏念到喘口氣時,莫滄安飛快的送客。「娘,你累了,快去歇會兒吧,孩兒不送了。禾然,牽娘的手回去,睡飽了才長得高。」

  莫禾然很慎重的看了二哥一眼,似在思考,而後重重的點頭。「好,娘,我們回去,睡飽了才會長高,跟二嫂一樣漂亮。」

  「禾然……」可惡,這小子連他娘都陰,可看著莫禾然可愛的小模樣,朱氏心一軟,瞪了兒子一眼後牽著女兒走。

  兩個礙事的一離開,莫滄安面色清冷地將服侍的回雲、暖雪也一並請出去,理由是——有事和她們主子商討。

  「我想你了,薇兒,想得不想天天往外跑,只守著你一人。」她要是他的妻,他便可無所顧忌的為所欲為。

  「你不出門,誰幫我關家平反?」看他忙得沒日沒夜,她既心疼又感動,只能守在府裡等他。

  「沒良心的小尼姑,也不回我一句『我也想你』,枉費我累死累活的搜齊證據。」只差一點了,他得再加把勁。

  關朝薇主動朝他下巴一親。「我想你了,無時無刻。」

  「不夠。」他狠狠的落下一吻,彷彿缺水的魚一般,渴望那口中的甘津,一吮就忘了神,許久許久……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3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1 12:21 AM 編輯

第十一章 無肉怎麼辦壽宴

  「什麼,御膳房無肉?!」

  皇上震怒,甩了一只鎮紙黃玉麒麟。

  太后的壽宴將至,就在三日後,可是卻驚聞料理宴席的御膳房無半兩肉,不論雞、羊、鴨、魚等牲畜,沒有就是沒有,半絲血腥味都聞不到,只有一簍簍的菜蔬堆滿地。

  皇宮是何等尊貴的地方,身為天下第一人的皇上,他的廚房居然沒有一點點肉食,這事傳出去是一大笑話。

  連皇上都吃不起肉,那百姓吃什麼,全去啃草根了嗎?這個國家到底有多窮。

  難怪皇上要動怒了。

  這前所未聞的荒謬情況,擺明了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就是要下他面子,存心給他難堪,而身為人子的皇上若不能為皇太后辦好壽宴,是大大不孝。

  「皇上,不僅皇宮無肉,京城內外禁屠宰七日,也就是七日內無人買賣牲畜,肉攤禁售。」宮中採買無肉可買。

  「她竟敢……竟敢這麼做!」真把皇宮當是她的囊中之物,任其拿捏,全然無視他這一國之君的存在。

  皇上怒不可遏,臉色鐵青的重拍黑檀御桌,他口中的她不用多說,除了蓮太妃之外,還有誰敢這般膽大包天,根本不怕他知道的大肆妄為,明擺著要他難看。

  「臣命人盯著福府的一舉一動,見他們一一威脅飼養家畜的人家,且給足了銀兩裝病,停市數日不出貨,臣見事態嚴重,便趕緊前來回報。」此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閒視之。

  「好,好個福家,竟敢算計到朕頭上來了,他們真以為朕拿他們沒轍嗎!」皇上說得咬牙切齒。哼,小小伎倆也敢擺弄!

  「皇上,若要出城百里外採買怕是來回不及,牲畜的裝運、回宮後的屠宰,以及宴席的事前準備,光是熬個湯汁就要百隻雞、百隻鴨、百隻鵝熬上一天一夜,去蕪存菁,接著是備料、烹煮、上盤……」時間上太過匆促了。

  「你是說太后的壽宴不辦了,讓朕淪為天下人的笑柄?」福桂蓮,你夠狠,這一手打得朕措手不及。

  「皇上勿惱,你一動怒便中了那人的詭計,她就是要你氣,要你怒,要你走投無路的向她乞憐。」莫滄安留了一句大不韙的話未說,皇上若氣得吐血,那人肯定在後宮中額手稱慶,拍手叫好。

  皇上擅忍,他一聽出莫滄安話中之意,怒容立消,沉下眼開口,「你說朕該如何還擊?」

  很好,這倒暴露出了宮中有誰是蓮太妃的人,他可以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將其一網打盡,省得日後留下禍患。

  太后生辰是大事,早在壽宴一個月前宮中採買太監就得把宴席上所需盡數採買,不得有一絲遺漏,以免菜色上有所不全,雞、鴨、魚等更是早早養在宮裡好清腸胃。

  蓮太妃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幾十大車的牲畜載入又載出,還得費心安置,運送中的折損是一筆銀子,禁售牲畜又是一大筆開支,她能用多少銀兩堵住悠悠眾口,京城勛貴可不只福府一家。

  「臣有一策,皇上姑且一聽。」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被逼出來的情急生智,應該可以一用。

  「說。」龍威懾人。

  「皇上,不妨將計就計,反將一軍,既然無肉,何不辦素齋?」素菜煮得好,不比八大名菜差。

  「素齋?」他搓著下顎思忖。

  「臣的未婚妻精通齋菜,她所經手的素齋無人不歡,就連臣無肉下不了箸的祖父都搶著一啖。」那些曾經排擠過她的莫家人全被一一收服,連他那最難纏的娘親也停了找碴的念頭。

  事情有了解決之道,頓感輕鬆的皇上又有了打趣的心情。「你那個未婚妻,朕的皇妹連吃口蛋都要宮女切成小口,你要她拿起鍋鏟不如給她一長鞭,她甩起來虎虎生風。」

  「臣只有一個未婚妻。」莫滄安一臉正色,不與上位者說笑。什麼玩笑都能開,就是這件事不行!

  他的妻子只能是心中所戀的那個人,不論她是幼時記憶中那個愛笑的小姑娘,或是氣呼呼,愛和他唇槍舌戰的小尼姑,是季薇薇也罷,關朝薇也好,只要是他所愛之人,名姓並不重要。

  五歲以前的她其實只是個小妹妹,他對她並無太深的感情,只知這是他的小未婚妻,他要愛護她、照顧她,以己之力去疼惜她,兩人會在一起很久很久,直到白了頭髮。

  但是遇到了季薇薇時,那是全然不同的感覺。

  他會想她,她那圓睜著水眸瞪人的嬌俏樣,始終在他腦海中縈繞,每當午夜夢回時總會想起她,以及那一身灰撲撲的出家人衣袍。

  曾經,他是有些卻步的,因為她是帶髮修行的小尼姑。

  可是命運對他何其眷顧,再一次見面時,灰暗的身影已然還了俗,換上春草般顏色,讓他再也移不開視線的沉倫。

  若不是那一回在明月庵的凶險,他不會徹底明白自己的心,原來他早把那道日漸模糊的小影子放下,重新有愛人的能力,他知道此生除了她再無其人能令他牽掛。

  若關朝薇不是她,他不會愛關朝薇,即使背上負心忘義、輕諾寡信的罪名亦甘之如飴,唯有她才是他心之所繫。

  幸好她們是同一人,他不用負了另一人。

  「關家那遺孤真令你如此心喜?」他後宮嬪妃三百餘人,從無一人讓他無時無刻掛念在心中,擁有她便歡喜不已。

  面對一個「無能」的皇上,她們更熱衷去討好權勢在握的蓮太妃,對太后的請安總是意興闌珊,可有可無。

  一群不長眼的短視妃子,沒有皇上哪有她們的好日子?一時攀高踩低,以為得了蓮太妃的助力便可在宮中橫行,日後生了皇子便可母憑子貴,學蓮太妃那般左右朝政。

  二十八歲的他,皇子、皇女並不多,僅皇后產下皇長子,另兩名低階嬪妃生了公主,德、淑、賢、良四妃皆是重臣之女,亦與福家有所關連,遂他一個也不讓她們生。

  在宮裡要絕育的方法很多,他是不怕下狠手的人。

  「皇上該問臣的心為誰所擄,若非心中的那朵白蓮,何須採之,擷之,細細護懷。」莫滄安想守護她,終其一生。

  皇上輕哼一聲,像是不屑臣子的兒女情長。「內舉不避親,你確定她不會搞砸壽宴,讓朕在百官面前丟臉?」

  「皇上還有其它補救方法嗎?臣願聞其詳。」他對未婚妻的手藝有信心,但不敢保證不會有人從中動手腳。

  故意讓宴席辦不成是一記狠招,尤其是堪比國宴的壽辰出席者眾,必有外邦使者,朝廷丟不起這個臉,皇上丟不起,太后更不能因為此事而顏面無光,一場失敗的宴席,傷的是一國的體面啊!

