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寄秋 - 醫娘【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標題: 寄秋 - 醫娘【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22 09:3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116664324[/attach]

【內容簡介】

她身為名醫,再精細的腦部外科手術都做得來了,
穿越到歷史上不存在的大弘國,當個古代小丫頭又有什麼應付不了的?
親娘早逝、親爹不疼、繼母刁難、兄長軟弱、舅家嫌棄,
這些對她來說都不是問題,她始終相信命是自個兒活出來的,
加上前一世外公替她奠定的中醫基礎,配合她過目不忘的本事兒,
她開始自製成藥,寄賣自用兩相宜,慢慢開始賺錢後,
她又偷偷在外置田產,請人幫忙種植藥草,如今堪稱小富婆一枚,
可現下她卻遇到一個令她頗為困擾的麻煩,就是——那個男人!
打從某次不得不……喔,是秉持醫者仁心替他治療腿上的箭傷後,
他大將軍看上她的「刀法」和自製藥,搖身一變成了夜闖香閨的登徒子,
老是糾纏著要她替他大量製藥,外加調戲她(對,沒看錯,就是調戲),
既然他低估她的能耐只當她是製藥師,她就漫天喊價把身價差額賺回來,
沒想到這一來一往的「坑殺」,倒真讓他看上她的人了,還請皇上賜婚,
他長得賞心悅目,家底又豐厚,她其實也不討厭他,當然嫁了,
至於他剋死前三任妻子的傳言她也有所耳聞,但總覺得內情不單純,
反正閒著也閒著,她就一邊享受他的疼寵,一邊好好替他調查調查嘍!

【出版日期】2016/02/17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19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一章 命是自個兒活出來的

  結實滿滿的稻穗飽和壯碩,一串串連成一大片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稻海。

  入秋了,是豐收的季節。

  健康位於南方少山的平原,雨水豐沛,支流遍及,每年有充足的水源供給附近幾座大田的農耕,一年兩獲,再加上鄰近大湖,還有捕撈不完的漁獲,儘管邊關地區連年來大小戰役不斷,可是相隔千里,金戈鐵馬和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干擾不到這兒的平靜,百姓們安居樂業,是個富裕又平和的小城鎮。

  此時,一輛平實無華的驢車行駛在沙塵漫起的官道上,不像在趕路,倒似出外野遊一般慢吞吞的,車內的人兒也不急,一手拿著書,一手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棗茶,隨著驢車的晃動輕輕搖擺著身體。

  那是一名穿著茜色衣裙的小姑娘,年約十三、四歲,眉宇間帶著淺淺的慵懶,雖然她的模樣不是讓人一見驚豔的絕色,卻有股耐人尋味的韻味,她的表情也和年紀不太相符,平靜得宛如山間潺潺流過的小溪,任他落花風湧,打了個漩渦照樣河水東流,不因外界的打擾而大起波瀾。

  在她身邊伺候的是個眉目清秀的丫鬟,看來不甚起眼,溫順的添著茶水,不時攪動紅泥小火爐、加加炭火,讓爐上的陶盅維持著微熱的溫氣,不燙舌也不涼胃。

  駕著驢車的是一名五十開外的老叟,他的掌心有一層厚厚的老繭,手指粗得像在石礫堆裡磨過,初看他的雙手會被嚇一跳,想著一個駕車的老頭哪來的滄桑,不就是被大戶人家養著的車夫,只要駕駕車而已,不做粗活,但是在那雙恍若死水的雙眼中,不時閃過令人一肅的銳光,滿布風霜的臉上有著不容小覷的堅毅。

  「小姐,你歇一歇吧,在車上看書傷眼,你瞧這一晃一晃的,眼睛都要看壞了。」青桐是個直腸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心事也憋不住,像只麻雀,總愛喋喋不休的嘮叨。

  「好,再看一頁。」知識就是力量,她的起步慢,要多看一些,以補某方面的不足。

  「你方才也說再看一頁,可是一頁之後又一頁,整本書都快看完了,小姐,那麼艱澀難懂的書,你怎麼看得下去?」青桐受不了的搖了搖頭,她只看了幾行就眼花撩亂、頭昏腦脹了,根本沒法耐著性子往下看。

  「我倒覺得挺好看的,非常有意思。」就是印刷差了點,字體有些模糊,老要用猜的。

  佟若善自得其樂的靠著車壁,不以為苦的看著她好不容易找來的醫書,久遠的記憶宛如昨日般湧現,既熟悉,又陌生。

  外公用恨鐵不成鋼的無奈語氣說——

  明明是過目不忘的醫學天才,為什麼偏偏就是學不會,為什麼呢?

  是呀,為什麼學不會?她雖然不敢自誇過目不忘,但是再艱澀難懂的文字在她腦子裡過了一遍,十之八九都能記住,再看第二次就能完全記住了,十年、八年內都不會忘記。

  兩、三歲時她便展露背書的天分,能輕輕鬆松的背出《李時珍草藥譜》,精通藥理、身為中醫的外公一聽,高興的大喊後繼有人了,一心要培養她成材,將一本又一本的藥草書籍往她面前堆。

  所以她小的時候大多住在鄉下的外公家,跟著外公上山下田的采藥草、種藥草、辨識藥草,還學習如何用藥草救人。

  可惜世上無完人,她唯一的缺憾竟是……

  沉迷書中的佟若善忽然想起這一切那已經是上一世的事了,她已經不是忙得沒日沒夜的腦外科醫生,而是母亡,父再娶,寄宿姥姥家的小閨女。

  她有爹,有繼母,有一兄長、一繼弟、一繼妹,還是個侯府千金,只是……沒娘的孩子註定得不到完整家庭應有的關愛。

  「小姐,你就歇歇吧,不要累著了自己,要是奴婢沒把你照顧好,讓青蟬姊知曉,奴婢又要挨駡了。」小姐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沒人盯著不行。

  青蟬比青桐大一歲,今年十六了,她和青桐同為佟若善的丫鬟,青蟬為人穩重且聰慧,掌理著小姐的屋內事,如小姐的銀錢、首飾,還善做帳。

  不過青蟬比青桐晚來到佟若善身邊服侍,她原本是侯爺夫人的一等丫鬟,就得夫人器重。

  當年程氏懷第二胎時,意外發現丈夫在外私養外室,對方還有了和她差不多月分的身子,侯爺迷戀外面的女子帶回府中立為側室,夫人一氣之下動了胎氣,女兒才七個月大便早產了,也就是佟若善。

  不足月出生的佟若善自幼身子骨就弱,一度被大夫斷定活不過三個月,要及早做準備。

  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怎麼不心疼,程氏豁出命了也要把女兒養活,不讓外室女得意,怎奈產後虛弱,加上丈夫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讓她鬱結在心,沒多久就把身子拖垮了。

  無可奈何之下,她將養了一、兩年,哭聲像小貓嗚咽的女兒送回娘家,交由娘親代為照顧。

  只是她以為會有所好轉的身子卻每況愈下,又拖了兩年終是撒手人寰,臨終前她連女兒最後一面也沒看到。

  原本母喪,身為子女都該回來奔喪,但是大佟若善四歲的大哥佟仲陽卻阻止她回府,她只好繼續寄宿在姥姥家,今年她都十四歲了,侯府那邊還是沒派人來接她。

  青蟬是夫人死後才來到佟若善身邊,她來的時候還帶來夫人留給小姐的嫁妝,一匣子的首飾、房契、田契、幾間傍身的鋪子、一座茶園,可見青蟬是個忠心不二的。

  可是誰也料想不到,真正的佟若善早在十歲那年就死於傷寒,在死了一夜又復活的,是來自現代的靈魂佟若善,她死於醫院的急診室,一名激動的傷患一刀刺中她的要害。

  如今佟若善稚嫩的身子裡裝著成熟睿智的女人靈魂,難怪能心如止水,面對任何事皆能淡然處之。

  佟若善輕笑道:「你就那麼怕青蟬嗎?」

  「不是怕,是敬重,青蟬姊姊明明只大奴婢一歲,可是只要她兩眼一瞪,奴婢連手腳該往哪兒擱都不曉得了。」青桐就擔心自己什麼沒做好,讓青蟬姊失望。

  「人家是丫鬟,你也是丫鬟,為什麼你這般無用呢?」

  佟若善不是刻意要培養出文、武兩個丫鬟,只是想一個管她的帳冊,一個充做剽悍的保鏢,拳腳功夫過得去,保她出入無虞就好,誰知文婢是有了,武婢卻成了活癆,除了力氣大了些,能擋三、五個粗壯婆子外,還真是一無是處。

  「小姐,不是奴婢無用,是青蟬姊太能幹了,一個人能抵十個,不像奴婢只會伺候人,什麼盤帳、算帳,光看奴婢就頭腦發暈。」

  青桐就是女人無腦的代表,她不愛看書,是在自家小姐的強迫下學著認字,但十個字中有四個字不認識,讀起書來坑坑疤疤的,但她最怕的還是抄寫,她自己寫出來的字,連她自個兒都看不懂。

  「你的意思是,每個月的月銀也要減半嘍?畢竟你連青蟬的一半也抵不上。」佟若善揶揄道。

  「不要呀!小姐,奴婢也非常認真的在做事,你瞧,奴婢把你伺候得妥妥當當的,沒磕著你也沒累著你,奴婢還是很有用處的。」青桐很賣力的彰顯自己有多好用。

  是甘草的用處,佟若善在心裡好笑的想著。「到地頭了沒?我這身骨頭快晃散了,真讓我散了架,周嬤嬤定會剝了你的皮。」

  周嬤嬤是佟若善的乳娘,從小就照顧著佟若善,周嬤嬤的丈夫和兩子一女留在侯府並未跟來。

  「小姐你等一下,我問一問老炭頭。」青桐說完,敲敲車壁,隔著木板問道:「老炭頭爺爺,到了沒?小姐坐了大半天的車,身子骨撐不住呀!你幫忙趕趕路唄!」

  老炭頭坐在車轅上,吆喝一聲,聲音宏亮的回道:「小姐再忍忍,快到了,轉個彎便到咱們的地了。」

  人無遠慮,定有近憂。

  佟若善來到這個歷史上不存在的國家,頭一年她過得很混亂,就像得了三魂七魄不全症似的,一下子好似在現代的開刀房執刀,做開腦手術,一下子又穿到古人身上,被迫學著她毫不擅長的書畫琴棋,每日還要默寫一千字簪花小楷。

  一開始,她的身體和靈魂產生排斥,格格不入,腦子想的和身體做的完全不同調,常鬧出笑話。

  好在那時有大病初癒打掩護,她可以一邊裝傻,一邊適應突如其來的古人生活,以眼睛去觀察,並瞭解這世界的一切。

  她用一年的時間融入這個環境,並以滴水穿石的方式讓身邊的人不自覺的接受她與以往不同的轉變,讓他們以為她只是長大了,變得比較懂事,有自己的主見。

  她的親娘生前的確留給她不少東西,可是莊子、鋪子、田地不能賣,她名下的資產要等她出嫁了才能動用,否則將充為公中,換言之,她是坐擁金山銀山的窮人,每年鋪子、田地的租金都存在錢莊,不只她動不了,武甯侯府的繼母也休想動一分一毫,算是一種保障吧。

  至於她手邊全部的財產,還不到兩百兩。

  為何?

  她姥姥雖然是程家的老夫人,但是姥姥是嫁進來當續弦,丈夫的前妻生有兩子兩女,在姥姥入門時,四人已是十來歲的少年少女了,只小姥姥不到幾歲,在姥姥接手中饋不到五年,兩名繼子陸續成親,繼女們也嫁了。

  姥姥前後當不到十年的家,就被成年的長子奪了權,由長媳接任當家主母之位,姥姥雖然也生了一子一女,但一雙兒女尚年幼,無力抗衡,姥姥便死了心放手,把心思全放在照顧兩個親生孩子上頭。

  後來姥姥大部分的積蓄都給了女兒當嫁妝,自個兒留在身邊的銀子並不多,再加上程家是大舅一家當家作主,想當然佟若善這個長年寄住的表小姐能有多少月銀,一個月給她二兩銀子已經算厚道了。

  可是這二兩銀子還包括她三個丫鬟、一個嬤嬤的花用,每個月的月銀一發,她根本所剩無幾,常常捉襟見肘,雖然姥姥常用體己錢貼補,還是入不敷出,而且她因為早產的緣故,身子骨不好,常要用藥固本,所以銀錢的局促更為明顯,好幾次到了要當首飾的地步。

  不過人是在逆境中培養出韌性,一見自己的銀匣子裡只剩下幾塊碎銀,沒法發揮現代醫術的佟若善想到賣藥這個法子,她背的最熟的是方劑,隨手拈來便是這時代沒有的藥方。

  藥方是不賣的,只賣制好的成藥。

  有監于藥湯的苦澀,她被灌了上百碗苦稠藥汁,決定將其製成藥丸子、藥片,吞服方便,不用花費時間煎藥,也不那麼難以入口。

  佟若善用剩下的銀子買來較便宜的藥材,先從簡單的做起。

  桔梗、薄荷、甘草、荊芥、金銀花、牛蒡子、淡豆鼓、連翹、淡竹葉、桑葉、鉤藤、白菊花,製成感冒片,用法是日服三次,每次六片,開水送服,辛涼解表,清熱宣肺。

  止瀉丸是用赤石脂、乾薑、粳米製成,功能是溫中、澀腸、止痢,能治久痢,腹痛、便膿血,舌淡苔白,滑脫不禁。

  這兩服藥看起來制法不難,但是對學西醫的佟若善來說還是有點難度,好在有外公替她打下的中醫底子,她在失敗了幾回後,終於成功的制出一瓶瓶的藥。

  不過要把藥銷出去也是一門學問,佟若善帶著丫鬟走遍了健康城的大小藥鋪,僅一家快倒閉的小藥鋪,店主在接下她塞過去的一兩銀子後,才勉強答應以二八分帳的方式讓她寄賣新藥。

  頭一個月藥賣得不好,乏人問津,畢竟這間藥鋪又小又舊,非不得已沒人肯踏入。

  就在鋪子快關門前,一名腹瀉不止的老人從鋪子前經過,他已經拉得快虛脫,只剩下一口氣喘著,路經此地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他命僕人到鋪子裡捉一帖藥試試。

  鋪子的夥計因老人要得急,隨手拿了一瓶成藥給了僕人,心想他這是急症,直接服用比較快,等不及煎藥。

  沒想到老人服用後,不到一刻鐘,情況就好了許多,接著雖有稀瀉,但量不多,吃過幾次藥後居然就全好了。

  原本是要抬回去等著發喪,殊知沒幾天就活蹦亂跳了,為此還送了只匾額前來,以表感謝,從此打開感冒片和止瀉丸的銷路。

  如今幾年過去了,那間藥鋪成了那條街上最大的藥鋪,光賣感冒片和止瀉丸就賺得缽滿盆溢。

  因此得利的佟若善也小有收入,雖稱不上腰纏萬貫,但至少不再因為缺銀少金而困頓。

  靠山靠水不如靠己,她又決定買塊地自個兒種藥草,後來她看中山腳下那約四畝大的田地,只花了她二十兩銀子,畢竟沒人好依靠的她最好低調些,不要做林中秀木,若讓人家知曉她腦子裡有上千種方劑,怕是禍不是福,如非生活所迫,能不用就不用,以免引人覬覦。

  「小姐,到了、到了!我看到我們之前來看的那塊地,我們有黃澄澄的稻米好吃……咦!那是什麼,怎麼都長草了?該死的老賊頭,拿了我們的銀子卻不好好栽種!」看到朱三站在雜草叢中,青桐氣呼呼的破口大駡。

  「那叫三七,是一種藥材。」佟若善搖頭一歎,唉,叫她看書不看書,丟人了吧,連療傷聖品也不認得。

  「藥材?」在青桐看來明明是野草。

  「是療傷用的,止血最有效。」三七是多年生植物,很好培育,能摘上幾季,但是沒多少人注意到它的療效而忽略。

  「是嗎?」青桐還在心疼好好的田地不拿來種稻卻種草,甚至想著小姐不會被騙了吧,要不就是看醫書看傻了,把草當成藥了。

  驢車一停,老炭頭手腳俐落地從轅杆上躍落,他目光銳利的看看四周,這才走到車邊,口氣恭敬的請小姐下車。

  「啊!空氣真好……」佟若善下了車,伸了個懶腰,用力深呼吸一口氣,空氣乾淨,沒有一絲污染,天空是漂亮的湛藍色,草色茵綠,風中帶著微涼的秋意,真舒服。

  只可惜地上多是泥濘,前兩天下過雨,秋雨綿綿,不大,卻十分煩人,要斷不斷的,傘遮不遮都怪得很。

  「小姐,空氣是什麼,能吃嗎?」青桐不解的問。

  佟若善好笑的瞟了她一眼。「吃貨。」

  「小姐,奴婢不是吃貨。」她又不貪嘴。

  「噓!聽聽風聲。」果然要走出四方牆才感受得到,被關在後院的女人只有井口大的天,看不到風起雲湧。

  「風聲?」青桐一臉困惑,不就咻咻咻的,有什麼好聽的?

  「風在唱歌。」佟若善微眯起眼眸,聽著秋之頌在耳邊回蕩。

  青桐趕緊從驢車內取出一件短毛披袍給小姐披上,憂心的道:「小姐,你又發病了嗎?」要不然怎麼老是這麼奇怪,聽都聽不懂。

  佟若善白皙得透亮的面容淺淺一笑。「青桐,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帶你一道出門嗎?」

  青桐很老實的搖搖頭。

  「因為你笨得傻氣,逗來很有趣。」傻一點才不會想太多,人因多智而煩惱,她這樣很好。

  「小姐……」青桐不服氣的嘟起嘴。

  「好了,咱們去見見朱三,他把我的藥田整理得不錯,很是有模有樣。」繡著紫色桔梗的粉色繡花鞋沾上泥巴,佟若善並不在意,反倒像是到郊外踏青的閨閣小姐,蓮步款款,來到田邊後,她優雅的掬起一片三七葉,對朱三吩咐道:「趁著入冬前把三七葉全採收了,晾曬乾之後磨成粉,我過段日子讓人來收。」

  「是的,東家。」

  「還有,等田裡收拾好了,你把田畝地都搭上遮風擋雪的棚子,做暖室培育,兩畝種天麻,兩畝種黃茋,我會教你種法和地熱法,明年春天就能收成了。」

  「冬天種藥草?東家,這能成嗎?」朱三困惑的反問。一入冬,藥草怕是全都要凍死在土裡了,搭了棚子指不定也不管用。

  「你照做就是了,若是能成,清明前後便能賣出高價。」佟若善估量著,那時藥草正栽種,十分缺貨,要個好價錢不難。

  「是。」

  身為侯府千金,佟若善沒想過要賺大錢,在前一世,她是一間大醫院的知名醫生,每日排隊求診的病患多到應接不暇,她有房、有車,還有直線上揚的存款,她什麼都不缺,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標竿人物。

  在她短短的三十五年歲月中,她唯一缺乏的居然是玩樂,有得是錢卻沒時間花,吃在醫院的餐廳,睡在醫院的休息室,每天面對的不是病人便是病理報告,七十幾坪的大房子形同旅館,一個月住不到七天,還要繳管理費。

  如今她有重來一回的機會,她想輕鬆一下,不要再過著被時間追著跑的日子,自在一點、愜意一點,看看醫書,練練讓外公搖頭又歎氣的毛筆字。

  畢竟她能過的鬆散日子不多了,在這普遍早婚的年代,也許再不到兩年她就得嫁人了,到時她要面對的是一大家子,由不得她順著性子來,該妥協的還是得妥協。

  不嫁?這可能嗎?

  即使在現代,不婚族也承受著一定的社會壓力,不論遠近親疏,見面的問候語很少有不問及婚姻狀況的,何況是男尊女卑,又有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觀念的古代。

  所以佟若善毫無這方面的掙扎,她是個相當理智的人,有時甚至顯得有些冷血,她認為只要不動情,和誰相處一輩子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她就當做多了一個室友,以及播種的牛郎,就算他坐擁妾室,寵愛別的女人,也沒關係,她只有一個要求,她得是掌權的正室。

  無愛便無妒,不貪便能心安理得,至於愛情這玩意兒,能不沾染就儘量別沾染,那是撒上糖花的罌粟,會害人的。

  距離藥田不遠的半山腰上,長了兩棵快百年的老茶樹,想起自個兒偏愛的花茶,手癢的佟若善便帶了話癆子青桐上山採茶去,老炭頭就在茶樹附近守護,身子倚樹打盹。

  一會兒功夫,兩人采了滿滿一籮筐,借了朱三家的廚房,佟若善有模有樣的炒著茶,一籮筐的茶葉快火一炒,濃縮剩下不到四分之一,茶香四溢,她用了個小甕裝著帶走。

  * * *

  上了驢車往回走,走到一半,又下雨了,來得急的秋雨打得車頂咚咚作響,雨勢沒有停歇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不少雨水從車窗的縫隙打進車內,車裡一片濕漉漉。

  老炭頭在車外喊道:「小姐,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

  「也好。」佟若善回道。

  「小姐,雨下得這麼大,我們會不會趕不上回城?」青桐有些擔心的問。城門一入夜便關上,進出不得。

  「趕不上就趕不上,就跟姥姥說我們被雲空大師留宿,聽他講道說經。」佟若善依舊淡定,況且與佛有緣這個藉口十分有用。

  「小姐,前面有間廢棄的道觀,咱們先去那兒躲躲雨吧。」老炭頭又在車外喊道。

  「好。」佟若善應了一聲。

  老炭頭將驢車停在道觀前,青桐馬上護著小姐跑了進去。

  「小姐,這樣真的好嗎?」青桐看著供壇上蒙上灰塵的三清道祖佛像,一邊問道。

  「天雨路滑,趕路更危險,不想白白送命就將就點,還是你要跟姥姥說她的外孫女不守閨訓,偷置私產?」

  佟若善帶著丫鬟出城是瞞著人的,對外她宣稱是到廟裡上香,求只平安符,事實上驢車是往另一個方向趕,與廟宇背道而馳。

  其實她不是第一回這麼做了,她常常以上香為由出門,去廟裡晃了一下便離開,改去做她自個兒的事兒,偏偏她不知哪裡入了雲空大師的眼,一老一少,一方外中人,一世俗小姐,兩人竟然結成忘年之交,每回她一溜閑,就連不該打誑語的雲空大師都會為她打掩護,不過知曉他們私底下小交情的人很少。

  青桐也搞不清楚雲空大師是真心喜愛她家小姐,還是四大皆空,眾生平等,反正他倆說的禪語她永遠也聽不懂。

  「小姐,這裡我清乾淨了,你先坐吧。」一入觀便很忙碌的青桐,很快清出一塊空地,她將毯子鋪在地上,讓小姐坐下來休息,接著她順便把道觀稍加打掃。

  這就是身為丫鬟的奴性,看到髒汙就想清。

  「去熱壺茶來,有點涼。」佟若善將方才炒好的新茶遞給青桐,她先試試味 .

  春有茉莉秋有桂,回去後她還要摘些桂花,混著茶葉做成桂花茶,像她去年做的茉莉花茶就很成功,清香味自然持久,她還試過用蘭花和荷花入茶,但香氣不足,沒法把茶香味襯托出來,她想明年再試一次,挑選新的品種。

  「小姐,喝茶。」

  攜帶方便又好用的紅泥小火爐再度派上用場,裝著八分滿水的窯燒陶壺置於炭火上,白霧狀的水氣漫散開來,驅走了秋雨帶來的涼意,讓人有四肢回暖的感受。

  「青桐,你越來越賢慧了,可以嫁人了。」佟若善調笑道。賢妻良母的好苗子,換成是她,絕對做不到這般無微不至。

  「小姐,奴婢才十五,不急著嫁人,況且青蟬姊的年紀還比奴婢大呢,要嫁也是她先嫁。」青桐還想陪著小姐,以後當小姐的陪嫁。

  佟若善沒好氣的睨她一眼,說她傻,她還真傻。「青蟬沒有家人,早嫁晚嫁隨她心意,可是你爹娘健在,他們總不希望你一輩子當個丫鬟。」

  青桐有一大群兄弟姊妹,家裡卻只有幾畝薄田,所有人吃不飽也餓不死,她爹娘逼不得已,只好在她三歲時把她賣入佟家。

  她剛當小姐的丫鬟時,小姐窮,她連帶的也窮,她們和周嬤嬤三個人又寄人籬下,只能盡可能省吃儉用,那時她除了三餐和季配兩套衣服外,沒有月銀可拿,等到老夫人發現她們的窘況後,才發一些銀兩當日常所需,她才有少得可憐的月銀能夠拿回家。

  不過真等到主子有錢了,可以給她更好的月俸時,她和家人的關係反而疏遠了,因為兄弟姊妹都長大了,各尋各的活路去,反倒少有往來,只有她爹娘偶爾會來探望。

  「當丫鬟有什麼不好,小姐待我好,又給我銀子,我要一輩子跟著小姐。」青桐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可當年無飯可吃的饑餓感,彷佛一道陰影,長存心間。

  「傻丫頭……」

  忽地,在道觀外把門的老炭頭忽地飛身入內,擋在佟若善和青桐主僕倆身前。

  「怎麼了,老炭頭。」青桐有些緊張的問道。

  「有人來了。」在三裡外。

  「有人?」

  老炭頭不是程家的家生子,也非佟若善帶來的佟家下人,他是三年前昏倒在山澗旁的異鄉客,一身江湖人打扮,手邊還留著半截的刀,背後被砍了一道見骨的傷口。

  也是他命不該絕,正好遇到佟若善,她打了一把手術刀,那時剛拿到手,尚未開鋒,便拿他來試刀,並以桑皮線替他縫合傷口。

  老炭頭髮了三天高燒,居然讓他扛過去了,此事過後,他成了佟若善的私人車夫,他只為她一人趕車,對於其他人皆視若無睹,自然而然地,他也被歸於佟若善的人,每個月拿二兩月銀。

  「老大,這裡有間道觀,我們去進躲雨……」

  幾匹快馬由遠而近,噠噠的馬蹄越來越大聲,在雨聲中,有種叭答叭答的回聲,地面也跟著微微震動。

  驀地,馬蹄聲在道觀附近戛然而止,有道嗓門大得像熊吼,連不會武的佟若善都聽得一清二楚,不自覺螓眉一顰。

  「他們要進道觀?」

  「小姐莫驚,老炭頭在。」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小姐一分一毫。

  「我不怕,就怕人一多,氣味不好。」佟若善配了幾種防身的迷藥隨身攜帶,倒是不懼歹人為惡。

  老炭頭嘴角上揚,看了一眼面色平靜的小姐,向來枯水般的雙瞳輕泛笑意,多了幾分活人的生氣。

  「老大,不要逞強,讓我們扶你,中了一箭非同小可,你這傷再不看大夫就要廢了……咦!怎麼有人先占了……」明明是一間破道觀,屋頂還破了個洞,居然有百姓在此躲雨。

  「你們沒看到外面的驢車嗎?是我們先來的,不能趕我們走。」怕被趕出道觀淋雨,傻膽無敵的青桐連忙嚴正聲明。

  佟若善真後悔自己沒有捂住她的嘴巴,她沒看見人家帶劍背弓,一副不好惹的樣子嗎?

  「呵呵呵!小姑娘,你別擔心,我們只是路過的漠北軍,在此暫歇避避雨而已。」說話的是一名不帶血氣、面白無須的男子,看來約莫二十一、二歲。

  一聽是漠北軍,老炭頭繃緊的神情略微一松。

  「你們是漠北軍?漠北軍不是應該在漠北打仗,跑到我們健康城幹什麼?難道蠻子要攻過來了?!」一說到戰爭,青桐面露恐懼,連脖子都縮到看不見了。

  「莫怕、莫怕,沒的事,有我們漠北軍守著,北方蠻子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我們將軍一刀能砍一百顆契丹人頭顱。」刀起刀落毫不遲疑,跟切面團一樣簡單乾脆。

  「莫不破,你話太多了。」若是主將未坐鎮大帳的消息傳出去,於軍情不利,且他洩露軍情,依照軍法,得挨三十大板。

  因為被老炭頭擋住,佟若善瞧不見在道觀另一邊席地而坐的兵痞子,可是沉厚如酒的嗓音一出,她心裡不免為之震動,好像聽見大提琴醇厚有力的樂音。「咦!聲音真好聽……」一發現自己無意識的說出心裡的感想,她的臉頰立即染上酡紅。

  她的嗓聲雖然輕柔,近乎耳語,可是道觀裡除了不會武功的青桐外,其他男人全都聽見她說的話,不約而同的挑眉謔笑,看向傷了腿、臉色微白的孤傲男子。

  莫不破又道:「咳!這位姑娘,你喝的是什麼茶,聞起來很香,可不可以給我們一杯暖暖胃?才剛入秋就冷成這樣,漠北今年的冬天又難過了。」北方蠻子肯定又不安分,搶糧搶女人。

  「青桐,杯子。」

  「是的,小姐。」青桐從形型竹籃中取出三隻陶杯,一一斟滿了才遞給對面的軍爺。

  「來,你先喝,這茶真香,光聞就口齒生津。」

  「入喉鐵定甘甜,瞧這茶水的清澄,淺淺的金黃色。」

  人多杯少,莫不破先把拿到手的第一杯茶送到眾人的領頭面前,不是邀功,而是出自敬意,真當親大哥看待。

  腿受傷的男子一接過茶杯便要就口一飲,卻被佟若善出聲阻止,「等一下,你身上有傷吧?」

  男子一頓,沉聲反問:「那又如何?」

  「茶對傷者不宜,不利於傷口的癒合。」佟若善解釋道,任何刺激品都不該入口,像酒、茶之類的,飲之會加快血液流動。

  「你是大夫?」莫不破頓時兩眼發亮。

  「不是。」佟若善否認得極快。

  「那你懂醫理嗎?像是什麼藥對傷口好,什麼藥具有療效?」莫不破沒想過人家姑娘的聲音聽起來還很稚嫩,完全不像行醫多年的醫娘,著急的認為逮到一個是一個。

  「我不……」佟若善想說她不會醫術,以免招惹不該招惹的人,偏偏她有個專扯後腿的丫鬟,三兩句話就把她出賣了。

  「我們家小姐可神了,把肚皮剖開掏出腸子洗一洗,切掉壞掉的腸子再把其他腸子縫連在一起,然後再把肚子縫起來,居然沒死耶,一天后還活蹦亂跳,照吃照喝……」青桐的話語猛地一頓,嚇!她說錯了什麼,怎麼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金子似的閃閃發亮?

  她根本不曉得她的話引起那群漠北軍多大的興致,他們的目光投向老炭頭身後茜紅色衣裙的女子。

  莫不破興奮的問道:「姑娘,你會把人的肚子剖開再縫合?」而且人還活著?

  「我不是……」這個青桐,到底知不知道給她惹來什麼麻煩啊!佟若善撫額輕歎,暗暗祈求雨快點停,她才能快點離開。

  「你有好醫術就該救難扶危,來來來,別害羞,相逢自是有緣,也是老天註定的緣分,我家老大那條腿就託付於你了,咱們大弘國的興衰就看你的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二章 有錢不賺是呆子

  佟若善就知道會這樣,她被那無腦的蠢丫鬟坑慘了。

  人家是養條狗能看家,她是養了只碩鼠,專門來啃自家的米袋,還呼朋引伴一道兒來偷。

  偏偏她現在面對的是幾個人高體壯的兵痞,還個個配劍帶刀,他們只有三個人,其中兩個還是跑不快、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光靠一個老炭頭,人在屋簷下,不低頭,難不成要跟一群兵對打嗎?

  在心裡哀歎一番的佟若善,輕拍了拍老炭頭的背,讓他退開。

  「小姐,不妥,你是尚未說定人家的閨閣千金,不能跟這群胡搞瞎混的傢伙摻和。」他不贊成的搖搖頭。

  她笑笑地眯起秋水瞳眸。「無妨,反正是救人,功德一件。」

  「小姐……」你太任性了。

  佟若善回他一個「人家氣勢比我們強,我們能硬拚嗎」的眼神。「不會有事的,若是這些人嘴巴太大,讓我閨譽有損,這裡有一、二、三、四、五……九個人選,就挑一個順眼的當我夫婿。」

  她是在開玩笑,一群漠北軍卻當真了,當下你推我扯的,還猜酒拳定輸贏,活像個事兒。

  莫不破還大聲調笑道:「嗟!你還真敢挑高枝呀,知道咱們哥兒都是軍中將領級的好漢,你福氣到了,真能治好我們老大,保你富貴一生……」可是當老炭頭一站開,露出身後茜紅色的嬌小身軀,他的話語便跟著一頓。

  佟若善小小的臉蛋巴掌大,細細的胳臂宛如柳條兒,不及盈握的小腰還沒眼前軍爺的一條大腿粗,什麼都細細小小的,精緻得像只易碎的青花瓷,輕輕一碰就碎了。

  莫不破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麼鬼,年紀怎麼這麼小,她及笄了嗎?」

  「我也覺得我不能勝任這般艱鉅的活兒,不如你們再忍忍,等雨停了再進城找醫館的大夫,我看他的腿一時半刻也好不了,頂多鋸斷條腿,人還留著一條命……」

  「不行!命要,腿也要,你快幫他治,只要能治好他,我們兄弟欠你一條人情。」莫不破激動的大叫。

  佟若善不曉得眼下這些人的人情有多重,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到的福分,連朝中大臣和有意九龍之位的皇子巴著大腿也要巴住的人物,她只覺得玩刀弄劍的人脾氣一定很壞,她只想離他們越遠越好,最好老死不相見。

  「你要用麻沸散還是銀針封穴……」佟若善的話還沒說完,頓時有種錯覺,她是不是看見九頭狼了,怎麼瞅著她的目光一片狼光發綠?

  「你有麻沸散?」出聲的是先前臉色發白,現因傷口發炎身子發熱而面色轉紅的孤傲男子。

  「咳!有麻、麻沸散很奇怪嗎?不是到處都買得到?」麻沸散等同于現代的麻醉藥,她試了幾回才調出適當的分量。

  很會背書的佟若善當真有過目不忘的天分,十歲那年外公給她一本厚重的《中醫方劑精選集》,她斷斷續續背了一個月就把一千劑藥方給背熟了,直到十數年後還能粗略背出。

  來到古代後,她發現她的記憶力較之前又強了些,已經被遺忘許久的藥方又從記憶深處被挖了出來,她如看一本書般的倒背如流,稍做整理後腦中有如藏了一本中醫藥典。

  但是她很清楚這種事對她而言並非好事,即使是一般的仕紳名流,若是身懷生財的寶物,恐怕還沒等到發財就先被毀家滅門了,畢竟有太多人想去搶這筆天上掉下來的財富,尤其她還是個年少的姑娘家,既無家族支撐,又無絕世武學傍身,若真把一身驚人的醫術亮出去,說不定讚譽未到譭謗先至,還有可能會被當成惑世妖女活活燒死,連骨頭也不留下。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她才不想讓自個兒走向早亡的命數,總是盡可能活得低調。

  「你到哪裡買到的,你說說看。」莫不破的兩隻虎目睜得老大,口氣顯得相當不滿。

  「藥鋪呀!你到藥鋪配藥,店主自然就會給你。」佟若善圓睜著剪剪水眸,一臉很無辜的模樣。

  「藥方呢?」莫不破伸手討要藥方。

  「不知道。」佟若善沒好氣的瞅他一眼,這人是土匪嗎?強取豪奪的。

  「你……」莫不破掄起拳頭,高挺的身子往前一站,作勢要打人。

  但事實上他是不打女人的,他只是做做樣子嚇唬嚇唬膽小的人,以往用這招十分有效,十個有八個跪地求饒,另外兩個則是嚇得兩眼翻白,口吐白沫。

  可惜這次他遇到的是連膽子也敢摘掉的女英豪,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做出趕人的手勢。「他的腿到底要不要治?不治我要回那邊把茶喝完,剛炒菁的新茶可不能浪費了。」百年老茶樹的茶葉不苦不澀,嫩芽摘下來口裡嚼是甜的,製成茶葉有股自然天成的清甜,若再用跑虎山的清泉煮沸泡茶,味道更清冽了,口齒留香。

  「治!」九張嘴同時一吼。

  佟若善抬眸環視了九座山一樣的男人,眼皮抖都不抖一下,點了其中一人。「你,到我的驢車上取來這麼大的藥箱。」她比了比大小,驢車的空間有限,一眼就能瞧見。

  「我?」眉尾有道不明顯刀疤的男人抖了抖眉毛,好像不敢相信她像使喚小廝似的指使他做事。

  「你飯吃得比人家少嗎?連個小箱子也拿不動。」她沒好氣的道。不過是一群兵痞子,派頭卻一個比一個大。

  「誰說我拿不動,你這個臭丫頭!」他十三歲就砍下蠻子的腦袋,誰敢說他是四肢不動的飯桶!

  「好了,周藏七,快去拿小姑娘的藥箱,老大等著治傷。」莫不破正經起臉色道。

  麻沸散呀!兄弟,有那玩意兒咱們能少受多少罪。

  在戰場上廝殺誰能不挨刀,或多或少都有幾道刀疤劍痕,嚴重的命都丟了半條,而且治療的過程中,不怕傷好不了,而是那挖肉拔箭、去腐切骨的痛,比被人砍一刀還要疼上幾倍。

  他們都聽過麻沸散,華佗聖藥,但誰真正見識過,只當做一則傳說,畢竟世上哪有抹上就不感覺到痛的藥。

  可是這個不及男人肩高的小姑娘說了,還有兩個選擇可以挑,她的醫術到底有多高明,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想親自瞧瞧,他們也想危急時有人救助。

  「好,我去拿,你等著。」周藏七面容兇惡的撂下話。

  一會兒,他拿回一隻漆白的花梨木方匣,不大,兩尺見方,寬約五寸,方匣正中央漆了十字的朱漆。

  佟若善接過匣子便往地上一放,她蹲了下來將方匣蓋子打開,纖纖素手潔白如玉的往上一提,幾個大男人驟然瞪大眼。

  經過改造的匣子裡別有玄機,一直拉直便成了高一尺的三層櫃子,第一層放的是奇形怪狀的刀具,有大有小、有方有鉤,還有像筷子的夾子,細長的小剪子;第二層則是一粒粒搓圓的棉球和剪成方塊狀的紗布、成捆的紗帶、一瓶烈酒、一瓶不知何物的水,還有幾片削成板狀的竹片,兩、三瓶味道奇特的藥水,還有膏狀黏物;最下面一層則一目了然,無非是一些形狀各異的瓶瓶罐罐,有葫蘆形、有圓肚形、有長頸形、有南瓜形,一看就知道是放藥的,林林總總算來共有二十幾瓶。

  「把他的褲子撕開,露開受傷部位,我要先看他傷得如何。」佟若善是腦神經外科名醫,不是一般外傷外科,看個小外傷簡直是侮辱她的專業,她只好不斷在心裡說服自己不要在意。

  一名皮膚黝黑的男人看了受傷的男子一眼,待受傷男子點頭示意後,這才蹲下身,雙手一用力,將已經用刀挑開的褲管撕得更開,露出白花花的大腿,以及已經發黑生腐的傷處。

  「你這傷起碼傷了十來天,沒找大夫看過嗎?」他是不要命了,還是逞英雄,再延誤治療真的要截肢了。

  「看了,軍醫。」原本更嚴重。

  惜字如金的男子目露冷光,盯著在他腿上東瞧西瞧的小丫頭,眉頭微皺地看著她從匣子側邊抽出類似皮套的東西,手法俐落地往蔥白五指一套,彷佛在手上多了一層薄皮。

  「不要看了,這很貴,我要弄這一雙不容易,別看到好東西就打主意,我不會給的。」佟若善馬上道。在現代隨便買都有的手套,她用了十來頭豬的腸子才弄出三雙,她還捨不得丟,回收用烈酒浸泡再重複使用,反正用到的機會並不多。

  她完全沒想到在這次的手術後,她日後會接到更多更艱險的救急手術,而在她看來十分難成事的消毒手套,在某人的一聲令下,成箱成箱的送來,堆積如山,教人傻眼。

  男子微微挑眉,那種東西她就覺得貴?看來這丫頭沒看過真正上等的好物。「你要如何治傷?」

  她先看了看,以指伸入傷口探探深淺,不意外的摸到一硬物。「你有截箭頭的倒鉤紮在肉裡沒拔出來,卡在腿骨位置,造成你的皮肉潰爛,無法癒合,我的方式是把腿肉切開,取出倒鉤,削掉腐肉再縫合,你有建議可以下刀前提,我一向尊重傷患的意見。」

  「尊重個屁,你分明是見死不救!」周藏七個性直,最見不慣婆婆媽媽、盡說廢話的人。

  「好,那你來動手。」佟若善冷眼一掃,周藏七立即縮頸往後一退,確定沒人干擾後,她才又轉回頭對受傷的男子道:「先清洗傷口,把傷處完全露出來我才好動刀,這會很痛,你先忍一下。」嗯,更正一下,是非常痛。

  「不是有麻沸散?」男子利眸一閃。

  「沒有。」

  「沒有是什麼意思?」男子的嗓音一沉。

  「沒有藥材呀!誰會隨身準備一包麻沸散。」

  其實她有,由湯劑研製成粉狀,撒在傷口上便能局部麻醉,可她不甘願呀!她每制一種藥都費盡千辛萬苦,還要從日常家用節省下來,有的藥材可不便宜,做成的成藥才那麼一點點,用完了就沒了,而她不想整日埋頭製藥,把自己搞得一身難聞的藥味。

  說穿了她就是懶,她自認是醫師而不是製藥師,藥夠用就好,無需整天埋首其中,攸關個人驕傲。

  「也就是說,你手上有麻沸散的藥方?」只是湊不齊藥材?

  佟若善突地將半瓶鹽水往傷處倒,十分愉快地聽見某個人的痛呼聲。「我說過有點疼。」

  「不是只有一點吧!」男子冷瞪著她。

  「沒聽過良藥苦口嗎?你這條腿還能感覺到痛楚算是幸運了,若是三天內沒治,你就該和它告別了。」佟若善說得實際。

  「你是故意的。」他很肯定。

  「是又如何?你可以不讓我治。」又不是她求他,保不保得住腿是他的事,與她無關。

  男子抿著嘴,目光冷冽如刃。「你要是沒治好,你會知道後果。」

  佟若善這下子不免也來了氣,他居然敢威脅她,當她是嚇大的嗎?「那我要不要順便把你毒死,免得你事後翻臉不認人,把我砍成碎片?」

  「你敢──」

  「敢下毒就要你的命!」

  「你敢下毒……」

  「你好大的膽子……」

  「在爺的面前也敢毒害邊關大將──」

  受傷男子沉下臉還沒開口,圍在他四周的眾男便紛紛發怒,把眼珠子瞠到最大瞪著她。

  「你們很吵,到底治不治?」佟若善一臉他們再吵她就抽手的神情。

  幾個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殺敵無數的大男人,立刻憋屈地吼出一個字,「治!」

  「很好,誰再發出一個音我就不治了,包括你,大塊頭。」在治療過程中,大夫最大。

  幾個大男人的幾張嘴閉得死緊,只能憤憤的瞪著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的小丫頭片子,莫名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委屈。

  「刑劍天。」

  佟若善用棉球擦拭傷口的手一頓,又繼續動作。「你不用告訴我你的名字,今日一別再無相見日,你不認識我,我沒見過你,我們是茫茫人海中兩顆小小的米粒……

  「還有,我很窮,買不起金針,只能用銀針代替,你還是會感覺到痛,但我相信在戰場上刀裡來劍裡去的你應該忍得住,你要切記一件事,不要跟我說話讓我分心,我必須在兩刻鐘內拔鉤、清創和縫合,若是時間耽擱過久,你的氣脈會堵住,以後就算治好了也會行動不便。」說完,她朝方匣下方一旋轉,匣內另有機關,露出一排長短粗細不一、排列整齊的銀針。

  她的雙手不抖不顫地依照穴位,分次將銀針插入傷口的四周,整整十八根銀針巍巍抖顫。

  別說是插在身上,光用看的就夠驚心動魄了,幾個殺敵如砍瓜的將領在看到她插完十八根銀針後,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心中不禁微微發涼,上下滾動的喉頭欲吞難噎。

  他們心裡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這個丫頭不簡單。

  當他們再看到她面不改色的下刀挖肉,刀法準確的挑出一小片箭鉤,接著手指穿梭如繡花般的剔除腐肉,已經有幾個人受不了沖到外頭去吐了,而她依舊神色如常的挑開血脈割肉。

  看到這情景,堂堂七尺男兒也不免敬佩,小姑娘有過人勇氣,見到噴出的血肉居然不驚不懼。

  「小姐,奴婢替你擦汗。」

  「嗯!」

  小姐一應允,青桐立即取出繡有小雞啄米的手絹拭去小姐額頭冒出的薄汗,並小心地不遮住她的視線。

  在確定腐肉全部清除後,佟若善從方匣最下層取出雪白瓷瓶,看得出來她很捨不得用,再三遲疑後才拉出瓶塞,只倒出一些些白色粉末在傷口上,然後趕緊收起來。

  就在大家正要嘲笑她小家子氣時,令人難以置信的情況發生了——

  藥粉撒在傷口處不久,原本還在冒血的傷處忽然止血了,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迅速由血紅肉色轉為正常肉色,發紅的皮肉逐漸消腫。

  「那藥……」簡直是神藥!刑劍天也不禁瞪大了眼。

  「我的。」佟若善把藥收好,兩手飛快地收回,縫了二十七針,用小剪刀剪斷縫線線頭,大功告成。

  「我買。」刑劍天的腿完全沒有痛的感覺,他面容沉肅得令人不寒而慄,眼神有如利刃。

  「兩百兩。」佟若善馬上開價,有錢不賺的是呆子。

  其實成本價不到一兩,難在其中一味的三七難尋,一般的小藥鋪供應不起,她有幾畝藥田還做不了百兒千瓶,不過她敢這般開價也是看在物以稀為貴,在與敵人作戰時,最怕的不是一槍斃命,而是明明尚有生機卻因血流不止而亡,危急時刻能救命的藥都不是小事,說不定還能扭轉戰局。

  「好。」刑劍天毫不猶豫的應道。

  取下銀針後,佟若善一手接銀票,一手交藥,她實在不信任這批胡作非為的兵痞子。

  針一拔,刑劍天才感覺到割肉的痛楚襲來,惹得他眉頭一皺,但還在他能接受的範圍,而且比起先前真的好多了。「還有麻沸散……」

  佟若善伸出玉指輕輕搖了搖。「做人不要太貪心。」

  「軍隊需要它,成千上萬的兵士需要它。」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能放任本國將士活活痛死。

  她收拾好藥箱,將消毒手套脫下,用一塊不透水的油布包住,避免接觸污染。「看在你爽快付銀子的分上,我送你十片消炎片,一次兩片,每日早、中、晚各一,用溫水送服,服藥期間不能飲酒和茶。」

  「多謝。」刑劍天收下藥片,感謝道。

  「不用客氣,二十兩。」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了,何況是萍水相逢。

  「二十兩?」

  「看病不用診金嗎?」佟若善一雙明眸瞅著他,彷佛在用眼神問他:你想賴帳嗎?

  「莫不破,給。」值得!

  「是,我給。」莫不破也服了,銀子給得乾脆。這丫頭明明還未長開,精緻的五官猶帶三分稚氣,可醫術驚人的好,教人不由得驚歎。

  「以後受傷別找我,我不是大夫。」她真怕他們找上門。

  佟若善之所以當不成中醫師,主要是望問聞切,她怎麼樣也學不會切診,能拿手術刀的手切不出細弱的遊絲,十次切脈錯七次,連對她期許甚高的外公也不許她庸醫誤人,脈都診不准,如何開藥?所以她才改朝西醫發展,做了個頂尖的外科醫生,不讓外公再一次失望。

  「小姐,雨停了。」天色已晚,他們還要趕夜路嗎?可是看看一屋子的臭男人,青桐表情嫌棄的皺起鼻頭,她寧可和小姐在驢車上過夜,也不願意和他們同處一室。

  「走吧,我們到雲空大師那裡打擾一夜。」睡廟裡好過在破道觀打地鋪,佟若善金貴的身子受不住。

  吃了消炎片小有困意的刑劍天聽到雲空大師的名號,忽地睜開一絲眼縫,若有所思的打量正讓丫鬟系上披風帶子的嬌小身影。

  青桐突然想到什麼,問道:「小姐,你打開豬的肚皮又把牠的腸子塞回去時,豬不痛嗎?」那時候她只聽到豬哼哧哼哧的叫著,也不曉得豬究竟是什麼感覺。

  佟若善無限慈悲地看了她一眼。「等你當了豬就曉得了。」

  「小姐,奴婢不是豬。」

  主僕兩人邊說邊在老炭頭的護持下走出道觀。

  她不是豬,難道他們的將軍就是?

  好幾雙眼同時看向刑劍天,有人在憋笑,有人漲紅了臉,有人投以同情的眼神。

  「老大,你有沒有一種被騙的感覺?」不怕死的莫不破朝刑劍天擠眉弄眼,調笑的問道。

  他們當初聽丫鬟說得煞有其事,以為被小姑娘開腸剖肚的是人,沒想到居然是頭豬,那不就表示令北蠻聞風喪膽的漠北將軍被人當頭豬來醫治?

  「滾──」刑劍天沒好氣的低吼一聲。

  刀懸在脖子上的莫不破仍舊嘻皮笑臉的。「是,小的就滾,將軍要我往哪滾,滾到那位持刀不手軟的小娘子懷裡如何?小姑娘長得白白淨淨的,十分賞心悅目。」

  「滿地打滾最適合你。」刑劍天目光一沉,二話不說抬起未受傷的腿,毫不留情地朝他腹部一踢。

  「哎呀!將軍,小心你的腿!不是大夫的大夫娘子說你的腿三天內不能使勁,要不然縫好的傷口又要裂開了。」莫不破馬上正了正臉色,收起一貫的嘻笑神情,擔憂的提醒道。

  「你不惹將軍動怒不就沒事了?你這張不吐象牙的狗嘴怎麼哪裡痛往哪裡踩,人家小姑娘剛救了將軍的腿,你不知恩圖報還恩將仇報,滿嘴穢言,你還是人嗎?」性情耿直的燕無道重重地往莫不破背上一拍,力道大得足以重傷一頭牛。

  「哎喲喂呀!輕點兒,你熊掌要將我拍扁不成?她拿了我二十兩的診金,難道我對她還不夠感激?」他一個月的軍餉也才十五兩。

  連年打仗的大弘國並不富裕,年歲收能撥到邊疆軍士手中的更是少之又少,想發財的只能拚命攻打敵人城池,將敵人的物資和金銀財寶搶過來。

  所以表面上看起來很窮的兵痞子,其實個個富得流油,階級越高分得越多,上繳到國庫的戰利品是他們分剩下的,但是也相當可觀,不留人話柄,朝廷官員也無從彈劾,只知邊境困苦。

  不過窮的是底下的兵士,他們的薪餉真的不多,剛好夠養家活口,一旦不幸殉國了,由朝廷撥下的撫恤金更是少得可憐,加上層層剝削,遺眷能拿到的還不夠一年的口糧,一家子只能等著餓死。

  幸好這些高階將領在京城大都是出身名門世家的子弟,對銀子一事並不看重,往往將所得的封賞分給下屬,尤其是為國犧牲的將士,一向從優處理,同袍間互相照顧其家眷。

  每上一次戰場就有可能回不來,要有命在才能痛快的花銀子,否則左攬金右摟銀也只有乾瞪眼的分。

  「你認為不值?」刑劍天反問道。二十兩他還覺得小姑娘虧了。

  「和春堂」的大夫一出診,醫術不怎麼樣卻敢開高價,看准了公侯將相銀子多,一入大戶人家,最少要五十兩,這還不包括人蔘、鹿耳一堆的高貴藥價。

  莫不破想都沒想就搖搖頭。「值,我沒見過下刀像她那麼穩的,她不驚不懼,彷佛面對的不是一個受傷的男人,而是在賞花作畫,悠然自得的刀隨手落。」

  簡直是神乎奇技,無人能及,那一手刀路教人歎為觀止,哪一天他傷了,也寧願找她醫治,而非粗手粗腳的軍醫。

  「還有她的藥,你們看將軍的腿原本還在滲血,可是她的藥粉一撒上,傷口的血立即止住了,你們想,此藥若是用在戰場上,我們會減少多少傷亡。」周藏七惦記的是止血聖品,他貪婪地盯著將軍手上僅有的一瓶。

  其實不只是他,在場的男人都想索要,可是刑劍天卻將雲白瓷瓶收入壞裡,掩住眾人渴望的目光。

  「將軍,我們要不要派人跟著她?」莫不破問道,也許日後還用得上她。

  沒有一個不對醫術精湛的小姑娘出身感到好奇,更有熱切的探究,看她的言行談吐,衣著打扮無一不出自大家,哪家的千金小姐允許她學醫,對家風而言並不光彩。

  「你們沒發現嗎?」刑劍天銳利的目光看了眾人一眼。

  「發現什麼?」莫不破不解的問道。

  刑劍天墨瞳低垂,略帶深意。「她身邊的車夫身懷絕技,武功不在我們之下,若是單打獨鬥,能贏他的人不多。」連他都要斟酌斟酌,先探探底。

  「將軍,你說一個車夫功夫比你高?」這是開玩笑吧,將軍的九斬回龍刀舉世無雙,無人能敵。

  「不一定,要比過才知道。」刑劍天的雙瞳迸出銳色。

  「那藥我們還要不要?才一瓶不夠我們分,她那裡應該還有。」救命的藥怎麼也不算貴,兩百兩他還買得起。

  周藏七的心語是大家的心聲,見識過白色粉末的止血效果,人人都想有一瓶救急。

  「還有麻沸散。」不知是誰又提了一句。

  「對,麻沸散,那太重要了,老子每回一受傷就痛得要命,手沒輕重的軍醫又當我是死人般的醫治,真是痛上加痛,痛到想乾脆死了算了。」

  燕無道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在血海中打出來的戰功,哪一個人身上沒留幾道疤,他們悍不畏死,奮勇迎刀,可是誰也忘不了受傷後的醫治,那才是真正的活受罪。

  誰不希望傷快點好,最好有一抹就痊癒的神藥,但世上哪有這種藥,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得快是唯一的要求。

  「老大,讓我去追蹤,我的輕功最好,不易被發覺。」自告奮勇的莫不破有些迫不及待,滿臉興奮。

  「不用。」刑劍天丟出攀鉤,一把勾住他的後領,稍稍一使力便將腿往外衡的傢伙勾回來。

  「老大,千載難逢的機會呀!難道你要白白讓她走了?」那是神醫耶!他從不曉得傷口還能用縫的。

  「我說不必就不必。」刑劍天的言下之意就是,大家不用多說了,他自有主張。

  「你真要錯過這種奇才?」莫不破心裡急呀,唯恐驢車走遠了,想要追人就來不及了。

  「她是個姑娘家。」刑劍天沉聲道。

  女人在軍中只有一個去處,紅帳,也就是供軍士泄欲的地方。

  「姑娘家就不能為國效力嗎?何況我們要的是她的藥和醫術,如果她肯教……」將會造福無數兵士。

  刑劍天被鬍子掩住的嘴往上一勾。「你方才沒聽見她說了什麼嗎?你們一個個全把耳朵扔在糞坑裡了是不是?」

  啊!小姑娘說了什麼,怎麼不記得了?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的注意全放在小姑娘持刀的手上,敬佩她的大膽之餘,還不忘感慨她的手長得真好,瑩白晶潤,彷佛精雕細琢的白玉。

  「雲空大師。」刑劍天好心提醒道。

  「雲空大師?雲空大師……啊!天懸寺!」莫不破最先反應過來。

  天懸寺蓋在懸崖峭壁,歷經五百年而不衰。

  「沒錯,她提到要雲空那裡供宿。」人就在那兒,有必要跟嗎?小兔兒回巢,不費吹灰之力。

  莫不破嘿嘿賊笑。「小姑娘居然也跟雲空大師頗有緣分,看來真的不必急呀!」

  雲空大師出家前是莫不破的叔公,有妻有子卻看破紅塵,遁入佛門一解一身桎梏,精通佛理一心向佛,教人意外的是,他與刑劍天特別投緣,兩人一下棋是沒完沒了,曾經三天三夜沒離開棋桌,最後以和局收場。

  雲空大師是世外高人,不輕易與人結緣,所以他的俗世友人曲指可數,即使是他的嫡親子嗣,他說不見就不見,無論他們如何苦苦哀求,他心在三界之外不問俗事。

  唯獨有兩人只要他在寺中便會接見,一是刑劍天,一是佟若善,此兩人在他心中堪稱尚且談得來的小友。

  「當務之急是聯絡上太子,讓他小心提防,朝中居然有官員通敵。」刑劍天擰著眉道。

  私扣糧草是小事,洩露兵士布列圖才是致命大傷,他的人是來殺敵的,不是死在自己人手裡。

  「怕是不容易,太子那裡有人監視著,想要和他搭上線不容易。」太困難了,如火中取栗,稍有不慎連自己也得賠進去,燕無道不免憂心忡忡,內賊倡狂,損及國本。

  「找秦肅王吧,他進宮方便。」四皇子楚長留受封肅王,封地在富饒的秦、肅兩州。

  周藏七的提議被刑劍天否定,「不,我直接面聖。」這才是斧底抽薪之法。

  他們離開邊關並非私下行動,而是因為皇上召他們回京。

  不提私扣糧草,不言軍餉短缺,不論是由誰押運,運到邊關的軍資和上頭髮得沒有一次符合,押送官要貪,上層也要貪,沿途的縣城再摸點油水,能夠讓兵士吃飽已經很不錯了,有力氣打仗城池就不會去,後方百姓得以安居樂業。

  他要的是藥材和冬衣,這兩樣東西在邊關極度缺乏,糧食和軍餉他們可以去搶,在太行山附近有十來個土匪窩,再不濟還有北契和遼國的遊兵,半年剿一回,就夠他們吃喝一年了。

  「老大,皇上不會砍你頭吧?」莫不破擔心的問道。

  刑劍天冷笑一聲。「我刑家一門忠烈,幾乎都交代在戰場上了,皇上還要趕盡殺絕嗎?」

  刑家嫡出子系,除了刑劍天外再無第二人,其餘皆是庶出和旁支,他三個叔公、他父親和兩個親叔,還有嫡親的大哥、二哥全死在蠻子的刀劍下,大房就剩下他和兩個走科舉的庶子,一個進翰林院當六品編修,一個在國子監就讀。

  他們沒有武將的血性,也不喜打打殺殺,為了刑家留下一點點血脈,刑家家規中特別點明一條,庶子不從軍,若有一天嫡系血脈就此斷絕,庶子要負起傳衍責任。

  「話不是這麼說,君心難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還不至於老眼昏花,放任太子和三皇子明爭暗鬥,他不是逼你選邊嗎?」要是選錯邊,後果堪慮。

  朝廷現有兩派,分別是先皇后所出的太子一派,以及由統禦後宮的儀貴妃所出的三皇子一派,繼後所出的九皇子今年才九歲,根本無力與眾位成年的兄長爭逐,不在考量內。

  其實刑劍天更看好行事果決的四皇子,也就是秦肅王楚長留,但他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與其妻鶼鰈情深,成親數年未納妾,夫妻倆僅一子一女,令貞太妃十分不滿。

  貞太妃是秦肅王的生母,先帝的婕妤,目前還住在宮中與太后作伴,並未隨兒子的開府而離宮。

  不過也有人說因為秦肅王不肯聽她的意思娶她娘家輔國公府的外甥女,非要和她唱反調迎入一名民間女子,還把她所賜的兩名側妃和四名美女退回,所以她和兒子賭氣,揚言他不廣納妻妾便不同住一處,讓全天下人笑他不孝,不事親娘。

  但是氣歸氣,這法子有用嗎?

  貞太妃被自個兒的意氣困住了,有點下不了臺,上頭沒個婆婆管東管西,指手畫腳,肅王妃不知過得多清心,她巴不得貞太妃不要來,免得壞了他們一家四口和和樂樂的好日子。

  「不,皇上他在看臣子的忠心,忠臣、直臣才是皇上要的,我們明面上兩邊都不攪和,看他們鬥得你死我活。」皇上不會真的撒手不理,必要時還是會出手。

  文人重氣節,武將重血性,文能定國,但要所有人都乖乖聽話,唯有武力制裁方為正道。

  皇上在此時召刑劍天眾人入京,就是要確定他們的兵權仍是效力于天子,而非偏向其他皇子,皇上要掌控軍權,不讓兵禍為患,是自己的人,皇上才能放心的用。

  「對了,老大,皇上會不會突然來個賜婚?他這些年老是叨念著你尚未成婚,前頭三個嫂子都沒福氣……噢!周藏七,你幹麼踢我?」莫不破不滿的瞪向周藏七,偷襲非好漢,好膽來過過招。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怎麼老往人家的心窩戳,你忘了那幾位的下場嗎?」誰家的閨女敢嫁啊?

  「呃,這個……」莫不破頓時啞然,不敢再提。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三章 人在屋簷下不一定要低頭

  刑克男,這是京城人士給刑劍天的渾號。

  刑劍天自幼便與南陽侯的嫡女定有婚約,十六歲那年他由戰場回來,便是為了迎娶,天作之合的佳侶多少人羨慕,擺了一長街的流水席。

  可是喜氣尚未散去,漠北將軍府前的紅燈籠卻取了下來,改掛上白燈籠,成親不過才半個月,新嫁娘便落水而亡。

  同年,刑劍天的大哥陣亡。

  又過了兩年,刑劍天透過外公靖王又談成了一門親事,是左丞相的次女,哪曉得人家入門不到三日竟離奇死亡,聽說兩人尚未圓房,她死時仍是處子之身。

  那一年年底,刑劍天二哥中箭身亡。

  接連著幾件不幸已經夠令人痛心了,沒想到此時竟傳出流言,說刑劍天是天破星轉世,對朝廷來說是銳不可當的猛將,煞氣重,能鎮八方,可八字克親,尤其是身邊親近的人,譬如兄弟和妻妾。

  所以他接下來的說親非常困難,稍有門第的人家都避得遠遠的,以免雀屏中選。

  即便如此,三年後由兵部尚書的夫人拉線,又說成了一門親事,對象是外放四品官的三女,六禮中走了五禮,就等著親迎這一項,刑劍天的兄弟們穿紅戴綠的打算帶隊迎娶。

  結果在拜堂的前一天,新娘子不知從哪兒聽到新郎官的刑克之名,居然懸樑自盡,死時還圓睜著雙目,似乎心有不甘。

  沒多久,刑劍天又有一名堂兄死在敵人的偷襲中。

  刑家的男兒一個個沒了,刑劍天的痛可想而知,而外界的傳言更張狂了,加重了他刑克之名,說他不只克妻還克親,每娶一個妻子便克死一名手足,他渾身的煞氣不宜娶妻。

  於是乎,再也沒人敢提起他的親事,直到如今他都二十有五了,仍是孤家寡人,枕空無人伴。

  但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流言,與正在看醫書的佟若善無關,她從不理會外頭的蜚短流長,況且首都天業距離建康城有七、八日路程,縱使快馬加鞭日夜不歇的趕路也要四、五日,這些謠言傳到她耳裡時,黃花茶都涼了。

  那天從天懸寺回來,她便投入製藥的大工程中,利用手邊僅剩的一些三七粉,她又製成一瓶止血聖藥,收在藥箱裡以備不時之需。

  除了幾個親近的人,沒人知道她會醫術,而且是開膛剖腹的那一種,因為太驚悚了,即使向外人道也無人相信。

  「小姐,該去向老夫人請安了。」青蟬長相秀麗,嗓音輕柔,微帶一絲嬌媚。

  「又到時刻了?」時間怎麼過得那麼快?佟若善午覺才眯了一會兒,睡醒後書也還沒看幾頁。

  「是的,小姐,奴婢為你重新梳個發,換件衣服。」青蟬手拿一件榴紅色衣裙,裙身繡著傲視群鳥的長尾雀。

  「梳發就好,換衣不必了,麻煩。」佟若善坐著不動,左手拿書,右手翻頁,任由青蟬替她拆掉髮辮,重新梳理。

  「不行,小姐身為侯府嫡長女,該有的禮數不能免。」青蟬將小姐烏亮的髮絲挽成花,勾出個落雲,再以赤金纏絲鑲瑪瑙鈿固定,又別上一根嵌紅寶石五福如意長簪,斜插點翠五瓣花對金步搖,柳葉長的耳墜上鑲的是拇指大小的東珠。

  青蟬做事力求完美,她一定要她家的小姐是最出色的那一個,誰也不能奪了侯府千金的光彩。

  「好了好了,別往我臉上抹粉,我受不了。」每天晨昏定省,佟若善不覺得煩,但事前的梳妝打扮真是折騰死她了。

  「小姐,奴婢只抹上一層淡淡的粉色,讓你看起來有精神些,拜見長輩不可無精打采,讓人看了多生閒話。」青蟬勸道,畢竟不是自個府中,凡事還得多忍耐,做個樣兒,博人口彩。

  佟若善聽出她指的是大舅、二舅所生的表姊、表妹,雖然她娘和兩個舅舅是同父所出,可不是同一個娘,親疏立見,大舅母和二舅母也不待見她,時常冷嘲熱諷。

  有什麼樣的父母就有什麼樣的兒女,這些個表姊、表妹和他們的父母是一個鼻孔出氣,每次見了佟若善,不是酸言酸語的嘲笑她有家為何不回,要賴在程家白吃米糧,就是暗中使絆子,給她找不自在,只要她過得不好她們便痛快了。

  在意興伯府中,佟若善感受不到太多的善意,唯一待她好的小舅在兩年前補了個缺,上寧興當個地方官去了。

  青桐跟著附和道:「對嘛,小姐,天生麗質也要靠三分打扮呀,這樣才能把你的光華和氣度展現出來。」她拿著桃紅色口脂,興致勃勃地準備為小姐上妝,她最喜歡做的一件事,便是把小姐妝扮得美美的,把一群狗眼看人低的表小姐給踩在腳下。

  佟若善沒好氣的睨了她們一眼。「在狼群環伺下太出挑不是好事,你們想讓我被群起圍攻呀?」唉,她們到底懂不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她想低調做人,不與人交惡,偏偏她的丫鬟個個有主張,寧可盛氣淩人也不受人欺負,先把架子端高了,旁人想低瞧也瞧不來,她的身分就擺在那,彎不了腰。

  其實佟若善也想回去瞧瞧她所謂的家,雖然武甯侯府有個貴妾扶正的繼母梅仙瑤,但再怎麼樣也是姓佟的,她的親大哥是侯府世子,梅氏要對付她也得稍加收斂,頂多是立些規矩,刻意找她錯處罷了,應付過無數無理取鬧的病患和病患家屬,一名關在後院的女子豈能難倒她?

  面對面的較勁總好過寄人籬下,至少她能理直氣壯地向武甯侯討要身為嫡長女的一切好處,武甯侯府是她兄長的,不能落在梅氏手中,任由她掏空府中財物。

  可是沒人來接呀,她要怎麼回京?總不能自個提起來傷祖母的心吧。她知道祖母是真心疼愛她,但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

  「小姐,我們會保護你,狼咬不到你的。」青桐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傻氣,老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一旁正在鋪床的青絲回過頭一看,笑意一漾,搭腔道:「要是你被咬死了呢?」接著她素手一牽一拉,再輕輕一撫,床面平整無痕。

  「我陪小姐一起死。」青桐拍拍胸脯。

  「可是小姐還不想死啊。」青絲受不了的搖搖頭,有勇無謀就是在說她吧。

  「啊!這個……」青桐有些不知所措的撓了撓後頸。「那就奴婢先死,小姐想死的時候再死。」

  噗哧一聲,恨她不長腦的青蟬往她腦門上一戳。「胡說什麼,我們都不會死,要長命百歲,壽與天齊。」

  「青蟬姊,我本來就比較不會說話嘛,你大人有大量,別再戳我了。」戳得她好痛,肯定都紅了。

  「你應該向小姐道歉,你我同是丫鬟,你對我愧疚什麼?要不是遇到小姐這麼好性子的主子,剛才那番話就夠你挨上三、五十大板。」奴婢地位低賤,向來由主子打罵,是小姐人好,不把她們當下人看,她們才能過得比一般丫鬟來得寫意一些。

  「小姐……」

  青桐正要開口,嫌麻煩的佟若善抬手一揮。「免了免了,少了那些繁文褥節的虛禮,你們都弄好了吧,我們去怡德院見祖母吧。」

  「是,小姐。」青蟬和青桐同聲應道。

  周嬤嬤年紀大了,腿腳不便,佟若善買了個十歲大的小丫頭伺候她,不讓她跑來跑去,只管院子裡的事。

  一向話不多的青絲是管小姐屋裡的事和小廚房,每當主子帶著青桐、青蟬離開時,她便是留守屋內的人,若無重大事件,她寸步不離,直到她們一行人回屋為止。

  除了她們幾個,在院子裡服侍的二等、三等、粗使丫鬟和婆子,都是程府的下人,由大舅母把持的程府,這些個婢僕不可盡信,可以差遣她們幹活、灑掃、澆花、修剪花木,其它如吃食、洗衣、香料是一個也不許碰。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程府的大房、二房都看三房不順眼,身為三房嫡親妹妹的女兒,他們又怎麼可能誠心相待,就防著她向老夫人要錢,把程府的銀子搬到表小姐的小金庫,內外勾結私吞程府家產。

  「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要勾引誰呀?咱們意興伯府可不興表哥表妹親上加親,你可別指望能夠巴上府裡的哥兒們。」程如花嘲諷道,心裡卻想著,可惡,居然穿戴得比她好,那根金燦燦的步搖晃得多好看。

  佟若善在心裡冷哼一聲,呿!那些歪瓜裂棗她還看不上眼,別侮辱她的眼光。「表姊都還沒嫁呢,我哪敢奪表姊的光彩,隨便穿穿也就能見人而已,瞧瞧這簪子,是上個月月中打的,都舊了。」

  聞言,程如花更加怨恨了,上個月月中至今還不到一個月,分明是新打的金簪,今兒個是頭一回簪上,她哪來的銀子買新簪,根本是存心炫耀,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奪走,就她一個人出鋒頭。

  早些年的佟若善像破落戶的女兒,她剛到程家那幾年,因為身子弱,穿戴較為樸實,加上醫樂費花去了不少銀兩,過得並不寬裕,身上沒有幾個像樣的首飾,那時沒人懷疑她私用了程府的銀兩,只當她是侯府不要的女兒,多有嘲諷和欺侮,態度不恭。

  可是後來她的日子越過越好,所吃、所用也越發精緻,程府上下不免開始感到疑惑,她的銀子究竟是誰給的?

  想到這裡,程如花不善的眼神看向坐在羅漢榻上的老夫人,她一心認為是老夫人給了佟若善貼己銀子,心裡不由得有恨。

  不是親的就是不親,繼室怎會對元配所生的子女盡心盡力,看,本性不是流露出來了,對自己的外孫女細心照料,對繼子家的孩子卻不聞不問,偏袒得太過明顯了。

  「你要是嫌舊就給我,我一點也不嫌棄用舊的。」程如花故意說道。

  佟若善略帶歉意地撫了撫發上的長簪。「這種目無上下的事我可做不出來,自己不要的舊物怎能送人,太不成體統了,只能用賜的,像是給丫鬟什麼的做為獎勵。」

  這些首飾她其實不點也不在乎,她甚至可以全送給她的丫鬟,但她怎麼樣都不可能給對她懷有惡念的人。

  程如花吃了個大悶虧,恨恨的瞪了她一眼,但隨即又裝模作樣的拉起她的手,想把她腕間她生母留給她的遺物血玉手鐲扒下來自己戴。「嫌舊就送我個新的,露華閣有根綠寶石淚形釵我很喜歡。」

  「我沒銀子了,要等大舅母給我發月銀。」佟若善輕巧的手一撥,不著痕跡的將人推開,素腕一抬,雪膚映出紅玉鐲的光彩。

  她承認是有點故意,瑩白膚色配上血紅鐲子,襯托出雪肌更白嫩,玉鐲子更紅豔,人與鐲子相互輝映,美在巧奪天工,渾然天成,天地自生的靈氣薄薄圍繞。

  那一瞬間,佟若善有若仙姿玉骨的美人,散發一股嬌貴仙氣,添增三分動人。

  她想給的才給,她不想給的,誰也別想從她手中取走一分一毫,程如花的行為踩到她的底線了,她才有如蝴蝶破蛹而出,在剎那間綻放出勾心動魄的美麗嬌色。

  癸水來過後,她已經慢慢長開了,越見屬於少女的嬌柔,眉眼間多了引人入勝的清媚。

  「你敢說沒銀子?!你身上穿的、戴的可比我娘給你的月銀還多得多,你究竟上哪兒生的銀子?」程如花就不信府裡會平白長了黃金,還全給了吃白食的白食客。

  「神仙送的。」佟若善勾起淺笑,恍若清風拂過。

  「哪來的神仙,你少胡言亂語!」最好有送銀子的神仙。

  「財神爺送金元寶呀!你沒瞧見逢年過節,財神爺廟的香火鼎盛。」

  「你……」程如花憤怒一指,花容漲紅。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姊妹,吵什麼吵,血脈一源還能吵出朵花不成?」抽著水煙袋的程老夫人程楊氏神色慵懶,一副坐看兒孫嬉鬧的清閒樣,底下吵呀、鬧的,全是還不完的兒孫債。

  兩位舅母坐在程楊氏下首,大舅母孔氏幫著填煙絲,二舅母安氏負責添茶,兩人雖然私底下不和,但該做的表面功夫一樣不落下,本朝崇尚孝道,不論元配或繼室都是娘,為人子女者都得盡孝。

  兩房的女兒有四嫡五庶,庶女就不提了,庶出如僕,一點也不重要,大房、二房各有兩名嫡女,分別是如花、如玉、如珠、如寶,四如依次排列年紀是十六、十五、十四、十二。

  程如花是長房嫡女,正氣呼呼的跺腳,嫡次女程如玉是個貪吃的,身材略微圓胖,看到桌上的糕點便吃個不停。

  二房的程如珠和程如寶都很注重外表,兩人最擅長在人前扮演端靜溫順的好姑娘,一左一右的跟在娘親身後,不時給她遞個帕子,說兩句討好的話,裝出母慈女孝的好風景。

  「祖母,你偏心,為什麼表妹有簪子,我們姊妹卻沒有?我們是你的孫女,你怎麼能厚此薄彼!」沒拿到玉鐲子的程如花很不甘心,她坐上羅漢榻的踏腳,搖著程楊氏的膝蓋。

  程楊氏微微挑起眉,看了看善姐兒黑髮上的簪子,目光流露出疼愛,但再看向無理取鬧的孫女,神情稍嫌冷淡。「那是人家的爹從京城托人帶來給她的,你想要,就讓你爹打一支給你。」

  程楊氏曉得外孫女在城外買了田,是她托人辦的,但她並不知曉收成如何,又種了什麼值錢的作物,她只知道善姐兒過得好就安心了,其它就由著小丫頭們自己去搗鼓。

  京城來的這類話是騙人的,自從女兒過世後,她那個侯爺女婿便對親生女兒不聞不問,連平常的花用也沒送上一兩半兩,好像就這麼給忘了,讓失女的她更加疼惜無娘的外孫女,有好的總是想留給她。

  程如花撇撇嘴。「祖母是誑我的吧,我們府裡幾時有京城來的人,我怎麼沒看過?」

  「那是外男,豈能入內院?你問問你娘,上個月是不是有侯府的人送來書信和一口箱子。」程楊氏想著外孫還算不錯,惦記著給她送上賀歲禮,要不今日這番謊話她也很難自圓其說。

  佟仲陽在武甯侯府的處境比妹妹還要艱難,繼母不只苛刻他的用度,還壓著不讓他出頭,年屆十八了居然仍未替他談成一門親事,讓他高不成、低不就的拖著。

  即便如此,他還是十分關心身在祖母家的妹妹,三個月、半年便捎來一封信,緊縮著用支,不時送她一些京裡的小玩意兒,他正是清楚繼母苛待人的手段,才刻意不讓妹妹回府。

  不過這也正合梅氏的意思,少了佟若善,她的女兒佟明珠便是侯府的嫡長女,日後說親能說上較好的門第,不會被人說是妾室生的女兒,硬生生的掉價。

  「娘,是不是真的?」程如花不相信的看向母親。侯府還認佟若善這個女兒嗎,不是不要了?