  皇上笑啐了句,「好呀!莫卿上哪學得如此滑頭,連朕也敢威脅,要是這事情沒辦好,賜婚一事……」

  堂堂一國之君哪能任臣子拿捏、威脅。

  「臣全力督促,絕不出一絲紕漏。」皇上也是狡猾的,用臣子的軟肋來拿捏,真是有失磊落。

  如果是關朝薇的話,肯定在心裡大罵︰皇上太下流了,用人家的弱點當箭矢來戳心,實在是卑鄙無恥的行徑。

  一談完太后的壽宴,皇上斂笑,面色凝肅問道︰「福家的事查得如何了,可否在近期裡了結?」

  「請皇上再給臣一個月期限,快到手了。」他派出去的人全是行裡的高手,如無變故,定有好消息傳來。

  「哼!朕再忍她一時,她蹦不了幾日。」十幾年來都忍了,他還有什麼忍不了的?他有得是耐性。「把你府上那口子帶來,朕要瞧瞧她有何本事,別讓朕失望了。」

  「謹遵聖意。」莫滄安拱手謝恩。

  什麼,讓她做素齋?!

  還是到皇宮的御膳房?

  天吶!這是怎麼一回事?事前一點預兆也沒有,一只大鍋硬生生地從天而降,直接砸向她的腦門。

  被砸得有點昏昏沉沉的關朝薇還搞不清東南西北,腦袋瓜子上方滿是星星在打轉,暈暈地,太不清醒,一頭霧水的被帶進宮裡,還以為只是宮中某位貴人想吃她煮的素菜而已。

  原本她猜的對象是蓮太妃,想蓮太妃要為長公主出口氣,特意讓她入宮好出手整治整治,叫她啞巴吃悶虧,沒得討。

  沒想到她沒去見蓮太妃,而是直接來到堆滿菜蔬的御膳房。

  「你讓我負責太后的壽宴?!」他……他會不會太看得起她了,居然給她攬了這麼大的包袱要她扛。

  關朝薇承認她有被驚嚇到,她擅廚,精通齋食,賣素菜賣得很拿手,數十道素菜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她閉著眼都能做出令人讚不絕口的佳餚,道道不沾葷食。

  可是要在皇宮做菜,那做的可得是大菜,不能隨便敷衍、胡亂做做了事,雕個蘿蔔盛盤花便能上菜,事前的諸多準備不亞於葷菜料理,該浸的、該泡的、該煨的都需要時間啊!

  太急了,急中易生亂,她怕自己不能勝任。

  「這事很緊急,我相信你能辦到。」莫滄安握緊住未婚妻的雙手,給她滿滿的信心。

  聞言,她苦笑不已。「相信是一回事,可我腦子亂得很,還沒一點頭緒呢!你真是難為我了。」

  大菜、大菜,能上得了台面的大菜,菜譜呢?快從腦海中跑出來,爸媽的餐廳裡有什麼名菜能端上桌的……

  她一直在想,想得頭都疼了,要在文武百官面前端出的不能是普通菜色,如果十文錢就能吃得到,她大概會被皇上砍腦袋吧!還會開口大罵,「豬食也敢搬上桌,蔑視皇家威嚴!」

  「薇兒,別慌,我在呢!天大的事有我承擔,你不用擔心一時失手,盡管放大膽的去做,這差事是我向皇上求來的,你一定可以的。」她的廚藝連挑嘴的他都能收服,她無須畏懼。

  一句「我在呢!」關朝薇紊亂的心緒一定,她認真思索。「……好吧!我試試。」

  莫滄安眼神柔和的捏捏她的手心。「連拐人為惡的明月庵都敢闖了,你還怕做幾道素菜。」

  「嗟!你說的倒輕鬆,幾道?幾道你做給我看呀!壽宴求的是圓圓滿滿,至少得一百道素齋才行,還有素菜食材也要備妥,素肉、素魚什麼的得提前做好,然後再與菜蔬拌炒做出一盤大菜,還有盤面的點綴物……」

  一本素食菜譜在關朝薇腦海中翻閱,她記下食材、料理法、火候的調適,一頁頁,一道道,像是名廚在翻勺,她用自己的方式消化,以變化出香味四溢的佳餚。

  「薇兒……」她看來不太有自信,讓莫滄安不禁擔心的喚道。

  「不要吵。」她低喝。

  莫滄安看她額頭滲出微微的薄汗,知道她在此事上用了心,他既心疼,又不捨,很想說別為難了,他乾脆親自向皇上告罪,她不要做了,另行從素齋館請來大廚解圍好了。

  可是箭在弦上了,急如星火,由不得他們打退堂鼓,就算找來的名家,也有可能是蓮太妃的人,把好事搞砸成禍事。

  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她。

  「沖、切、洗、泡、煨。」

  「什麼?」她喊出這五個字有什麼意義?

  關朝薇驀地雙眸明亮,「把所有菜蔬先用大水沖一遍,然後依我所需的大小切成一盆盆,把食材洗淨,該泡水的先泡水,再準備一只大鍋煨湯。」

  素菜最重要的是高湯,湯煨得好才煮得出好菜餚,素菜的好吃與否,全看一鍋湯。

  「御膳房的太監、宮女這幾日全聽你使喚,你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有缺食材就招呼一聲,我就在外頭。」莫滄安是自請調派,因為他不放心未婚妻的安危。

  為了確保太后壽宴能順利舉行,皇上特別派了三百名禁衛軍看守御膳房,未經允許,不得進出。

  說白一點,就是防範蓮太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宮中無肉全是她一手操控的,若是再拿不出像樣的菜色,她想折辱皇上、太后的詭計就得逞了,從此宮裡真成了她一人的天下。

  所以這三天內,御膳房的人員不能擅自進進出出,好給蓮太妃通風報信,以防她再攪局。

  莫滄安便是禁衛軍之首,三百名禁衛軍全歸他所管,一有可疑人物企圖行不軌之舉便立即逮捕,看情節輕重來決定是先關起來或打入大牢。必要時,少幾個太監、宮女也是常有的事,宮中最不缺的就是使喚的奴才。

  「先上冷盤再上熱食。濕筍干三兩,花鞋五兩,木耳、黃耳、蘿蔔、香菇各二兩、鮮筍三兩、西蘭花一棵……這裡面誰的雕功最好,麻煩站出來好嗎?我雕得不好。」

  她是客氣了,她的雕花技藝連教過她的師父都讚道青出於藍,可她只有一個人,分身乏術,沒法一邊教菜、一邊雕花,上百道菜餚不是說做就能做得出來的,她還得考慮會不會失敗。

  「我。」一名面白無鬚的壯碩太監站了出來,他看來很粗壯,屬於胖子型,一點也看不出有一雙巧手。

  「好,你雕朵花來瞧瞧,要跟我一樣嬌艷欲滴,如花照鏡一般鮮活。」她要最好的,不是濫竽充數。

  一聽她臭美的話,御膳房裡上百名御工都笑了,直道她是美人,要雕工雕出她的美,別丟御膳房的臉。

  關朝薇的開朗笑臉、沒架子的謙和態度,以及她擅長和人拉關係的甜甜軟語,原本對她有相當意見,而且排外的御膳房眾人放下心防,好感大增的與她有說有笑。

  很快地,她就和大家打成一片,隨口還能叫出幾個人的名字,挖掘出他們的專長,讓素食料理做得更順暢。

  「這一盤叫『荷花上素』,將鮮筍去粗段及刨去節皮,用油鹽水燙熟,然後用冬筍、蘿蔔、冬菇、木耳切薄片,加入素高湯煨上一刻,再將紅果的皮剝開做成荷花……」

  雞蛋取蛋白,在蛋白加入少許的芡粉打勻,放入少許鹽調味,先放在一邊待用……

  鮮筍按八字形排列,當中放入鮮菇,五種素料分放格位中,紅果蓮花放中間,炒熟蛋白放在蓮花中。

  荷花上素完成。

  「再來是『沙律素拼盤』,將素雞、素火腿切成薄片,荸薺去皮切薄片,雞蛋煮熟切碎,青瓜、鮮果切粒,西蘭花切好洗淨,然後西蘭花、白木耳、青筍、香菇煨熟……」

  因為要準備的素齋實在太多了,關朝薇無法一一料理,因此她將幾道不易弄混的素齋教給其它掌勺的,她負責教,他們負責做,分工合作,倒也完成了好幾道冷盤。

  她的教法很生動,好學易懂,在御膳房的宮女、太監一聽就懂,也不需要她太費心,教完一道又趕緊教下一道,務必在時限內將所有大菜趕出來,及時送上太后的壽宴。

  一道素菜可不是只做一盤、兩盤,而是上百盤,甚至更多,端看來賀壽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來了多少,只能多不能少的隨時遞上,要讓每個人都嘗得到,且要極盡鋪張。

  「冰?」御膳房外的莫滄安一臉不解。

  「越大越好,不能小於三尺寬,一丈高,還要比桌子還大的圓盤,我要用。」關朝薇雙目亮得令人不敢直視。

  「比桌子大的圓盤……」這要上哪找,向皇上借嗎?

  關朝薇晃了一下又走進御膳房,直到所有素齋完成,她都沒再踏出一步,叫莫滄安有些著急。

  直到太后壽宴那日早上,終於看到一道走路搖搖晃晃的身影,雙眼快睜不開,眼眶下方有著明顯的暈紫陰影,邊走還邊捂嘴打哈欠,好似隨時都能倒地就睡。

  「薇兒……」同樣三日未離位的莫滄安衝上前,心急地接下搖搖欲墜的人兒,感覺手中的重量輕了些。

  「做、做好了,一百道素、素齋……」好累,她全身骨頭像被拆解過似的,酸麻得不想動彈。

  「辛苦你了,薇兒。」他一把抱起她,心疼和憐惜同時涌上眼底,其中更有著濃烈到此生無悔的深情。

  咦,她的手……好冰。

  「不要吵,我想睡覺,我好久沒這麼累過了……」她說著說著就睡著了,還輕輕打起鼾聲。

  「好,你睡,我不吵你。」莫滄安笑著在她唇上一啄,雙手像抱著至上的珍寶似的,將睡著的佳人擁入懷中。

  「天、天吶!那是什麼?好大一塊,是專產寶石的莫離國所贈的白玉嗎?雕得好像真的。」

  一名衣著華麗的貴女發出驚訝的呼聲,好像不太敢相信眼前所見,她驚奇的睜大眼,拉拉身旁同樣看傻眼的綠衫女子。

  「不是。」一旁吏部侍郎的夫人小聲的回答。

  「不是?」

  「那是冰。」

  「冰?」真的假的,放了老半天怎麼不會融化?

  「真的是冰,我剛才以為是玉偷偷摸了一下,手指頭差點黏在那上頭。」

  她們口中說的那塊冰,其實是寬三尺、高約一丈的巨形冰雕,一隻雪白朱雀棲息在牡丹雕成的鳳台上,以高傲的姿態引頸斜睨,睥睨眾生,姿容高雅且帶著後之尊貴。

  在它爪下是一百隻用百果刻出的百鳥,呈伏姿趴在白玉圓盤中,繞著朱雀行最敬禮,意是百鳥朝鳳。

  不只是這些而已,盤子內盛裡碎冰,每隔一個手掌距離放上水晶皿,皿裡放置不同顏色的配料,有莓果醬、酸梨醬、紅果醬、煮爛的六色豆、蜂蜜、糖水及杏仁等乾果。

  沒人知道這是什麼,只曉得紅紅綠綠的,看起來很好看,猛一看像在發光,泛著七彩虹光。

  「二嫂,這個能吃嗎?」看著嘴饞的莫禾然指著裝飾在圓盤邊邊一粒一粒有紅有藍有綠的圓珠子。

  「當然可以,這叫糖球,我用甜菜、蔗糖、山楂片熬煮成的,酸酸甜甜,很好吃。」關朝薇趁沒人注意時,偷偷拎了一顆往身邊的小姑娘嘴裡塞,見她瞬間喜得眯起眼。

  「好甜……嗯!酸……嗯!好吃,又酸又甜……」好想多拿幾顆,帶回府裡慢慢吃。

  看出小丫頭眼底的渴望,她笑著開口,「回去再做給你吃,要多少,有多少,咱們不饞這個。」

  「嗯。」莫禾然又歡喜的點頭。

  關朝薇一共做了一百道菜齋,其中三十三道素菜分別是「佛海石榴花」、「法現金身」、「皇母請齋」、「福如東海」、「蓬萊仙境地」、「彩絲金柳」、「三星拱照」、「紅霞翠玉環」、「鳳巢雙珍」、「竹影靈芝」、「觀音坐蓮」……

  另外三十三道藥膳,如「麻姑獻壽」、「紫氣東來」、「百花如意」、「平湖秋月」、「瓊液晶丸」、「驪珠鳳卵」、「清白傳家」、「翠波涵璧」、「白玉丹砂」……

  以及以花果入菜的清香素宴三十三道,「牡丹銀耳豆腐」、「玉蘭花炒素肉」、「桂花茄子」、「酥炸黃花茶」、「芙蓉晚香玉」、「時果雙珍」、「橙汁如意卷」、「蜜瓜素雞」、「百花荔枝」、「金瓖白玉」、「釀枇杷」……

  最氣勢磅礡的便是置於正中央的「百鳥朝鳳」,它是一個擺飾,也是一道菜,以水果為主,湊成一百道。

  正好是「百素齋」。

  「看到了沒,這是出兵必勝的戰國公義女,你們看她多能幹,手有多巧呀!今兒個的素菜全是她一雙纖纖素手打理出來的,就跟老國公一樣戰無不克,沒什麼難得倒她,誰家養得出這麼靈秀的閨女喲!」

  不無炫耀意味的朱氏逢人便說,好不得意的臉上笑花朵朵開,她停不下來的嘴巴極盡的吹捧,與有榮焉地將下巴抬得高高的,好像做菜的是她莫家人,她跟著沾光。

  其實不只是她,已將關朝薇當成一家人的莫家人都有護短的性格——

  老侯爺一臉喜氣地笑道︰「我家小孫媳婦,快入門了。」

  懷安侯莫士禎則是眼露讚許的道︰「我那老二眼光刁,就挑上這一個,記得來喝杯喜酒。」

  一板一眼的莫敬安則略帶嚴肅道︰「沒什麼,只是會煮煮素菜,得到皇上、太后的讚揚而已,我們莫家的媳婦做些湯湯水水是分內之事……」

  聽聽,一個個都把關朝薇當自家人了,雖然嘴上說得客氣,可是那臉上的光彩呀!簡直要把人照瞎了。

  神采飛揚吶!

  他們很明顯地透露出一個訊息,這個在太后壽辰上大出風頭的嬌妍女子是他們莫家的,而且有志一同的認定她是莫家的二少奶奶,莫滄安是娶定她了,絕無意外。

  不過幾家歡樂幾家愁,宴席上有兩個人很不開心,咬牙切齒的瞪著風光正盛的關朝薇,恨不得咬死她,一個是沒讓皇上當眾出醜的蓮太妃,一個是恨她搶盡所有人目光的趙玫清,母女倆氣悶得快要炸了。