  孔氏眉眼彎彎的點點頭。「以後你出閣時,祖母會為你添上一大筆嫁妝,你小家子氣的計較什麼金簪,我們才是一家人,你姓程,府裡連片瓦都是我們程家人的。」她長得一副馬臉,此刻的模樣看起來很刻薄。

  她話中有話,暗示老夫人別做得太過分了,拿我們程家的去貼補你那沒人要的外孫女,日後你還要我們為你送終,身後事熱不熱鬧就看你的行事了,別兩手空等著入土。

  「我為每個孫女都準備了一份,蘭姊兒、月姊兒她們也有。」程楊氏一句話就把嫡女眨成庶女等級,在她眼裡,程家這些後輩不分嫡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聞言,孔氏和安氏同時變了臉色,有些氣惱的看向婆婆,頓時有種被掮了一耳光的不堪,臉上臊得慌。

  「祖母,有沒有我的一份?」唯一敢坐上羅漢榻的佟若善偎向祖母,撒嬌的挽著她的手問道。

  外孫女一靠過來,程楊氏的心窩就熨貼,抽著水煙呵呵一笑。「有、有,祖母哪會忘了你,你離祖母的煙杆子遠一點,小心燙著了你,瞧瞧這身細皮嫩肉的。」

  「祖母,你真好。」佟若善這話說得真心,她的確是個好外婆。

  「傻話,不對你好對誰好,每每看到你這張肖似你母親的臉蛋兒,祖母就想起你短命的娘,她這輩子就是苦呀,還留下你這個苦命的孩子,沒人疼、沒人寵的,連戴根簪子也引人眼紅。」程楊氏趁機嘲諷了長孫女一頓。

  真是些眼皮子淺的,沒見過世面的骯髒貨,見到好東西就來搶,意興伯府都是大房的了,還搶個什麼勁兒?

  「祖母,不苦不苦,苦盡方知甘來,我長大了,身子骨也變好了,你不要再為我擔心了。」她可是從現代來的佟若善,絕對能照顧好自己的。

  看著眼前祖孫和樂的一幕,孔氏和安氏互看一眼,意會地一頷首,今日過後,要在這一老一少身邊多安排一些自己的眼線,以免程府的財產被她們搬空了。

  佟若善向程楊氏請安完,正要回到自己的屋裡,卻被程如珠和程如寶兩人給攔住了。

  「善表姊,我能到你的屋子聊一下嗎?我最近買了一對綴珠子的耳環很漂亮,我拿來給你看一看……」程如珠討好的道。

  「不行,我身子又在發熱,大概又著涼了,怕過了病氣給你,我得回屋裡躺躺,沒法子招呼你們。」佟若善找了個藉口婉拒,這兩個表妹只怕是來抄家的,看看她有什麼值錢的金釵銀簪好拿走。

  「沒關係,你躺著就好,我們自個兒逛逛,善表姊的花鈿真好看,不知道你的首飾匣子裡有沒有配耳環的釵子?我好想有一支,可是我娘不讓我買,說是太貴了……」程如珠嘴上把自己說得可憐,其實心裡想的是她憑什麼戴那麼好看的簪子。

  「我的首飾匣子一向交給丫鬟保管,上了鎖,鑰匙不在我身上。」佟若善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這小丫頭,年紀雖小,心機倒是不簡單。

  「那叫你的丫鬟拿鑰匙來……」

  程如珠和程如寶糾纏不休,還想闖進內室,一道淺綠色的身影閃身一擋,堵住兩人的去路。「兩位表小姐,真的很抱歉,我家小姐身子不舒服,她最怕吵了,一被吵頭就暈得厲害,全身沒力氣,請兩位別為難奴婢。」立場堅定的青蟬半步不讓,堵在出入口。

  「滾開!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擋我們姊妹的路!」圓臉的程如珠盛氣淩人,作勢要將人推開。

  「兩位表小姐不是一向最端莊守禮的嗎?若是讓人知道你們也有強人所難的無理時候,不知會不會對你們名聲有損?」青蟬恭而不卑,面上帶笑,進退有度的應答,不失大家丫鬟的分寸。

  「你……好,算你狠,給本小姐記住!」想她程如珠有的是方法整死一個下人。

  程如寶也目露凶光地啐了一句,「你給我們小心點!」隨即抬腳往青蟬的小腿踹去。

  幸好青蟬閃得快,要不真讓她踹個正著。

  兩姊妹見討不了好,氣衝衝的甩袖離開了。

  「唉,這日子真沒法過了,只不過偶爾戴點好東西,這一個個便如狼似虎,明著搶,暗著耍,花招百出,光是應付她們就覺得累。」佟若善原本當她們只是一群孩子,懶得計較,卻忘了這時代的小姑娘普遍早熟,在她看來國、高中生的女孩,實則已具備毒蛇的特質。

  「小姐,不能歎氣,越是歎氣,福氣越薄,想想奴婢剛來的那幾年,小姐是真的苦,如今是不苦了。」青桐安撫道。她們手裡有錢又不用受制於人,小姐病弱的身子也好了七、八成,日子定會越來越好的。

  「我也不想歎氣呀,可是這個地方我真的快待不下去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能用的陰招也多了。」佟若善想到方才去請安時,大舅母對祖母的態度也越來越不客氣,現在竟然都敢明擺著威脅。

  「怎麼會呢,有老夫人在,程府的人敢拿我們怎麼樣!」青桐憤憤不平,她最看不慣程氏女人小家子氣的作風。

  「問題是,有些事祖母也阻止不了,若是他們找人毀我清白呢?或是逼我為妾或出家為尼?」大戶人家的後院有幾家是乾淨的?不沾幾條人命,不出些見不得人的醜事,哪能算是後院。

  「啊!不會吧,那不是要人死?」青桐真沒想過人心會這般險惡,不免一驚,她家小姐青春年少,哪能青燈常伴或給人做小,那些人太惡毒了!

  「青蟬你說,我們可以自行雇車回府嗎?」佟若善轉而問向青蟬。

  對於武甯侯府,佟若善一無所知,別說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光是她離開時年歲尚小,能記得住才有鬼,經過多年來的物換星移,想必已是人事已非了。

  青蟬是程素娘臨終前特意為女兒培植的丫鬟,旁人不知的內情,就數她最清楚,問她是萬無一失。

  青蟬面露苦澀的笑。「還不是時候,我們冒然回府,要是梅夫人刻意刁難,硬讓門房說不認識我們,那我們不只進不去,還會淪為笑柄,日後對世子繼位大為不利。」

  「嗯,你說的有道理,有些人的確見不得別人好,非要將人踩成泥方肯甘休,我再等等吧。」佟若善暗自告訴自己要提高警覺,得小心防著大舅母、二舅母等人。

  「小姐,你餓了吧,青絲準備了魚片粥、花卷、山珍蕨菜和酒糟鴨信,你先吃一點止止饑,晚一點再弄小蔥香卷子給你當夜宵。」

  青蟬說話的同時,青絲已經將兩葷兩素的菜肴放上桌,以小姐進食的喜好一一排列布菜。

  拜感冒片和止瀉丸的熱銷,她們這一、兩年的進帳相當可觀,私下開了小灶,弄了個小廚房,不再由大廚房那邊供膳,最近的伙食,比起先前的冷菜冷飯,真是一大躍進,吃得每個人油光滿面、氣色紅潤。

  也因為伙食自理,佟若善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必再受氣,拿銀子請人多弄一道菜還得受人白眼,如今有善廚的青絲掌廚,她們的日子過得可滋潤了。

  青絲也很有心,每日琢磨著弄些什麼好吃的給小姐補身子,畢竟小姐實在太瘦了,她能連續十天菜色不重複,把原本什麼都吃的佟若善慣出一張刁嘴,她現在會挑食了,非精緻食物不吃。

  「嗯,你們也下去用膳吧,我這兒不用留人服侍,吃飽後燒桶熱水讓我泡泡腳就行,這天氣好像越來越冷了。」都深秋了,用過一個節氣也就立冬了,大雪紛飛肯定更冷。

  來到這個時代四年了,佟若善還是不太能適應下雪的冬天,每次一下雪就連著好幾天,雪勢之大不亞于洪水,大雪封路、封山,好似都要把屋頂給壓垮了。

  所以一到冬天她就像冬眠的熊,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若無事絕不踏出屋外,規規矩矩的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不過唯一的好處是她學會了刺繡和縫衣服,還給自己做了件塞滿鵝絨的羽絨氅衣,真要出門也不怕冷著了,帶著兜帽的氅衣一披,那真是從頭暖和到腳,一身熱呼。

  「是,小姐。」青蟬等人應聲後便退了出去。

  佟若善自在愜意的吃著魚片粥,軟嫩的魚片融入濃濃的粥香,舌尖一頂就化開了,再夾一口蕨菜,配著酒糟鴨信,最後再把花卷撕片,沾著粥吃。

  吃得半飽時,她以粉嫩小舌輕舔沾上粥汁的嫩唇,輕輕一抿,唇色因沾了粥而顯得油亮嫩豔,有如待采的櫻桃。

  驀地,她背上的寒毛一栗。

  她莫名感覺到似乎有人在看著她,而且屋子裡多了不屬於她的呼吸聲,粗喘,又有些壓抑。

  「誰?」不是她疑神疑鬼,屋裡真的有其它人。

  「別怕,是我。」低沉好聽的男聲傳來,緊接著是輕緩的腳步聲。

  看到從陰暗處走出來的男人,佟若善先是一怔,繼而懊惱,隨後是無可奈何的怨慰。「不是說好了不許再來找我嗎?你怎麼出爾反爾,難不成又受傷了?」

  「沒受傷。」刑劍天的語氣有股愉悅的笑意。

  「那請你哪裡來,哪裡走,男女有別,恕我不送了。」佟和善下了逐客令,表明不歡迎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我從沒答應過你不再來找你。」不算說話不算話。

  「你的意思是我會錯意了?」這人的臉皮也太厚了,明明曉得她不想和他們那票人有交集,偏還來糾纏。

  「你應該知道你的藥有多好。」若是換了別人,她只怕早被擄走了,豈能容她虛擲天分。

  佟若善沒好氣的嚼著一筷子蕨菜。「所以你決定來恩將仇報,好報答我救了你一條爛腿?」

  「我是來買藥的。」長腿一邁,刑劍天高大的身軀形成一道巨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住她。

  她頓時感覺到壓迫感如四面倒下的牆壁席捲而來,但她仍堅定的回道:「不賣。」

  她看起來像經銷商嗎?

  「價錢隨你開。」只要不高得離譜。

  「本姑娘沒心情,尤其是看到你一張鬍子臉,我覺得被熊調戲了。」他有一雙炯亮有神的大眼,以五官比例來看,若是剃掉鬍子,應該是個翩翩美男子。

  刑劍天先是一愕,忽地悶聲低笑。「如果我把鬍子剃了,我下的單子你接不接?還有,我不調戲小姑娘。」

  「是呀,你是直接撲倒。」佟若善脫口而出。

  「啊?」他難掩錯愕。

  見他震驚又訝然,她知道她把話說得太露骨了,只好解釋道:「熊看到獵物不是直接撲倒嗎?難道你還喊一、二、三,快跑,我要來吃你了,你從獸形回到人形了嗎?」

  直接撲倒是她現代的用語,對古人而言太刺激了。

  刑劍天表情呆滯了片刻,這才緩緩露出笑意。「要怎樣你才肯把藥賣給我?」

  「你要多少?」佟若善反問道。

  「不得少於一百瓶。」越多越好。

  「包括麻沸散?」

  她這個問題直接命中目標,他原本淡而無波的神色驟然掀起大浪。「是的。」

  「麻沸散不能製成成藥,要用熬煮的方式才能煮出藥性,五千兩,我賣你藥方。」

  這是一勞永逸的方法,免得他沒完沒了,陰魂不散。

  一聽能成交,刑劍天的黑眸閃動著星輝幽光。「我帶了兩萬兩來,不足的日後再補上,可以嗎?」

  「不用,夠了,這回我算你大主顧給你折扣,就收你兩萬兩,不過藥材要由你準備。」佟若善收下銀票後,瞅著他的杏眸閃著一抹黠色。

  正合他意,剛好可以讓太醫從她需要的藥材中推敲出相仿的止血藥粉。「你需要什麼藥材?」

  「我寫給你……」忽地,外面傳來腳步聲,佟若善聽出來者是誰,便道:「青蟬,到書房幫我拿來筆墨紙硯,太冷了,我懶得動,我要在屋裡練字,啊!順便泡杯桂花茶來。」

  「是的,小姐。」

  屋外的腳步聲又走遠了。

  「我要寫的一時半刻也寫不完,你子時過後再來拿,我就放在窗邊,你不准再入內。」佟若善可不想被人看見她睡覺的樣子,她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打呼、磨牙、流口水。

  「才幾樣藥材而已,不費多少功夫,我等得。」刑劍天不以為然,擅以作戰的他,全無知覺的走入陷阱中。

  她抬眸一睞,溢滿嘲笑光彩。「誰說才幾樣,藥是我在配的,只有我知道要用什麼藥。」

  他直勾勾的看著她,彷佛要看進她清澈無垢的雙瞳之中,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你用在我腿上的是什麼藥?」

  「雲南白藥。」說了他也不懂。

  「雲南白藥?」雲南白族制的藥?

  「功效是活血、止血、止痛,各種內外出血都能止住,跌打損傷疼痛和胃痛等症也能治。」止血良藥。

  「它是好藥。」刑劍天真心贊道,不僅他這個用過的人有深切的感受,連他那些兄弟光是看著都知道好。

  一般傷口若受創最重,通常伴隨著高燒不退,危急時甚至有可能送命,可是他抹上雲南白藥又吃下消炎片,只低燒了兩天,到了第三日又生龍活虎,完全不像受傷的人,還能下床行走。

  以前像他傷得這麼重的人,起碼要躺上十天半個月才稍有好轉,要等傷口癒合沒個把月是不可能的,再加上療養期,等到好全了,一年也過去一半了。

  之前有個兄弟也受了相同的傷,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才下得了床,而後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從此上不了馬,打不了仗,最後倫為打鐵為生的打鐵匠。

  因為好得太快了,根本看不出受傷的樣子,刑劍天才大為感慨,若是這個藥早日問世,會有多少人受益。

  「當然,不是好藥我敢賣高價嗎?」佟若善得意的微微揚起柔美下顎。

  看她眉眼生輝的自信模樣,他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有點酸,有點澀,有點……替她歡喜。「你的藥什麼時候能給我,我趕著要。」

  「你的線拆了沒?」她答非所問。

  「什麼線?」他不解反問。

  「上次替你縫的線,你不會還沒拆掉吧?」佟若善有些受不了的扶額,通常七天左右就要拆線,現下算一算,他留著那些縫線至少有半個月了吧。

  「線要拆?」不是縫合就好了?況且她當初也沒說啊!

  她起身取出藥箱,從裡頭拿出鑷子和小剪子。「桑皮線可剪可不剪,但我建議你剪。」

  「好,我聽你的。」不知怎地,刑劍天就是相信她不會害他。

  聽她的……呃,這句話聽來有些怪,不過佟若善決定不予理會。「把褲管往上卷,卷到露出傷處……對,再往上卷一圈,你不要動,我要剪了,看你的膚色,復原的情況不錯。」

  看著她又長又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撮動,他的心口也像有根羽毛在輕輕撓動著,莫名的,他覺得口有點幹……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四章 行前準備要做足

  「這……這是什麼?!」

  子時一到,刑劍天再次來到意興伯府某個位置較為偏僻的小院落時,他照約定不入內,信手拿起放在窗邊一大一小的兩張宣紙,小的那張不意外是麻沸散的藥方,他看了之後愉悅的笑了,可是當他的視線落在大了十倍的那張紙上時,他頓時傻眼,張口結舌久久。

  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確定不是他眼花,額際的青筋微微浮動。

  他本想下套坑人,沒想到自己才是中套之人。

  佟若善的簪花小楷寫得很工整,一筆一劃看得出下了一番功夫練過,字體優美飄逸,卻又不失風骨,但問題是這些字結合而成的詞——

  牛黃、阿魏、乳香、天竹黃、藤黃、麝香、血竭、沒藥、冰片、雄黃、香附、赤芍、五靈脂、蒲黃、紅花、馬錢子、地鼇蟲、澤蘭、白芨、當歸、生地、紫胡、甘草、川芎、骨碎補、木通、丹皮、薑黃、沙參、木香、茯苓……

  林林總總種類繁多,看得他眼花撩亂,有的藥材是有毒的,有些是驅蟲的,更多的是他看都沒看過的,連蜂蜜、臘丸都在藥材單上,一一細數下來,居然將近三百種藥材。

  到底是誰坑誰呀!難怪少算了五千兩銀子,購買這些藥材的費用遠超過五千兩,尤其下方的附注更是令刑劍天臉皮抽動又想殺人——

  每樣先來一百斤,不夠再補上。

  看到了沒,「先」!她的意思是,來上一百斤還不一定足夠。

  他拿出懷中的雲白瓷瓶,不過三寸高,這些藥材全磨成粉再配成藥,想來能裝上上萬瓶了吧,而她只賣他一百瓶,居然還開出兩萬兩的高價?!

  震驚過後,刑劍天不免失笑,低喃一聲,「小狐狸。」

  若是他還看不出她的用意,他這將軍也白當了,這丫頭實在太狡猾了,居然用這種方式坑他,她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雲南白藥的配方,才列出幾百種藥材,目的就是要讓人猜不透究竟哪幾種才是真正用藥,又該如何調配。

  果然是個聰明的小姑娘,聰慧得連他都被耍得團團轉,他感到好笑又好氣,不知該摶起小小的她好好痛駡一頓,還是惱怒的揉散她油亮的烏絲,大歎她腦子轉了十八個彎。

  「慧黠又伶俐,巧思多詭,要是在戰場上,肯定是軍師級人物……」一想到她站在屍體堆積如山的血泊中,刑劍天第一個不喜,他搖了搖頭,搖去腦中血流成河的景致。

  透過月光,他清楚看見房內地上撒上了一層薄薄的麵粉,他再次失笑揚起唇,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意思是藥單我開給你了,拿到手就趕緊走人,不要不守承諾。

  「傻丫頭,你不知道有種功夫叫踏雪無痕嗎?」

  地上有麵粉,只要有人走過,便會留下痕跡,佟若善以此來確定刑劍天是不是無恥到夜探女子閨房,若是他這麼不要臉,她要考慮藥價要不要再提高。

  沒想到原本拿了藥單子要走的刑劍天,一見到她這無言的挑釁行為,人不但沒走,反而提氣一躍,落地無聲地進入姑娘家睡房,避開睡在外榻的丫鬟,腳步輕如棉絮地來到床前。

  她側躺在床上,瑩白的小臉粉嫩粉嫩,長長的羽睫靜如蝴蝶停歇,彎彎的柳眉細長秀美,小巧的鼻樑染上珍珠白,一呼一吸的唇瓣吐出蘭芷香氣,粉色帶嫩的小嘴兒好似稚兒的皮膚……

  情不自禁,他伸出略帶薄繭的指頭,輕輕撫上她誘人的唇。

  驀地,鑲著黑玉般的眸子張開。

  「是我。」

  佟若善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眸。「你是……刑劍天?!」他長這樣子?

  太過俊美無儔了,比她想像中年輕了十來歲。

  撫著光滑的下巴,刑劍天笑得很輕。「你還認得出來?」

  「登徒子。」

  他笑意一凝。

  「採花賊。」

  他?

  「下流。」

  他徹底無語。

  「出去。」

  「上善若水,你的名字很美。」取自若善。

  「你探查我?」佟若善沒好氣的眼睛一眯,橫他一眼。

  「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友人。」經由那人,他對她知之甚詳。

  「誰?」她語氣不善的問道。

  「雲空大師。」

  佟若善難掩錯愕。「你們狼狽為奸?」

  刑劍天臉色微微一沉。「要是我,會說緣分。」

  「信你的鬼緣分,雲空大師明明是和尚,他幹麼多嘴多舌,管紅塵俗事。」六根不淨的臭和尚!

  他好笑的勾唇。「他對你的評價很高。」

  她一哼,「我一點也不感謝他,因為他為我引來個瘋子,你走,不許再回頭,否則交易取消。」

  「善兒……」

  佟若善雞皮疙瘩猛然冒出,冷不防的打了個寒顫。「你有病。」

  「阿善,我以後叫你阿善。」看她一副極力忍耐又氣惱的樣子,刑劍天又想笑了。

  「你到底走不走?」她緊咬著牙。

  「一百斤太多了,你用得完嗎?」他考慮到她的院子不大,將近三萬斤的藥材放不下,容易被人發覺。

  「你管我用不用得完,你只管送。」佟若善的火氣變大了。

  「你該知道藥單上有些藥只有我才弄得到。」刑劍天有門路,直接從皇宮的藥庫取用,民間買不到。

  她又哼了聲,這次還帶了些許的輕蔑。「我不是只會制一種藥而已,你不想做這筆買賣可以直接取消,沒人勉強你。」

  一瞧她真惱了,昂藏七尺男兒頭一回用輕柔的語氣哄道:「我的意思是,你這裡太小,要改個地方放藥材。」

  佟若善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對,腦子極快地轉了一圈。「那就送到天懸寺,誰教老和尚愛多管閒事,就讓他多普渡眾生。」

  刑劍天沒想到她這麼狡詐,失笑道:「連大師也不放過……」雲空大師該頭痛了。

  「你說什麼?」她兇狠的圓睜雙眸。

  他似笑非笑的搖搖頭。

  「說完了,你該走了……」

  「小姐,你醒了嗎?你在跟誰說話?」青桐揉著惺忪的睡眼,邊打哈欠邊往內室走來。

  「我喊你呢,我口渴了,給我倒杯溫水來。」佟若善揮著手,示意他趕緊循原路離開。

  好好睡啊,阿善。刑劍天用唇語無聲的說著,果不其然,換來她一記狠瞪,他開心的不出聲笑著,隨即轉身離去。

  他一離開,青桐便走了進來,倒杯水遞給小姐後問道:「小姐,你方才是在說夠狀嗎?」

  「是呀,我夢見你跟我搶雞腿,我不給你,你就打我。」佟若善輕啜了口水,便把杯子交還給青桐。說夢話好過跟男人私會,她的名節差點毀了。

  青桐一聽,整個人都嚇醒了,雙膝落地一跪,沒發現自己正跪在麵粉上。「小姐,奴婢哪敢打你,有好吃的奴婢一定先給你吃,奴婢不敢犯上……」

  「哎呀,瞧你嚇的,快起來,聽不出我是在開玩笑嗎?」這個傻大姊呀,心眼也未免太直了。

  青桐站起身,但仍愣愣的微張著嘴。「小姐是嚇我的?」

  「是啊,誰曉得你這麼不禁嚇。」佟若善反倒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

  「還好還好,真是嚇死我了,我以為真的和小姐搶雞腿……」青桐拍拍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看她嚇得不輕,佟若善不免小有愧色。「好了,你去睡吧,我沒事了,記得,以後把膽子養大一點。」

  看來她真的要開始訓練這幾個身邊人的膽量,她有種很不妙的預感,今日的夜訪怕只是個開端,日後的麻煩只會多,不會少。

  會發亮的寶石誰不要,何況是一座挖掘不完的寶山,她高明的醫術、不外傳的藥方、異於世間的製藥方法,以及取之不竭的靈丹妙藥,想全年安康、長命百歲的投機客,定會趨之若鶩。

  其實佟若善更想淬煉出青黴素之類的抗生素,這才是開刀後的基本護理,由於少了抗生素,所以就算打了手術刀,她也不敢輕易替人動大型手術,術後感染的敗血症不亞於手術風險,而且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多少人熬過長達十來小時的手術,最後卻死於器官衰竭。

  「小姐,奴婢的膽子很大了,能打老虎。」青桐說完,打了個哈欠,將杯子放回桌上後,又回到外榻睡去。

  佟若善沒多久便聽到她細微的打呼聲,接著又聽到她翻身的窸窣聲響,這下子換她睡不著了,她披上外袍下了床,未著羅襪,裸著潔白玉足走到窗邊,也不在乎自己踩了一腳的麵粉,她托著下顎靠著窗橋,有些悵然地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

  今夜的月亮和她前一世看到的一樣嗎?

  那些穿著白袍的同事們是否依舊忙碌的穿梭在走道間?濃郁的咖啡香,刺鼻的藥水味,護士們談笑的走過,坐在輪椅上在中庭曬太陽的病患,還有推銷藥品和保險的業務員……

  有時候她覺得這些情景離她很近,彷佛在夢中,她仍拿著手術刀劃開腦部皮質,再用開腦器剖開硬如椰殼的腦殼,精細儀器探入腦內,顯微鏡、雷射刀,眼前所見是細如毛髮的血管。

  問她懷不懷念過去的生活?

  說句老實話,她還是滿熱衷主宰別人生死的感覺,忙有忙的價值,從她手中,救回無數人的生命。

  在她的醫學領域裡,她就是權威。

  不過想歸想,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人生從一名十歲的小姑娘開始,如今漸成氣候,她想日子會越過越好吧!

  錢匣子裡多了兩萬兩千兩的銀票,佟若善覺得踏實多了,有錢令人心寬,她能做的事更多。

  想著想著,她不免有點困了,她走回床前,坐在床邊隨意摩擦雙腳,除去腳底板上的麵粉,接著躺上床。

  本以為會難以入眠的她睡得還算沉,幾乎無夢,頂多偶爾在半睡半醒之際,腦海中閃過一張俊美如玉、黑瞳深如墨色的臉龐。

  五日後——

  「是我聽錯了,還是大舅母說錯了,可以請你再說一遍嗎?」若是孔氏的嗓音能夠放輕一點,不要像只母雞那樣吊著嗓子,佟若善會更感謝。

  「咯、咯……怎麼會有錯呢,這位趙嬤嬤你認得吧,是你母親身邊的得意人,你趕緊收拾收拾好跟她回去。」想到終於要把這個吃白食的送走了,孔氏滿臉掩不住的欣喜。

  鬼才認得!原主離開侯府時才幾歲,況且原主的親娘早就死了!為了自己好,佟若善轉頭看向程楊氏,再次確認的問道:「祖母,這是真的嗎?母親派人來接我回府?」

  外孫女那個我只信你的眼神一看過來,程楊氏覺得整顆心都化了,既難過又不舍的撫著外孫女油亮的髮絲。「是的,祖母收到信了,說是你年歲到了,該回去備嫁。」

  「她要把我嫁人?」佟若善不相信梅氏會有這般善心。

  能把她生母活活氣死的人能是什麼好人,爭寵是各憑本事,但害人是下作,為一己之私而謀殺人命,可見心術不端正,根據本性難移定律,梅氏肯定不會是突然大徹大悟,痛改前非,想要做些彌補好修補裂縫。

  如果她猜的沒錯,前方必定有張大口等著吞食她,而她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往前走。

  害怕嗎?

  說實在話,佟若善還真的不怕,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如今她手上有錢,又有一技在身,若是一見苗頭不對她還能拍拍屁股走人,任憑梅氏手眼通天,任意擺佈她也並不容易。

  「丫頭放心,祖母還在,她不敢將你隨意許人,否則祖母饒不過她。」一說到姓梅的那個女人,程楊氏的眼底佈滿冷意。

  「我非要回去嗎?」佟若善以往老想著何時才能回府,但如今離別在即,她反倒有點捨不得。

  人是有感情的,一個地方住久了,難免會有所眷戀,她還滿喜歡建康城的風氣,以古代來說還算自由,女子不但能外出,還能不戴帷帽在街上走動。

  程楊氏眼泛淚光的拍拍她的小手。「祖母也想留你,但侯府才是你真正的家,就像你娘當年,祖母只想她嫁給城裡富戶,她偏堅持非你爹不可。」

  曾經也是才子佳人的一段美談,尚是世子的佟子非與友人到建康城遊玩,他與到廟裡上香的程素娘一見鍾情,兩人在佛祖面前私訂終身。

  可是無論當初男人說了多少保證,那些好聽的話都只能聽聽,不能當真,不然受傷的會是自己。

  入門後,程素娘才發現她有個強勢的婆婆,喜歡權力一把捉,把府裡的大小事全捉在手中,媳婦形同擺設,不過是給她帶來孫子的外人,可有可無,不具意義。

  一年後她有孕了,婆婆立即從身邊調了兩個面容姣好的丫鬟送到兒子房裡,充當服侍的通房,她不願意,可是婆婆根本不予理會,還強迫兒子要聽從。

  這也就算了,通房通下人,是可以買賣,程素娘忍了,反正孩子一生下來,丈夫又會回到她屋裡,她有他全心全意呵護的愛,兩人心意不變,再大的困境也能突破。

  可是在生了長子兩、三年之後,她的肚皮再無動靜,想要兒孫繞膝的婆婆問也沒問一聲,直接從自個兒娘家接人來,說是要替媳婦分憂解勞,多了個妹妹好作伴。

  於是乎,世子爺多了名貴妾,便是梅仙瑤,侯爺夫人梅氏的堂侄女,她堂哥的第三個庶女。

  「小姐,時候不早了,老奴還趕著上路返程,你把東西收一收便能上車了。」倨傲的趙嬤嬤鼻孔朝天,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毫無身為僕婦的卑微和恭敬。

  「掌嘴。」

  佟若善一發話,身後的青蟬往前一站,左右開弓的賞趙嬤嬤兩巴掌,啪啪的拍肉聲十分響亮。

  「你、你敢打我……我……」猛地挨打的趙嬤嬤一時間回不了神,話也說不全,只能怒極地伸出鳥爪似的指頭一比。

  「我是誰?」佟若善的聲音不大,卻令人心口一懾。

  「你……你是小姐。」趙嬤嬤面露忿色,咬著牙回道「我不能打你嗎?」佟若善冷冷的睨著她。

  「老奴犯了什麼錯……」

  她還沒說完,佟若善秀美的柳眉再次揚起。「再掌嘴。」

  啪啪再兩聲,趙嬤嫂削薄的長臉被打腫了,宛如發了一夜的麵團。

  「就憑你敢命令我便是犯上,我是主,你是奴,主人沒開口,豈有你奴才說話的分,侯爺夫人只能教出你這樣的貨色嗎?我真是高看了她。」想拿捏她也要看有沒有本事。

  「你……」一看到青蟬又舉起手來,被打怕的趙嬤嬤身子一縮,一肚子想說的話又憋了回去。

  「哎呀,鬧什麼性子,不都派人來接你了,你還真賭氣不成?快回房裡把行李整理整理,人手不足就跟大舅母說,我那兒閒人多,今兒個就能幫你弄好。」孔氏急著送走這尊大佛。

  佟若善反手握住大舅母的手,笑容可掬。「不急,我和雲空大師說好了要到他那裡聽他說幾天的經,沒那麼快離開。」

  「幾、幾天……」孔氏虛假的笑意一凝,嘴角微微抽搐。

  「不行,夫人還在府裡等你,耽擱不得……」趙嬤嬤有些著焦的催促道,他們得趕緊上路,「那件事」不等人,必須儘快解決。

  「又想被掌嘴?」她是嫌臉不夠腫嗎?

  趙嬤嬤驚慌地退了一步,雙手護面。「老奴不敢。」

  「反正都等了這麼多年了,不差這三、四日,等我聽完經再啟程,至於你,哪邊看順眼就往哪邊待!」

  一入天懸寺,頭頂戒疤的小沙彌引著佟若善和她的丫鬟等人,走向後山閒人不得靠近的禪房,這裡距離雲空大師的清修地不遠,景致秀麗,環境清幽,鳥鳴清脆。

  充滿古樸味的禪房一拉開,竟是改造成藥房的大屋子,幾百種藥材五十斤一包的分門別類堆積如山,有的磨成粉,有的切成細末,依照佟若善的要求事先做過處理。

  她這是為了節省人力,畢竟她和青蟬她們合起來才四人八手,還要在兩、三日之內將所有藥材炮製完成,對她們而言是十分吃力的,光是分瓶裝罐就是一件考驗體力的活兒。

  「小姑娘氣色不錯。」

  沉鬱的笑聲傳來。

  「雲空大師,你出賣我!」佟若善一回頭,第一句話不是問候,而是不滿的抱怨,她平靜的日子全被這個老和尚給破壞了。

  「呵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花開花落,雲起雲散,何來出賣一說,施主言重了。」一身深黃袈裟,手持小葉檀佛珠串的雲空大師口呼佛號,笑談人生無常。

  「你還要不要臉呀!用你的佛祖裝蒜,要不是你告訴刑劍天我是誰,他怎會半夜摸……呃!找上我,都是你這和尚的錯,給我找麻煩。」明明是俗事不理,他卻管得太多。

  「施主無所得嗎?」他打著禪機。

  有,銀子。「銅臭味。」

  「可是人都少不了它,是吧。」即使是和尚也要吃喝,餐風飲露修不成正果。

  「意思是你沒錯嘍?好吧,看來是我有眼無珠,交錯了和尚。」大道理人人會說。

  「你需要它,不是嗎?」雲空大師表情沉穩,無悲亦無喜。

  佟若善一嘻,不高興的偏過頭。「你是得道高僧,算出我不日內便會返回武甯侯府是不是?你真愛多管閒事。」

  「和尚也有七情六欲,不然早坐化成仙了,你我有緣,我送你東風又何妨。」助她走得更遠,一帆風順。

  「你別太早死了,多熬個幾十年,我的子子輩輩還要找你算帳。」這老和尚幹麼老做些令人動容的事。

  佟若善以前不相信鬼神,身為外科醫生講求的是科學,資料會說話,明白點出對錯,可是自從來到這裡之後,有些事由不得她不信,再光怪離奇的事她也能接受,畢竟自身的經歷也夠聳動了。

  「施主不是還有事要做,老衲就不打擾。」雲空大師撥動著佛珠,口念波羅蜜心經。

  見他欲走,她彆扭的喊道:「記得三餐要送來,無肉我能忍受,要是餓著了我,拆了你的天懸寺!」

  「阿彌陀佛。」他一笑,恍若菩薩般莊嚴。

  雲空大師人是走了,可是留下七、八個七到十歲左右的小沙彌,給佟若善打打下手,藥材太重了,幾個小姑娘搬不動,他們剛好幫個手,雜事、髒活便由他們頂上。

  心思細密的刑劍天準備了五百隻大小、顏色不一的瓷瓶,還有幾個銅罐、陶甕,一大堆裁好可包藥材的油紙,一整組的炮製工具,裝填器皿,連符合女子體形的小板凳也附上了,有個小背靠,累極了還能伸伸懶腰往後靠。

  「開工了,工蟻們。」要大展身手了。

  青蟬、青桐、青絲三人面面相覷,一頭霧水的想著「公蟻」是什麼,是公的螞蟻嗎?