  「來,你過來,薇薇是吧!」太后慈祥的招手,眼神柔和得像位和善的老太太,讓人想去親近。

  「太后吉祥,祝您萬壽無疆,福滿乾坤。」關朝薇不敢偷懶地行了跪拜的宮禮,三響頭。

  「好,好,起來,讓本宮瞧瞧……嗯!嗯!柳眉杏目,瑤鼻朱唇,明眸善睞,玉雪肌膚,端的是好面貌呀!」果然是出塵佳人。

  「謝太后娘娘誇獎,蒲柳之姿而已,尚可入目。」她照過鏡子,自知姿色最多中等,在滿地是美女的後宮裡,她真的是敬陪末座,就連那個死瞪著她看的刁橫長公主真的是美女一枚。

  大概是跟著靜慈師太修行,聽多了佛經,關朝薇對美醜的觀念看得很淡,她從不覺得自己長得美,頂多是不難看,出門不至於嚇人,別人眼中的她如何,她一點也不在意。

  也就因為她這份淡定,被太后認為是從容不迫,有大家之氣,是個德行皆美的良善女子,對她的印象非常好。

  「呵呵呵……這孩子真謙遜,有高門風範,本宮一瞧就很喜歡,來,本宮問你,這百鳥朝鳳下的碎冰能吃嗎?本宮看了一直嘴饞。」那顏色真是好看,像綴了琉璃珠。

  「為太后娘娘準備的素齋怎麼不能吃呢!這可是太后娘娘的佛心,為了替王朝百姓祈福而決定在壽辰之日以齋菜賀壽,是為大慈悲。」一說完,她拿起玉白瓷碗,先舀了半碗碎冰,再從水晶皿中分別取出配料灑在碎冰上。

  但是她不是遞給太后,而是吃給太后看。

  「太后娘娘,是這樣吃的,你可以直接舀冰和配料吃,也能將碎冰與配料攪拌,滋味更豐富,口感十足。」

  「喔!原來。」她會意的笑了起來。

  太后並未有所動作,她身後一名四十多歲的老嬤嬤動了,依樣畫葫蘆的添上太后愛吃的配料,然後再送到太后手中。

  太后看了一眼,舀了一小口往嘴裡送,她沒有直接吞下去,而是含在口裡感受冰的清涼和融合的酸甜,過了大約三個呼吸時間,她才悠然的吐出一口氣,眼睛一眯笑出聲。

  「好,好個蕙質蘭心的姑娘,本宮該賞你什麼呢?就黃金千兩,玉如意一柄,雲錦、湖緞、珍寶綾等各六匹,再賜你雀銜祥雲式樣赤金大簪。」這孩子心思端正,是個好的。

  「謝太后娘娘賞賜。」關朝薇又叩首謝恩。

  太后揚了揚手要她起身。「大家也嘗嘗吧!的確不錯,暑熱時吃一碗,脾胃都開了,好東西。」

  一聲「好東西」,大伙兒往百鳥朝鳳靠近,人手一碗吃得不亦樂乎,莫禾然也在大哥的快手下搶到一碗,滿嘴甜融融的碎冰讓她笑不闔嘴,八顆小米牙白燦燦的。

  宮中無肉風波,終於以太后為百姓祈福為由而吃齋輕輕帶過,皇上也保住了顏面,度過了難關,大家皆讚揚太后的佛心可敬。

  齋菜的菜色甚佳,無人說一句不好,不但太后滿意這次的安排,連貴族世家也十分懊惱沒莫家人準備的禮隆重。

  他們都以為這齋菜是莫家特別獻給太后的驚喜,殊不知另有內情,把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蓮太妃氣得倒昂,一口發酸的銀牙快被她咬碎了。

  「二嫂,人好多,他們一直在看我。」莫禾然一臉惶惶的拉拉關朝薇的衣角,小臉有點發白。

  自閉症又發作了。關朝薇一眼判定。「好,我們到外頭透透氣,你別慌,沒事的,他們是看小禾然為什麼這麼可愛,一時看呆了,沒人會傷害你。」

  「真的嗎?二嫂。」莫禾然的理解力停留在自己的認知上,她被莫家人保護得太好了,人情世故所知有限。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你問侯府的人,有誰說過你不可愛了。」禾然並不笨,她只是反應慢了一些,凡事都要想上三遍,很認真地思索對和錯,然後才說出答案。

  說著,關朝薇帶著莫禾然走到外頭。

  「嗯!嗯!禾然很可愛,二嫂沒騙我。」她很歡快的笑了,像是白須仙翁亭的小小仙姑,很無邪的點點頭。

  「什麼二嫂,想噁心誰,憑她也配,你這小傻子也太好騙了,你哪裡可愛了,分明蠢笨如豬……啊!不對,豬看了你都要笑你比牠們笨,笨到無可救藥,傻病沒得醫呀!」

  盤龍石柱後,走出一名鼻孔朝上仰的盛裝麗人,她身後至少跟了七、八名太監、宮女,盛氣凌人地睥睨著人,一出口就是令人變臉的毒辣言詞攻擊人。

  「二嫂,我怕……」她好壞。

  雖然身邊跟了兩個服侍的丫頭,可是一臉驚慌的莫禾然還是很依賴關朝薇,尤其在人多的時候,她更是形影不離的緊跟著她。

  「禾然,不怕,你看月亮很大,有月亮婆婆陪著你。」關朝薇未理會來者,她先以月亮來分散莫禾然的注意力。

  果然莫禾然看了看天上的半邊月,忽然不怕了,只是還有點怯生生的,往關朝薇身後躲。

  「呵!呵!又在騙小孩了,月亮就是月亮,哪來的月亮婆婆,這小傻子不只傻,還是沒腦的,隨便說說的話她也信,她怎麼不去死!」留著礙眼,只會污了侯府的名聲。

  「長公主,請口下留德。」要找麻煩可針對她一人,不要波及無辜。關朝薇以身體擋住後頭的小身影,目光清澈的迎視對方。

  一身張揚紅衣的趙玫清,神情倨然地一揚下顎。「什麼叫留口德,像你們這種下等的賤民有什麼資格活在世間,早該自覺地用一根繩子拋上梁,繞頸上吊死了算了。」

  「長公主沒死,我等哪敢不敬地早你一步,還是長公主你先請,我等賤民在陽世恭送。」

  這人有張缺德的嘴巴。

  長公主又怎樣,要不是她的母親是蓮太妃,早被打包送到番邦和親了,一輩子也難再踏入故土。

  「放肆!竟敢對長公主口出惡語,爾等該當何罪!」一名容貌秀麗的紫衫宮女衝上前,惡氣惡聲斥道。

  「奇怪了,怎麼有狗在叫。」關朝薇故作訝異的四下張望。

  「你敢罵我是狗?」紫衣宮女挽起袖子就想打人。

  跟著橫行霸道的主子,狗奴才也學會了仗勢欺人,紫衣宮女氣焰高張的沒把其它人放在眼裡,她以為宮中沒人敢招惹長公主的人,很習慣地就想出手摑人巴掌。

  啪!啪!兩聲。

  「你好大膽,敢打我的人!」趙玫清氣惱的大喊。

  「有嗎?誰看到了,明明是她想毀我的容,回雲、暖雪是義父給我的奴婢,眼見主子有危險,她們豈能眼睜睜的看我受傷。」還是會武功的好,隨便就解決了一個麻煩。

  紫衣宮女一嘴血的倒在地上,兩頰腫得半邊天,很明顯有兩個巴掌印,她嗚嗚哭著,也哭出兩顆被打斷的門牙。

  「好呀!在本公主面前還想睜眼說瞎話,別以為搬出沈國公就可以嚇唬我,他可不在京城,本公主向來大度,只要你跪地求饒,從此離開懷安侯府,你這條小命就可安然無恙。」

  只是暫時,因為她不會留下任何對她具有威脅的人。

  「長公主想在宮裡殺人嗎?我大聲一吆喝,會有多少武將從宴席上飛出,他們大部分是我義父的子弟兵,你確定你敢跟我賭?」關朝薇有恃無恐,義父的半塊虎符還在她手中。

  「你!」一想到粗魯至極的武人,趙玫清一咬唇,可怒氣難消,她是看著她們離開才尾隨其後離席,以公主的身分想給她們一點教訓,沒想到……「要一個人死得無聲無息很簡單,不要忘了這是宮裡,是本公主的地盤,本公主要你死,你就活不成。」

  「二嫂……」一聽到死,莫禾然繃緊身子,緊捉著關朝薇的手,小臉白得沒有血色。

  「你這該死的小賤種,還敢喊二嫂,是不是嫌牙太多了,本公主幫你一顆一顆的拔掉。」

  一聽到那聲刺耳的「二嫂」,趙玫清的暴戾性子又犯了,一抽鞭子又想抽人。

  「二嫂,她壞。」莫禾然眼眶含著淚泡指控。

  「還有更壞的,本公主抽死你這個呆子!」敢說她壞,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饒恕,她那雙腿不必留了。

  趙玫清的鞭子一揮,回雲、暖雪不敢擋,她是公主之尊,擋了形同犯上,是叛逆罪,幸虧關朝薇身手敏捷,抱起莫禾然往旁邊一閃,長鞭厲風劃過莫禾然髮際,嚇得她大哭。

  「你幹什麼?」莫滄安一把搶過長公主的鞭子丟擲在地。

  一個、兩個、三個……莫家人怒不可遏,莫禾然的哭聲徹底激怒護短的他們,所有人看向趙玫清的眼神像在看一名死人。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3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1 12:34 AM 編輯

第十二章 賜婚詭計摘太妃

  「什麼,皇上賜婚?!」

  皇上賜婚有什麼好驚訝,這不是常有的事嗎?只要皇上心血來潮就點點鴛鴦譜,把某某大臣的閨女點給皇室子弟,或是有功將士求娶,他也樂得做現成媒人,妙牽姻緣。

  可是叫人震驚的是,皇帝賜婚懷安侯府二公子莫滄安與沈國公義女「季薇薇」,同時也賜婚莫滄安與長公主趙玫清,罕見的兩人以平妻身分同一日嫁入懷安侯府。

  可明眼人看得出新郎心繫於誰,他親自去給「季薇薇」另外安置的宅子迎娶新娘,卻對長公主那邊不聞不問,連聘禮也給得潦草,不及「季薇薇」的三分之一,還是他身邊的小廝和幾名下人抬進門,貶意分明。

  雖然如此,但長公主還是要嫁。

  不只要嫁,她還要嫁得風風光光,幾乎要掏光蓮太妃的壓箱底,十里紅妝的盛況,熱熱鬧鬧的將嫁妝送進莫府,她要讓所有人看到她這個長公主有多尊貴,把另一名平妻壓下去。

  但是……

  「咦,長公主的嫁妝不是剛過去,怎麼又來了?皇上不會搬空國庫為長公主送嫁吧?」

  太鋪張浪費了,那是百姓的血汗錢啊。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太后娘娘為沈國公義女置辦的妝奩,聽說這位小姐為太后娘娘辦的壽宴甚得太后歡心,因此由宮中添妝給她增面子的,前面兩抬是皇上賜下的……」

  關朝薇提早去信給靜慈師太,言明她即將成親一事,她上無父母,只有師父和義父兩個親人,希望他們能來看她嫁作人妻。

  可是靜慈師太表明她不喜歡這種達官貴人的場合,還有出家人的身分不宜出席,因此只給她回了封信,給予真心的祝福,並說會送他們一份十分意外的大禮。

  其實關朝薇並不知道師父的過去,靜慈師太的回信一共有兩封,一封是給她,另一封是讓沈國公著人幫忙把信送進後宮給太后。

  原來靜慈師太還是惠妃時,和當時也是妃子的太后私交不錯,那時的太后並非一開始就當皇后,而是慢慢往上爬,因此當初靜慈師太她家因蓮太妃而出事時,太后並沒有能力幫上忙。

  為此,太后愧疚了十幾年,一直想有所補償,正巧這封信便是請太后照顧她如同女兒養大的徒弟,於是,太后也就順水推舟的拿出多年的私房,給了關朝薇不下長公主的排場,同樣的十里紅妝……不,還加上沈國公那一份,比趙玫清更可觀的嫁妝一抬一抬的搬進去,共一百二十八抬,比長公主的一百二十抬多了八抬。

  這一件事把待嫁的趙玫清氣個半死,她發誓一旦嫁進懷安侯府,第一件事便是以長公主身分整死另一個女人。

  但是,真能如她所願嗎?

  「長公主,小心,別急……」哪有新娘子自己下轎的道理。

  趙玫清氣呼呼的揮開擋路的喜娘。「沒瞧見他們都進去了嗎?居然敢把本公主給落下。」

  另一頂花轎早已進門,新郎官滿臉喜色的扶著新娘子,柔情款款地俯在她耳邊低喃,情深意濃。

  「小心,別急,萬一燒著了可不好。」莫滄安一把抱起新娘子,兩人一同跨過火盆子,引起眾人哄堂大笑,直說他太心急了,急著入洞房。

  「還有長公主。」就算做做樣子也要有模有樣。

  一提到那個多餘的人,莫滄安帶笑的臉變得有點冷。「不用理會她,本就沒有她的事,硬是來插一腳。」

  他和薇兒的婚禮,為什麼要多個湊熱鬧的?

  「拜堂,拜堂了,快行禮,新郎,新娘就位,一拜高堂……」司禮是莫家旁親,高聲喊道。

  「等一下,本公主還沒到,你們拜什麼拜,我才是正妻,她……」居側,就是個妾。

  「平妻,皇上龍口御賜。」老侯爺像睡了一覺剛醒,口氣顯得有幾分懶倦,看也不看囂張跋扈的長公主一眼。

  恨恨一瞪的趙玫清咬牙暗啐︰該死的臭老頭!「就算是平妻也要以本公主為尊,本公主是堂堂長公主。」

  「時辰快過了,再不拜堂就遲了。」世子爺莫敬安口氣微涼的插上一句,好像在指責長公主廢話太多,耽誤好時辰。

  「你……」

  「拜堂了,一拜高堂……」司禮又喊一次。

  「不用拜了,直接夫妻對拜,剛才我媳婦已經拜過了。」朱氏一臉笑意,頰邊的大紅花襯得她紅光滿面。

  「可是我還沒拜。」趙玫清氣得想扯下喜帕,朝膽敢對她無禮的死老太婆咆哮。

  「那與我何干。」朱氏說起風涼話。

  在場的賓客終於看清了,懷安侯府屬意的媳婦是哪一個,他們一副只迎進「一」個二媳婦的姿態,其他人不算數,賓客們就當看個笑話,不必當真。

  「我……」也是你的媳婦。

  心中有怒的趙玫清還沒說出口,司禮又喊了。

  「夫妻對拜。」

  這一拜,是夫妻對拜,兩兩成雙,趙玫清的前方是空的,新郎官和他的妻子拜得正歡。

  如朱氏所言,與你何關,趙玫清就是來看熱鬧的,她氣得快跳腳也沒用,這裡是懷安侯府不是後宮,沒有蓮太妃給她當靠山,以排外的莫家人而言,她就是不受歡迎的外人。

  而且她還嚇哭了莫家最受寵的小女兒莫禾然,護短的莫家人不可能不討回公道,活該她主動送上門,他們不給她臉色瞧瞧,怎麼對得起自己,她這是自個兒找死。

  「三拜天地,送入洞房。」

  照理說應該是先拜天地,可莫家人為了某種原因私自將次序改了,讓某個「後來的」趕不及,自然就錯過最重要的參拜高堂一環,沒有向長輩行跪拜禮便不算莫家兒媳。

  可見莫家人對另一名媳婦有多偏袒,完全不把趙玫清這個活人當回事,任憑她再怎麼叫囂、再怎麼跋扈蠻橫,到了人家的地盤就是泥牛入海,任她再強也強不起來了。

  長公主的配備是三百名宮女、太監和三百名侍衛,但懷安侯莫士禎以府邸太小容不下而請求取消,皇上「欣然」同意,所以她最多只陪嫁二十名近侍,如今因拜堂緣故被攔在禮堂外。

  也就是一屋子的賓客外,餘下的絕大部分觀禮者全是侯府親眾,趙玫清是很仗著長公主身分耀武揚威,作威作福,把另一個女子踩在腳下,可惜沒人埋會,她瞪著發紅的雙眼,只能眼睜睜看著莫滄安牽著另一條紅綢帶,笑得臉上似滿嘴蜜的與一身紅色嫁衣的新娘子洞房去。