  等到她們累得雙手再也舉不高的時候,她們才曉得此「工」非彼「公」,她們是做得累死累活不得休息的苦命螞蟻。

  這幾日幾乎可說是日夜無休,五百隻瓷瓶全裝滿,其中兩百瓶是刑劍天要的雲南白藥,佟若善照價只給他一百瓶,剩下的她要帶回京,也許會派上用場,另有銷路,有備無患。

  其它的銅罐、陶甕也裝上她自行調配的藥方,從外觀來看像是甘草粉,但用途可玄妙了。

  另外,她也物盡其用的做了五萬片感冒片、五萬顆止瀉丸,一半依舊放在建康城的藥鋪寄賣,一半的一半賣給刑劍天,讓他送往邊關給守城的將士們用,剩下的打包裝上車,運回天業。

  當然還有沒用完的,她挑些昂貴、少見的留著,自用送禮兩相宜,其餘的都給了老和尚,讓他做做善事施藥。

  她用油紙一包一包的包好,共一千份,每份上頭都注明用法和功用,以及和何物相克、不能並服的注意事項,藥是用來救人,不是害人,用錯藥的下場很嚴重,輕則身子不適,四肢無力,重則喪命,天人永隔。

  「善姐兒……」握著心肝兒的手,依依不捨的程楊氏久久不放,今日一別,再相見怕是難了。

  「祖母,不要為我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讓人欺負我的。」佟若善話中的那個人,指的正是梅氏。

  「兒行千里,母憂千日,教我如何不憂心?你打小就在我跟前長大,一旦見不到你,我這心揪著疼呀!」在意興伯府裡,也只有外孫女跟她最親了,以後她的日子會有多寂寞啊。

  「祖母,等我安定下來了,你也可以來看我呀,我派馬車來接你,像屋子一樣又大又氣派。」佟若善想讓祖母過好日子,不用受大房和二房的氣,能福福泰泰的享福。

  「好、好!祖母就沾你的福,當個闊老太太……」外孫女有這個心意就是她老婆子的福氣,果然沒有白疼她。

  「什麼像屋子一樣的馬車,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人家終於肯來接你了,還不歡歡喜喜的走人,再囉囉唆唆的,小心侯府真不要你。」程如花在一旁酸言酸語。

  「如花,實話傷人,你別嚇你表妹,讓她走得安心。」孔氏手拎帕子往眼角一拭,假意不舍。

  佟若善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走得安心?又不是人快死了,這話說得還真缺德。

  「娘,我是關心她,怕她大話說多了不好收場,日後人家問她在哪兒學的,總不能說是我們意興伯府教的,她不要臉,可不能拖累我們丟臉。」程如花不屑的回道。

  佟若善沒好氣的想著,跟這群勢利眼的程家人是一家人,她才覺得羞恥呢!

  「噯,這話說的也對,善姐兒日後在外頭可不許再胡說什麼,讓外人誤會我們沒教好你,你對老夫人的孝心也不是說兩句空話就全了,我們還等著你有出息,給老夫人打個鐲子、金菩薩什麼的,我們也高興。」

  金菩薩她打得起,只是不想便宜了這群豺狼虎豹。佟若善手裡捏著一隻繡著荷葉田田的荷包,裡面是她的心意。

  「你們整天就只知道說些挖苦人的閒事,我們善姐兒怎麼了,一個個拿軟刀子割她,我同她話都還沒說完,輪不到你們來糟蹋她。」程楊氏沒好氣的教訓道。她人都要離開了,這些人還要補上幾刀,真是要不得的心態。

  「婆婆……」

  「祖母……」

  程楊氏不快的哼了一聲,撇開頭不看令人煩心的程家母女,轉而看向外孫女的雙眼充滿慈愛。「別理會她們,有口無心,只是一群頭髮長、見識短的後院女人。」

  「是的,祖母,我曉得,不會和她們計較太多。」反正她們和她的交集大概只到此為止了。

  「嗯,好孩子,祖母最喜歡你柔軟的性子……咦!你這丫頭很眼生,沒見過。」程楊氏指著外孫女身後的一名丫鬟。

  佟若善不疾不徐的回道:「這是我剛買的丫鬟叫青芽,和幾個青字輩的湊成四個,咱們先把大丫鬟的人數湊齊了,免得回去後那邊的人硬塞人到我身邊當眼線。」

  「嗯,你做得對,我們善姐兒真聰明,我們先準備好,不怕她作怪。」不能老站著挨打。

  一臉英氣的青芽年約十六、七歲,上前向老夫人一福身。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以防萬一。」佟若善認為凡事沒有絕對,還是小心為上。

  看了一眼行動俐落的新丫鬟,佟若善不免想到她的主人。其實青芽不是買的,而是有人送的。

  那一天她剛走出製藥的禪房——

  「嚇!丫頭,你怎麼變得這麼憔悴?」

  明顯嚇了一跳的男人眼中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好笑。

  「你試試三天兩夜不睡會不會兩眼無神,眼窩浮腫,眼眶四周長滿暗影。」佟若善不滿的瞪他一眼,也不想想她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刑劍天咳了幾聲,想笑又忍住。「我聽說你近日要返京,據我所知,武甯侯府的後院不太平靜,我給你送了個丫鬟來,她會武、擅毒,跟在你身邊能保你平安,你姑且收下。」

  「會武的丫鬟?」她當下心動的馬上接受。

  佟若善回想了一下,當時的舉動還真是臉皮厚,人家一送她就收,毫無半絲不願,她果然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太不矜持了。

  「對了,祖母,這是我做的荷包,給你留個念想,你可得好好保管。」佟若善慎重其事的將荷包交到祖母手中。

  「裡頭裝了什麼好東西,我瞧瞧……」不想看她們外祖孫一家親的程如花怪叫的伸出手,想把荷包搶過來。

  佟若善目光一寒,將藏在指尖的銀針刺過去,一道短促的慘叫聲立起,荷包又安穩的落回她手中。「就算有好東西也不是給你的。」她再次把荷包塞入祖母手心,讓她趕緊收好,厚顏無恥的小賊太多了。

  「你……你用什麼紮我?!」好痛!

  佟若善快速收起銀針,一臉困惑的反問:「你還沒睡醒嗎?我的手再細也細不成松針,能紮肉才怪。」

  「我不信,把手讓我瞧瞧。」猛地一痛哪會有假,肯定是她搞的鬼。

  佟若善伸出纖白十指,還把手心、手背都翻給她瞧。

  「好了,別鬧了,是時候該啟程了,別拉著她東閑西閑,誤了時辰可趕不上夜宿。」孔氏氣惱女兒不懂事,朝她腰肉一掐。趕緊讓她走了才是,還和什麼稀泥。

  程如花一痛,眼眶頓時泛淚,小嘴一噘低下頭,看似為表妹的離去而難受,實則是氣憤娘親下手太狠。

  二房的母女笑盈盈地在門口相送,不說惡語,繼續裝出端良有方的模樣。

  「祖母,我走了,你自個兒保重,善姐兒會再回來看你的。」

  別了,意興伯府;別了,心地不善的程家女眷,唯一能讓佟若善不舍的,唯有那道低頭拭淚的佝僂身影。

  坐上馬車後,佟若善還是忍不住頻頻回頭,心緒顯得有些複雜。

  「小姐,別看了,都走遠了。」青蟬說是這麼說,但畢竟在意興伯府住了好些年頭,驟然要離開,難免還是有幾分不舍與傷感。

  駛出建康城的馬車有四輛,一輛載滿偽裝成雜物的成藥,一輛是眾人的行李,佟若善和三個丫鬟坐一輛,空間還很大,另一輛坐著帶了兩個小丫鬟伺候的趙嬤嬤,以及周嬤嬤和青絲。

  人老成精的周嬤嬤善於套話,最常和後院女子打交道的她,能打探出所有她想知道的消息,教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不愛說話的青絲善於聆聽,她乖巧又柔順的模樣會讓人不由自主的說出心裡話。

  佟若善故意安排她們和趙嬤嬤同車,用意是套出武甯侯府目前的情況,府內錯綜複雜的關係又如何,誰和誰有親、誰和誰不和、誰是梅氏的親信、誰管著較重要的職務。

  先把敵人的底摸清了才好殺豬……呃!是知己知彼,方可制敵機先,否則一抹黑的進府還不受制於人。

  趙嬤嬤來的時候只有一輛馬車,還是輛不怎麼起眼的小馬車,可見她有多傲慢,根本沒把侯府嫡長女放在眼裡,下人用的馬車就要把主子接走,完全沒想過她有沒有服侍的丫鬟。

  一個在侯爺夫人面前有點頭面的婦人就想拿捏小姐,她自個兒還帶著兩名水嫩的小丫鬟伺候飲食起居呢,卻把主子當下人,打定了主意把人往馬車一扔就不理,能帶個活人回去就好。

  這麼打臉的事激出佟若善的火氣,她大手一揮,又自行添置了三輛馬車,每一輛都比侯府的富麗氣派,漆有武甯侯府字樣的馬車像是一隻灰撲撲的小灰狗,夾雜在黑漆油亮的大車中,顯得特別不起眼又頹敗,更有世家敗落的悽楚。

  哼,她可不能打從一開始就輸了氣勢,免得一回到侯府就被人壓著打。

  「咦!這是……」

  送走了疼了十來年的小孫女,程楊氏情緒低落得提不起勁,飯也吃不下,撫著善姐兒送的荷包直歎氣。

  摸著、摸著,她感覺到荷包裡裝了幾張紙,她本以為善姐兒是留了什麼書信給她,可是當她把紙張抽出來,頓時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孩子……她哪來的銀子……」

  一張一張……共五張,每張都是千兩面額的銀票?!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五章 重回侯府夠招搖

  「時候不早了,找個地方歇一歇。」

  說是趕路,但不到十天的路程,走了十五天還沒到,佟若善一行人一路上看看山、看看水,哪裡風景不錯就停下來逛一逛,好似根本是出來遊歷的。

  距離首都天業城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若是趕一趕,明天落日前趕到侯府不成問題,腳程快點不怕顛,也許晌午就到了。

  趙嬤嬤提議趕路,她巴不得背後生了一對翅膀,羽翼一拍飛回京城,她再也受不了佟若善主僕的牛步。

  可是天難從人願,不想太勞累的佟若善還是照自己的步調行進,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睡的睡,她還沿路買了一些小玩意兒,打算回府送她那些素未謀面的弟弟妹妹們。

  瞧她多有愛,異母手足也照顧到了,一個不落的準備了禮物,縱使收買不了人心,也能暫時堵住他們的嘴。

  「小姐,再趕趕吧,很快就到了。」揉著後腰的趙嬤嬤說得有氣無力,努力要說服益發難纏的大小姐。

  「不了,我累了,想休息,找間酒樓投宿吧。」

  氣勢很重要,不能回府的第一天便落了下風,佟若善要光鮮亮麗的出現在眾人面前,而不是灰頭土臉地像只小灰鴨,讓人以為她是山坳裡來的小村姑。

  還沒交手不知深淺,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是風光入府,以侯府千金的氣度鎮壓全場,而不是以無人憐愛的小可憐姿態進去,否則日後誰還看得起她。

  「小姐,那一家最大,而且也最宏偉氣派,你看他們的招牌還漆金字。」識字不多的青桐指著金碧輝煌的大酒樓,橫掛的匾額有兩個成年男子的長度,字體厚重而宏遠。

  「嗯,就去那家。」佟若善馬上應道,而且她也餓了。

  「小姐……」趙嬤嬤一邊揉著不中用的老腿骨,一邊加快腳步,她原本是想阻止她們入內,可是花骨兒似的小姑娘像兔子一樣會蹦,三、兩下就離她越來越遠,她氣惱的用力一跺腳,隨即轉念一想,既然不能獨善其身,那就同流合污,沒道理她們幾個小丫頭吃得,她老婆子吃不得,有美食佳餚怎能落於人後。

  老炭頭跟車夫們在外頭守著馬車,佟若善和四個青字丫頭坐一桌,周嬤嬤一招手,便和趙嬤嬤和兩個丫鬟湊一桌,一行人分三撥,熱騰騰的菜肴也一道道送上來,香氣四溢的美食令人食指大動。

  「小姐,我給老炭頭大叔和車夫們送些大餅和鹵牛肉,他們應該也餓了。」善解人意的青絲不忘照顧身邊的人。

  「好,快去快去,再給老炭頭切一盤雞、半斤的白乾,炒兩個菜。」自己人不能冷落。

  「是的,小姐。」一說完青絲便起身離座,很快就又回來了。

  其實她並未親自去送飯菜,而是囑咐店裡的夥計跑腿,給了一兩銀子慰勞辛苦,她重新入座時,桌上的菜肴還沒動過幾筷,她笑笑的夾了芙蓉雞片往嘴裡放,慢條斯理的嚼著。

  不只她慢,她們這一桌的主子、丫鬟都細嚼慢嚥的品嘗食物的美味,趙嬤嬤那桌早已吃飽收盤子了,她們桌上的菜還剩下一大半。

  見狀,趙嬤嬤又想吐出一口老血,老牙咬得快崩了,她兩手握緊,告訴自己不要動怒,等回到府裡,自有夫人會收拾這幾個囂張跋扈的小蹄子,犯不著她氣出病來。

  可是她還是氣憤難平,口中有股腥味要衝喉而出,若是和這位大小姐再多相處幾日,她肯定會少活好幾年。

  「小姐,那位大人說,回京後你能不能再給他兩百瓶雲南白藥,他在城外有座莊子,離山泉寺不遠,山泉寺裡的明空大師是雲空大師的師弟。」氣息沉穩的青芽狀若不經意的道。

  佟若善一聽,水眸瞬間睜得又大又圓。「有完沒完呀!他當我是製藥師嗎?專門給他搗鼓這些有的沒的,我上回泡了三天香浴澡才弄去一身藥味,他又來找我麻煩。」

  就不能當這世上沒有她這個人嗎?沒這樣壓榨人的吧。

  「上次那一批一到手就被搶空了,那一位身上也只留下一瓶,根本不夠用。」

  「我看起來一副欠虐待的模樣嗎?」佟若善可不是傻子,累死自己沒藥醫,傻事做一回就夠了,誰教她太缺錢。

  「小姐,邊關有五十萬大軍。」青芽又道。他們吃不飽、穿不暖,拚死守護百姓,沒叫過一聲苦。

  「五十萬……」佟若善不免咋舌,心口軟了一下,一百瓶對五十萬將士的確是杯水車薪,可是……「告訴他,我最多一個月給他兩百瓶,拿一萬兩就好,藥材由他準備。」

  「照之前的單子?」青芽又問。

  「不,前五行,後五行,中間兩行刪掉,我不坑他,叫他也比照辦理。」佟若善的言下之意就是,以後有事沒事都別再找她,她很忙。

  青芽訝然,「小姐,你坑那位大人很多。」起碼刪掉兩百種藥材,而且都是最昂貴的。

  「我不是製藥的。」佟若善才想哭呢,她本是手術房裡堂堂的主刀醫師,如今卻淪為配藥的小藥師,她多跌價呀!

  「大人說你是高明的大夫。」這句話是青芽自己添上的,她看過將軍的傷,不可能好得這麼快。

  她是刑劍天麾下訓練多年的死士,在刀山火海拚過來的,她熟知各種傷勢,就連她身上也有不少新傷舊疤。

  「我不是大夫。」真怕出名的佟若善略微揚高聲音。她不會診脈,沒有輔助儀器,她不算完整的醫生。

  簡單的小手術,像是清創、割除、縫合,她能做得完美,可是要開胸、開腦,或是大規模的截肢手術,沒有血液篩檢和輸液是辦不到的。

  像上次她拔除刑劍天腿上的殘矢時,是用鹽水替他消毒,她可以做出生理食鹽水和葡萄糖液,但是要送進人的體內很困難,她還沒找到代替軟管的輸液管,針頭也是難事。

  此時正好一名神色慌張的老管家從二樓跑下來,「大夫」兩字一入耳,便不管不顧的拉著人就跑。「大夫?快跟我來,我家老太爺快不行了,快跟我來,快!」他根本沒心思多看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腳步匆忙的將人拉上二樓。

  「我不是,你搞錯了……」佟若善有些受不了,這老人家未免太心急了,好歹讓她吃飽飯嘛,怎麼急匆匆地拉了人就走。

  「老夫人、少爺,大夫來了,我把大夫帶來了……」老管家喘著大氣,臉色跟豬肝一樣發紅。

  「大夫在哪裡?老盧,你想急死我們是不是,你說的大夫呢?」這老傢伙越來越糊塗了。

  「不就在這兒嘛,我拉得很緊……」倏地,他一愣。「咦!怎麼是個雪娃似的小姑娘?」

  都快急死了的老夫人氣得猛打他的背。「你是怎麼辦事的,要你找大夫,你拎了個丫頭來,想把人家嚇死呀!小姑娘,別怕,他不是有心的,我們只是急了,老頭子他……」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她急忙用手絹捂住嘴,低聲啜泣。

  「我說過我不是大夫,可他沒聽見……」佟若善的目光往躺在床上的老人一看,頓時眉頭一顰,脫口喊道:「氣胸。」

  一旁暗自著急的清逸男子一聽,不自覺的跟著複誦,騫地兩眼一亮,這個小姑娘能說出病狀,還不能救人嗎?「請你救救我爺爺。」

  「這……」對她來說並不難。

  「小姑娘,老身也拜託你,如果你能救就救,若是真不行了我也不會怨你,人到了這歲數還看不開嗎?」富貴由人,生死由天,大不了她跟老頭子一起走,全了夫妻情分。

  「好吧,我試試。」看他們一再懇求,佟若善無法狠下心拒絕,學醫的宗旨就是為了救人,刻不容緩。

  「真的?」祖孫倆喜出望外。

  佟若善看了看屋內有無救急的事物,霍地瞧見角落一株生長盎然的綠竹,她馬上吩咐道:「快,把竹子砍了,只取中空的那一截,一頭削尖,另一頭的竹囊取出,讓竹心通暢。」

  年輕男子二話不說的砍竹、削竹、挖出竹內的竹囊,小指大小的竹管能由這頭看到那頭。

  「好,再用烈酒裡外淋一遍……」做消毒動作。「可以了,現在給我,待會不管我做了什麼,你們都不要大驚小怪,我是在救人,不是要傷害你們家老太爺,你們能接受嗎?」

  「好。」

  「你放手做。」

  得到家屬的應允,佟若善看向面色泛白、嘴唇發紫的老太爺,讓盧管家解開老太爺胸前的衣物,露出塌了一半的胸膛,她先聽聽老人家混濁的呼吸聲,確定是氣胸無誤,再伸出兩根指頭摸著皮下的肋骨,數著根數,隨即她將手中的竹管以尖頭那端快速插入兩根肋骨中間,按著竹管另一端的食指迅速放開,一高一低的胸忽地灌滿氣,脹得一般高低。

  剛剛幾乎斷氣的老人家幽幽的睜開眼,不明白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還掙扎著要起身。「你們怎麼了,一個個的表情像家裡掛白似的,真晦氣。」

  「你給我躺好了不許動,差一點就要為你備福棺了,還逞你老太爺的口氣,瞧瞧你胸口,還插了一根竹管呢!」真是神了,竹管一插人就喘氣了,老夫人又驚又奇的盯著隨胸口起伏而一上一下的綠竹。

  「什麼竹管……」老太爺往下一瞧,看見竹子插在身上,猛地嚇出一身冷汗。「這是什麼,誰幹的,讓我不長命嗎?」

  「老爺子,我們小姐是救你的命,她的醫術可好了,能把死得治成活的。」青桐望著自家小姐的神情,就像看到活神仙一般崇拜。

  方才她見自家小姐被人拉著跑,又聽老管家喊著找大夫,她馬上從馬車上拎下小姐的藥箱,跟著沖到二樓,剛好將小姐救人的神奇過程看了個全。

  而青芽的任務就是保護好佟若善,便也跟著來了,當她看到佟若善的手法,不禁大感佩服,難怪那一位不惜砸重金也要她制出來的藥,不過她依舊面無表情。

  至於另外兩個青字丫鬟就守在房門外,以隨時應付自家小姐的吩咐。

  你就吹吧,最好把我吹上天,你家小姐真的沒那麼神,能把死人變活人。佟若善睨了青桐一眼後,從藥箱取出由竹節制成的聽診器,放在老爺子的胸前一聽,微弱的沙漏聲嘶嘶變小,漸無。

  「就是呀,要不是有這小姑娘的妙手回春,你這條老命就沒了,我剛看你連氣都不喘了,死了一般沒動靜。」老夫人拭了拭淚,這次她流下的是歡喜的淚水,她太感謝憑空出世的小神醫,她一出手就把她家老頭子從鬼門關拉回來。

  「就憑她?」老太爺一臉懷疑。

  「竹管還在呢,由不得你不信。」要不是親眼目睹,她也不敢相信一根竹子也能救命,真是太神奇了。

  老太爺一直盯著胸口的竹管不放,心裡萬分地不安,身上插著這玩意兒還能活嗎?

  「這能拔掉嗎?」

  「等一下,得先上點膏劑。」佟若善說道。

  要開刀縫合漏氣處稍有難處,她沒有完整的開刀設備,不過她有種融合中西醫的凝膏,一向用於燒燙,在受傷的皮膚上薄薄抹上一層,它會呈現透明的膜質,避免傷處接觸到空氣而二度感染,而且這種膠膜是植物性的,人體會自行吸收。

  上一世她曾經試過,可是那時候有一些稀有藥材已經絕種了,找不到相仿的替用品,所以一直在研發中,未有成功的產品上市,外公的一生最惦記的便是中藥西制。

  這一世她終於找到機會了,拜刑劍天尋來的藥材所賜,她找到其中一味珍稀藥草,加以融脂調合,制了幾瓶當家常用藥,哪天不慎被油燙燒就能拿來使用,方便又實用。

  不過說是珍稀,但是在這年代跟野草一樣便宜,根本不會有人會拿來用,因此她想做多少就有多少。

  「現在你吸口氣,讓我看看肺臟大致的位置。」佟若善表情嚴肅的道。下錯藥徒勞無功,還得多折騰幾回。

  老太爺深吸了口氣,胸口明顯有輪廓的凹陷。

  「好,我要下藥了,把你破掉的洞堵住,它不能治好你的傷,但能讓裡面的氣不外泄,身體有自愈能力,三、五天后就會長出新肉,小洞便會密合,像原來的一樣。」說完,佟若善順著竹管往內滴膠,她再用聽診器聽著老人家的胸膛,直到再也聽不到漏氣的嘶嘶聲,她才慢慢拔出竹管,小指粗的傷口出血量並不多,表示她避開了主要血管,僅微血管破裂。

  「這樣就好了?」老太爺有些驚奇的問道。真奇怪,他只感覺到一點兒疼,她這也算治病嗎?

  「你最好臥床靜養五天,儘量別走動,咳嗽不要太用力,能忍就忍,一會兒你們再找個大夫開藥,加強固本。」

  佟若善最弱的是診脈,沒有儀器檢驗出來的資料包告她無法開藥,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也就是這個意思,從外觀看來相同的病症卻有不同的劑量,依體形、重量,甚至遺傳疾病而改變,所以她從不給人開藥方,那是一種對自己負責任的態度。

  「你不就是大夫嗎?」老太爺一家幾口異聲同聲的問道。

  很不想解釋的佟若善只好再一次強調,「我真的不是大夫,只是剛好會一些救急奇技,真要把身子養好,就要找真正的大夫,我只能救命,醫不了小病小症。」

  她真的不會術後照顧,當她還是個外科醫生時,開完刀後就將病人交給護理人員照顧,除非有突發狀況,她兩、三天巡一次房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最後再簽個出院同意書便了事。

  事實上也沒她什麼事,按時投藥,病人有發燒現象就調整抗生素劑量,反之則減量,或是補充體液,反正最難的那一關都過了,還會敗在最基礎的調理下嗎?

  「意思是我命大,正巧碰上你會治。」老太爺不知這丫頭是謙虛還是老實,但看她年紀不大,也許真是學藝不精。

  「你要這麼說也挺貼切,要不是我有一群扯後腿的丫鬟,你也不會找上我。」佟若善看了看口無遮攔的青桐,再瞧瞧面無表情的青芽,前者憨憨的笑著,全然不曉得她說的就是她,而後者精明硬氣,不當一回事的繼續面癱,看著這兩個人,她忍不住暗歎了口氣,有這樣的丫鬟,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丫頭,你是哪一戶人家的千金?」老太爺問道。要報恩也得找對門,他這條命結結實實是她撿回來的。

  「武甯侯府。」

  「等等,武甯侯府哪有你這麼大的小姐,我記得他們家有個適婚年紀的女兒,叫明什麼來著……」老夫人一時想不起來,她接觸的花樣女子太多了,常常會搞混。

  「明珠,她是繼母梅氏所出,我是原配程氏的女兒,住在建康的祖母家,替我娘盡盡孝道。」佟若善一言點出高低,妾生子即使生母扶正,在元配子女面前仍矮上一截。

  「啊!我想到了,你是素娘的女兒,我記得她是個溫婉愛笑的女子,笑起來像朵花似的。」老夫人說完,不免感到可惜,紅顏薄命啊。

  「我不記得母親的模樣。」那麼小的孩子哪記得住生母長什麼樣子。

  老夫人欷籲一歎,「好人不長命,你也別難過了,我們姓何,我家老頭子是皇上的老師,人稱何太傅,目前賦閑在家,大兒子是禮部尚書,逸哥兒是老大家的長子……」

  「老婆子,你說那麼多幹什麼,要不要乾脆把何家的家譜都背出來?沒瞧見小丫頭都尷尬了,不耐煩應付你這個老太婆。」婦道人家就是舌頭長,一見到投緣的便東家長、西家短的說個沒完。

  「老太爺別誤會,不是不耐煩,而是坐了一整天的馬車有點累了,這會兒困覺呢!」佟若善掩著口,故作哈欠狀。

  「好好,你快去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你了。」何老夫人馬上道。小孩子要多睡才能長高。

  「嗯,那我就先告退了。」佟若善福了個身,便領著兩個丫鬟離開了。

  一走出房門,急性子的青桐迫不及待的追問,「小姐……」他們給多少診金?

  然而她的問題都還沒說出口,佟若善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青蟬,你去訂房,青絲,你去弄碗雞絲粥來,你家小姐還沒吃飽。」

  「是,小姐。」

  「是,小姐,我向店家借用廚房。」

  青蟬、青絲一左一右的走開。

  而後佟若善看向青桐,低聲警告道:「你,給我安分點,不該說的!一句也別提。」言多必失。

  「小姐……」青桐一臉委屈的低下頭。

  不爭也是爭,誰說做好事沒有回報。

  隔日一大早,何太傅一家人急著進京找太醫,沒來得及同佟若善再次道謝便先行離開了,不過他們倒是留下了謝禮,托掌櫃的轉交。

  佟若善睡了一場美容覺,巳時二刻才起床,她優雅的梳洗更衣,用過早膳才慢緩緩的準備出發,當她經過櫃檯時,掌櫃的馬上把東西交給她。

  她接過後並未立即打開,等上了馬車才解開包得密實的雲青綢布,露出一隻方形匣子,她打開匣子一看,一套金光燦燦的頭面,從寶鈿花釵翠冠到成套的鐲子、耳墜、頸煉,還有紅得如血滴的寶石額墜,匣子最下層還壓了三張一百兩的銀票做為酬謝,照她估算,銀票加首飾的總值超過一千兩。

  「小姐,會不會太貴重了?」想得多的青蟬怕受之有愧。

  「你覺得一條命值多少?」佟若善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這……」沒法兒算吧。

  「能用錢買到的都不貴。」佟若善知道這說法聽起來是有錢人的口氣,可是倒也有幾分道理,有些東西就算有再多銀子也買不到,譬如感情、生命、永恆、逝去的青春。

  「可是你給刑公子治傷,只要了他兩百兩。」青蟬不解的問道,她從青桐那兒聽說了她們在道觀發生的事,怎麼小姐對不同人,收的診金也不同?雖然兩百兩已經很多了,聽青桐形容,當時刑公子的臉都歪了,但比起何太傅給的,算是小數目了。

  「後來我不是坑了他很多嗎?」欠了是要還的。

  青蟬一聽,回想一下百斤藥材的盛況,不由得捂嘴悶笑。

  「小姐,你不厚道。」那一位是為國為民,而她是謀私利,賺這種錢太缺德,沒有前方將士的保家衛國,哪有百姓的安樂。

  「青芽,你是誰的丫鬟?」要認清主子是誰。

  「……你的。」青芽說得不情不願。

  「嗯,跟著我吃喝,胳臂肘就不要往外彎,腳踏兩條船,是很容易翻船的。」若是青芽背主不要背得太厲害的話,她會勉強考慮一下要不要出手相救。

  「小姐,進城了。」看到京城熱鬧的街景,青桐不禁喊道。

  「讓趙嬤嬤帶路,先回武甯侯府。」佟若善得先把一車的寶貝卸下,破損或折毀她可要心疼個老半天了。

  她的話才剛說完,車門簾子無風掀了一下,又過了一會兒,一輛灰撲撲的馬車越過她們的馬車在前頭領路,門簾子又是一掀,鑽進青芽的身影。

  有個會武功的丫鬟真好,佟若善暗忖。

  四輛馬車排成一列,約行了兩刻鐘左右,街道變寬敞了,地面也鋪上平坦的青石板,但路上的行人卻變少了。

  放眼望去,盡是青簷紅瓦的大戶人家,一戶比一戶顯貴,一戶比一戶尊榮,住的幾乎都是勳貴和朝中大臣,屋子也蓋得比旁人富麗堂皇,沒有一處不顯得精緻和貴氣。

  下了馬車,就見朱門緊閉,佟若善不禁笑了,一副「果然有暗招」的表情。

  「趙嬤嬤,你不是說知會過府裡,怎麼沒半個人來迎接?是你報錯了時辰,還是府裡的夫人猝死,來不及掛上白燈籠。」沒意思,這個下馬威了無新意,教人頗感遺憾。

  太惡毒了,居然詛咒夫人早死!「呃!應該是老奴的信還未送到,所以、所以……」趙嬤嬤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去叫門。」佟若善冷冷的道。她真不明白,這種小獸級的宅門,她的生母怎會一敗塗地?

  「是。」青桐最喜歡叫門了,她搶先一步跳上臺階。

  可是她舉起來的手還沒敲下,旁邊的小門便探出一顆發量稀少的頭顱,粗聲粗氣的叫她們走側門。

  「小姐,他叫我們從小門進去,說是夫人吩咐的。」青桐不悅的道。太欺負人了,小門是給下人走的,哪能委屈了小姐。

  佟若善素腕一抬,輕拍了下她的腦袋瓜子。「夫人是明理的人,怎麼會下這般可笑的命令,一定是他自作主張,奴大欺主。」轉過身,她抬頭看著門檻上方褚紅色的雋刻字體,武甯侯府。「青芽,你的武功好不好?」

  「十步殺一人。」無聲無息。

  「那一根門栓呢?」這天氣真好,適合放紙鳶。

  「易如反掌。」十根她也能一掌擊斷。

  「撞門吧,最好留下兩個洞穿的腳印。」總要告知所有人,她佟若善回來了。

  「洞穿?」青芽的兩眼忽地一亮。

  「嗯,門板不倒,就留兩個腳印,咱們從正門進。」身為侯府嫡長女就要有一身貴女的驕傲。

  「是。」這是這些天來青芽第一次露出興奮的表情。

  砰!

  卡!

  一道水青色身影忽閃,前後只傳出兩道悶響,兩人高的實心門板如篩子一般,抖顫的往兩旁移開。

  「走,咱們進去。」瞧,這不是打開了,也沒多難……咦!這個頭上沒三根毛的老鼠眼怎麼跌坐在地,整個人驚恐不已的直打顫,眼球還翻白,他是大白天見鬼了嗎?

  「是。」四個丫鬟精神抖擻的齊喊。

  走在最後頭的趙嬤嬤全身抖個不停,還一度腿軟,是眼尖的周嬤嬤拉了她一把,她才免於摔倒在地的狼狽。

  何必呢,不過是有個丫鬟稍稍厲害了些,學幾下笑死人的拳腳功夫,擁有一身扛木頭的蠻力,真的沒什麼。

  這一行人擺顯著,也沒先拜會梅氏,隨手捉了個像管家的男人,問明瞭梅氏為大小姐安排的居處,她們又如入無人之境的殺向府中最荒涼的院落,雜草都長過膝了,只有一、兩間屋子能住人。

  她們不吵不鬧的自行打理,期間青芽又飛出去好幾次,每次都會帶回來兩個發抖的下人,不一會兒,整座院落裡有幾十個丫鬟、小廝在除草、修枝、打掃、清洗。

  當佟若善睡了個飽覺起來,院子已經煥然一新,乾乾淨淨的看不見一根草,青蟬、青絲也已經把她帶來的東西全部歸置好,多了一股清新生氣。

  她滿意的看了看周遭,很好,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了。

  混著桂花香的新茶散發著清雅香氣,不喝只聞香的佟若善陶醉在茶香中,微閉的眸子透出一股怡然閒情,驀地,一道沉厚的低嗓破壞了這份安然寧靜——

  「她這麼對你,要不要我替你滅了她?」

  她微惱的顰起柳眉,不太樂意的杏眸微睜,看向那個把她的地方當自家的男人,他太自在、太放肆、太不尊重主人的意願。

  「你為什麼還沒回邊關?」遊魂似的晃來晃去,讓人看了心煩,很想朝那張俊臉劃上一刀。

  「皇上不准。」一言以蔽之。

  「我不是答應供應一個月兩百瓶的藥,你還來幹什麼?難道你不知道一個大男人在女子的閨房來去自如,對我的閨譽有多損傷!」佟若善是不在乎,畢竟這在現代也沒什麼,但如今她身在古代,可耐不住眾口鑠金,流言能殺人。

  刑劍天拿起桌上的茶盞,一口飲盡。「我來瞧瞧你有沒有被人欺負。」

  看著見底的茶杯,她無奈的一瞪眼。「感謝呀,我吃得好、睡得好,沒掉一塊肉,你可以走了。」

  「因為那扇門?」他嘴角微勾。

  「是呀,因為那扇門。」她多有先知灼見。

  兩人像是打著啞謎,旁人無從得知,實則簡單明瞭,因為那扇被洞穿兩個腳印的大門,原想給她難看的梅氏氣極了,叫人把那扇門拆了,當柴火燒,一整日不見繼女,刻意冷落她。

  說實在的,梅氏也有點嚇到了,驚愕繼女身邊怎會有那麼厲害的丫鬟,她心慌了一下,想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她本把佟若善想成對她誠惶誠恐的怯弱小白兔,怎麼來了一頭狼?

  其實剛回來的佟若善也不想應付有事沒事都找事的梅氏,梅氏的避不見面正合她意,她正好趁機搞清楚府裡的關係圖,把重要、不重要的全記在腦裡,日後必定用得上。

  不過她玩了個小惡趣,梅氏要燒門板,她便讓青芽去「摸」回來,把新門拆掉換上舊門,兩枚小腳印依舊討喜,隔日一大早門一開,門外頭已經聚集了不少指指點點的大官、小官、貴婦、娘子,一個個笑得直不起腰。

  於是乎各種流言滿天飛,一致指向侯爺夫人不厚道,對元配夫人所生的一對子女未盡照顧之責,極盡惡毒手法淩弱欺幼,還把小姑娘擲向門板,才留下洞穿的印子。

  總而言之,梅氏不是好繼母典範,儘管她在外的形象慈和親善,但隨著繼女歸來之後的種種,以及她多年來的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十餘年所建立的形象毀於一旦。

  好事無人知,壞事傳千里,當了近十年順心順水的侯爺夫人,旁人以為她就是元配,渾然忘卻她的出身,如今神似程素娘的女兒回來了,不少多事者開始翻起梅氏的底。

  翰林院編修之女不打緊,好歹也是有品級的官,但她是庶女,聽說還是很不得寵的那一個,仗著討好老夫人才入的門,說是貴妾,說穿了不就只是個姨娘,姨娘扶正的正室哪上得了什麼檯面。

  各種流言蜚語紛飛而至,打得梅氏措手不及,臉面丟失殆盡,她又羞又惱,不敢再有任何對付繼女的動作,唯恐又有不利於她的流言傳出,讓她再也抬不起頭見人。

  因此,她繼續冷落佟若善,避不見面,人都回來三天了,她還把架子端得高高的,等著元配之女自己去向她磕頭請安。

  可是不用想也知道,佟若善怎會向人下跪,有現代靈魂的她不興那一套,跪天跪地跪父母,哪能去跪個外人,所以啦,你不退讓,我不妥協,形成目前的僵局。

  「別忍她,她翻不出大浪。」一個小官的女兒,刑劍天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她,秋後的螞蚱了,蹦躂不了多久。

  「我也沒忍她呀,你看我多愜意,自個兒樂著呢!她不來惹我,我也懶得理她,暫時井水不犯河水,我得先把武甯侯府摸個清楚再說。」彼不動,她不動,若是彼一動,她才能立刻出招。

  原本佟若善也想平平順順的回府,誰也不招惹地先看風向,蟄伏個三、五個月再小露獠牙,誰知心中有鬼的梅氏迫不及待地打壓她,以為能讓她沒臉,沒想到卻反打了自己一掌,讓不想大張旗鼓的一行人出了回鋒頭。

  「需要我幫忙嗎?」他手底下的人善於打探。

  佟若善把他喝過的茶盞移開,狀似嫌棄,拿了一隻乾淨的茶盞,重新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喜聞其香韻。「你少出現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幫助,你一來准沒好事。」

  「我給你送銀子來。」刑劍天取出一萬兩銀票,這是藥錢。

  她看了一眼便收下。「暫時供應不上,你也看到我院子裡的情形,還有很多地方要整理,該修繕的我也不會客氣,總要住得舒坦,要過幾個月才能正常供貨。」

  「你幾時及笄?」他忽然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讓心緒向來平靜的佟若善,眉頭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你這話問得頗有深意。」

  令人不安,好像有條吐著舌信的毒蛇在暗處窺伺,等著趁機咬上一口。

  刑劍天故意吊她胃口。「你只管回答我。」

  「再兩個月或三個月吧,我忘了。」她故意說得含糊。

  他低聲輕笑,化開的笑容讓他更添幾分風華。「知道侯爺夫人為什麼突然命人接你回府嗎?」

  「果然有陰謀。」她沒猜錯。

  「你不意外?」刑劍天很欣賞她泰山崩於前卻不改其色的沉著,彷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佟若善眉一揚,眸光水燦的朝他一瞥。「擺明挖好的洞,一目了然,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你看過哪家的繼母繼女一家親?」不捉對廝殺就不錯了。

  「那你還往下跳?」太不聰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完,她忍不住無比愉悅的笑了。「我本來就該回來了,她派人來接是個契機,我不過是順著竿子往上爬,讓她稱心如意一回。」

  「她這幾日可不怎麼稱心。」刑劍天調笑道,畢竟她一來,就攪混了侯府這潭水。

  佟若善眼看著剛泡好的茶又被喝掉,心裡那口氣都要堵到嗓子眼了。「看來你不打算告訴我是什麼事了。」

  他搖搖頭,神情莫測難辨。「過幾日你便曉得了,侯爺夫人愛女心切,凡事以她為重。」

  「愛女心切?」怎麼聽起來很不妙?

  自己的孩子是寶,別人的孩子是草,和女孩子有關的又最重要的,無疑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婚事?!

  「哼!我本來決定把雲南白藥的配方告訴你,我只做技術入股,每年抽兩成利就好,如今我看你不順眼,天大的好事不便宜你了,快滾!」他再裝神秘呀!

  黑眸一深,刑劍天看她的眼神有如在看一個淘氣的孩子,微帶縱容。「梅氏不會讓你閑著。」

  意思是,她就算想製藥也抽不出空,一心要上位的梅氏容不下她,接下來會有應接不暇的麻煩找上她,她不找他合作都不行,他喝著涼茶等她。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六章 情面是留紿值得的人

  「你為什麼要回來,誰讓你回來的?快回建康去,不管誰留你都不成,立刻走!我寧可你離得遠遠的,也不要你待在這個烏煙瘴氣的武甯侯府……」

  一名身穿雲白儒服的清俊男子忽地闖進剛掛上院匾的「離人院」,他神色慌亂,衣著有點淩亂,胸前有一處不太明顯的墨滴,看得出是匆忙之際滴上的,可見得他有多著急。

  他一進來也不自報名字,張口便是一頓責駡,冒冒失失的行徑連沒攔下他的青桐都看不下去,以眼神詢問小姐要不要將這位冒失鬼拖出去。

  佟若善大概猜出來者的身分,螓首輕搖,讓青桐退了出去。

  「……我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快把行李收拾收拾,我讓人送你回建康,以後別什麼人說的話都信,侯府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他不要她受到任何傷害,苦就苦他一人就好,他逃避不了,唯有她是他的軟肋,他怎麼也不願讓她扯進這團混亂中。

  「大哥,你太激動了。」一隻處處提防的驚弓之鳥,他的處境到底有多艱難,連在自己府裡也不安生。

  「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呃!你知道我是你大哥?」他一怔,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耳。

  原本有如瘋狗亂吠的男子一下子變得靦眺了,恢復儒雅溫潤的模樣,文人氣息甚濃。

  「除了親生父親外,誰會指著我的鼻頭大呼小叫,看似趕人實則關心,唯恐我晚走一步會丟鼻子少耳朵的,而咱們那位父親大人呀,大概不記得他還有一個女兒。」

  聽著她的自嘲,佟仲陽眼眶一熱、鼻子一酸,澀然一笑。「不是大哥不讓你回來,而是回不得,大哥希望你能夠無憂無慮的過日子,無知才是幸福,懂嗎?」

  如果他有能力的話,他絕不會讓她一個人在外頭受苦,娘死後就剩下他們兄妹倆了,他不護著她還能指望誰,他那個爹嗎?

  佟子非除了朝中事情,府內事一既不過問,將大權交給梅氏,所以每個月的用度支出都得經過她同意,她不點頭銀子就發不出去,想給誰多少月銀由她說了算,一季幾套衣服是她決定,連請哪個先生來授課也是她決定,無人敢多說什麼。

  以她這般私心重的人,怎會為佟仲景請來好先生,做做樣子地弄來個半條腿快入棺材的老學究,只會照書念,白白地把孩子耽誤了,如今還是成不了什麼氣候,光會讀死書。

  好在他底子打得穩,沒被教歪了,不然以梅氏放養式的捧殺,他早成了京中一紈褲,整日走狗鬥雞,不學無術。

  「大哥,你先坐下吧。你知道我今年幾歲了嗎?」佟若善問。

  佟仲陽表情尷尬的坐了下來,頓了下才道:「為什麼這麼問?」其實他也忘了精准日期。

  「大哥,再過兩個月我就十五了,你要我的及笄日在外祖家辦嗎?」

  「這……」是他疏忽了。

  「先不論及不及笄,我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侯府這邊一直沒動靜,難道要舅家越俎代庖?這麼一來,聘金誰收,嫁妝由誰準備,我是姓佟還是姓程,咱們佟府親族都死絕了嗎?讓姓程的出面籌辦婚事,你說我還是不是侯府千金。」佟若善並不是在乎侯府千金的身分,只是在這大環境下人人看重的是出身,若無親族相扶,便跟無根的草一樣。

  聞言,佟仲陽的心裡很不好受,是他讓妹妹受委屈了。「善姐兒,是大哥錯了,大哥沒用,害你處於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我應該更努力……」

  「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足夠了。」她不讓他說下去,一家人何必太生分。

  「可是……」他紅了眼眶,有些哽咽,他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大哥,我長大了,我可以幫你,你不用凡事都一個人扛,她奈何不了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一提到他們共同憎恨的人,佟仲陽不免又慌張起來。「不,你不知道她對你做了什麼,你聽大哥的話,先回祖母家避避鋒頭,等這陣子風波過去再回來,哥求你了,聽話,嗯?」

  「什麼風波?」聽起來好像很嚴重。

  看她頗感興趣的樣子,他又急又慌。「你別管,大哥會處理好,一切有大哥替你扛著,不怕。」

  「可你就是扛不了才叫我離開的,不是嗎?你看起來比我還慌亂。」佟若善洗壺、切壺、倒水,動作行雲流水,手勢優美,彷佛完全不受俗事打擾。

  她愛聞香,只是聞而已,香茗的熱氣往上飄,茶有花香,花有茶氣,醞釀出絕妙好滋味,也使人心情平靜。

  她倒了一杯花茶在面前,掀蓋聞香,又倒了一杯推到大哥面前,讓他也聞聞這種舒心的氣味。

  她說得直接,讓佟仲陽羞愧的面色一紅,低垂著頭不敢看向她。

  「不打緊,現在我來了,我們兄妹同心,還有什麼克服不了的難事?路上有荊棘,走過便是,刺兒再多也要不了命。」披荊斬棘不也能走出一條路,辛苦點而已。

  他搖頭苦笑。「善姐兒,你還是太天真了,那女人找你回來能有什麼好事,只是想把你推在明珠前面,讓你替她擋煞,她要你的命,要你死呀!你根本不該回來的……」

  「那你就老老實實的把情況告訴我,我才好應對,不然她突然一個榔頭砸下來,我躲得掉嗎?再則,不論我在何處,她想算計我還是易如反掌,別忘了我只要一天是侯府千金,她就能拿捏我。」以母親的名義,一個孝字便能將人壓死。

  「善姐兒你……」佟仲陽想說她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但仔細一想,兩人分別近十年,她長大了,人也是總會變的,但無論如何,她都是他的好妹妹。「好,我說了,你不要嚇到,一切有大哥在。」

  最近朝廷發生一件大事,不管兵災洪亂的皇上忽然有了替人牽紅線的興致,京城裡有些大官的家中,有未婚的大齡青年者,皇上看誰順眼就來個賜婚,到今年底已賜了七對。

  合不合適先不論,但門第相當,也算是喜事,唉聲嘆氣的曠夫怨女少了許多,鞭炮聲從街頭響到街尾。

  「因為前面幾對都太順利,又沒人抗旨,因此皇上又盯上一名年屆二十五的大齡男子,打算為他指一門親。」說到那名男子,佟仲陽是真的感到害怕,手腳都打起擺子。

  「那很好呀,才二十五歲,青春正好。」佟若善笑道,在她那年代,還是小鮮肉一枚,嫩而多汁,大姊姊的最愛。

  他一聽,虎目一瞪,妹妹的讚揚讓他心火大熾。「那是一名刑克男,煞氣重,八字凶,前後娶了三個老婆都死於非命,沒一個活過二十六,誰和他扯上關係都會是無命鬼!」

  她暗籲了一聲,「誰那麼倒楣?」娶一個,死一個,誰敢嫁呀!

  「靖王的外孫,威名四揚的漠北將軍。」

  在戰場上,他是攻無不克的戰神,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但謠傳也說,可能是他的殺伐之氣太重了,才會報應到他最親近的人身上,再加上他殺孽太多,註定絕子絕孫,一生孤寂。

  「喔,漠北將軍……呃!我朝只有一個漠北將軍嗎?還是所有在漠北打仗的將軍都統稱漠北將軍?」佟若善猛然一驚,不會是那個傢伙吧?應該不是吧,他看起來沒那麼悲摧,生得養眼又具觀賞性,說白一點就是美男子一枚,女人很容易愛上的那一種。

  佟仲陽眼神怪異的盯著自家妹子好一會兒,才抹臉歎息。「不該把你送得太遠的,讓你對朝中大事一無所知,漠北將軍是一個尊榮的封號,官居一品。當年刑家用家族男子血洗出的驕傲,幾乎每一個嫡系子孫皆戰死沙場,以生命守護百姓,先帝欲賜封「輔國公」三度被拒,只願馬革裹屍為蒼生,當個在血裡來去的將領……」

  也就是說,只有刑家人才有資格稱得上是漠北將軍,又稱刑家軍的漠北軍有五十萬,全歸將軍所管,誰坐上那個位置,就等於擁有本朝三分之一的兵權,位高權重。

  所以幾位皇子極力拉攏他,只要有他的支持,想要繼任大統不是問題,滿朝文武誰有他的威望和狠厲。

  「漠北將軍不會姓刑吧?」老天爺不會這樣對她,穿越人士有特權,老天爺沒有賜她金手指,所以要有所補償。

  「你認識?」說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識漠北將軍的有幾人,連黃口小兒都聽過,深以為榮。

  「呵,不太熟。」佟若善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坑人坑到一隻大龜,不知道會不會被殺人滅口?畢竟她知道他太多秘密了。

  「你真認得?」佟仲陽狐疑的又問。

  「偶有聽聞。」來往小有密切,她在心裡接了下文。

  「你……」

  佟仲陽還想問妹妹是從何得知漠北將軍,門外就傳來一陣喧鬧,他一聽聲音,似乎是梅氏身邊的丫鬟元春。

  看到大哥欲言又止的彆扭表情,佟若善便讓人進來,聽完對方的話,她微挑高眉。

  「夫人要見我?」

  「是的,你快準備準備,別讓夫人等,要知道,這府裡夫人最大,誰也不能多說一句二話。」元春也未向兩人行禮,傲慢的昂首斜睨,打量著穿著樸素的大小姐,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養奴肖主,什麼樣的主人就養出什麼樣的狗,她當這位主兒是好欺的,打心眼兒瞧不起,要不是世子爺也在,她會直接將人拉走。

  其實佟仲陽在元春眼中也就是個人而已,毫無重要性,也無一絲敬畏,他雖是名義上的世子,但誰都曉得這位置他坐不久,因為夫人已經鋪好路,侯府未來的當家是如今年僅十歲的小少爺佟仲景,他才是小世子。

  「你,是指誰?」佟若善面上笑著,卻給人一種想屈膝的冷然,這是一種屬於上位者的天生氣勢。

  元春一愣,莫名有種想跪下磕頭的沖頭,但她忍住了。「當然是指你。」

  「我又是誰?」佟若善又問。

  「你是侯府的小姐呀!」元春覺得她的問話很奇怪。

  「你又是誰?」

  元春很驕傲地挺起胸脯。「我是元春,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大家都叫我一聲元春姊。」

  「大家?」佟若善呵呵一笑,素手輕輕轉著茶盞,目光柔和的看著裡頭跟著水流轉動的茶梗,隨即冷冽的目光射向她,話鋒一轉,冷聲道:「你是丫鬟我是主子,你是奴婢我是小姐,這府裡沒上下尊卑的規矩嗎?一個賤奴也敢直呼主子你,還自稱我,青蟬,掌嘴二十。」

  「是。」青蟬領命,馬上走上前扣住元春的肩頭。

  「你不可以打我,我是夫人的人……呦!痛……」她越解釋青蟬打得越重,惹得她淒厲哀號。

  一室頓時只充斥著啪啪啪的巴掌聲,沒多久,元春的臉就腫得像豬頭。

  她不是沒想過要跑,但青桐和青絲擋在門口,而她不想挨打欲打青蟬,青芽一手刀往她手臂上一砍,再將她的雙手往後一折,她除了慘叫聲,再也發不出其它聲音了。

  幾個丫鬟的兇殘行徑讓佟仲陽看傻了眼,他一杯茶端在手上忘了喝,下巴驚得都快掉了,嘴巴久久闔不攏。

  這……這是他妹子?

  佟若善微微一抬手,青蟬便停止打人的動作,青芽也跟著用力一甩,元春就這麼摔跌在地。

  「你是誰?」佟若善睨著元春,冷冷的再次問道。

  元春捧著腫臉,鳴咽道:「我……奴、奴婢是元……元春……」

  「我又是誰?」

  「你、你是主子……」元春流著淚,曝嚅回道。

  「瞧,有話好好說嘛,大家多和氣,我也不是不明理的人,只要規矩對了,我也是很好說話的,一點也不為難人。」你不來踩我的線,我也不會姅你的腳,彼此體諒。

  這樣叫和氣?佟仲陽內心錯亂的自言自語,他沒想到妹妹居然這麼……剽悍,連梅氏的人也敢打,驀地他想到了一句話,用來形容正好——初生之犢不畏虎。

  「大哥,你認為我做得不對?」佟若善美目一睞,帶著溫柔的殺氣。

  「對,做得對極了!惡奴就該罰,我在這裡她還敢對你不敬,可見是心中無主,沒能給她一點教訓,怎知是吃誰家的飯!」他猛地一回神,憤慨地朝元春胸口踢去一腳。

  佟仲陽是被妹妹的狠勁嚇到,同時他也驚覺到他身為兄長,妹妹都做得到了,他為何還要畏畏縮縮,凡事裹足不前,怕東怕西,他得讓自己變強,才能保護得了唯一的妹妹。

  「所以你是贊成略施薄懲嘍?」佟若善看得出來他被壓制久了,有些志不得伸,她想幫他找回氣概,現在,是時候了。

  「是,咱們府裡的奴才還打罵不得嗎?就算無理也能打出有理。」他以前太窩囊了,才會連個奴才也忍。

  佟若善淺眉染笑,一揚星眸。「我說過我能幫你的,武甯侯府是你的,誰也別想拿走。」

  「善姐兒……」佟仲陽動容地鼻頭一酸。

  「自家人不說旁的話,咱們那尊大佛要見我,我得打扮打扮。」就算沒做到令人驚豔,至少要讓人震驚當場。

  「你真要去見她?」他面露憂色。

  佟若善笑了笑,眉眼漸見嬌色。「總要一見的,難道要一直避著她嗎?她和我們一樣,沒有長三頭六臂。」

  佟仲陽深吸了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般的道:「我陪你去。」既然刀山火海都要走這麼一遭,又何須顧慮這麼多。

  看著一個文人被激出血性,這讓佟若善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沒想要培植出一名武將。「不用了,大哥,這是我的仗,你讓我自己去打,哪有男子攪和後宅的事。」小事一樁,無須聲張。

  「不行,你才剛回來,不曉得那女人的性情,我是你大哥,你要聽我的,我不會放任你獨自面對她。」他的態度難得強硬起來,他感覺心緒已經很久不曾這麼沸騰過。

  妹妹回來後,再經過方才的事兒,他覺得他的心態倏地轉變了,為了讓妹妹在自個兒府中過得舒心,他有了振作起來的理由,心志也跟著變強悍了。

  佟若善無奈又無轍,她想她是不是激醒了沉睡地底的千年巨獸,牠要大發雄威了。

  「好吧,你想跟就跟,但別為了我和人起衝突,你要相信我,我能應付的。」

  看了看仍倒在地上呻吟的元春,再看向四個打完人面色如常的丫鬟,佟仲陽噎了噎口水。「好。」

  「青蟬、青絲,來為我換衣梳妝,青桐、青芽看好她,要是敢亂動,打殘她。」人生是美好的,不能太暴力。

  打……打殘?!一動也不動的元春蜷縮著身子,她又痛又怕,不自覺屏著氣,連眼淚都不敢掉一滴。

  「是的,小姐。」四青同聲一應,扶著小姐進內室梳妝打扮。

  佟仲陽坐在花廳裡喝茶,四下打量妹妹屋裡的擺設,他越看越狐疑,有些擺飾物十分精緻,他壓根沒見過,也不像梅氏會大方拿出來的,他估略算了一下,沒有四、五千兩置辦不出來,他還看到宮中的賞賜,玉透流雲獅。

  妹妹這麼有錢嗎?是外祖母給的,還是……

  「大哥,你在看什麼?」看得入神。

  「沒什麼……」一回身,他訝然的睜圓雙目。

  這是哪來的天仙?裙裾飄飄,衣帶如雲,一抬手、一移步,像要飛起來似的,靈氣迫人。

  「那只玉獅子是人家送的入宅禮,妹妹就不好轉送了,其它你看中什麼就自己拿,跟妹妹不用客氣。」刑劍天送了一匣子禮來,她不收還不行,擺了幾樣充充場面。

  「你的朋友真……貴氣。」牛黃玉色世間罕見。

  「大概吧,他幹土匪的。」專搶北契軍。

  「土匪?!」佟伸陽一臉駭然。

  「這是怎麼一回事,有誰能說說?」

  佟若善以為會看見一名面容端莊、神色嚴謹的婦人,有著雙下巴,眼袋略微浮腫,兩頰肉開始下垂,要麼削瘦如竹,否則便是略顯發福,如此才有當家夫人的威儀。

  不過眼前的梅氏完全顛覆她的想像,她不僅不胖,還美得很,一對桃花眼眼尾兒一勾,看人的模樣嫵媚又撩人,豐腴的唇色彷佛多汁的紅果,豔得要滴出水來。

  這樣的女人沒一個男人不愛吧!很容易就能勾出他們的保護欲,輕而易舉的陷入溫柔鄉而無法自拔。

  難怪她的娘不敵,很快地敗下陣來,如果她是意志不堅的男人,只怕也會移情別戀,與如此嬌媚的女人雙宿雙飛。

  再看到美婦人的身側坐了個長相和態度相似的美少女,佟若善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誰,飛揚跋扈的神情,不屑一顧的倨傲,以及自我感受良好的自豪,在在顯示她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讓人捧在手掌心疼愛的佟明珠。

  娶妻娶賢,納妾納美,古人誠不欺我,梅氏的確是美人,她美得不適合當正室,只能為妾。

  「夫人……」元春才喊了一聲,就因為臉頰痛得說不出話來,她的雙頰紅腫發紫,好不淒慘。

  「誰打的,給本夫人站出來,我的人是誰都能動的嗎?」打狗看主人,打她的丫鬟等於打她的臉。

  梅氏冷厲的目光瞪向站得離得近的兄妹,尤其是打扮得有如天人兒似的佟若善,將她女兒給比下去了,讓她恨不得將人淩遲成碎片。

  「母親這話說得忒有趣,你不先問她犯了什麼錯挨打,一開口就火氣大的亂噴,上了年紀的人別太易怒,容易傷肝傷腎,這是早衰現象,母親要保重呀。」佟若善調笑道。

  「我的人不會有錯,她們都是我教出來的,誰動了她們就是和我作對!」梅氏這話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府裡她最大,不聽話的人只有一種下場,生,不如死。

  「原來是母親不懂規矩呀,難怪教出不守規矩的下人,不過這也怪不得你,你是妾室出身,沒人教過你如何當正室。」言語利於刀,佟若善無形的一巴掌狠狠甩上她的臉。

  妹妹真是好樣的,說得太好了,替娘出了一口氣!暗暗激動的佟仲陽在心裡叫好。

  「你、你竟敢……你這個小賤人!」梅氏氣憤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了,她居然敢拿她最在意的出身紮她的心窩,好個賤蹄子!

  「罵人賤人時要先想清楚,我和明珠妹妹是同一個父親,我若是賤人,她不賤嗎?生下她的人又有多賤才能生出賤人女兒,啊!咱們是一家賤人,母親你肯定更賤,賤到沒人比你更賤。」那些病患家屬罵人更毒呢,佟若善這還是小場面。

  網路上一堆罵人文,隨便一點就能流出一大串,篇篇精彩,從不重複,前世時她一有空閒總會上網流覽一番。

  「你、你……」梅氏氣到雙手發顫,握著帕子的手都浮出青筋。「你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我是你母親,你大、大逆不道!」

  「對嘛,我哪是賤人,娘也不賤,她才是賤人,我們武甯侯府哪養得出……」那根金絲細編芙蓉花簪子好美,她要。

  「閉嘴,明珠,再說一個賤字我就掌你嘴!」佟仲陽冷冷一吼,一雙眼一瞪就有如侯爺上身,足以懾人。

  「你、你凶我?!」從沒被人吼過的佟明珠當下淚眼汪汪,驚慌失措的往母親懷裡鑽。

  「反了反了,全反了呀!在我面前還敢欺負你妹妹,一個個想氣死我,好自己作主是嗎?」看到女兒驚嚇無比的可憐模樣,梅氏心疼的把女兒摟入懷中,輕拍她的背安撫。

  「是母親說不用守規矩的呀,所以我們就跟你學,你看我們學得好不好?」佟若善俏皮地朝大哥一眨眼。

  佟仲陽會意地一笑,心裡暖呼呼的,有妹妹真好,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自己不學好還怪在我頭上,你那個親娘……」也不是什麼好貨,搶了她元配的位置。

  不讓她說出一句生母的不是,佟若善兩片嘴皮子翻動,「不就是那個丫鬟嗎?你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認為是別人的錯,一個奴才也護得像命疙瘩似的,母親的治家方式真像小妾爭寵,還分你的、我的,要是我親娘,肯定說我們府裡的。」

  這便是正室與小妾的分別,小妾的眼界小,只看得見眼前的小利,什麼都想搶、什麼都想要,然後把得來的東西藏起來,怕又被人給搶了去,不如正室看得長遠,想的是家族的延續。

  又是小妾!梅氏把牙咬得都快碎了。「你把元春打成這樣是給誰難看?回府沒幾天就鬧出事來,你外祖母究竟是怎麼教的?!」

  「我有爹、有母親,為什麼要祖母教?難不成現在在我面前的是鬼,母親你早已死透了?」佟若善故作不解,雙手合掌朝梅氏一拜。

  佟若善的話著實噎人,讓梅氏一時間找不出話反駁,世族的子女大多歸主母教養,即使是繼母,也是母親,理所當然要肩負起養育之責,教導子女如何為人子、為人女,恭順知禮。

  可是佟若善一去建康多年,梅氏不僅沒命人送過一兩生活費,甚至不讓人去看她,什麼教養嬤嬤、服侍丫鬟就更別提了,她根本當人不存在,把她這個累贅丟給程家。

  要不是皇上要賜婚刑克男,武甯侯府雀屏中選,選中了她的女兒佟明珠,那個一連死了三個妻子,這樣的男人誰敢嫁?她絕不會讓她嬌滴滴的女兒當第四個。

  所以她才把佟若善接了回來,要她替嫁,反正聖旨上寫的是武甯侯嫡長女,那就讓正主兒去嫁,他們並未抗旨。

  氣到極致的梅氏吐了一口氣,揮手讓元春下去抹藥,這筆帳看來是討不了了,而且為了親生女兒的幸福,她硬是忍住怒意,稍微溫和一些的道:「我不想聽你耍嘴皮子,今日叫你來,主要是看看你,這麼多年沒見了,你過得好不好?」

  「好,就是窮了點,母親要補給我這十幾年來未給的月銀嗎?青蟬,你來算一算給母親聽,別讓人嚼口舌說繼母苛刻繼女,梅翰林不會教女兒,無顏以為翰林。」翰林最重視的是品格,修書的就死撐著這口文人酸氣。

  「我不……」一說到她的翰林爹,梅氏也不敢壞了丈夫的名望,硬把這口怨氣吞下。

  「好的,小姐,明珠小姐一個月十二兩月銀……」

  「十二兩月銀?!」梅氏一個月只給他五兩月銀!佟仲陽一張臉漲得青紫,他從未感受過如此的羞辱。

  「大哥,你耐心點,聽我的丫鬟算完。」該討的,佟若善會一分不少的拿回來,哪能便宜了別人。

  青蟬等小姐說完話,又繼續盤帳。

  「一個月十二兩,一年是一百四十四兩,十年總和一千四百四十兩,明珠小姐半年讓明月坊做二十件新衣,一件大約是五十兩,一年就是兩千兩,還有首飾……」

  青蟬一切皆以佟明珠為范兒,結算出三萬六千多兩,從吃的、用的到針線帕子,舉凡二小姐有的都比照辦理。

  若是單月,或是一年計算,那真的不算多,但是經年累月算下來,那可是一筆可觀的數字,身為侯府世子的佟仲陽匣子裡的銀錢還不到一千兩呢,他才是最窮的公子哥兒。

  「母親,看在自家人的分上,我就不跟你算利息了,搭個整數三萬六千兩,零散小錢當是我孝敬你,給你賞人用。」佟若善呀佟若善,你究竟有多可憐,被人苛扣這麼多,她向已經去西方極樂同佛祖種佛蓮的原主表示同情,既然原主生前沒得到善待,死後她便替她享福吧。

  「還算利息?」梅氏不屑的眼一瞥,她一個銅板也不會給,誰能奈何得了她,府裡的銀錢是掌握在她手中的。

  料准了她不會給得爽快,佟若善故作想念的蒙了雙眼。「許久未見爹爹了,不知他身子是否安泰,我剛好和爹談談母親對我的照顧,那銀子我跟爹拿也可以,他總不會不給……」

  「等……等等,不就幾萬兩,我還缺了你不成?史嬤嬤,去將我的銀匣子取來,咱們這位大小姐可不得了,帳打得一筆清。」這小丫頭居然敢拿侯爺來威脅她,肯定料到她私下瞞了不少事。

  「夫人……」史嬤嬤有些不安的輕喚,這樣好嗎?

  趙嬤嬤和史嬤嬤是梅氏最倚重的左右手,一個管人,一個管錢,而她對史嬤嬤的信任又多了幾分,從她還未出嫁,史嬤嬤便跟著她,為了她一生未嫁,如今已五十好幾了。

  「給。」看著史嬤嬤打起麻花的苦臉,也是苦不堪言的梅氏牙一咬,硬是破血發狠。

  她知道佟子非未必重視這個早已離心的女兒,但他極好面子又重聲威,寧可家無恆產也不能讓人笑話他養不起孩子,而且兩個嫡女居然一個過得苦哈哈,一個卻是富貴窩裡長大,相比之下就看得出偏袒誰,不能留下話柄。

  主子都發話了,史嬤嬤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領了命,馬上去內室拿銀票。

  對於元配的早逝,武甯侯是心有愧疚,他早年便交代梅氏要善待這一對無娘的兄妹,扶正她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娘,她若不能善盡為娘的本分,他便眨她為妾,另娶賢妻。

  這件事知曉的人並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一些服侍過程素娘和侯爺的老人都知情,真要打聽,還是能得知一、二。

  這也是佟若善教出的那幾個丫鬟真能幹,她們利用幾天的時間就把府裡的底摸得一清二楚,連主子們晚膳吃什麼菜色都比主子明瞭,堪稱居家旅遊、殺人放火的四大殺器。

  所以現在,她只要捉住敵人的死穴便萬無一失了。

  「母親,你真富有,將近四萬兩一口氣就給了,我原本想等你殺價,殺到兩萬兩也就到頭了。」佟若善用生意人的口吻,說得好不惋惜,冤大頭給得太爽快讓她毫無成就感。

  沒多久,史嬤嬤踅了回來,沒好氣的將銀票遞向佟若善。

  佟若善看也沒看就把銀票交給身後的青蟬,青蟬接過後,一張一張的數著,確定金額正確便收起來。

  梅氏見狀,氣得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但她仍極力克制,把話說得好聽,「這些年我也沒空到建康去看你,你可別怨母親,這一家子的事都要我操心,實在忙不過來,你要體諒我的有心無力。」

  她一雙媚眼都結出赤紅血絲了,她不甘心,想把給出去的銀票再搶回來,她的銀子啊,那能給明珠置辦多少嫁妝啊!

  「一家人哪說什麼怪不怪,我也明白母親的不得已,況且祖母也很疼我,我過得如魚得水,就是想著不能在母親和爹膝下盡孝,有時還會落淚呢!」

  噁心話不用錢,要多少有多少,梅氏不嫌惡心的裝慈母,佟若善也不遺餘力地回報當孝女,母慈子孝多和樂。

  在一旁看著兩人針鋒相對的佟仲陽都快吐了,臉色微微發紫,得硬撐著才能站得住。

  「哎呀!是個好孩子,母親心疼,不過你快十五了吧,也該說親了,這會兒正巧有一門好親事,與你是天作之合,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麼好的物件了。」梅氏這可是發自內心開心的笑著,這麼一來,她的親生女兒就沒事了。

  一聽到母親提到「親事」兩字,佟明珠的面色忽地一白,她眼露驚恐捉緊母親的手,梅氏低頭拍拍她的手,不知跟她說了什麼安撫的話,她的手才緩緩放鬆,面容漸漸恢復血色。

  「聽母親這麼說,我倒是很期待,以母親的眼光,定能挑出不俗的門戶。」佟若善乖順的回道。

  「妹妹……」佟仲陽著急地馬上變臉,想出聲阻止,佟若善隨即投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他這才暫且按捺住。

  一聽她不反對,梅氏可樂了,暗想著等她被克死,那三萬六千兩就能拿回來了。

  「那人是我朝赫赫有名的大將軍,京城中仰慕他的女子可多了,可是連年打仗耽誤了他,才年過二十五,卻還尚無一門妻室。」她故意不提他娶過三個妻子,但都是短命鬼。

  「那人是誰呀?」佟若善模樣天真,好奇的問道。

  「姓刑,家裡無公婆,你一嫁過去便是自個兒當家,不用早晚立規矩。」好是好,但得要有命去享才行。

  佟若善假裝考慮了一下,接著狀似歡喜的道:「好呀,反正早晚得嫁人。」嫁生不如嫁熟,起碼是個認識的。

  「妹妹?」佟仲陽驚呼。

  佟若善展顏一笑,仙氣更盛。「大哥,別為我擔心,我知道我在幹什麼,啊!對了,帳單。」

  「帳單?」梅氏才剛疑惑反問,就見她把一迭紙遞了過來。

  「我知道母親很忙,沒法兒為女兒置辦院子,因此我自行為你分憂解勞,你不用太感謝我。」佟若善才不會讓自己吃虧呢。

  圈園子,擴院子,挖塘養蓮弄假山,採買些擺設,以及日常用得上的物品,梅氏給她一座又舊又破的小院子,地方還偏僻,她索性把隔壁的院子、園子也圈了進來,拆牆、修膳、上漆、添傢俱,她院子之大僅次於正屋。

  「青蟬,拿一萬兩給大哥,見者有分,我一向不吝惜照顧自家人。」不義之財要散一些出去。

  「那我們呢?小姐,我們也是見者有分。」愛鬧的青桐笑嘻嘻的伸出白嫩小手討賞。

  「賞,一人一百兩,還不謝謝夫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謝謝夫人的賞賜。」四青嬌聲脆脆,一起一落好不悅耳。

  拿到一萬兩銀票的佟仲陽根本不敢相信,他的手是抖的,內心激動得想說些什麼,可是一看到妹妹含笑的臉龐,他喉頭一緊,眼眶泛熱,什麼也說不出來。

  梅氏猛地喉嚨一癢,她用帕子捂嘴一咳,腥膻的鹹味往上一湧,竟吐出一口血。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七章 不就是嫁人嗎?

  刑劍天相信世上沒幾個女人聽到要嫁連克三女的刑克男能不驚不懼,就連這些女子的家人也不可能讓她們嫁,況且已經有三個女人因他而死,他不可能不在意,所以在還不確定佟若善對於這樁婚事是什麼反應時,他感到很不安,如今知曉她親口應允了,他真的難掩驚喜,她是他第一個動心的女子,他也暗自在心裡發誓,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護她周全。

  「你答應了?」他的語氣帶著難以忽略的喜悅。

  看著那一閃而入的黑影,佟若善的氣不打一處來,窩得心疼,她明明一再警告他別再來了,可他哪一回聽進耳裡了?依舊把她的屋子當另一處落腳地,想來就來。

  今晚守夜的應該是青芽,她還指望青芽有武功能看緊門戶,讓她能睡個好覺,沒想到一看到前主子,問都不問她這個現任主子就放行了,她這些日子的信任全白費了。

  「你可不可以稍微自重一點,不要動不動就出入女子閨閣,我好歹是雲英未嫁的大姑娘,你怎麼有臉夜探香閨?」幸好她是個膽大的,不然被他多嚇幾回,膽子都嚇沒了。

  「快了。」她快要是他的妻子了。

  一想到他的妻子是她,向來冷靜的刑劍天咧開一張嘴,那股由心底透出的歡喜洋溢在瞳眸。

  「快了表示尚未,我和你還沒有一丁點關係,你不要八字還沒一撇就來佔便宜,我們佟家的姑娘最規矩守禮了。」她的意思是,本小姐不像你這麼不要臉,無法無天橫著來。

  佟若善說到最規矩守禮時,屋外的槐樹上似乎傳來哧笑聲,風一吹過便散開了。其實認識她的都曉得,她根本不管規矩是什麼,她就是規矩,視禮法為無物,端看心情好壞決定要不要守。

  「聘禮正在準備,七天后到府上下聘。」刑劍天有點急了,就怕她跑了,據他對她的瞭解,她絕對做得出來。

  「很多?」她抬起頭問道。

  「不少。」他想讓她永生難忘。

  「聘禮送來時,多派幾個人守著,我要原封不動的當嫁妝扛走。」這些都是她的私房。

  「怕那女人私下扣住?」提到梅氏,刑劍天的語氣有著濃濃的不屑,誰敢對他女人動手腳,誰就該死,他很護短的。

  「這是其一,她不貪就不是梅仙瑤,其二,她不會替我準備太好的嫁妝,頂多表面做做樣子,把台數湊合就是了,可是嫁到你家的人是我,到時丟臉的人也是我。」

  大弘國有亮嫁妝的習俗,嫁妝先行,一到夫家便要將箱籠打開,讓眾親友看看新娘娘家對女兒有多疼愛。

  「好。」他絕對會給足她面子。

  「好了,你可以走了。」談完了,慢走不送。

  沒想到她會突然送客,刑劍天先是錯愕,隨即面色一沉。「就這樣?」

  「不然你還想怎樣,衣服一脫滾床單嗎?」佟若善纖指一仲,往他胸口戳去,瞋目一喝,「想得美,我沒一棒子將你打出去已經是我仁善了,你別想得寸進尺!」

  「你不問我嗎?」他一把捉住她的小手,握在手中細撫。

  「問什麼?」她試著把手抽回來,但敵不過他的力氣。

  其實何必問了,聖旨都下了還由得她說?不,要是大哥不是世子,也許她真會不顧一府死活,逕自離去,反正她對武甯侯府沒有感情,府中人也不是她該關心的家人。

  對她來說,唯一能做的是讓自己過得好,自己好過了,別人好壞又與她何關?就連嫁人,也不過是由一座院子移到另一座院子,丈夫待她好,她便待他好,反之,若是相看兩厭便析產別產,她手上有銀子,不怕養不活自己。

  佟若善是理智過了頭的人,她不會被愛情這玩意迷花了眼,尤其在三妻四妾的時代,男人的愛何等薄弱,他只有一顆心,要分給多少女人,她需要去求幾分之幾的愛嗎?