  紅,很刺目的艷紅,趙玫清捉著無人拉扯的紅綢布,幾乎要將其扯破,其磨牙聲人人可聞。

  「終於娶到你了。」

  如意金秤揭開了繡上花開並蒂的紅色喜帕,露出一張精致秀妍的小臉,兩頰羞得嫣紅,眼泛動人水色,輕抹胭脂的小嘴嬌嫩得恍若朝陽初升的露珠,盈豐誘人。

  莫滄安看得有些醉了,向來清冷性子的他笑得傻裡傻氣,拿著合巹酒的手居然在抖。

  「長公主那邊怎麼辦,真放著不理?」以趙玫清的個性,不鬧個翻天覆地才怪,她不可能善罷罷休的。

  只是,這是一個局。

  一個針對福家和長公主趙玫清所設的局。

  壽辰上,趙玫清不僅仗著長公主身分嚇哭了莫禾然,她還以驕蠻的態度聯合蓮太妃向皇上逼婚,當著眾臣子的面要皇上當下賜婚,不許再拖延或用別的藉口搪塞。

  皇上被逼急了,只得說今日太晚,明日擬旨,而後與莫滄安君臣連夜在御書房商量一夜,當事人關朝薇亦在場。

  蓮太妃母女倆實在是欺人太甚,連吃了十幾年素的關朝薇都快受不了,氣得怒髮沖天,她一發狠,一不做、二不休的想了個「成全」她倆的陰招,看誰更狠。

  那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個「孝」字壓死人,侯府內除了莫禾然外,其餘諸人皆是趙玫清的「長輩」,再加上妻以夫為天,基本上她就是個輩分小,誰都可以上前踩她兩腳,她要敢發威頂撞便是不孝。

  不孝,七出之一,被休了也無話可說,誰管你是長公主還是娘娘,天綱禮法,誰都得遵行。

  她和關朝薇的新房各在南北一方,是侯府的兩端,離得相當遠,為了做個樣子給蓮太妃看,長公主的院落是全府最大的,但也最荒涼偏僻,二十名近侍根本住不滿,空曠得很,在院子一喊還有響亮的回音。

  新婚夜,新郎與新娘共度的春宵夜,趙玫清的喜房冷冷清清的,連杯熱茶也沒人送,院子外頭圍了三百精兵,為的是防止她鬧起來,擾了一對小夫妻的恩愛,以及……

  禁錮。

  今晚還有一件事即將發生,和福家有關。

  「她與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有什麼關係?你該想的是如何和我在這鴛鴦被上顛鸞倒鳳,共效於飛。」莫滄安熾熱地為她取下綴了一百零八顆南珠的鳳冠,手指修長地穿過她烏黑如墨的髮瀑,珍之惜之的撫著,愛意纏綿。

  因他的話很想翻白眼的關朝薇噗哧笑出聲,粉頰如染了霞色般暈紅。「我們這做法實在太陰損了,不知道會不會把長公主逼瘋了,我有點罪惡感。」

  他們只是想教訓人,並不是逼死她。

  「放心,以長公主那種個性的人是不可能揉得碎的,等她吃盡了苦頭再找個由頭放她出府,不耽誤她。」如果有人要娶長公主為妻,他還會非常大方的陪嫁一份嫁妝。

  「嗯!那就好,我不喜歡欠人。」欠債得還,欠情難償,她不想和同個情敵生生世世糾纏。

  「娘子,你話太多了。」今夜,她明艷的朱紅小口只適合做一件事,在他的身下承歡,婉轉嬌吟。

  一聲「娘子」,關朝薇怔了一下,隨即想到她已為人婦,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你……呃,不用出去敬酒?」

  「祖父和爹說了,他們讓大哥擋酒,咱倆只需努力生個小莫家人就好。」他覆上身,吻上她瑩潤的鼻頭。

  「晚、晚一點你不是還有事……」他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三、兩下就除盡了一身嫁衣。

  「今晚的事唯有你而已。」他語氣曖昧的輕吻她誘人的鎖骨,覺得她不夠投入,不滿意的啃上一口。

  關朝薇身子一顫,不由自主輕吟出聲。

  「師父和義父沒……呃,沒來觀禮,我心中總有遺憾,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他們兩人是她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有如親生爹娘,結果女兒出嫁,父母卻無法親眼看她披上嫁裳出嫁。

  她話中有著惆悵與落寞,師父與她相伴十一年,兩人如同遊玩般走過大江南北、三川五嶽,在草原上騎過馬,在漠河上泛舟,爬上五千尺高峰看傳說中的雪蓮,為了一株百年人參差點摔下山谷,拉著突出崖壁的樹藤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師父是她人生的導師,師父護著她、照顧她,給她無微不至的呵護寵愛,讓她知道她不是孤單的,有人愛著她,願意伴著她走遍天涯,她是幸運的,而不是失去雙親的孤兒。

  沒有師父,她就不可能過著快活的日子,她一直牢記著這一點,也一心想著日後要好好孝順師父。

  可是她嫁人了,卻好像和師父疏遠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在這大喜的日子,關朝薇分外的想念久未見面的師父,不知師父是否一樣的想著她。

  而義父的老寒腿不曉得好了沒,最怕吃藥的他,沒人盯著肯定又不聽話,背著人偷偷把藥倒掉……

  「等京城的事一了結後,我帶你去看他們。」莫滄安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只要是她所想的,他都會盡力滿足她。

  「真的?」她水眸一亮。

  他邊柔情似水的細吻著她嬌嫩容顏,邊抱怨著,「娘子,請你專注點,為夫的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人倫大事。」

  再一扯,她身上只剩下褻褲和單衣,薄埂的絲衣根本遮不住胸前春光,艷紅肚兜中包覆的豐腴雙峰呼之欲出。

  對男人而言,這是十分衝擊的視覺,他的身子轟地一熱,感覺全身的血全衝向下腹。

  洞房就洞房,幹麼說得冠冕堂皇,男人真是天生的色胚。雖然成親了,她忍不住想問︰「你喜歡的是還俗前的季薇薇,還是小青梅的關朝薇?」

  女人很愛計較一些枝微末節的小事。

  「你。」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沒誠意。」她不滿地一口咬上他的裸肩,表達抗議。

  莫滄安低笑,大手往下撫向她。「為夫的誠意在這裡,我的薇兒娘子,你是上天賜給我的一塊美玉。」

  感受到他的輕揉慢捻,輕抽口氣的關朝薇忍不住呻吟,「你……你怎麼對這種事這麼熟……唔,這麼熟練,你和幾個女人做過了?」

  她不說是誰,而是「幾個」,問得很狡猾。若是流連花叢的浪子肯定上當,以最少的數量謊報,為的是,絕不會在新婚夜惹惱新娘子。

  「一個。」

  「一個?」他居然有別人,古人不是一向最保守的,雖說有錢人家會有通房丫頭之類的,可依他平時的行事作風,她以為潔癖的他一直守身如玉,此時聽了答案,她說不上是吃味還是不甘,心裡頭一陣酸、一陣惱的,眼神有點凶惡的瞪他。

  什麼旖旎纏綿,全被一桶冷水澆熄了。

  「沒有。」他又吐出兩個字。

  咦,他說沒有的意思是?

  「一個也沒有。」莫滄安胸口發出輕輕的震動,低沉的笑聲由唇畔逸出,挑逗她嬌喘不已。

  「你、你騙我……」

  「一直都是你,不論是小小身影朝我笑的關朝薇,或是煮素菜一流的小尼姑,或是會對我擠眉弄眼,與我一同辦案的季薇薇,只有你,是我的唯一。」

  「沒有小妾和通房?」古人的通病,一個不嫌少,兩個恰恰好,三人不怕擠,四個湊兩雙,五、六、七、八、九,再來個十美圖,享盡天下美人恩,左擁右抱一大美事。

  他又笑了,極愛她的醋勁。「府裡除了禾然外就數你最受寵,我被踢到角落邊邊了,若是我沒把你伺候好,光是娘一個人的口水就足以淹死我了,她最護著你了。」

  「你、你想惹哭我……」關朝薇眼眶一紅。

  「不,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莫府是你的靠山,我和所有人都是你的親人,不論你有什麼事我們都會護你到底,自私自利的莫家只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護短。」毫不講理。