  「問我先前娶過的三個妻子。」此話一說,刑劍天自己也有些驚愕,他現在居然能談論此事了,而非如以往避而不談。

  「人不在了,何必去打擾她們,人的一生很長,不用留在過去。」佟若善說得瀟灑。

  和男人談舊愛是一件非常蠢的事,人家都忘了還一直提起,逼得他一再回想,最後懷念,然後發現舊愛還是最美,這樣真的比較好嗎?還有,也不要問男人愛的是自己還是以前的女人,如今待在他身邊的人是自己,你們會有更多的回憶和更多的愛,過去的人,就讓她安穩塵封吧。

  「阿善……」她豁達的心胸,讓他也跟著豁然開朗,原來是他自己被愧疚感緊緊纏住,才會一直放不下。

  「你有幾個小妾?」

  他一怔。「沒有。」

  「幾個通房?」

  「沒有。」

  「侍寢?」

  「沒有。」

  「相好的?」

  「沒有。」

  「外室?」

  「沒有。」

  「紅顏知己?」

  「沒有。」

  「露水鴛鴦?」

  「沒有。」

  侍若善沉吟了好久好久,久到讓人以為她睡覺了,她才一臉凝重的又道:「你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疾嗎?我不是大夫,但能替你紮兩針,讓你重振雄風。」

  突地一陣風吹過稀落的枝椏,一片落葉凋零。

  許久許久……

  屋外一人抱著的槐樹竟然抖動了一下,悶雷聲響了好幾下。

  「我沒有那方面的困擾。」黑眸一眯,刑劍天的聲音如古劍的鐵鑄聲,低沉又寒例。

  「那你怎麼會一個女人也沒有?我聽說憋久了會憋出病來。」她很含蓄的暗示他,若是有不舉的毛病,早看大夫早治療,在現代,這種病人可不少,泌尿科醫生有看不完的門診。

  「你要親自試試嗎?阿善,若是成不了事,我自請退婚。」他大步一跨,將她柔弱無骨的嬌軀摟入懷中,唇瓣貼近她的香軟耳垂,輕輕含住,一吮,雙手托著她的後背和粉臀。

  「你……你不要衝動,打住,是我錯了,我不該隨意臆測你……呃!不行,我說過我不是大夫嘛,難免會看走眼……刑劍天!」佟若善忽地冷抽了口氣,惱怒地喊他的名字,「你在幹什麼,放開我,別仗著你力氣大就欺負人……」突地,她沒了聲音,原來誘人小口被封住了。

  被懷疑那話兒不帶勁的刑劍天像一頭聞到血味的孤狼,咬著肉就不放口。

  「好軟。」他第一次嘗到這麼香軟的東西。

  「不要臉!」她一啐。

  「要臉做什麼,在閨房內只有魚水之歡。」刑劍天迫不及待要娶她過門,好品嘗她全身極致的美味。

  轟地,佟若善臉紅了,這男人比她想的還大膽,是頭馴不了的野獸。「我還不是你的妻子,謹記。」

  「遺憾。」他往後退了一步,讓自己發燙的身子冷下來。

  他是自找罪受,下身的腫脹快逼瘋他了。

  「一點也不。」看他受罪她很樂,還很殷勤地送上涼茶一杯,換來他不快的一瞥。

  他的自製力很強,她想。

  佟若善覺得嫁他也不錯,軍人的意志力強過尋常百姓甚多,他們有紀律,重情義,護家人,雖然有些放縱和兵痞習性,但優多於劣,只要不短命都能擇良為婿,夫唱婦隨。

  「我帶了些東西要給你。」平靜下來後,刑劍天朝外一彈石,兩道黑影倏地從窗外飛了進來,他穩穩的接住,放到桌上。

  佟若善定睛一看,是兩口鑲貝黑檀匣子。

  她打開一看,一口是各色尚未鑲嵌的寶石,有紅的、綠的、黃的、白的、紫的、藍的、黑的共七色,另一口則是滿滿的珍珠,渾圓飽滿,色澤光亮,每一顆都有鴿卵大小。

  沒有女人不愛寶石,她也不例外,簡直就是愛死了,只是她表面上還裝矜持,只看了幾眼便收起。

  「我不懂首飾,你看喜歡什麼款式就拿到首飾鋪子讓師傅替你打,這裡頭的足夠你打幾副頭面。」他一拿到這兩口匣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他肯定她會喜愛。

  「哪來的?」佟若善滿意一笑,他的確投其所好。

  「搶來的。」刑劍天咧嘴一笑,一口白牙襯得他更加俊美。

  「北契軍?」

  「皇宮。」南洋商人的進貢品,他厚著臉皮跟皇上求來的。

  「皇宮?」果然是膽大的兵痞子,連皇上的東西也敢動。

  「婚期定在你及笄後的第七日,你有時間多打造幾套頭面當陪嫁,不夠你再提。」

  銀山、金山他沒有,倒是有不少收納來的寶貝,價值連城,就是不好脫手,擺在庫房裡發黴生蟲。

  「這麼趕?」他是有多怕娶不到老婆?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來得及備嫁嗎?

  刑劍天眼泛柔意的望著她,輕撫著她柔滑的髮絲。「怕邊關有變,我不能離開太久,過幾日我會先過去一趟,迎娶前再回來。」

  「你要走了?」莫名地,佟若善感到有些不舍,隨即她不免自嘲自己真是矛盾。

  他人在眼前她覺得煩,巴不得他滾得越遠越好,少來招惹,但是聽到他要離開一些時日,她又頓時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我讓莫不破留下,他負責籌畫婚禮的一切事宜,你若遇到難事儘管找他,他定會二話不說替你辦妥。」刑劍天也想留下來,可是年關一至,那些蠻子又蠢蠢欲動,他得先佈置好以防萬一,不能輕視北蠻的狡猾。

  「嫂子,我是不破,有事大可使喚我,小弟願鞍前馬後為你跑腿。」一道嘻笑話語從屋外傳入。

  「他聽得見我們在說什麼?」佟若善整張小臉瞬間漲紅,又羞又惱的瞪著對她手腳不乾淨的男人。

  莫不破笑得更開心了,他可是一直在屋外的樹上聽著房裡的動靜呢,而且未來嫂子也太遲鈍了,方才那兩隻匣子也是他丟進來的。

  「他……有人來了,我先避一避。」正想解釋的刑劍天聽見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他一閃身便躲得無影無蹤。

  皂角鞋的聲響清楚傳來,眼眶下方微黑的佟仲陽出現在內室門口,他焦慮地扯著發,說道:「妹妹,你不能嫁,太可怕了,那個男人簡直是天煞星,嫁一個,死一個,都死了三個了,大哥不能讓你成為第四個。」

  他們兄妹好不容易團聚,誰也不能先走一步。

  躲在暗處的刑劍天不知是否陰影的緣故,臉黑了一半,眼神一黯。

  「大哥,你就為了這件事來找我?」他也真是太閑了,沒事可以看看書、練練字,累積多一點出仕的資本嘛。

  「善姐兒,此事不可以等閒視之,你想想看她們為什麼會死,一個叫意外,兩個是巧合,那三個呢?一連串的巧合便是離奇,其中沒有譎秘誰相信。」他夜裡一沾床,越想越不安,傳聞也許有誤,但是事實不容狡辯,三個人三種死法,而且都在成為或即將為新婦時喪命,內情肯定不單純。

  佟仲陽只是長期被梅氏箝制住,無法廣泛的學習,但他本身並不是個蠢人,有著靈活的腦力和對時事的洞燭,一旦給他機會,他會有如蒼鷹一飛沖天,翱翔千里。

  他思慮的便是眾人所忽略的,大家只注意到亡者可憐,為她們的香魂驟逝感到惋惜,可是誰會想到她們為什麼會死,死時在想什麼,會不會掙扎,有沒有痛苦……

  也只有心疼妹妹的哥哥才會設想良多,夜不能眠的愁白了發,唯恐妹妹遭遇不幸而寢食難安。

  佟若善想了想也對,連續三個,真有點貓膩了,於是她道:「大哥,你進來,快告訴我她們是怎麼死的。」

  隱身暗處的刑劍天黑沉著臉,感到有些不快,那些女人怎麼死的問他最清楚,問她大哥幹什麼?大舅子會有他這個當事人明瞭嗎?她也真是的,他想說時她不聽,偏要道聽塗說,外頭的傳言不可盡信。

  「第一個是溺水身亡,聽說半夜裡不睡跑到煙波湖畔賞月,一時失足掉入湖裡……」

  「等一下,她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呢,怎麼沒人去救?」堂堂將軍府的夫人,身後總會跟著一串小尾巴吧。

  佟仲陽露出欣喜的表情,有種終於找到知音的歡喜。「問題是她是一個人,你說,一個女人半夜賞什麼月,要穿過烏漆抹黑的林子她不怕嗎?誰給她的膽子,還有人說……呃!不是很好聽……」

  「說什麼?」佟若善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偷人。」

  「偷人?!」她驚訝的睜大眼。

  「有人說她是去私會男人,才會一個人偷偷地溜出去。」這個傳言最可靠,言之鑿鑿。

  「那第二個呢?」

  「第二個是成親第三天被陪嫁的丫鬟發現陳屍在床上,根據太醫的說法是死於心疾突發,因為發現得太晚,回天乏術,而第三個……」

  佟若善越聽越感到不可思議,第二個有心疾不曉得,還沒有隨身帶著藥?至於第三個更誇張了,外放嶺南仍混得風生水起的四品官,他所養的女兒可不是一般閨閣女子,聽說還是地方一霸,長得尚可卻凶名在外,年過二十還未婚配,十分愁嫁。

  一個想嫁人的悍婦怎會尋死?她的乳嬤嬤說她前一日還歡歡喜喜的備嫁,幻想著婚後的美好生活,誰知當晚就懸了梁,屍體一解下來都僵硬了,也不知吊死了多久。

  「三個人三種死法,但死時身邊都沒有人未免太奇怪了,你們姑娘家的寢室不都是有丫鬟、婆子守夜嗎?當她們死的時候,這些人去了哪裡?」佟仲陽越說越心驚,自個兒也怕了起來,他感覺到什麼卻一時捉不到,只覺得這樁婚事不太妙。

  果然處處透險,死因迷離……佟若善輕飄飄地朝刑劍天藏身處看了一眼。「大哥,我知道了,我會小心。」

  「小心有什麼用,他會克死你,不知何時他的煞氣便會沖向你身上,你……」能不嫁是最好。

  「放心,我命硬,誰克誰還不知道呢!天懸寺的雲空大師替我看過相,他說我天庭飽滿,靈台有仙氣,註定是大富大貴的命,逢凶化吉,子孫綿延。」這種鬼話用來騙人最佳。

  「真的?!」他面露喜色,原來妹妹是個有福之人。

  「我沒必要騙大哥,不信你遣人去建康城問問,我可是少數能與大師交談的有緣人,常常到廟裡聽他講道。」聽經是假,溜出去玩才是真,她十次有九次拿雲空大師當幌子矇騙人。

  「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時候不早了,你早點歇息吧,我先回房了。」

  佟仲陽離開後,若有所思的刑劍天眉頭深鎖的走了出來。

  「聽見了沒,旁觀者清,你多派幾個人在我四周守著,我可不想才成親便死得不明不白。」她大哥是個外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這個當事人卻渾渾噩噩。

  他一頷首,想必把大舅兄的猜測聽進去了。「我會派八個人日夜輪流,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不能透露出去。」佟若善叮囑道,要秘密進行。

  「嗯。」若是人為,必定是他身邊極親近的人。

  「好了,你真的該走了,我明日還得早起向人請安。」老妖婦能折騰她的也只剩下立規矩了,她熬得住。

  刑劍天忽地緊緊抱住她,承諾道:「我會護著你的,阿善,沒有人能夠傷你一分毫。」說完,他才放開她,快速閃身離去。

  佟若善盯著他離開的方向,嘴角微微一勾,胸口湧上一股有些陌生的暖意。

  「去查。」刑劍天冷肅的命令暗衛。

  「將軍是懷疑……」有人謀害?

  「不管是不是都要查個水落石出。」給死人一個交代。

  「是。」

  黑影隱去,只留下刑劍天孤冷的身影。

  他前後有過三任妻子,但誰能料得到他仍是童子之身呢!

  頭一次成親,兩人衣服都脫了準備洞房,誰曉得到了關鍵時候居然響起緊急敲門聲,邊關告急,他的兩位兄長已穿戴完畢,就等他一人,於是他丟下妻子趕往邊疆。

  好巧不巧地,第二次剛好遇到新婦來潮,他忍了兩天與妻子分房而居,等到第三天再合房,可是她一早便死得無聲無息,喜事變喪事。

  而第三位根本還未入門便死在娘家,但他們依禮迎娶,是為鬼妻,三座冥牌並排在刑府祠堂。

  「老大,你不會真信了佟家大哥的話吧?她們三人與人無冤無仇,怎麼會有人想害了她們?」也在當場的莫不破當然也聽到佟仲陽的那番話,他也不免有所動搖,可是又覺得應該不會有人這麼做。

  「他說的不無道理,的確離奇,有值得探究的必要。」刑劍天面色沉凝的道,有時外人看得比他還清楚。

  一次是意外,二次是巧合,那第三次呢?現在想來他也忍不住心裡發寒,究竟是誰這般居心叵測,居然都朝弱女子下手,真要有仇,沖著男人來,刀對刀、拳頭對拳頭,何必牽連內眷。

  至於刑克不刑克的他一點也不相信,他們都是血裡拚出來的,講求的是實力,男人沒點血氣還打什麼仗,乾脆回鄉下種地去,省得丟臉。

  「你當初沒處理好嗎?」莫不破記得他曾經離開過一段時間。

  刑劍天表情冷肅的道:「我把府裡的事交托給大嫂,喪禮的事由她一手打理。」

  當時正要突襲北契糧草的他帶隊出去了,等順利劫糧回來後,他才收到府裡的來信,那時他的第一位妻子已下葬多日,墳土已幹,對於連圓房都沒有的妻子,他哪來的感情,他不覺得傷心,繼續作戰,戰爭的無情麻痹他的知覺,他已完全想不起她的模樣,只記得很羞怯。

  第二個妻子又死,他一個大男人不好管內宅的事,於是又當了甩手掌櫃,除了在靈堂前出現過幾回外,所有治喪事宜還是交由大嫂陸婉柔處理,那時她已是孀居之人,長年茹素。

  接著是第三個,那是冥婚,他也不懂要怎麼做,便由大嫂去安排,他只要迎娶那日現身就好。

  大嫂就是漠北將軍府的定海神針,有她在什麼也不必擔心,他十分放心的將內務交給她。

  可是現在想來,他卻品出一絲不妥,喪夫的婦人實在不宜接掌偌大的府邸,寡婦的身分不方便與人走動。

  「那很好呀,只是我覺得……是兄弟別翻臉,我說的是我的感覺,你大嫂是不是對你太好了?有時我都覺得她殷勤太過。」莫不破沒說的是,他覺得陸婉柔將權力捉得太牢,甚至以當家主母自居。

  府裡沒輩分大的女人掌家,由寡嫂暫代理家無可厚非,庶出旁支的確亂得很,要有個人來壓壓,但是陸婉柔那個女人他看不透,太過謙和,太過溫婉,太過逆來順受了,身為南陽侯嫡長女,一切都太過便是反常,而且她對小叔的關心更甚于丈夫。

  以前他就感到不對勁,卻不好意思說出口,刑府兄弟的感情一向很好,大嫂照顧小叔也是理所當然,所以他很自然的認為是自己想多了,可現在他得提點提點老大才行。

  「大概是嫡長的一房只剩下我和她了,她難免擔心我步上大哥、二哥的後塵。」刀劍無眼,誰也不能確保下一刻會怎樣。

  「也許吧,你自己不胡思亂想就好,不過新嫂子會不會介意就不知道了,我想她不會樂意見到有人夜深人靜時分給你送蔘湯,還是大補的人蔘雞湯。」是人都會想歪。

  「我會避免。」一想到那個惱人的小東西,刑劍天的臉上不自覺泛出柔意,柔化了他無儔美顏。

  「你真的陷下去了。」莫不破從沒見過他為哪個女人牽腸掛肚,一有好玩意兒就往她那兒送,可見鐵漢也有柔情。

  刑劍天嘴角一彎。「她值得。」

  「因為她會醫術?」莫不破想得直接。

  「因為她特別招人恨。」刑劍天說得咬牙切齒,卻又帶著一絲寵溺。

  聞言,莫不破仰頭哈哈大笑,還滲出淚來了。「對了,你要的人我找來了,你打算什麼時候用他們?」

  「越快越好,立即上任,以防夜長夢多。」若真是有心人所為,那人怕是越來越沒耐性,只怕會提早動手。

  「那太子和溫慶王之間……」三皇子受封溫慶王,溫州是他的封地,如今三皇子的動作越見頻繁,朝中大臣有不少人偏向他,一徑地為他說話。

  「咱們不摻和,只做直臣。」刑劍天已經預想到會有一場龍爭虎鬥。

  雖然他是偏太子一方,但從龍之功一向不易,他刑府已經受勳一品,曆三代的將軍府,功高蓋主,一向為上位者所忌諱。

  刑府眾兒郎立下不世功勳,曆仕帝王有意封賞公侯等爵位,但刑劍天的祖父辭了一回,他父親再辭,到了他這一代,更是拒不受封,只願保留祖先留下來的「漠北將軍」名號。

  因為封公後便再無可封了,他們手中五十萬軍權對皇上而言是極大的威脅,若是哪一天再無封賞了,有功將領會不會領兵造反,打到皇城把皇上拉下來,自個登位著實難說,皇上怕刑家軍壯大,又要他們守城,刑家領頭人也怕君心難測,鳥盡弓藏,所以他們不要世襲爵位,寧可用一身血肉去拚出前途,用一腔熱血來告訴皇上他們的忠心。

  「可是他們兩個都找上我,教我非常為難。」拒了一個又來一個,莫不破覺得自己比接客的花娘還忙。

  他在軍中的職位是四品的中郎將,可他另一個身分是甯陽長公主之子,他喊龍座上的那位皇舅舅,靖王是他的皇叔公,因此他和刑劍天是表兄弟,兩人皆有皇室血統。

  「不用理會,你只管埋首在我的婚事上,以採買和佈置為由避開,我走後就由你接手新房的佈置,不必再經由大嫂的手,若有不確定的就去問問阿善,以她想要的為主。」畢竟她才是住在裡面的人,她住得舒心最重要。

  「你要避嫌……」他和他大嫂走得太密切了。

  刑劍天把手一抬,要他慎言。「我都是要成親的人,不用事事讓人操勞,長嫂如母,也讓她休息休息。」

  「我懂、我懂,總要為小嫂子開路,等她一入門便好上手,接管將軍府瑣事。」莫不破了然的一點頭。

  其實過得最快的就是時間了,刑劍天離去不久,一晃眼就過了個年,吃了元宵湯圓後,二月二的龍抬頭又到了,家家戶戶準備祭拜,歡歡喜喜的迎接新年過去。

  二月初八是佟若善的生辰,同樣也是她的及笄日。

  一大清早就有人催促她起床、梳洗、換裝、裝扮,打扮得出水芙蓉般嬌豔,回眸處顧盼生姿,增添了幾許豔色,身姿若柳,搖曳浮翩,恰是那小荷初綻,濃豔時反清淨。

  「今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兩景福……」插笄。

  行及笄禮時,梅氏的臉色十分難看,她原本有意刁難,想讓佟若善在行禮中丟臉,隨便找了個臉形刻薄的七品官夫人來當正賓,教人笑話她禮不成禮,一場鬧劇。

  沒想到儀式正要開始時,一位不請自來的福態夫人自薦其身,居然是禮部尚書的夫人,而後的有司是莫不破的妹妹甯雅郡主,智者則是佟明珠,出人意料地,來了很多請帖上未有名字的夫人、小姐,出身都極為尊貴,她們一一送上賀禮,為侯府千金祝賀。

  應該冷清的場面變得非常熱鬧,把梅氏母女倆氣得牙都酸了,期間佟明珠還故意要佯裝不慎摔了釵子,被眼尖的青芽察覺,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扶著她的手協助行禮。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黃耆無疆,受天之慶……」

  戴完冠後是敬酒,然後是父母教誨。

  梅氏很想出面說兩句埋伏人的話,可是不想妹妹再受她糟蹋的佟仲陽請出他們的父親。

  「你、你長得好圖元娘……」真像,那眉眼,那淺淺一笑,無一不似那早逝之人。

  因為死得早,所以程素娘的面容停留在繁花開盡、最美的一刻,早忘舊人的佟子非一瞧見女兒宛若春花的嬌顏,不免想起那日在桃花樹下初見的少女,那一身淺淡的粉色彷佛是桃花仙子的化身,一片片桃紅花瓣落在她身上。

  一瞬間,很多美好的回憶湧了上來,他既懷念又愧疚的蒙了雙眼,淚光閃動。

  「父親。」佟若善櫻唇輕啟。

  「好,很好,爹的小善兒長大了,快要嫁人了……」日子過得真快,當初小貓似的娃兒,如今都成大姑娘了。

  「再過七日就要過門了。」原來這是她的父親呀,果然長得風度翩翩,難怪她娘一見就鍾情,只許一人。

  「嗯,好,望其心為德,在外為行賢良端方,一生怡然平樂,夫人,再給善姐兒一萬兩添妝,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便是她和她娘。」佟子非覺得自己沒盡到為人父的責任,只能以銀錢補償。

  「可是我已經給了五千兩當壓箱銀。」說到銀子,梅氏就像割肉一樣的疼,這敗家的一回來,前前後後訛了她快五萬兩,還要給?

  佟子非沉下臉,端起一家之主的威儀。「我說給就給,你囉唆個什麼勁!我的女兒,難道我不能多給她一些花用嗎?」

  梅氏心疼得都快哭了,表面上還得強顏歡笑。「是,侯爺別生氣,妾身哪有說不敢,總要問清楚嘛。」

  「你再撥兩千兩給仲陽那孩子,如今他都大了,也該獨當一面,用錢的地方也多了,不要再拘著他,還有,善姐兒快出閣了,仲陽的婚事也要提一提,不要因為他不是你親生的就放任不理,我把這個家交給你,是要你一碗水端平。」

  直到女兒要嫁人了,佟子非才驚覺長子已不小了,過了年都十九了,梅氏卻遲遲不為兒子說親,她這樣明顯的偏心,讓他由衷生出厭惡,再加上他最近迷上一名花魁,有意納入府為妾,他看繼室更是越看越不順眼。

  一聽丈夫的警告,梅氏心裡暗驚。「侯爺可冤枉妾身了,哪能不用心,你沒瞧見一屋子顏色鮮綠的小姑娘,那便是我為陽哥兒挑的媳婦人選,得先掌掌眼。」

  她捏了把冷汗,心想好險,要不是有這些不請自來的女客,她還沒說法自圓其說,看著丈夫滿意的走開,她才敢鬆口氣,打量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小妖精,困惑的想著她們到底是誰請來的。

  「老夫人,今天要謝謝你了。」佟若善感謝的道。

  老夫人便是何太傅的妻子,佟若善曉得梅氏定會在她的及笄禮動手腳,她便修書一封致何老夫人,她能來幫忙是最好,若是不能來也無妨,人情往來也是一門學問,她先學著點,日後好派上用場。

  沒想到何老夫人會讓她的兒媳婦來當正賓,還請來有頭有臉的人幫忙撐場面,讓她感到意外又驚喜。

  若非何老夫人的傾力相助,她人生唯一的一次及笄禮就要留下永生難忘的敗筆。

  穿著青色鬥霜白百菊紋襖子的何老夫人笑得像一朵菊花,恍若自家長輩的拍了拍佟若善細白的手背。「要不是你救了我家老頭子,他墳上的草就要過膝了,是我該感謝你。」

  「哪兒的話,我也是救救急,真讓我救人我還手抖呢!那一天也是急了,把心一橫豁出去。」

  知道她說的是客套話,何老夫人對她的喜愛又加深了幾分。「你那個繼母呀,真不象話,什麼日子了,還給你下絆子,你丟臉不就等於侯府丟臉,她能得到什麼便宜。」

  「母親是好的,只是有時候比較想不開。」佟若善沒說梅氏的一句不是,卻明顯點出她性格上的缺陷。

  「唉,難為你了。」何老夫人有些心疼的道。不是親生的哪能全心全意。

  佟若善笑了笑,故意有些委屈的道:「何老夫人,有件事還要請你幫幫我,沒有你,我一個人做不到。」

  「快說,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幫!」何老夫人馬上笑道。

  佟若善帶著何老夫人來到梅氏面前,一開始幾人還相談甚歡,但是談到某件事情時,梅氏的臉色丕變,嗓音也帶著濃濃的防備。

  「什麼嫁妝,不是都給你了?」

  「我說的是我娘的嫁妝,和公中給的不同。」梅氏以為她會忘了這碼子事嗎?!真是太天真了。

  「哪有什麼你娘的嫁妝,當年不是全讓你帶到你外祖母家了嗎?」少了那些東西,梅氏心頭可恨著呢!

  「我拿的只是一些首飾和小物件,鎖在庫房的花梨木櫃、紫檀梳粧檯、花瓶香料、字畫古董,還有絕版書冊我一樣也沒拿。」當時這些東西佟若善也帶不走,太笨重了。

  「佟夫人,那是人家的娘留給他們兄妹倆的,你這樣霸著不太好吧,我得讓我兒子找你家侯爺說說禮了……」

  梅氏一聽,差點又被逼出一口血來,她憤恨的瞪著佟若善,好啊,這個小蹄子,用自己那張利嘴氣她還不夠,現在還知道要找靠山了,偏偏她形勢沒人強,能怎麼著?她要她娘的嫁妝,她給她就是了,哼!哎呀,她的心還是好痛啊……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八章 刑克男的第四任妻子

  新房裡——

  「喲!來瞧瞧新娘子,長得可真俊。」

  「是呀,咱們的新侄媳真水靈,瞧瞧那皮膚喲,水嫩水嫩的,像掐得出水似的。」

  說話的狹眼婦人真描了,還掐出個青紫印子。

  吃痛的佟若善抬眸看了一眼表情誇張的女人,心裡記下她的長相。

  「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十天半個月,咱們那位三爺可是八字重的,看新娘子這副小身板怕是撐不住。」

  此話一出,不少婦人、小姑娘捂嘴嗤笑。

  刑劍天的兩位嫡兄長雖然有娶妻,但未有所出,大嫂仍在府中,為亡夫守寡,二嫂喪夫時年方十八,被親家大哥接回去,已另行婚配。

  刑劍天底下有兩個庶出弟弟,老二刑劍山,二十一歲,有妻周氏,老三刑劍雲,十八歲,尚未成親,有兩名通房。

  因為老將軍還在,所以刑府並未分家,東跨院裡住著庶出的二叔父刑南山一家,妻子水氏,生有兩子刑鈺、刑真,西跨院則是三叔父刑東山,妻子黃氏,他們只有一女刑冬雪。

  將軍府的子嗣甚少,偌大的將軍府不怕不夠住,再加上如今庶多於嫡,除了刑劍天之外全是庶出跟旁支,大家都想當將軍府真正的主人,而戰場上最容易死人,一旦刑劍天亡故,膝下又無子嗣,這些庶生子的機會就來了,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家主,就看個人本事了。

  也因此佟若善入門才第一天就遇到刀光劍影、夾槍帶棒,內宅婦人都希望刑克的傳言能繼續下去,再來一個被克死的新媳婦,刑劍天大概不會再娶了,他們這一房也就絕嗣了。

  「幾位夫人、小姐請到外間吃酒,新娘子要換裝了。」抹著兩團紅雲的喜娘笑咪咪的送客。

  一群長舌的女人被送出去後,穿著喜氣的青蟬將一錠十兩的銀子塞入喜娘手中,喜娘笑得更開心的離開了。

  「這些人真缺德,大喜日子還來糟蹋人,真想一腳把她們踢出去。」青桐沒好氣的道,太可恨了,什麼親戚嘛!

  「那是青芽的活兒,你可別搶走了。」

  「青蟬姊,你別取笑人了,我是真的氣呀!你看看她們把小姐掐成什麼樣,都瘀血了。」怎麼,嫉妒她家小姐皮膚好呀!又捏又掐的欺負人,她青桐第一個不高興。

  「要叫夫人了,小姐如今是將軍夫人了。」青蟬從腰帶內袋拿出一個小盒子,挖出一些裡頭半透明的藥膏,塗抹在主子白皙勝雪的藕臂上。

  「是呀,小姐成了將軍夫人,聽了好彆扭。」青桐撇撇嘴,真不習慣。

  青絲、青芽去府裡探路,順便和下人套套交情,青桐、青蟬則留在屋裡服侍,初來乍到,除了將軍大人外,她們一個也不認識,該提防的事還是得提防,人心不古。

  「什麼彆扭,多喊幾次就順口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身上並無太多的酒味。

  「將軍。」

  「將軍安好。」

  「下去吧。」

  「是。」青蟬和青桐一福身,側著走出房門,順手將門板闔上。

  坐在床沿的佟若善甜甜笑著,宛若一尊玉人兒似的發著微光,醒目又動人,流動著霧般靈氣。

  「你沒在外頭敬酒?」他回來得太早了。

  「沒人敢敬我酒。」刑劍天沒敢說出口的是,他怕她又如前頭那三個一樣福薄,他沒敢多喝一口酒,要親自守著她才安心。

  「霸氣。」但佟若善真的想說的是,土匪。

  他笑著坐在她身邊,一手擁著她的細腰。「春宵一刻值千金,誰敢攔著我就是我的仇人。」

  「咯咯……你這臉皮厚得,這麼不要臉的話也說得出口。」也只有他有這股佛來殺佛、魔來斬魔的氣焰。

  「安置吧,不能白白辜負大好時光。」刑劍天作勢要壓上她,一手解開她銀絲扣環的白玉腰帶。

  「等等,先把你這一身洗一洗,別給我帶臭味上床。」佟若善伸出兩手抵著他的胸膛,將他推開。

  「不臭呀!」他抬手一聞,覺得還可以,不過他還是起身往沐間,將自己徹底洗了一遍。

  閨房內,娘子最大。

  一會兒,他渾身清爽的回到寢居,惡狼撲羊似的將嬌美柔弱的小妻子撲倒在床上,行軍打仗似的快速脫著她的衣服。

  「雲南白藥的配方我放在青蟬那兒,明兒一早你讓人去拿,以後我不製藥了,你給我分成,一年五萬兩……」啊!他急什麼,都扯破了,人都躺平了,他還愁吃不著嗎?

  「閉嘴。」正事要緊。

  「不能閉嘴,關於銀錢的事一定要說清楚,做夫妻是長久的事,不能因為銀子撕破臉。」佟若善扯著他的頭髮,硬是拉起他往下拱的頭,不讓他像狗一樣一直啃她的鎖骨。

  刑劍天有些火了。「我的就是你的,我的銀子全歸你管。」

  「真的?!」多大的福氣呀,呵呵……

  「真的。」不讓她管給誰管,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好吧,那你繼續。」

  佟若善手一松,毛頭小子似的刑劍天又埋頭耕耘,他從柔美的皓頸一路往下吃,含著了輕顫的小紅莓,時吸時咬地吮弄,一手往腴嫩的大腿摸去,愛不釋手的揉捏軟嫩腿肉。

  他很專心的吃著,可是有一隻小手不斷拍打著他的背,他很難不注意到,無奈又壓抑的喘著氣問:「又怎樣?」

  她小臉微紅的指著放在枕邊的小盒子。「我們要不要墊著那個,好像新婚夜都要用到。」

  「什麼東西?」刑劍天一臉不耐煩,他真的很忙,不重要的事別來煩他。

  「……白綢。」佟若善在前一世已經是個三十五歲的熟女,男女歡愛也不是沒已經歷過,可不曉得現下為何仍感到這般害羞。

  他臉色微微一沉,明白白綢的用處,咬住她的耳垂,粗啞的道:「我們武將不興那一套。」

  「還是墊著吧,免得別人閒言閒語。」她可不想過些日子聽到她非完璧之身的傳聞,流言會害死人。

  刑劍天想了一下,朝她水灘嫩唇重重一吻。「隨你。」

  佟若善才剛把白綢墊好,潔白如玉的身子便被個粗魯的漢子啃來啃去,翻過來又覆過去地咬出青青紫紫,一朵又一朵的紅莓綻放,滿布狗啃過的印子,初受寵愛的嫩乳被揉得不成樣子,惹得她不時逸出嬌喘,「……輕、輕點,太重了,我……嗯!會痛……你這個莽夫!」他到底會不會?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莽夫,我三歲就在馬背上長大,只會橫衝直撞……」他用力一頂,忽地暢快無比。

  一聲痛呼,佟若善把唇咬破了。

  經歷了二十五個年頭,第一次開葷,初嘗肉味的刑劍天不知饜足。

  習武之人體力旺盛可見一斑,天剛擦黑他就入了洞房,直到東方大白才有七分飽足感,他認為自己還能再戰個幾回,可是身嬌體虛的小妻子已經兵敗如山倒,聲音嘶啞得連喊都喊不出來,他只好放她一馬。

  簡單的為兩人清洗了一番,刑劍天擁著妻子入睡。

  覺得剛睡下沒多久的佟若善是被搖醒的,她全身像被肢解過又拼起來似的酸痛不已,手臂連抬起來都沒力氣,她奮力的張開嘴問道:「他呢?」

  青蟬忍著笑,回道:「將軍在院子打拳。」

  「嘁!他怎麼不知累呀,是吃了增加十年功力的大補丸嗎?」她慘兮兮的像團泥,他卻健壯如牛,真是太不公平了。

  「等小姐……不,是夫人你去煉製金丹。」青蟬再也忍不住笑出來了。

  「壞丫頭,連你也打趣我,過個一、兩年我給你找個莊稼漢嫁了,讓你土裡刨食過過苦日子。」丫鬟不能寵,瞧瞧她都寵出什麼人,連主子也敢取笑。

  「種田人好,不怕沒糧食,到時夫人送奴婢一百畝地當嫁妝,奴婢就能把土地租出去當個地主婆。」

  「你喲!沒出息……」佟若善想要伸手戳她一下,卻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噢!這腰……動不了。

  「沒出息總好過心大的,夫人,你很難受吧,青桐已經去提熱水了,一會兒夫人泡一泡解個乏。」青蟬拿了件素白褻衣,輕柔地為主子穿上,見她疼得皺眉,趕緊揉腰捏手。

  「嗯……」泡泡熱水澡也好,佟若善不舒服得小臉都皺了起來。

  這時青桐和青芽合力抬了裝有熱水的木桶進來,沐間在寢居後頭,與寢居相連通,以一座八扇的山水屏風隔開,裡面有一隻半人高的浴桶,容得下兩個人的寬度。

  舉步維艱的佟若善被青蟬和青絲扶著走進沐間,脫力的嬌軟身子一浸入泡有舒緩藥粉的桶子裡,微微燙膚的熱水讓佟若善舒暢得籲出一口氣,瞬間有種再次活過來的感覺。

  「青芽,你手勁大,幫我捏捏腰頸。」那渾人沒個分寸,簡直想讓她死呀,他就不知道適可而止嗎?

  「是的,夫人。」青芽放下手中的水瓢子,時輕時重的揉按她的穴位,幫她推開結起的硬塊。

  懂穴位的人就是不一樣,一手揉按的功夫教人舒服得昏昏欲睡,靠在桶沿打盹的佟若善根本不曉得身後的人換了,她哼哼嗯嗯的像被主人撓肚的貓兒,傭懶至極著蜷起腳指頭。

  「……嗯!嗯!青芽,你的力道拿捏得真好,腰下左側再按一下……對,就是那個點,又酸又麻……你家將軍下手真沒輕重,八百年沒吃過肉也不用那麼心急……」她下身那處都腫了,紅得像被摧殘過的落花,她自個兒看了都心疼自己。

  她應該制定家庭規章,每逢三、六、九才行房一次,餘下日子榮養身子,不然日日這般操勞,他那刑克男之名就要四度落實了,而且她現在就可以判斷她的死因,絕對是累死的,而且驗無致命外傷,讓大夥兒又有談資。

  「……一定要讓他照表操課……每次不得多於一個時辰……那個沒節制的混蛋,他怎麼不把我當敵人殺了……」省得他費盡心思折騰她。

  「什麼叫照表操課?」

  「嗯!就是……」佟若善仔細的解釋一番,這才問道:「青芽,你的聲音怎麼變低沉了?」說完,她好笑的微勾起唇,這樣的對白好像小紅帽和狼外婆。

  「風寒。」

  佟若善身疲心也乏,警覺性完全喪失,不疑有他。「喔!咱們的箱籠裡還有兩萬多顆感冒片,一次兩顆日服三次,兩日份,別忘了。」

  一回京就忙著處理終身大事,以及和老妖婆纏鬥,她幾乎忘了她們在建康做的成藥,此時才想起來。

  「感冒片?」她又制新藥了?

  「嗯!專治風寒的……」咦!她不是曉得嗎,怎麼會這麼問?佟若善還來不及細想,只覺得眼皮一直往下沉,思緒趕不上睡神。

  「有多少全賣給我。」邊疆士兵正因春寒而苦惱不已,有速成藥片就能省下熬煮功夫,還能省下柴火。

  「……好。」她鼻音重的應了一聲,眼睛跟著閉上了,垂下的前額撞到桶沿,猛地一痛打了個激靈,同一時間感覺到一隻手滑向她大腿內側。「青芽,你在幹什麼,我不搞蕾絲……」她猛地回頭一看,不禁倒抽一口氣。「啊!怎麼是你?!」

  嚇!她到底說了多少不該說的話?她懊惱得想大吼。

  「看到我很意外?」刑劍天輕挑著眉,似是在說,不是我是誰,你還想見到誰呀!

  「你不是在打拳?」佟若善話鋒一轉。

  「打完了。」刑劍天把衣服一脫,赤裸著身子踏入浴桶,半滿的水溢高,他將她抱坐在腿上,讓她背向他。

  他這番親昵的舉動,讓她白慘慘的臉色更白了。「你……你可不要再來了,我吃不消。」

  他取笑的一哼,一口咬上她雪白玉頸,吮出一朵花來。「我是莽夫不是禽獸,把你累暈了我得不償失。」

  她昨夜真的暈過去好幾回,又被他鬧醒了,最後兩回她是半睡半醒,讓他小有愧意,不敢太下狠手。

  佟若善這才松了口氣。「快點,別耽擱了,我們還要去敬茶,去遲了怕長輩不快……」

  想到要敬茶,她急著起身,刑劍天卻輕輕按住她滑膩的雙肩,將她安妥的摟入懷裡。「不急,昨天大家都喝高了,有些人起不了身,我讓人去各房各院通知了,敬茶往後延兩個時辰,你還能睡個回籠覺。」

  「這樣也成?」

  她已經做好了表面上要當個謙良恭順好媳婦的準備,讓諸位眼高的長輩挑不出毛病,他們譏著、諷著、嘲著,她便忍著、受著、笑著,出手不打笑臉人,她一直笑盈盈的,人家也無從戳她心窩。

  「在這個府中我就是規矩,規矩由我定,我說了算。」如今的將軍府是他一力獨撐,沒有他,十年必敗。

  佟若善忽然覺得自己膨脹了十倍,因為她的丈夫是高山一般的大神。「你好威武,我太崇拜你了。」

  刑劍天明顯被她的話取悅了,嘴角揚得更高了。「我是你的男人,記住了。」

  「嗯!嗯!」她點頭如小雞啄米,好不溫順。

  「府裡的主子不多,你需要當回事的是祖父和大嫂,包括你在內,咱們嫡系就四人,劍山、劍雲是庶弟,打個招呼就成,不必太關注,二叔父、三叔父兩房人你看過就好,不論他們說什麼就當耳邊風,別往心裡放。」

  他向她解說著將軍府的內在關係,好讓她儘快融入。

  佟若善聽著,不禁想著,將軍府的人口真的很少,反觀武甯侯府裡,光她爹就有五個姨娘、三名通房,庶子、庶女若干,分出去的親族更多,將近四、五百人。

  「我對大嫂要恭敬嗎,還是平輩論處就可以?」

  「敬是一定的,但不一定要恭,怎麼說她也是長嫂,為大哥守著不願再嫁,光沖著這一點我們就不能虧待。」將軍府定不會少她一口飯。

  「好,我懂了,長嫂如長姊,她賢我就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和人相處靠的是誠心相待。

  「好,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前提是不許把屋子給拆了。」刑劍天喜歡寵妻,看她狐狸似的狡笑便歡喜。

  泡了一會兒熱水澡,磨磨蹭蹭的小打小鬧,待兩人玩鬧夠了,都泡皺了一層皮,互相取笑的起身穿衣。

  當新婚小夫妻一身清爽的踏入花廳,桌上已擺了六葷四素十道菜的早膳,取其諧意十全十美。

  「哇!好香,有甜糯噴香的棗熬梗米粥,還有糖蒸酥酪、酒釀餅、炸五餡春捲、毛峰雞絲羹……全是我愛吃的,青絲,你對我真好,我愛死你了!」佟若善兩眼放光的瞅著青絲,人生真是死而無憾了。

  「咳!咳!」刑劍天目光不善的重咳兩聲。

  佟若善沒好氣的橫他一眼,真是個愛吃醋的男人。「我是指她的廚藝。」

  「難道還有其它嗎?」他不快的板起臉。

  男人也是需要哄的,佟若善在他耳邊低喃了一句,他馬上如驕傲的公雞挺起胸膛,眼泛笑意。

  「小姐……呃!夫人,這是全是奴婢親手做的,未假手他人。」青絲話裡含有深意,並非討賞。

  聞言,正在為妻子布菜的刑劍天筷子一頓,略微看了妻子雲淡風輕的神色,他不發一語的默許主僕倆的防備。

  「嗯!那你就接手小廚房吧,從採買、掬洗、切煮到上桌都由你全權負責,把我餓飽了,就是你功勞一件。」最重要的是,別讓我被毒死呀!

  心照不宣的青絲恬靜的笑道:「是的,夫人。」

  「祖父,喝茶。」佟若善恭敬的道。

  「嗯!好,看人的眼睛便知其品性,你兩眼清亮有神,澄澈如湖,不錯。」是個乾淨的孩子。

  老將軍刑勝鋒年近七十,雙眼精鑠,透著殺伐過的銳利,但終究是老將凋零了,氣色有點差,眼皮往下垂,臘黃臘黃的臉色顯得精神不是太好。

  他早年被蠻子從背後砍了一刀,由左後肩劃向右後腰,深及見骨,幾乎要將他砍成兩截,幸好他命大撿回一條命,但是他從此再也上不了馬,也無法握刀,背微微駝著,那次的傷,也斷了他半生戎馬生活,他從軍中退了下來,回京過起蒔花養鳥、教養小孫子的閒散日子。

  「多謝祖父誇讚。」

  佟若善也自我期許繼續保持心澄如鏡,辨別世間是非黑白,用來鑒人也鑒己。

  向祖父行完全禮後,面對清婉秀雅的陸婉柔,佟若善規矩地行半禮,敬她為尊長。

  「大嫂喝茶。」

  「長得真好,圓乎乎的眼兒像琉璃珠子,一看就是個福娃,難怪咱們三弟為了你都壞了規矩,要我們不要太早在正廳候著,好讓你多歇一會兒。」

  佟若善聽出陸婉柔話中的諷刺,裝得溫婉無辜的道:「不是咱們府裡都這樣嗎?相公說這是他的規矩,他說的規矩才是規矩,我出嫁從夫,自然是他說什麼我聽什麼,本來我一早就梳妝好了。」

  端起茶喝了一口,陸婉柔放下豐厚的見面禮。「呵,咱們家的確沒什麼規矩,你隨意就好,待久了自是一家人。」

  佟若善卻覺得她的言下之意似是在說:那也要待得久呀!不要如前面那三個,合起來還撐不過一個月。

  「嫁進將軍府我就是將軍府的人,我一定會善盡當家主母之責,把每一個家人都照顧好,不讓相公有後顧之憂。」佟若善眼笑眉笑的,活似一尊軟糯糯的小菩薩。

  陸婉柔溫柔的微笑有瞬間的凝結,一會兒才擠出話來,「好志氣。」只怕有心卻做不到,十來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麼作為,總是心大的,生性浮誇。

  佟若善笑了笑,接著轉身。「二叔父、二嬸娘喝茶。」

  「嗯!」刑南山及水氏安靜地喝完茶,順手放上紅包。

  「三叔父、三嬸娘喝茶。」

  「好。」刑東山和黃氏眼角往左一瞄。

  刑劍天面無表情的站在妻子身側,隨妻子的敬茶他一一頷首,有這尊大神鎮壓,敬茶過程和順得出人意料,沒有人敢存心刁難,從頭到尾走個過場而已,讓某人喜孜孜的想著:家有猛虎,擋煞鎮災兩相宜。

  接下來的小輩就好處理了,要麼文房四寶,再不然就是玉佩一隻,十根手指頭就能數完的人頭,一下子就發完了。

  其實不需要過目不忘,人數少得伶若善睞一眼就記住了,狹長眼的是三嬸娘,就是昨晚把她的手都掐紫了的那個;三叔父是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瘦皮猴樣;二叔父微胖,看人的眼神有點賊;二嬸娘不愛笑,老喜歡眯眼看人,目光讓人很不舒服。

  「我說三侄子呀,你幾時要回邊疆?丟下新婚的小妻子可不太好。」開口的是向來愛嚼舌根的黃氏,她笑咪咪的眼中有著算計,老以為別人比她笨,看不出她在圖謀什麼。

  「如今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水草豐沛,北方蠻子也要休養生息,放牧牛羊,短期內我不會回去。」若無意外的話,刑劍天至少能在京城待上半年,而後要看皇上的意思。

  「噯!那就好,好不容易娶了個水靈靈的小妻子,你要好好的疼惜她,別冷落了人家。」黃氏調笑道。

  刑劍天垂目,未看向任何人。「阿善還小,各位叔父嬸娘手下留情,別臊她,她會臉紅。」

  安靜含笑的佟若善裝出以夫為尊的模樣,眼裡只有丈夫,心裡卻腹誹著,啐!你看過我臉紅幾次,還不是天下第一沒皮的你鬧的!

  「哎喲!才剛進門就叫起小名了,小夫妻感情真好,他大嫂,你看了羨不羨慕?以前你和老大可沒這麼濃情密意,你瞧,他們眼裡還連著絲呢!」哼!守什麼寡,你能守出一座頁節牌坊嗎?

  明知是三嬸娘在挑撥,可是看到新婚夫妻四目相望的情意,陸婉柔的目光不自覺變得深沉。「一家關起房門來是一家,誰剛成親時沒幾日的蜜裡調油,一過了膩歪期誰還眼紅。」

  男人沒有一個是長情的,他們只看重外面的打拚。

  「呵,聽見了沒,你大嫂說你只有幾天的好日子,一旦男人不愛你了,就像失水的花兒枯萎了。」女人不能只依靠男人,那實在太危險了,這世界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

  「三嬸娘,你別曲解我的意思,我是說新婦有新婦的責任,哪能一整天在風花雪月裡纏著男人不放,大丈夫應有所為而為,勿沉溺兒女私情。」陸婉柔說得慷慨激昂。

  「謝謝大嫂、三嬸娘的關心,你們不要為我起爭執,其實我的心不大,只要守著相公一人就好,那些忠孝節義的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相公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佟若善小鳥依人,小臉嫣紅,她含情脈脈地看著冷然飲茶的男人,小指在他手心勾呀勾的。

  她這小動作看得所有人都驚著了,兩眼瞪大,以為下一刻就會被無情的甩開,誰知刑劍天的大手迅速的包握住她的小手,在場的人除了見多世面的老將軍外,都差點從椅子上跌落地面。

  「三……三侄子,看來你挺喜歡你的小妻子的。」黃氏有些尷尬的道。看樣子她得重新評估評估,這粒小棋子有點棘手。

  其實每一個人都在等,等什麼呢?

  如今的漠北將軍府是刑劍天打出來的,也就是說,他是頂樑柱,只有他有資格決定府裡的大小事。

  以前他尚未娶妻,由陸婉柔暫時代為管家算是合理,她是老大的遺霜,讓她管管事也好打發時間,省得漫漫長夜難度,可是現在刑劍天有妻子了,還活蹦亂跳的,陸婉柔就不適合再替當家的小叔理家,理應將大權交還,由新的小娘子掌家,她才是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

  所以說大家的機會來了,才十五歲的丫頭片子還不好拿捏嗎?只要哄著她,府裡的銀錢就能大筆大筆地流向他們手中,說不定連鋪子、地契也能騙到手。

  刑劍天看了妻子一眼,乍看冷冷的目光中,卻帶著只有佟若善看得見的柔情。「喜歡。」

  「那你捨得她勞累嗎?咱們這個將軍府可不小,要管的地方可多著呀!三嬸娘怕她一個人孤木難撐,你看要不要找個人幫襯幫襯她……」黃氏語帶試探,只差沒有毛遂自薦。

  「三嬸娘,我才進門你就要相公納妾?」佟若善杏目圓睜,馬上露出泫然欲泣的傷心模樣,還刻意從他的大掌中抽回手,假裝拭淚。她可是很會演的。

  刑劍天沉下臉,目光銳利的看向黃氏。

  他那冷冷的眸光一橫過來,黃氏瞬間嚇出一身冷汗,連嘴唇都發白了,天吶!這煞星怎麼不死在戰場上,還活著回來幹什麼,她被他嚇得心窩直顫,卜通蔔通跳得老快。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三嬸娘只是擔心你年紀還小,有些事處理得不周全,嬸娘們都閑著,你若需要幫手便喊一聲,我們義不容辭。」

  「三嬸娘,你別嚇我嘛,我膽子很小的。」佟若善這才破涕為笑,表現出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三嬸娘,勞你費心了,還有我在,我們這一房一條心。」陸婉柔道。她不出聲就當她不存在了嗎?

  水氏眯眼一看,發出令人不適的笑聲。「一條心有什麼用,總不能由寡婦當家吧,如今三侄子都娶妻了,你也別老占著茅坑,該還給人家了,不是你的,握再久依舊不是你的。」

  陸婉柔倏地捉皺了手中那條繡著一朵清蓮的帕子,但很快的又放開,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這是我們這房的事,二嬸娘還是把心神放在二叔父的姨娘身上吧,聽說石姨娘又有身子了,恭喜二叔父、二嬸娘添人又添福氣。」

  「你、你這個……」這話戳中了水氏的痛處,她又氣又恨,一張方臉拉得又長又臭,但很快的她便反擊道:「就算是個庶子也好過不下蛋的母雞,無子傍身,老子要依靠誰,怕是連死了也無人祭拜。」

  陸婉柔不痛不癢,噙著淺笑,看著刑劍天問道:「三弟,你不會不管大嫂吧。」

  這句話的含意可深了,頓時激起千層浪,但是……一山還有一山高。

  佟若善馬上回道:「我和相公當然會照顧對大伯有情有義的大嫂,有我們一口飯吃,絕對餓不著大嫂,世上有幾人能為一個人從青絲守到白髮,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感情啊!相公,我們一定不能虧待大嫂,撥個院子讓她養老吧。」多好,提早過退休生活,旁人求也求不來。

  陸婉柔的眼底瞬間閃過一道冷芒。

  「嗯!你說好就好。」

  刑劍天對妻子的百依百順又引來一陣側目,他的好說話簡直要讓人嚇破膽,殺人像砍蘿蔔的鬼煞,幾時變成菩薩了,有求必應。

  佟若善笑眼一眯,好不開心。「相公,你對我真好。」

  「你是我的妻子。」他的一句話囊括了一切。

  某人妒紅了雙眼,直想把這刺目的一幕撕裂。佟若善,看你還能笑多久,刑克男的妻子向來不長命。

  感覺到一道刺人的目光射來,臉上帶笑的佟若善抬起頭一瞧,正好對上陸婉柔森冷的目光,對方明顯一怔,似是沒料到她會突然抬頭,隨即若無其事的垂眸,一如端莊大家。

  「大嫂,你別擔心,一切都會變好的,我來了,咱們將軍府也會更昌盛,眾人同心,把榮耀流傳百年。」沒人聽出佟若善的弦外之音,百年大家靠的是代代相傳,她在為以後的孩子鋪路。

  誰靠他們呀!嫡子掌家,當然世世代代以嫡為長,枯枝雜葉可以不予理會,自會爛在泥土裡。

  陸婉柔在心裡嗤笑,是眾人離心才對。「你才剛來還不熟悉府內的運作,你就好好當你的新嫁娘,別為了這些拉雜倒灶的事兒煩心,過個一年半載再來操心。」她並不打算交權,雖然沒明白表現出輕蔑,但言談中仍是瞧不上新婦的年少,認為以她的年紀管不好一個家。

  但是是好是歹由不得她作主,那是人家小倆口的事,誰是家主便由誰決定,而刑劍天正巧知曉妻子有不凡的能耐,能家事、俗務一把捉,她理家的本事絕不亞于陸婉柔。

  「就是年幼才要學,要不然永遠也長不大,阿善聰明,學什麼都能很快上手,回門過後就讓她理家吧。」早晚都得交接,何必一拖再拖,徒然壞了感情。

  嚇!他這是在跟她拉仇恨,嫌她不夠四面埋伏嗎?佟若善在心裡埋怨他的莽撞,壞了她的盤算,她本來打算以無為而治的樣子蒙混十天半個月,等把府裡的水有多深給摸透了再行動,到時一切都會在她的掌控中。

  「三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認為我管不好將軍府嗎?」他想過河拆橋?這主意未免打得太好了。

  「不是,而是回歸正統,你是大嫂,沒有道理一直管著小叔子的家,以前我無內眷,由你代管情非得已,而今新婦入門,大嫂也可放下肩上重擔,好好休息。」刑劍天回得句句在理。

  陸婉柔眼一眯,一時間控制不了情緒,帶著怨慰冷笑道:「你怎麼不直接叫我去死,一個沒了丈夫的女人你讓她休息到幾時?一口棺葬了還順心。」

  刑劍天聽了不喜,正想回話,一隻嫩白小手突然按住他古銅色的手背,佟若善嬌脆的嗓音代為回道:「吃齋念佛呀,求佛祖保佑你下輩子還能和大伯在一起,生不能相守,死後雙飛,大嫂情深義重,佛祖一定聽得見。」她兩輩子才嫁j次,別來壞事成不成?

  陸婉柔秀目一瞠,激動得幾乎從椅子上站起來。「你……」

  佟若善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笑靨如花的看向丈夫。「相公,我們不是還要進宮謝恩,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見過親眾也就認個臉熟,無須深入打交道。

  「是該進宮了。」刑劍天朝她伸出手。

  佟若善將白皙透亮的小手放在他厚實的大掌中,滿意的聽到眾人又是一陣抽氣聲。

  「大嫂,你要將帳目整理好喔!我沒相公說的聰明,怕看不懂「你的」帳冊。」說完,她開開心心的跟著他離開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九章 誰在後宅不挨刀

  不過進宮謝個恩而已,能有多難?

  偏偏上蒼看不順眼,非要插上一腳,平空丟個考驗下來,砸得人滿頭包,還不得不接下。

  皇上在禦書房接見漠北將軍及其妻,說得正興起時,一名面白無須的老太監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一臉驚恐,滿額虛汗,話還沒說先淚流滿面,高呼徐貴妃難產,快不行了。

  皇上大驚,急於擺駕。

  徐貴妃乃當朝太師之女,也是皇上最寵愛的女人之一,入宮七年無子,這胎是好不容易才懷上的,為了這孩子,她矯枉過正,整整臥床七個月。

  就在眾人心急如焚之際,佟若善遊神似的自說自話,「把肚子剖開將孩子抱出來不就得了,哪會一屍兩命。」

  此話一出,連皇上在內的眾內侍都瞠大眼,一臉詭異的瞅著她,好像她突然長出兩隻角,變成了妖怪,根本沒人相信剖腹能救人,畢竟那跟殺人沒兩樣。

  皇上最後會答應讓佟若善跟著到徐貴妃所住的蘭漪宮,只因刑劍天肯定的一句話——她不是大夫,但她能救命。

  徐貴妃的羊水都破了,但生了三個時辰孩子還是生不出來,天生嬌弱的她,如今已是出氣多,入氣少,面如金紙。

  太醫群面色沉重地搖搖頭,領頭的那個還說:「回天乏術了,請皇上節哀。」

  佟若善沒好氣的想著,節什麼哀!明明還有氣。

  皇上急了,指著佟若善吼道:「你,你去!朕的愛妃和皇子要是救不回來,朕就砍你腦袋。」

  佟若善反問道:「臣婦若是讓母子平安呢?」

  頭一回有人面見聖威不驚不懼,還和皇上討價還價,貴為九龍之尊的天子也為之一愕,差點被她的話給氣笑了。「賞,大大的封賞!」天下是他的,還給不了她富貴嗎?

  「好。」佟若善應下了這件差事。

  她命人回府取來她特製的醫藥箱,她先讓徐貴妃飲下麻沸散,降低疼痛感,而後用提煉最醇的烈酒消毒大得驚人的肚皮,然後戴上豬膜手套進行對她而言簡單到不行的小手術。

  幾乎沒什麼出血,十分完美,三寸左右的刀口,一個血淋淋的嬰兒從腹中抱出,接著她察看腹內有無出血,取出胎衣,再做一次無缺失確認,她分兩次縫合傷口。

  從劃刀到處理完畢,用不到半個時辰,母在兒健在。

  小皇子足足有八斤六兩。

  又過了約一個時辰,徐貴妃緩緩醒來,她一看肚皮是扁下去的,大胖的兒子躺在身邊,她驚訝不已自己居然沒死。

  「你、你真的把徐貴妃的肚子給、給剖開來?!」佟仲陽驚愕的問,把人切開還能活嗎?

  「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多得是,哪值得大驚小怪,你多到外頭走走就曉得了,還有一個地方的水是倒著流的呢!」少見多怪,把天下全走遍了,人才會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你幾時學得醫術的?」看著肖似母親的妹妹,他心中有著心疼,以及對自己的責備。

  他怎麼可以放任她一個人在外吃苦受累,若是在府內還有他護著,即使梅氏肯定不會善待他們,但至少兩個人是在一起的,遇到事能彼此相依,而非孤伶伶的受盡屈辱。

  在大弘國,醫、蔔、星、相、算、數、推'測、流為九流,其中舉子、醫、地理、推、丹青、相、僧、道、琴棋為中九流,若非日子過不下去,稍有身家的人家是不會讓兒女去學醫,那是不入流的差事,除非有本事幹到太醫。

  尤其是侯府千金,那身分更是高貴,那根本是捧在手掌心的千金小姐,閑來彈琴,午後弄花,飲香茗,睡高枕,綾羅綢緞,有誰像她這般走街串巷,為幾兩銀子奔波。

  佟若善垂下眼眸,笑看薄染蔻丹的瑩潤指甲片。「有個藍眼珠、金髮的傳道士教我的,他來自大不列顛。」

  她並沒有說謊,她的解剖學老師的確是英國籍的湯瑪士先生,七十高齡了還在教學,他教的是臨床實驗,讓人由實體去摸索,探究病理,進而找出完美的解決之道。

  來到這個年代時,她身邊只有青桐、青蟬和周嬤嬤三人,她在大病一場醒來後略有改變,她們是有感覺到,但是因為她的變化不大,她們習慣了也不覺得奇怪了。

  其實她很小心翼翼地去改變周遭的人,先從看醫書開始,補足她已淡忘的中醫知識,一點一滴的蠶食,她試著開藥,拿受傷的小動物動刀,之後越玩越大,開始制成藥賣錢。

  人的習慣很奇妙,相信親眼目睹,當她們看見她屢次的成功,藥不用熬煮直接吞服,便一臉敬畏的認為她天賦異稟,是華佗再世,對她的醫術信服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後來青絲來了,青芽也來了,那時她已是她們眼中神乎奇技的醫者,而且不論她會不會治病,她都是她們的小姐。

  不過面對親大哥,她可不能隨便搪塞過去,他是男人,想法和內宅女子不同,不會因簡單的幾句話就相信,要拿出他查無可查卻確實存在的證據,才能消除他的疑心,不再追問前因後果。

  「你遇到傳教士?」佟仲陽也看過傳教士,但他覺得他們說的話很奇怪,字也寫得歪七扭八,像毛毛蟲,毫不端正。

  「大哥,建康是一座大城,又靠海,坐大船來的境外人十之八九會在附近上岸,他們到城裡逛逛並不奇怪,倒是百姓們常常驚嚇得紛紛走避,大呼他們是藍眼怪物。」無知。

  聽她一說,他稍稍釋懷。「你這算是因禍得福,好在皇上是明理人,喜得龍子未怪罪於你,還封你為郡國夫人,賞皇家俸祿,是正三品,以後大哥見了你還得向你行禮呢!」說完,他不禁笑了出來。

  明理?他還想砍我頭呢!佟若善無法認同的偷偷翻了個白眼。「你是侯府世子也不差呀,等你當上武甯侯,那是正二品,向你行禮的人更多了。」

  「那也要梅氏不擋在前頭才行。」

  一提到她,兄妹倆的臉上立即浮現一絲陰霾,目光也多了冷意。

  過了一會兒,佟若善才打破沉默,「對了,我帶了銀票給你。」

  「銀票?」上次佟仲陽拿到的一萬兩還花不到兩千兩,除了買些紙硯、徽筆外,用在人情交際上的並不多。

  她將一迭銀票往他懷裡塞。「我不是把娘的嫁妝充當我的陪嫁全部拉到將軍府了嗎?娘的嫁妝有一半是你的,所以我換成銀子折給你,一共兩萬兩。」

  「不行,我不能拿,那是娘的嫁妝,本來就應該給你,大哥沒本事,不能為你添妝。」

  他只送了兩副頭面和幾匹雲錦,古玩、擺件、玉石、皮毛她都有了,在娘的嫁妝裡,再加上府裡置辦的,還有將軍府送來的聘禮,滿滿當當一百二十台嫁妝,他想再塞些什麼也塞不下去。

  天一亮就開始運嫁妝,運到晌午後才結束,還差點誤了花轎的時辰,可說是十裡紅妝。

  佟若善嗤哼一聲。「要不是不想留給那女人,我一樣也不會要,全給了你,你知不知道放嫁妝的庫房一打開,一大半庫房是空的,看得何老夫人都傻眼了,直問是不是開錯庫房了。」

  那時梅氏臊得滿臉通紅,還真不要臉說開錯了,原本的鑰匙丟了,要再找一找再開正確的庫房,拖到第六天梅氏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東西還來,在何老夫人的見證下,兩人一一比對嫁妝單子。

  其實有一半的東西是對不上的,十來年了,有些被用了,有些送人了,有些不慎摔壞了,佟若善也不跟梅氏客氣,少了什麼就拿等價的東西來抵,梅氏的私房因此被她搬空一半。

  別人的錢不算錢,她這算是慷別人的慨,能拿為什麼不要,趁她理虛時趕緊搬,拿了便是自己的,想要回去……沒門!

  佟仲陽還是覺得受之有愧。「妹妹……」

  她素腕一抬,阻止他爛情。「我之所以把娘的嫁妝帶走,只是因為你拿不到,梅氏會一點一點的搬光,變成她的私房,到時再給你一些破銅爛鐵充當陳年舊物,而你毫無辦法。」

  若是梅氏一口咬定那些爛東西是前夫人之物,程素娘這個死去多年的人就會平白被潑污水,人家會笑話意興伯府竟這般作派,看似富貴卻一肚子陳穀子爛芝麻,這樣的嫁妝也拿得出手。

  身為亡母之子,佟仲陽無可辯白,一個是生母,一個是繼母,基於孝道,兩個都是母親,誰的是非也說不得,唯有吞下苦水暗自認了。

  梅氏便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緊扣著嫁妝不放,從中私取從不手軟,她已經把程素娘的嫁妝看作私有物,任其取用。

  「我呢,則是拿得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女兒嫁人了嘛,不拿親娘的嫁妝還跟繼母要嗎?她不能攔著我,否則名聲一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梅氏的親生女兒還等著議親,她不可能壞了女兒的親事。

  「壞人你在做,教大哥于心何安?這些銀票你還是拿回去吧,大哥這邊還夠用。」他真的不需要用錢。

  佟若善面色一正,目光深沉的盯著他。「大哥,不是夠不夠用的問題,而是你想不想要武甯侯府。」

  佟仲陽的面容跟著一肅。「什麼意思?」

  「這些是給你收買人心還有在外置產用的,以後我還會再送一些,你要用在刀口上,目前你雖是世子,可是那女人會讓你一直坐在這位置上嗎?她有兒子,而且會長大,再過個五、六年,她一家獨大的侯府豈有你容身之地?」

  「這……」他不是沒想過,但是爹還健在,她應該不敢以次奪長,廢長立幼。

  「你認為她做不出來嗎?」人一有野心,那可是拉都拉不回來的。

  佟仲陽沉默不語,但心中已有了回答,她會。

  「聽說她為你談了一門親?」那女人不存好心。

  一提到正名說合的婚事,他眼露苦澀。「對方今年十六,是她遠房族妹的女兒,結兩家之好。」

  「放心,這事我會攪黃它,高娶低嫁,一個九品主簿的女兒也敢說給你,我的大哥這般的好人品,配個縣君都綽綽有餘,誰要角旮旯掃出來的灰塵,太瞧不起人了。」

  佟仲陽難為情的撓撓耳朵,妹妹把他說得太好了,可是有這麼一個全心維護他的妹妹,他又覺得很高興。「妹妹,你都嫁人了,不要再為大哥操心,好好和妹婿過日子就好。」

  「妹妹有銀子,不怕……」男人靠不住,銀子才是好朋友。「你別瞪我,我說的是大實話,沒聽過財大氣粗嗎?有銀子就能砸死人,啊!忘了一件事,常和、常安。」

  「在。」兩名小廝打扮的小子如影子般現身。

  「妹呀!你這是……」還有隨身小廝,她會不會太誇張?

  「我向你妹婿要來的,別看他們年紀不大,可是從軍中來的,手上都沾過血,讓他們跟在你身邊,你知道的,防人之心不可無,有備無患,好過事到臨頭才來後悔。」她喜歡預做準備,不管用不用得到,存糧防饑呀!

  「你真是……讓人無言以對。」佟仲陽苦笑道。

  「好了,咱們也甭瞎磕牙,把你妹婿晾在正廳和咱們爹冷面對老臉,相信他也很不耐煩了,走吧,省得他回府後給我甩臉子。」

  佟若善一招手,兩名在遠處望風的丫鬟走了過來,面上的表情只比清冷多一點溫度,平靜得像做慣了這種事。

  三日回門,在兵部無事瞎轉的刑劍天也陪同妻子回侯府,他有半個月的婚假,這段時間不用上朝,他決定用來好好看著妻子。

  果不其然,他才一錯眼沒把人捉在身邊,她一句「我和大哥聊點私事」就把他丟在大廳,讓他面對不知該說什麼的岳父,以及笑得像要把人的皮剝下來的岳母,一股不快的鬱氣打心底升起。

  還有那個女的是怎麼回事,據說還是他妻子的妹妹,叫什麼明珠的,那雙明明不圓的眼睛一見到他出現就定住了,不會轉動,眨也不眨,活似魔怔了。

  「你來了?」看到佟若善回到大廳,刑劍天沒好氣的道。

  「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像……很累。」他表情真的很疲備。

  跟著佟若善身後進來的是眼神清正的佟仲陽,他一入內就走向父親的下首,將坐在他位置的弟弟佟仲景挎到下一個座位。

  他已經開始在宣示主權,確立世子之實,讓府裡的人瞭解誰才是下一任武甯侯,不要站錯邊。

  梅氏見狀,眼眸微微眯了下,怒在心中而未現於外。

  倒是佟若善非常滿意,朝他投去一個贊許的眼光。

  「沒什麼,茶水喝多了。」話不投機半句多。

  武甯侯是文職,棣太僕寺,刑劍天是武將,拿的是刀劍,文官遇到帶兵地,那還真是鴨子遇到雷,什麼也不必說了,你談詩情歌賦,他說金戈鐵馬,文不對題呀!

  除了梅氏偶爾插上兩句外,場面是冷到極點,相對無語,唯有乾笑,沒有回門的熱鬧。

  「你跟大舅子聊了很久。」大舅子雖是兄長卻也是男人。

  刑劍天的嗓音很輕,但佟若善一聽就知道他在吃味,她笑著睞他一眼,回道:「沒你和大嫂聊得久。」

  他一噎,神色微沉。「她只是對我的決定有些見解,我花了點時間說服她你還不至於柔弱到不禁風雨。」

  那日決定將理家之權交給佟若善時,隨後陸婉柔便找上刑劍天,以他大哥之名訴說掌家的困難,又言佟若善方年十五,年幼又少見世面,能力不足,尚且她帶一段時日方可放手,幼鳥學飛也不是一蹴可幾。

  這一談就談了一個多時辰,她就是不肯放人,找著各種理由留人,直到佟若善去找人,她才一副「你搶我男人」的神情讓人離開,為此佟若善更想從她手中拿回掌家大權。

  人不能縱容,一縱容得寸進尺。

  「我和我大哥聊的是家常瑣事,他很感謝你送他的人。」得意吧!我替你和大舅子打好關係。

  刑劍天一聽,嘴角噙笑。「不客氣。」

  「做這麼點小事就神氣。」他也太容易滿足了。

  「讓妻子對我崇拜有加,我還不能得意一下。」要從她口中得一句好話可不簡單,小氣得很。

  「誰崇拜你了,臉皮還在不在。」佟若善捏了捏他的臉皮,兀自地笑了,夫妻間的小情趣難以與外人道。

  兩人旁若無人的小動作,看得在場其它人嘴角一抽一抽的,這是感情好還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未免太張狂了,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

  「我說善姐兒呀,你好歹是侯府千金,如今的將軍夫人,舉止要端莊,不可丟了兩家的分寸,我沒教過你,但是一本《女誡》還給得起。」

  看到女兒失神的模樣,梅氏打心底有氣,這個對妻子憐愛的好女婿原本是屬於明珠的,她卻因為刑克之名而讓出去,平白讓喪家敗德的小賤蹄子給拾了去。

  「她很好。」刑劍天以丈夫的身分維護道,更以不善的表情告訴想挑起是非的人,妻子是他的,他滿意就好,無關緊要的人少來指手劃腳,管好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即可。

  梅氏這臉被打得響亮,卻不好當下失了形象,看著佟若善微微扯動嘴角,已有細紋的美麗臉孔顯得有些猙獰扭曲。「你嫁了個好丈夫。」

  「是母親待女兒好,有好親事不忘留給女兒,不辭千里之遙接女兒回府,女兒感激在心。」佟若善笑著回道,但看著她的眼神卻在說:是你自個兒不要的,也不許別人過得好嗎?

  「你……」梅氏恨不得抓花那張帶笑的臉。

  「女兒回門不能在娘家待太久,快點吩咐廚房把熱菜送上桌,我和女婿好好喝一杯,歡歡喜喜的聚一聚。」佟子非終於找到了話題,面露喜色。

  刑劍天笑道:「好的,岳父,小婿陪你喝一壇。」

  「一壇?」佟子非驚訝的一瞠目,隨即哈哈大笑,「好、好,一壇,看誰先趴下,老夫可是酒中英豪……」

  「娘,他真是刑克男嗎,怎麼和傳聞中的完全不一樣?既不粗魯,又不嚇人,更不是茹毛飲血的野人,是誰把他傳得那麼糟糕,讓人以為誰嫁他都活不過三日。」

  相反地,傳說中的刑克男比她見過的每一個男人都好看,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稱的樓鶴月都及不上他,那墨黑的眼深如湖潭,鼻若懸膽,唇如蟬翼地抿起,玉面如畫,星眉朗目地輕輕一挑,她的心就化開了,她想,她是愛上他了。

  用膳時看著俊美無儔的他溫柔地替佟若善剝著蝦殼,佟明珠覺得她的心口瞬間熱了起來,她想和佟若善交換位子,與那人你濃我濃的相依偎,握著他溫暖的手訴說衷情。

  可他離她好近又好遠,明明就在眼前,她那一步卻跨不過去,只能眼睜睜地看人家展現濃情密意,她暗自飲酸吃味。

  「明珠,收起你那份不該有的心思,他已經是你的姊夫了,再出色也與你無關,不要犯下教人恥笑的錯。」女兒是自個兒生的,梅氏還會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嗎?女兒眼珠兒一轉,她便曉得女兒在犯什麼癲症。

  被說破心事的佟明珠嬌嗔道:「娘,這個男人原本是我的,我為什麼要讓給那個不知哪兒來的大小姐?」

  武甯侯府只有一位大小姐,那就是她,她打小便是獨一份的寵愛,沒人敢和她搶,沒理由到頭來還要她讓。

  在梅氏刻意的操縱下,武甯侯府上下漸漸忘了府裡還有元配所出的大小姐,老人大多被打發出府,新進的下人根本不曉得佟若善是誰,他們以為佟明珠就是大小姐。

  而當慣大小姐的佟明珠也在眾人的吹捧中繼續以大小姐自居,雖然她知道有佟若善這麼一個人,但在母親的嬌慣下,她已養成驕蠻習性,全然不在意他人。

  忽然有一天佟若善回來了,屈尊于二小姐的她非常不甘心,為了不嫁刑克男她才忍著,想著等佟若善被克死了,她還是武甯侯府的大小姐,照樣能橫著走,嫁給舉世無雙的好夫婿。

  可是她不想嫁的男人卻與傳說不符,不僅人長得俊俏,而且沒有半絲的魯莽,對妻子處處維護,好得令人眼紅,哪是會要人命的煞星,分明是女子夢寐以求的好夫君。

  「你糊塗了呀!咱們沒和他沾上半點邊是咱們的福氣,瞧瞧他先前那三個妻子,哪一個有命留下。」梅氏絕不會讓女兒去冒險,要死讓別人去死。

  一收到指婚的消息,聖旨還沒下她就派人去建康接人了,長女未議婚,次女怎可先嫁,一個沒用的丫頭拿來做擋箭牌最好,親娘死了,親爹又不上心,不死她還能死誰。

  誰知招來的是禍星,不只把她氣得心窩揪痛,還讓她把吃進去的都吐出來,挖心挖肺的挖走她的銀子,末了還要笑著送人出門,讓她十數年的作為成為一個最大的諷刺。

  現在連被她壓得不敢出聲的小子都冒出頭了,對著她也敢橫眉豎目,更甚者擺出兄長的姿態教訓她兒子。

  「可是佟若善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一點也沒被克的跡象,比我們還滋潤地被男人寵著。」如果嫁過去的人是她,今日的一切就全是她的!