  「滄安……」一滴淚珠從她眼中滾落。

  他心疼地低頭吮去,「娘子,為夫可以一盡丈夫的責任了嗎?為夫的那裡等不住了。」

  「等等,那件事不用你去執行嗎?」畢竟攸關朝廷大事。

  其實賜婚是幌子,今晚的行動才是重頭戲。

  在一番商議後,皇上決定採用關朝薇所提的「打草驚蛇」方式,先放出風聲皇上有意要動手,收拾權傾朝綱的福家,就在婚禮過後不久,由莫家兩兄弟連手出擊。

  此舉是逼急利短視的福勝守自亂陣腳,為保全福家的榮華富貴和滔天權勢,他定會沒做好萬全準備就提前出手。

  長公主的出嫁是誘他入殼的局,他以為這一日所有人都會疏懶警戒,給他可趁之機,殊不知,一張張開的大網正等著他。

  「哈,有大哥在。」莫滄安笑道。

  「又推給大伯?」他這人的臉皮越來越厚了。

  「一家人嘛!何必計較太多,能者多勞。」兄友弟恭,為了一家和樂,大哥樂意得很。

  「那你幹什麼?」簡直不負責任。

  「愛你。」他挺腰,同時吻住痛呼的小嘴。

  白綢染血,暈開成點點紅梅。

  月兒高掛,一對紅燭垂淚到天明,人也成雙。

  「你們憑什麼攔住我?滾開,通通滾開,我是長公主,長公主趙玫清,一個個連替我提鞋都不夠資格的賤民也敢給本公主臉色看,本公主要見駙馬,準備好轎子三日回門。」

  趙玫清入門的第一夜是在布滿喜幛的新房度過,一個人,孤伶伶,紅燭燃了一夜,紅淚垂成塔。

  不是她不吵不鬧,當真認命地當個枕邊無人的新娘子,而是她正想怒氣沖沖的衝向侯府的另一端找回她的夫君時,手才剛往門上一放,一道玄鐵色身影快速地一閃而過,然後——

  她被點了穴。

  就這樣,應該喜氣洋洋的新婚夜,應該與郎君耳鬢廝磨、情意繾綣、溫言軟語的共度良宵,而她卻像是一根直挺挺的木板被釘在原地,無法移動,在蕭瑟的空房裡站了一夜。

  兩行淚,流不止,這簡直是非人的折磨,她哭著卻喊不出聲,覺得四周寂靜得令人害怕,又餓又冷的她非常無助,心裡卻不斷的哭罵季薇薇,恨她搶了她的男人。

  黑夜過去了,黎明到了,在她的侍女進屋服侍前她終於能動了,但是也因為又冷又餓又透支了體力,還不慎受了風寒,結果一陣暈眩襲來,她眼前一黑,咚的一聲倒地不起。

  等她醒過來時,已是第三日,臉上的殘妝未卸,面容憔悴得像個鬼,身上有多日未淨身的酸臭味,就連精心梳理的髮髻也打結了,梳了老半天才梳開,抹上香味濃烈的髮油。

  此時的她有著天雷一般的怒氣,見了誰都想劈上幾下,她衝出禁錮多日的院子想找人算帳,卻發生侯府裡的人竟無人理會她,遠遠看到她走近便繞路走遠,她走了老半天也踫不到一個侯府下人,更別提主子了,她在他們眼中像是不存在的。

  這對一向高高在上的趙玫清哪能忍受,她一身的怒火快要爆開,只想找個人出氣,好顯顯她長公主的威風。

  「侯府裡沒有駙馬,長公主也不必回門了。」莫滄安從月洞門走出,臉上是新婚燕爾的從容及甜蜜。

  「莫滄安,你是什麼意思,居然敢冷落本公主三日夜,你當你是侯爺之子就能冷待當朝長公主嗎?!若是我母妃知情的話,她肯定將你抽筋剝皮,挫骨揚灰。」趙玫清倨傲的搬出蓮太妃這座大山,以勢壓人。

  「若是長公主想到宮裡探視蓮太妃,冷宮的路你可能比較陌生,最好找個老太監帶路。」

  荒草蔓蔓,歲月凝窒。

  「冷、冷宮?」莫名地,她打了個寒顫。

  「啊!我忘了長公主還不曉得,畢竟沒人知會你一聲,三日前,皇上查出太后壽辰那日宮中無肉一事全是蓮太妃一手主導,皇上大怒,已將沒有悔意的蓮太妃打入冷宮。」

  「怎麼可能,我母妃她……她可是僅次太后的後宮第一人,皇兄怎敢隨意處置先帝愛妃!」騙人的,她不信,一定是他故意編來唬她,好打擊她。

  「你也說了,蓮太妃僅次太后,也就是說上頭還有個太后,本朝以孝治國,皇上侍母至孝,如今親娘受了如此委屈,他還不聞不問,忍氣吞聲,豈不枉為人子。」

  蓮太妃倒了,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不可能,我母妃不可能任你們擺布,哼!你倒是膽子挺大的,敢編天大的謊來騙本公主,母妃還在宮裡,我要去告狀。」趙玫清壓根不相信皇上敢動她母妃,他和太后是兩條畏畏縮縮的狗,敲鑼打鼓的聲音就能嚇得他們全身發抖。

  「因為壽辰時太后吃不到肉,所以皇上仁心大發,下旨蓮太妃終其一生只能吃素,半點葷食也吃不得。」他冷笑回道。

  大魚大肉慣了的福桂蓮面對四菜一湯時,她氣得臉上的肉都在顫抖,連連打翻了好幾回後,在知道皇上真的狠了心,餓得受不了的她也只好吃起菜味太重又太油的素齋。

  宮裡可沒有一個御廚像關朝薇能煮出好吃的素菜,因此她過得苦不堪言,才短短數日,像老了十幾歲。

  「不可能,我舅舅不會不管此事,你們以為宮中的事傳不到外頭嗎?朝中有一半官員與我舅舅過從甚密。」都得聽她舅舅的話。

  聞言,莫滄安露出對失敗者的同情。「宮裡一次大清掃,共砍了七百八十二人頭,當朝免官、降職的官員有四百零五名,明年科舉,將招賢七百名。」不怕無人當官,就怕沒官可當,皇上可是下了狠手,以雷霆之勢橫掃腐敗的朝綱。

  帝王一怒,屍橫千里。

  「假、假的,我舅舅他銀子很多,足以買下一個小國玩玩……」趙玫清不願接受他口中的事實,但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若宮中無事,向來寵她的母妃為何三日來不曾派人來詢問她過得好不好。

  「對,他銀子確實很多,竟還敢蓄養私兵三萬名,欲聯絡西北的福王舉兵攻向京城,但我們在他睡夢時,用了十萬兵滅了他的私兵。」輾壓式的收割,毫不費力。

  新婚夜,關朝薇說他該辦的事尚未備妥,急著洞房的莫滄安毫不慚愧的直言交給兄長去處置,調動大軍的兵符便是沈國公給義女的認親禮,一塊足以號令千軍萬馬的虎符。

  「我舅舅他……怎麼了?」她居然會害怕到不敢問。

  「腰斬於市。」拖了半時辰才死,死前未瞑目。

  「什麼?!」她刷白了臉。

  「財產充公,十六歲以下男丁終身監禁大牢,餘者親眾發配邊疆服奴役,十世為奴,不得入京。」西北苦寒,恐怕走不到地頭就死個大半,想要出頭,此生怕是再無機會了。

  趙玫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眼神呆滯。

  「至於你,好好地活著吧!長公主,試試當個威風不再的普通人。」山倒了,她還要靠什麼?

  「什麼意思?」為什麼她的心好慌,感覺四周冷風陣陣吹來,她從腳底涼到頭頂。

  「侯府不養廢物,想要什麼自己弄,想吃什麼自己做,我會每個月供給你適量的米糧、布匹,自給自足的日子應該很不錯。」該讓她嘗嘗被人欺負的滋味。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長公主,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莫滄安冷冽的沉下臉。「我的妻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曾經被福桂蓮、福勝守連手陷害,而今平反的關御史之女關朝薇,我自幼定親的未婚妻,她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那我呢?我算什麼?」趙玫清憤怒的大吼。

  「你?」他輕蔑地一睨。「你什麼都不是,只是碎了一地的破玉,不再,如泥一般,任人賤踏。」

  一說完,他像踩著趙玫清碎裂的心離去,恍若無聞她在身後淒厲的叫喊,如沐春風的將她拋諸腦後。

  其實在福桂蓮母女中了關朝薇、莫滄安和皇上合謀的激將法時,她們就已經輸了,堂堂長公主與人以平妻入府,那是絕大的羞辱,皇家長公主的傲氣是不該應允一夫二妻的。

  可偏偏她們太自傲了,認為長公主一旦入了侯府,誰敢給她臉色看,到時她便可以作威作福地把所有人踩在腳底下。

  平妻又如何,只要皇上和莫滄安肯接受賜婚一事,她就有辦法摘了「平」那個字,只有她一人是莫家兒媳。

  可惜她始終不知道自己走入別人的算計之中,她硬要爭,就讓她爭吧!看看爭來的果實是否如想象中甜美。

  草長鶯飛,時節過了三月,桃、杏、李青果掛滿枝椏。

  「我的老寒腿好了,健步如飛,拿走、拿走,我不要喝了,苦死了,你其實是想苦死我是吧!」早也喝,晚也喝,一開口說話,滿肚子的藥味就從喉嚨裡漫出來。

  難聞死了。

  看著年紀越大越像孩子心性的國公爺,靜慈師太靜謐一笑。「要是你肯按時服藥,這風濕的毛病早好了一大半,藥劑減量,一日一服便可,可你自個兒說說倒了多少藥,若是讓薇兒瞧見了,肯定又要心疼老半天,說你暴殄天物。」

  會遭天打雷劈。

  「老尼姑,不要老搬出我那窩心又嘴甜的義女,明明是你醫術不佳治不好我,還好意思在我的藥裡下重藥,自個兒聞聞那味道有多苦,狗都不屑舔一口。」苦得他舌頭都麻了,嘗不出飯菜味。

  雖然相處不到幾日,沈國公倒是想念起他名義上的義女,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紊齋煮得真是好吃,就算再普通的食材,到了她手中都能化腐朽為神奇,一盤盤、一道道美味得不像素菜,他食得歡,連盤裡的湯汁都能舔得乾乾淨淨。

  都是這個壞心眼的老尼姑害的,要不是她把如仙般手藝的徒弟帶進國公府,他怎會嘗到神仙才能吃到的吃食,一旦嘗過了仙食,哪還看得上人間的豬餿,沒法嚥下肚呀!

  「狗沒生病,自是不用吃藥。」這國公爺呀,還是年輕時的脾性,我行我素,恣意妄為。

  「你拿我跟狗比?」這該死的老尼姑,要不是她大哥在戰場上救了他一命,他一定吼得她兩耳發聾。

  「狗比你聽話。」靜慈師太轉著佛珠笑道。

  「你……哼!老子懶得理會老尼姑,我好了,不吃藥。」沈國公踢踢一點也不疼的腿,很是無賴的仰首道。

  「阿來大哥,你很喜歡跟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藥不吃,等群雁南歸時,你的腿又得疼上好幾年。」沒有完全根治還是會再復發,一年一年的拖下去,怕是好不了。

  他不耐煩的一揮手。「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好得很,少在一旁囉唆,倒是你,當個尼姑真那麼快活嗎?想當年你在後宮也是極受先帝寵愛,受封惠妃榮寵一時。」

  風華絕世,艷冠牡丹,盛世四大美女之一。

  「繁華似錦,如夢一場,求富貴、求榮華,還不如求我心平靜,以前的事貧尼已經不記得了。」手心捉著是空,手心放開也是空,既然都是空,何苦緊捉不放。

  名利權勢轉眼成空,什麼也不留下。

  「你有沒有後悔過?」

  「後悔什麼?」

  「嫁給先帝。」她的青春年華全葬送在女人的爭鬥中。

  靜慈師太想了一下。「也悔也不悔。」

  「也悔也不悔?」那是什麼鬼回答。

  「悔的是因貧尼受帝寵而害了季家,不悔的是能愛上也是一生所幸,多少人踫都踫不著,因為愛過了才無怨無悔,了悟佛之無我,我,不存在,那是虛相。」萬物皆可為佛,僅在一線間。

  「你不存在,難道我見鬼了不成……咦,大白天真見鬼,那兩個影子怎麼越來越清晰了?」簡直跟真人沒兩樣,老尼姑不老實,治病竟治出眼疾。

  順著他訝異的眼神往不遠處看去,靜慈師太嘴邊的笑意擴大,一臉平靜的念著,「阿彌陀佛。」

  「義父,你又沒吃藥了是不是?你可不可以長大一點,不要老讓人盯著,你知道要熬一碗藥有多辛苦嗎?做人要惜福,老天爺大眼睛瞧著,雷一打你得趕緊閃了……」

  說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長大一點,這是諷刺還是羞辱,偏有人說得讓人心口發暖,喜孜孜的。

  「你、你們……你們不是在京城?」沈國公失聲一指,表情像烏龜見到鐵錘,慌得很。

  「我想師父和義父嘛!所以就回來見見你們,我很想你們,你們想不想我?」噁心話不用錢,關朝薇說得流利又順口。

  「喔!喔!當然也想,我……等等,差點被你這賊丫頭繞暈了頭,福家的事不是徹底解決了嗎?皇上正是重用人才之際,這混小子怎能抽身離京?」封個三品京官是跑不掉的。

  莫滄安朝沈國公一拱手。「我向皇上自請下放,乃清平、保安、若定等五縣的知府,任期四年。」

  若需要,他會再續任一期。

  「什麼?!你放棄高官厚祿不要,跑來當沒什麼油水好撈的地方官?」他瘋了不成!

  沈國公不知道的是,關朝薇在懷安侯府太搶手了,上至老侯爺,下至小禾然,一群莫家人三不五時來打擾,妻子快被搶走了的莫滄安一發狠,乾脆離他們遠一點,省得和自家人爭搶。

  「師父,皇上說要撥款在地方上蓋一間靜慈寺,由你來擔任主持,聽說是太后的要求,以後我就可以常常去找師父了。」真好,又能在一起了,她要煮好吃的素菜給師父吃。

  「太后……」靜慈師太面上露出對老友的懷念。

  「不用常常,你會有很多事要忙,知府夫人可不好當。」他可不想重演找不到妻子的情景。

  關朝薇沒好氣的睨了丈夫一眼,當沒聽見他的話。「義父,你不要把藥偷倒掉,我看到了。」

  「藥很苦……」真是的,管得比他老娘還嚴。

  「良藥苦口,你不喝,我就哭給你看。」她可以比他更無賴。

  「你……敢哭,老子就揍你。」沈國公可捨不得她哭。唉!可這藥真的很苦嘛!

  看著沈國公苦著臉喝下他所說的苦藥,大家都笑了。關朝薇趁機塞了顆糖球到他嘴裡,苦臉轉喜的沈國公也笑了,直說——

  女兒孝順。有女真好!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0 11:38 AM

天蠍座的意志力

  後記寫多了,真的不知道該寫什麼,尤其在剛完稿,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除了結束的「完」字之外,大腦裡實在浮不出其它的字啊。

  因為解脫了嘛!人一放松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人的意志是相當可怕的意念,尤其是天蠍座的意志,像秋,從不允許自己在寫稿期間生病,真的很少。

  有人或許會問,感冒是你能控制的嗎?

  當身體超出負荷、發出警訊時,人會生病,理所當然。

  可秋真的忍住了,只要一覺得不舒服,就趕緊告訴自己這稿子還沒寫完,再忍耐幾日就好。

  或許天蠍座是超人星座,耐力十足,如蠍子在沙漠裡,餓上十天也不會死。

  所以呢,當稿子一寫完,秋就倒了。

  秋曾經在寫完稿後病了快半個月。有時發個小燒,有時咳嗽從早咳到晚,看了三、四回醫生也沒什麼改善,忍呀忍的,忍到一段時間後便自愈了。

  因為,又要寫稿了,身體不能不好。

  如此反復的情況,秋發現自己的健康狀況越來越差了,走路會喘,爬樓梯會覺得快爬不動,做點清掃的工作最多支撐二十分鐘左右,就掛了。

  也許是年紀大了。

  也許是附近六輕的空污越來越嚴重,住得近的秋受到影響,呼吸系統不太好,很容易眼冒金星。

  不過醫生說是缺氧的緣故,因為秋的血……嗚嗚嗚,太、油、了!肝脂肪太高,血濃素太高,高血壓……也有點高。

  唉,秋已經是一身毛病的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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