  佟明珠有些瘋魔了,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她比佟若善更有福氣,她才是刑劍天的天賜良緣。

  女兒一說,梅氏不免也有些遲疑。「才過了三天哪做得了准,第一任將軍夫人熬過了半個月。」

  「那一個月後呢?」佟明珠就不信她是無福之人。

  梅氏眼神複雜的瞅著女兒。「你想幹什麼?」

  「我要當他的妻子。」佟明珠不害臊的道。

  「他是你的姊夫。」梅氏並不贊同女兒的癡狂,適合佟若善的不一定適合她,人各有異。

  「也有小姨子頂替「死去的」的姊姊代為照顧姊夫,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蔚為美談。」佟明珠想要獨佔刑劍天一人,她也相信憑她從母親那兒繼承而來的美貌,足以令他神魂顛倒。

  「你想她死?」梅氏初時難免駭然,但隨即心裡湧上女兒真像她的驕傲。

  當年她是不容人的,三番兩次挑釁,把身子原本小恙的程素娘氣出重病,再氣得她連連咳血,身子骨越來越弱,最後被她氣嘔了一口心頭血,沒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娘難道想要她活?」佟明珠反問。

  梅氏其實也容不下佟若善,畢竟那小丫頭把她當傻子耍得團團轉,還一再踩她的痛腳,可是……「別忘了你正在跟趙府議親,趙天人的表姊是三皇子的側妃,攀上這層關係,你日後可是富貴榮華享用不盡。」

  「退了唄,三皇子側妃比得上有個靖王外公嗎?皇上見到靖王還得有禮地喊聲皇叔呢!」這才是正經的皇親國戚,況且側妃算什麼,太子妃才是東宮主子,佟明珠心高了。

  「靖王……」梅氏也有些被女兒說動了。

  「何況等我嫁進將軍府,佟若善的嫁妝不就是我的了嗎?她從你那兒拿走多少,就得還我多少,娘,我是你的親生女兒,給了我不跟給了你一樣嗎?」佟明珠拉著母親的手晃啊晃的,把未來想得很美好。

  梅氏被女兒的話逗樂了,她最想做的便是討回一口氣。「呿!呿!呿!別撒嬌了,多大的人了還嬌氣,你大姊是個厲害的,可不好對付。」

  「娘,又不是做不到,只是多費點心思罷了,況且我只有一個嫡親的弟弟,以後拱他當世子。」佟明珠知曉,唯有娘家強勢,她才能在夫家站得住腳,親弟弟當侯爺才能確保一本萬利,給她當靠山。

  「呵……好,那我們就等著看她能活多久,死了是她福薄,活了嘛,你的機會就來了。」她的女兒就該配個好夫婿,那個命賤的實在不配。

  這會兒母女倆滿心歡欣的算計別人的婚姻,也不想想人家看不看得上。

  此時在漠北將軍府裡,剛淋漓酣戰一回的小倆口正氣喘吁吁的依偎著。

  佟若善渾身乏力的趴在丈夫寬厚的胸膛上,微閉起眼眸,被吻腫的小嘴兒輕喘著氣。

  兩人都很滿意小夫妻的閨房之樂,而且對於那件事越做越合拍,琢磨出趣味了,對彼此的身體也越發瞭解。

  「你就不能輕點,每次都撞得我骨頭都快散了,瞧瞧你那熊一般的個頭,再瞅瞅我沒三兩肉的小鳥體型,我不指望你會寫憐香惜玉四個字,但起碼像個人。」這一暢快了,她又得腰酸一整天,佝個身子像個小老太婆。

  一聽她又說他像熊,刑劍天發出渾厚笑聲,胸口隨之震動起伏。「一碰到你我就克制不住,想讓我停,比老虎吃素還難。」

  「藉口。」佟若善氣惱的揪拔他的胸毛。

  這丫頭呀,越來越囂張跋扈了。他寵溺的一笑。「我心悅你,阿善,能娶到你,是我一生所願。」

  聞言,她身子一僵,隨即又放軟了嬌軀,雙手輕擁著他的腰。「說,皇上賜婚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怕我不點頭,所以霸王硬上弓。」

  「你發覺了?」刑劍天低聲悶笑。

  「廢話,你娘子我可不笨,只要稍微用腦子想一下便能明澈通達。」

  皇上再昏庸也不會不曉得武甯侯府有幾個嫡女,他在聖旨中特意注明嫡長女便是最大的陷阱,意味著他誑了梅氏母女倆。

  武甯侯府對外只有佟明珠一個嫡女,哪來分嫡長、嫡次,皇上此舉是逼侯府帶真正的嫡長女回京,而後又捉住佟明珠怕死的心態,壓得她不敢欺壓歸來的姊姊,若把人氣回建康了,那麼坐上花轎的人便是她。

  刑克之名的確好用,把人嚇得不敢動彈,刑劍天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一舉數得的穩住君王的猜測,同時娶進想要的女人,更能擺脫別人以關心為名的箝制。

  「是,我家阿善最聰明了,我得知皇上有意賜婚,對象是皇上最小也最刁蠻的女兒明月公主,皇上就是想借機奪我的兵權,讓我成為手上無兵的將軍。」

  歷朝的規矩,一旦尚主的駙馬便不能在朝中擔任重職,只能掛個無實權的虛職,以免謀朝竄反,一呼百諾。

  「所以你就將計就計,讓人在皇上耳邊掮動,武甯侯生性平庸,在朝廷上沒什麼大作為,為人又是個憊瀨的,掀不起什麼大風浪,挑他的女兒好過公主,而且沒有岳家的助力,你能蹦躂到哪兒去。」頂多雷聲大,雨點小。

  「你說的沒錯,但是你不曉得要改變皇上的原意有多難,我外公靖王和甯陽長公主輪流出馬,旁敲側擊地把皇上的注意力引開,再讓其它人不經意的提起此事……」

  那時他沒把握她肯不肯點頭嫁給他,礙于刑克之名,很少女子不聞名色變,退避三舍,他只好先斬後奏,順皇上的心意行利己之舉,先把這行事乖張的丫頭給拿下。

  行軍佈陣就是要出其不意,制敵機先方可一舉成擒,打仗帶兵講究的是先攻散對方的防守,先鋒先行,兩翼夾攻,後衛再補上,使其退無可退,全軍覆沒。

  一度他也猶豫過要不要將她扯進他這灘渾水裡,可是看她神采飛揚的和他討價還價,沉穩自信的她說她不是大夫卻能救人於危難,骨頭都砍不斷的小刀刃她拿得宛如和手臂合而為一,一刀劃下又穩又迅速,傷口噴賤的汙血連個大男人見了都心驚,可是她面不改色的剔骨去肉。

  他怎麼也不願錯過她,此生有她為伴,了無遺憾,即使他有刑克之名,他還是要把她拖進絕穀深淵。

  「皇上寵愛徐貴妃,你救了她和小皇子,皇上龍心大悅,最近對我的顧忌鬆散了不少,我讓周藏七和燕無道守著邊關,若無北契叩關,我便能一直留在京城陪你。」為君者最忌擁兵自重,能得到皇上信任皆是皇上近臣。

  「那你就休息休息,趁機好好調養一番,我知道幾道藥膳對男人很補……」他身上新傷舊疤滿布,戰場上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地方,擁有十足的體力才是救命關鍵。

  刑劍天忽地翻身壓住她,大手在她玲瓏有致的嬌軀上游走。「娘子這是在暗示為夫在床笫間不夠努力嗎?」說完,他低頭一吮,一朵粉色海棠在雪白酥胸綻放。

  「你……你不許再來了,我承不住呀!你這頭野獸……」老是不知饜的獸性大發。

  「兵痞子都是餓痩的,你摸摸我這腰腿,是不是瘦得不見肉?」他笑著捉起她的手,往自個兒扎實的小腹摸去。

  不意摸到某個彈動的巨物,佟若善又羞又惱的紅了雙頰。「禽獸,你就不能消停一下?」

  「它要你。」與他無關,他只是順從心底的欲望。

  她沒好氣的往他硬邦邦的肩頭一咬。「和你說件事,你聽了不要動怒,要心平氣和、要冷靜。」

  「什麼事?」刑劍天邊回應邊吻著又紅又嫩的莓果,繼續他蹂躪無道的獸性,身下的娘子嬌嫩多汁,採擷不完。

  佟若善有意無意的推著他,用帶著嬌吟的嗓音道:「我晌午過後想吃炸糯米團子解解饞,可是青絲發現裹團子的芝麻裡摻了些顏色、大小幾乎無異的蓖麻子。」有心人動作還真快,還把心思動到她的飲食中。

  「蓖麻子?」芝麻的一種?刑劍天上下遊移的手明顯慢下來,分心聽她說話。

  「蓖麻子辛甘,性善收,也善走,能開通諸竅經絡,追膿拔毒,敷瘰鬁惡瘡,也是良好的瀉劑,外敷對腫毒、外痣、皮膚病、腳氣病有效,服用蓖麻者終身不得食炒豆……」

  他聽她說著蓖麻子的種種功效,以為她又要用蓖麻子做新藥,他的心思不免又全都專注在嬌妻的玉胴上。

  佟若善真搞不懂他怎麼這麼不專心。「但是它有毒。」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有毒?!」刑劍天瞬間像置身冰天雪地中,全身為之凍結,他倏地坐起,目光冷銳如出土的千年寒鐵,毫不掩飾他的憤怒。

  居然有人敢對他的妻子下毒,他斬人無數的刀是鈍的嗎?

  「蓖麻的乾燥根用量在一兩左右,蓖麻子則一到五粒,體弱者最多三粒,多了便是過量,以摻和的數量來看中毒的嚴重。」她跟著坐起身,苦笑著撫撫他繃緊的臂膀。

  「我捧了一把的芝麻察看,其中有一半是蓖麻子,以一顆棗子大小的炸糯米團子的裹粉量來看,我大概食兩粒便會毒發身亡。」

  「阿善……」刑劍天后怕地緊緊抱住她,他挺立於天地無所畏懼的身體,忍不住微微發抖。

  「不是我危言聳聽,你最好去查查你前頭三個妻子的死因,那只隱藏在暗處的黑手,既然會對我下手,想必她們也難逃毒手,只是不確定那個人針對的是你,還是你的妻子們。」佟若善自認人還不錯,能避開的愛恨情仇從不摻和,這一世她只想平平順順的過完,但既然有人不想她好過,她也不是個好商量的。

  「我做了防備,還在你四周布下暗衛……」為的就是預防萬一,沒想到事情還是發生了,而且還是她自個兒發現的,要是她沒發現……想到這兒,他把她抱得更緊。

  她輕輕拍撫著他的背,安撫道:「哪府的後宅沒有一、兩件陰私事,哪家的下人絕對忠心,無法收買,只要許下重利,略微威恫利誘,很難有人不心動……」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十章 對手好像弱弱的

  「珊瑚,你說我這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珊瑚年約二十五、六歲,面容姣好,挽著婦人髻,體態柔美,微帶媚色,光滑無瑕的肌膚宛若一塊白玉,氣質清柔婉約,嬌不勝風。

  她曾是陸婉柔的陪嫁丫鬟,與陸婉柔最為親近,如今是她屋裡的管事娘子,幾年前陸婉柔讓她嫁給管茶酒司的小管事。

  府裡四司六局,四司是帳設司、廚司、茶酒司、台盤司,六局則是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排辦局,其中的茶酒司不可說不重要,負責的是賓客所需的茶湯、暖湯、篩酒、請坐諮席、揭席迎送,她怎麼可能不安插自己的人呢?

  四司六局中都有陸婉柔埋下的線,藉由理家之便,她收買了不少人心,十年來她掌控了府裡的大小事,在這漠北將軍府中,還是有一大半人樂意聽她指使,縱使佟若善入門,想要從她手中拿走大權並不容易。

  而生性嬌媚的珊瑚原本是她留給丈夫的通房,等生下孩子便抬舉為姨娘,但此事還未提起,丈夫便以身殉國,因此她留了珊瑚兩年便讓她嫁人了,挑的對象依然是她屬意的人選。

  為了把漠北將軍府變成她的囊中物,她拉攏每一個可以拉攏的人,甚至不惜利用自己人。

  「小姐若能把心胸放開些,也不會這般和自己過不去,人生苦短,何必坐困愁城。」珊瑚勸道。

  有他人在時,她會中規中矩的喊陸婉柔一聲夫人,私底下才叫小姐。

  在刑劍天第三任的妻子過世後,陸婉柔便讓所有人改口,不再稱呼她為大奶奶,而是省去房頭,改稱夫人,她的理由是,府裡只有她一個正頭夫人,沒必要分大小。

  其實還有二老爺、三老爺家的夫人,只是各個院子劃分得很清楚,東跨院和西跨院的生活各自自理,因為老太爺還在所以並未分家,每個月由公中撥下各房的月銀以供所需。

  換言之,這些旁支都是刑劍天在養的,他們也不願意分出去,反正吃、住都有人供養,不花一文錢,賺的都是自己的,還有將軍府這把大傘當蔽護,何樂而不為,況且只要嫡系的子孫都不在了,誰都有當家的機會。

  「也只有你還喊我一聲小姐,知道我是誰。」陸婉柔看著銅鏡中依舊不顯老的容顏,有時她會懷疑這是她嗎?為什麼她看不見以往的朝氣勃勃,只有暮色沉沉。

  「小姐,罷手吧,不要一錯再錯,這回不能再由著你任性了,該收則收,該放則放,奴婢陪著你。」珊瑚實在不忍心小姐繼續作繭自縛,明明不是心狠之人,可是所做之事卻讓人心驚。

  「是錯嗎?分明是他們欠了我,我要回來有什麼不對?由來大家都說我乖巧、溫順,是知書達禮的好姑娘,可是有誰看出我內心的不甘和怨恨,我想得到我要的,有什麼不對?」她這枯燥無味的一生只放縱一回,她要為自己活。

  「可是你不能傷害人呀!喬府千金是意外,怪不到小姐頭上,你只是不小心推了她一下,但是接下來的李小姐、陳姑娘你就太過了……」無心和蓄意是兩回事。

  「她們都該死!她們不該妄想嫁進將軍府,和我搶……」陸婉柔柔媚的雙眼中迸出強烈的恨意。

  珊瑚驚慌的連忙制止,「小姐,慎言。」

  「呵!在自個府中也要過得像作賊一般,不能暢所欲言,你說我能不爭嗎?這十年來我已經習慣掌控一切了,你讓我如何放棄?」

  她不會放,也不肯放,是她的就是她的,誰也奪不走,包括漠北將軍府,以及……

  他!她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一道影子。

  陸婉柔嫁進將軍府時年方十六,而刑劍天十五,相差一歲的叔嫂並未生分,因為兩家本就是往來密切的世交,他倆打小就玩在一起,比親姊弟還親,倒是陸婉柔和刑大郎走得並不近,年歲差距是原因之一,但主要是刑大郎熱衷於練劍,一有空就往兵營跑,根本不理會這群小毛頭。

  其實每個人都知曉陸婉柔會嫁給刑大郎,兩家的長輩早年就做了口頭約定,等她及笄後再議婚,用一年走完大禮,兩家人交情更進一步結為姻親,只有她不知曉,更可悲的是,直到入洞房之前,她才知道自己嫁的不是心裡所想的那個人。

  「小姐不是不能放,而是捨不得放下,一再為難自己,小姐,珊瑚求你了,你真的要收手了,這一次不一樣,三爺他……他很中意他的小妻子。」珊瑚不敢說真心喜歡,她怕受不得刺激的小姐又癲狂了。

  曾經是那麼好的人,怎會變得這麼可怕?難道為了一個男人,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嗎?偏偏看似柔順的小姐其實高傲固執,又容易鑽牛角尖,除非她自個兒想通,否則旁人根本勸不動。

  陸婉柔仰頭一笑,眼中淚光浮動。「我已經做了這麼多了,已經不可能停了,難道你要我無所事事的等死嗎?」

  死一個人是死,死兩個人是死,那多死幾個又有何妨?她並不在乎死的是誰,誰敢染指她的東西,她就要誰死!

  「小姐……」何必執迷不悟?

  陸婉柔眨掉眼底淚水,再次堆起溫柔笑意。「好了,不要再說了,那邊的事成了沒?」

  珊瑚無奈苦笑。「還沒聽見有什麼動靜。」

  一旦府裡有事發生,全府上下定會驚慌失措,刑克之名再一次得到驗證,但是這次卻安靜得有點詭異。

  「去查。」陸婉柔有種等不及的迫切。

  珊瑚一臉為難的雙手交握。「小姐,這種事怎好明目張膽,若是一個不慎打草驚蛇,後果堪慮。」

  才幾天而已,有必要這麼急嗎?況且若這一次三少夫人再離奇暴斃,恐怕不理俗務的三爺也要生疑,有些事不能查,一查定會露出破綻,以三爺的雷霆風行,小姐想要全身而退是難了,她做的可是傷天害理的事呀!

  「誰讓你明著去查,暗著去探,讓琥珀和珍珠多和那四個青字輩的丫鬟打交道,把交情套好了,那邊的事一件也瞞不了。」幾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鬟而已,多給些銀子不就得了。

  從出生到出嫁都待在內宅的人,陸婉柔接觸外界的機會並不多,所以她學的盡是內宅婦人妻妾相爭的手段和城府,少有挫折的她,慣以銀兩衡量人心,她認為沒有銀子買不到的忠心,任誰都會為錢背叛原主。

  「是,小姐,一會兒我就讓她們到那邊走動走動,琥珀很喜歡那個叫青桐的丫鬟,說她很愛笑,話癆子似的說個不停,和她家鄉的小堂妹很像。」人和人投緣不需要理由。

  「青桐……」陸婉柔目光深幽的望向花架上尺高青花瓷瓶上的青花細紋,不知想著什麼。「還記得赤豆豬油松糕嗎?讓廚房的人送幾碟子過去,就說每一個院子都有。」

  聞言,珊瑚驚恐的馬上變了臉色。「小姐,你不要……不行,太冒險了,你再想想……」

  「有什麼好想的!我決定的事不容更改,你好好辦妥就是了。」陸婉柔不想再看見那兩人形影不離、出雙入對,她覺得她的身體快要爆開了,心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捉住,那是她無以遏止的痛。

  「小姐……」

  珊瑚為小姐擔憂,同時也為自己感到憂心忡忡,若是事情一如往常的順利,她還是府裡頗有地位的管事娘子,管著小姐院子裡的大小事,沒人敢給臉色看。

  反之,她的路也到盡頭了,三爺也許會看在死去的大爺分上放過小姐,但是小姐身邊為她所用的人未必這般幸運,可想而知,他們只會有一個可悲的下場——杖斃。

  「夫人,三奶奶來了。」容貌秀麗的琥珀挽起串珠簾子,朝內室探頭,一雙大而有神的眼兒水汪汪的。

  「你說誰來了?」是她聽錯了吧。

  「三奶奶。」琥珀脆生生的聲音又重複一遍。

  「她怎麼來了……」陸婉柔這話是自問,蚊蚊般無人聽見,她眉頭輕輕一顰,推測佟若善此番前來的用意,她雖然不想見佟若善,但還是把琥珀把人帶到小廳,她也跟著起身過去。

  「帳冊?」陸婉柔挑起眉,似乎聽不懂佟若善在說什麼,但眼底的暖意逐漸變冷,多了一絲道不明的幽黯。

  「是呀!相公說大嫂為府裡操勞了多年都沒休息過,他深感過意不去,一再囑咐妾身要將大嫂當娘尊敬,讓你也能喘口氣,做自己想做的事。」裝傻誰不會,再裝就不像了,佟若善在心裡腹誹。

  「娘?」陸婉柔臉色微變,這個稱謂讓她感到刺心,她無兒無女,憑什麼喊她娘?

  「大嫂你別介意,相公他一向有口無心,老說些渾話,大嫂看起來年輕多了,頂多比相公大個七、八歲而已……」佟若善好不天真的睜著水漾大眼瞅著她。

  「一歲。」陸婉柔冷冷的糾正道。

  「什麼一歲……啊!大嫂是說只差一歲呀,真的假的?你看起來像相公的姊姊,我都嫌他老了……呃!不是啦!我說錯了,不是說大嫂你很老,而是相公他老了,畢竟我才十五,他都快大我一輪了……」在這個時代,二十六歲就是老男人了。

  陸婉柔的年紀正好大佟若善一輪,那意味著她更老,佟若善這話兒真往陸婉柔心窩上戳,她哪裡老了,竟敢拿她最在意的年紀打她的臉,年輕娃兒比得上她的嫵媚風情嗎?

  「妹妹的確稚嫩,花骨兒似的年紀,莫怪小叔子沉迷得不知輕重了,沒教你說好人話。」

  「對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是我祖母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她常說我性子魯直,一根腸子通到底,要我多看多聽少開口,我和大嫂投緣,難免話多一些。」

  一個寡婦的屋裡全是鮮豔的擺飾,她是在哀悼丈夫還是歡喜丈夫死得早?太突兀了,反差太大。

  「你的確太直了,容易得罪人,還是聽你祖母的話,少開口為妙。」話多會氣死人。

  佟若善占盡便宜的是,她有張欺世的無邪小臉。「好,我聽大嫂的,少說話,不過你帳冊得給我,我好在相公面前彰顯彰顯,免得他老笑我年紀小,沒有理家的本事。」

  「什麼帳冊?」陸婉柔一臉不解。

  「府裡一整年開銷入帳的總帳。」耍賴呀也要看她肯不肯給機會,與她不同心的人,一律歸為異類。

  聽她口齒伶俐的以一句話概括,有些看不起她的陸婉柔心裡微驚,覺得自己似乎錯估了什麼。「你怎麼事先沒叫人來知會一聲,我還沒整理好呢!」

  「是嗎?那我得問一下嘍!」佟若善看向身側的綠衫女子,沉著聲道:「青桐,你辦事越來越不利索,要打你十板子才知道錯嗎?」

  知道主子在作戲,青桐連忙跪下直喊冤。「我一日三回快跑斷腿了,可是每回來,都說大奶奶正在忙,後來我就拜託琥珀姊姊傳話,她說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是呀,我告訴了珊瑚姊姊……」琥珀正要答話,她抬頭往珊瑚瞧去,瞥見她低眉順眼地站在左手後方一步,她心頭一個咯登,當下明白珊瑚的意思,當人下人的多少有點眼力,於是她馬上話鋒一轉,「哎呀!我忘了有這回事,當時珊瑚姊姊忙裡忙外的,我想說卻找不到機會,心想晚一點再提,沒想到手頭事一多便忘了,對不住了,青桐妹妹。」

  青桐苦著一張臉,都快哭了。「琥珀姊姊,你要害死我了。」

  見她眼眶都紅了,感到抱歉的琥珀靦著臉為她求情。「三奶奶,你別怪罪青桐妹妹了,是我的不是,她是出自對我的信任才沒多跑一趟,我也有錯……」

  「好了好了,她都認錯了,你不會連我的人也要罰吧!」陸婉柔發話了,她的丫鬟憑什麼對別人低聲下氣。

  佯怒的佟若善這才撫平微微的嘴,要青桐起來。「好吧,看在大嫂的面子上我不罰你,不過,下不為例。」

  「是,謝謝三奶奶不罰,也謝謝夫人說情,奴婢不會再犯錯了。」青桐態度恭敬的往後一退。

  陸婉柔施恩似的揚笑一頷首。

  「大嫂,你的丫鬟忘了轉告,但我可沒忘,我記得相公前些日子才說過要把將軍府交給我管,可是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大嫂差人送鑰匙和帳冊來,今日只好親自走一趟了。」你要麼痛快交權,否則就得撕破臉了。

  陸婉柔笑得冷淡,完全不看佟若善一眼。「我不是說了尚未整理好,你催得再急我也沒辦法呀!」

  有個天下第一不要臉的丈夫,佟若善身為妻子,臉皮也挺厚的。「不打緊,我陪大嫂慢慢算,你核算完一冊就給我一冊,你知道的,新婚燕爾基本是沒什麼事好忙,我空閒得很,剛好在大嫂你這兒打發時間。」

  「你不走了?」陸婉柔慢慢坐正身子,兩眼有些銳利的看向她。

  「是呀!新婦不好當,上要伺候公婆……啊!公婆不在了,只剩下一位老祖父。對了,大嫂,你要是人手不足我可以把青蟬借給你,她是算數兒高手,一個時辰能算完十本帳冊。」

  瞧她兩眼亮晶晶地直瞅著自個兒瞧,陸婉柔頓感心浮氣躁,渾身像爬滿了螞蟻似的。「不用了,我不缺人。」

  「那大嫂幾時能把帳冊給我?」佟若善很無賴地將上身往桌上一趴。

  「過幾日……」陸婉柔還想打馬虎眼,先把人哄走再說。

  「什麼,大嫂的人這麼沒用呀!」佟若善的言下之意是,大嫂也未免太無用了,主子無能,底下才會跟著一堆廢物,光吃糧,不幹活。

  陸婉柔被氣得臉色漲紅,頓了下才道:「你先回去,我弄好了就叫人拿去給你。」

  佟若善搖著頭。「不行啦!大嫂,相公會罵我笨的,青桐、青蟬、青絲、青芽,你們幫大嫂把帳冊都搬出來,我們一本一本的算,你們誰也不許偷懶,不然扣月銀。」

  「是。」四青異口同聲的應道。

  她們一個櫓著琥珀,一個推著珊瑚,一個笑咪咪的挽起珍珠的手,另外一個就負責隨機應變,最後真的把陸婉柔放鑰匙、帳冊的箱子給扛了出來。

  事實上佟若善早讓人來踩過點了,刑劍天有個手下善於偷雞摸狗,沒入營前幹的是不用本錢的樑上君子,她便利用他的專長先來探查地形,找出藏物的地點。

  不過陸婉柔不知是太自信了,還是根本不當一回事,那口箱子就那麼大刺刺地擺在枕頭邊,而且箱子是打開的,並未上鎖。

  「你……你這是幹什麼,抄家嗎?」陸婉柔氣惱的道。居然未經她同意就像土匪似的闖入內室,這世道要反了嗎?

  佟若善眉笑眼的取出一本帳冊,翻開第一頁。「來吧!大嫂,咱們開始算了,早點結束我好早點回去陪相公。」

  青蟬善解人意的磨好墨,將沾了墨水的毛筆送至主子面前。

  「我沒心情算。」哼!她不動筆又能奈她何,誰也強迫不了她。

  「大嫂不算就讓我的丫鬟算嘍,若是查出帳目不符或出入太大,到時可要大嫂拿銀子來填。」佟若善原則上是和平主義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敢?!」

  佟若善敢不敢呢?她當然敢!連腦袋都敢剖開來用雷射刀攪一攪,她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

  一見陸婉柔擺出一張活死人臉,她二話不說讓四個丫鬟一人一本,或站或坐或蹲的核算字體還算工整的帳冊,並抄錄一本核算完的清帳。

  陸婉柔以為她們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壓根沒把幾個身分低下的丫鬟看在眼裡,殊不知佟若善早有意把四青訓練成左右手,特意調教過,不只識字、會配藥,還懂算盤,連九九乘法表都背得滾瓜爛熟……

  呃,好吧,青桐算是裡面程度最差的,總而言之呢,四青接手不到一刻鐘,便查出七處帳目不符,差額百兩。

  「等一下,我自己來。」額頭早已滲滿冷汗的陸婉柔表情僵硬,她向琥珀使了個眼色,琥珀趕緊將帳冊收回來。

  她會做假帳,早些年她做得連幹了多年的老帳房看不出一絲異樣,帳面上一乾二淨,收支與開銷一目了然。

  但是人是有惰性的,習慣成自然,當她做得越來越順手卻沒人發現時,那股高人一等的傲氣便不自覺的展現,更加目中無人的做暗盤,中飽私囊。

  人一驕傲就有疏漏,有了疏漏便會越來越多,到最後她已經把整座將軍府當做私有物,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出了什麼事情也不會有人來查,刑家的男人從不管內宅,所以她有恃無恐,吃定府裡只有她一個嫡系夫人。

  「珊瑚,去弄些赤豆豬油松糕,一會兒給小夫人填填胃,記得,多下一點赤豆,蒸得鬆軟些。」

  佟若善有趣的想著,夫人還有分大小,那誰大、誰小?

  「夫人,赤豆好像快沒了……」珊瑚的頭搖得很不自然,急得眼眶都有點紅了。

  「不是昨兒個剛進了一批?你還說這次進的赤豆又大又飽實,蒸了做甜糕肯定好吃。」陸婉柔面色平靜得彷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白得有幾分病態的手捉著帕子直拭眼角。

  「……是,奴婢這就讓廚房去蒸。」小姐還是要走上這一步,不知是好、是壞,珊瑚的心裡很不安。

  「來嘗嘗剛蒸好的赤豆豬油松糕,赤豆蒸得香軟再壓成泥,與浸泡了兩個時辰的糯米一起揉合,用模版壓出形狀,再放入蒸籠裡蒸,等起鍋後就成了梅花形狀的桃紅色糕餅,趁熱咬一口,還能咬到沒壓碎的赤豆末……」

  陸婉柔過分殷勤勸食的模樣,再看著色澤鮮豔的甜糕,佟若善不由自主的開始腦補,巫婆對白雪公主說,來,孩子,吃口又香又甜的蘋果,真好吃……頓時感到一陣惡寒。

  她刻意拿起裝了三塊糕點的小盤子,露出垂涎的神色,看得她的丫鬟們十分焦急的伸手去攔,她一臉饞相地作勢聞了又聞,其實是憋足了氣,手指在盤子上方繞來繞去,看來似是在考慮要挑哪一塊來吃。

  但實際上她連碰都沒碰到,純粹是貓捉老鼠,在吃掉老鼠之前先戲弄一番,能把老鼠膽嚇破了,可是一件得意的事。

  「吃呀!等松糕涼了就失了香氣,也少了鬆軟口感,你張嘴,我喂你。」顯得急躁的陸婉柔,蔥指拈起一塊甜糕,顧不得優雅的就要往佟若善嘴裡塞,雙目睜得老大,非要她吃進去不可。

  佟若善頭一偏,與硬塞來的糕餅錯開,故意唉聲嘆氣的撫撫平得不能再平的肚皮。

  「青絲,都該怪你,你這壞丫頭做什麼鮮花活油餅、蓮蓉翡翠酥的,害我一時貪嘴吃撐了,這會兒還積著食。」

  四個青暗自籲了一口氣,感謝主子沒犯糊塗,同時也等著看主子要怎麼出招對付。

  「你不吃?」陸婉柔的眸光倏地一沉。

  「我想吃呀,可是肚子不允許,再吃就要飽到嗓子眼了。」佟若善比了比喉頭,表示真的吃得太脹了。「大嫂,你多裝幾塊松糕放在籃子裡,我帶回去吃,一會兒消食了我可就不客氣了。」

  「你真的要吃?」陸婉柔有幾分懷疑。

  「不吃擺著養老鼠嗎?」佟若善一副「你這問題真奇怪,不吃拿了幹什麼」的模樣,把她堵得氣結。

  「好吧,你喜歡就好,珊瑚,多裝一些給小夫人帶回去。」驀地,陸婉柔似是想到什麼,臉色略帶一層灰敗,假意試探,「你一個人吃就好,別分給劍天,赤豆豬油松糕是給女人吃的,他吃不適當。」

  「赤豆補血,養顏聖品。」佟若善心照不宣的點點頭,還朝笑得很僵的陸婉柔一眨眼。

  在佟若善的監督下,陸婉柔很快的核對好該交接的帳冊,原本要堅持住的決心為之瓦解,因為她實在受不了佟若善睜著一雙杏色大眼,眨巴眨巴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一刻、兩刻……一個時辰過去了,佟若善還是精神奕奕地睜著雙眸,興味十足的看著,好像看久了能從她臉上看出朵花來,把她逼得想閃躲,不願直視那雙能反映出自身陰暗內心的水亮明眸。

  整整三個時辰,謄寫的手微微顫抖,頭一次自視過人的陸婉柔失去平日的從容,她的自信大受打擊,她發現她低估了對手,佟若善比她想像的還要強悍。

  最後,她敗下陣來,因為她的手酸痛得彷佛不再屬於她,再也拿不動毛筆了,她只能恨恨的瞪著勝者不變的笑容。

  回院子的路上,幾個丫鬟把佟若善圍在正中央,一口裝帳冊的大箱子由青芽扛在肩上,她力氣大,扛得不吃力,青桐則打著燈籠引路,一行人都耗到入夜了,可見陸婉柔有多難纏,她們也是使勁了氣力才壓下她的氣焰。

  不過最終的目的達到了,還是大獲全勝。

  「夫人,你要吃那松糕嗎?你忍一忍,奴婢再做一份相同的。」青絲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卻帶著一絲著急。

  佟若善回頭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一斂。「你們以為我沒長腦嗎?豬油松糕里加了相思子。」

  「相思子?」青絲不解的反問,不是紅豆嗎?

  「相思子長得和紅豆非常像,但是氣味有點澀苦,而且……」佟若善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道:「有毒。」

  「什麼……」

  「有毒?!」

  四青紛紛驚呼。

  「小聲點,不過別扔了,留著毒老鼠。」

  「夫人,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將軍?」青芽問道。這種大事理應由他這個家主出面,不能姑息養奸。

  佟若善搖搖頭。「還不到時候,他最近在查前頭那三個的死因,後宅的事我還應付得了,不要增加他的負累,他也夠累心了,平白多了個刑克之名惹人非議。」

  聽她說完,丫鬟們掩嘴輕笑。

  「其實夫人挺心疼將軍的。」青蟬忍不住調笑道。夫人嘴上老裝得不在意,可都往心裡去了,凡事都先為將軍設想。

  「呿!哪是心疼,我是不想太早當寡婦。」有個處處縱著她的男人可依靠,還挺不賴的,但佟若善不想承認被個莽漢子擄去了心,她只是偶爾會想著他、念著他,希望他別把太多的責任往身上攬,看他連笑都很牽強的模樣,她的心很不喜,她的男人不該是個苦臉男子。

  「什麼寡婦,是在說大嫂嗎?她為難你了?」

  一行人一進月洞門,一道拉長的身影便迎了出來。

  聽著丈夫關切的言語,佟若善覺得整顆心都暖了起來。「我是別人為難得了的嗎?別太小看我了,你來瞧瞧這是什麼,我把你的家當全拿回來了,你可別太佩服我。」

  「大嫂肯給你?」刑劍天有些出乎意料的挑眉,他以為至少要拖上幾個月。

  「不給還留著填棺材底嗎?」她這人最大的美德是有耐性。

  「瞎說什麼,等了你一天了,還當你要放我孤枕難眠,才成親沒多久就被嫌棄了。」帳冊才不是重點,他擁著妻子走回屋裡,先給她倒了杯熱茶暖暖身子,乍暖還寒的,容易受涼。

  「早就嫌棄了,後知後覺,瞧我多可憐,忍著和你睡同床。」佟若善皺起鼻,嬌俏的樣子可愛又逗趣。

  「那還真是委屈你了,夫人。」刑劍天好笑的重重吻了她的唇一下。

  瞧兩個主子又膩在一起,四青自動自發的各自散開,青芽把大箱子卸下,放在內室的百巧櫃裡,青絲走向小廚房,準備為餓了一天的主子做頓豐盛的佳餚,青蟬和青桐則是去幫忙青絲。

  「別又來了,稍停一下,我這會餓得慌,可沒力氣應付你。」佟若善趕緊從他腋下一溜,順勢踢掉腳上一雙鞋。

  屋裡都是自己人,為了舒適,她用兔毛做了一雙室內拖,她一入屋就換鞋,兩腳踩在軟毛上。

  見她穿得歡的刑劍天也比照做了一雙,不過他用的是虎皮,一白一黃兩雙毛絨絨的拖鞋,怎麼看怎麼滑稽,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不過這也是種閨房情趣。

  「阿善,你學壞了,滿腦子那回事,我只是疼疼你而已,瞧你就春心蕩漾了,真是太不可取了。」刑劍天故意調侃道。

  佟若善氣得一口咬住他的指頭,發狠的磨牙。「那你就別碰我,看你能忍到幾時。」

  「不碰你還是個男人嗎?我這人忍功不太好。」他捧起她的小臉又是一吻,這一次帶著令人銷魂的款款柔情。

  好不容易一吻方休,她稍微喘過氣來後,才道:「好啦!知道你是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小女子多有得罪了。」她拍拍他肩背,示意兩人談一談。

  刑劍天一正色,將她抱在懷裡,坐在靠窗的軟榻上,此時紅莓已落,結出一粒一粒的小青果。

  「大嫂怎麼肯把帳冊給你?以前我曾提過要看一看,她總有千百個理由打消我的念頭。」讓他自覺沒趣的摸摸鼻子走人。

  「那是你用錯了方式,有些事我做得你做不得,你尚且顧慮她是你大哥的遺孀,心想她的這輩子就這樣了,難免多有縱容而不忍語氣重些,而我沒有你那些攀絲牽藤的情誼,想下重手較無顧忌。」她裝出兇狠的表情,可是狠不起來,巴掌大的小臉反倒嬌色浮翩,惹人憐笑。

  刑劍天好笑地揉著她軟綿綿的耳珠子。「下重手?」能有多重?拎只碗的氣力罷了。

  「反正我是虎口奪食了,比你強上一點點,那你呢,查得如何?」事隔多年,當年的許多證據應該都沒了。

  一說到令人沉重的話題,他俊美的面龐蒙上一層冰霜。「有些端倪,較近的陳家姑娘有幾個丫鬟,據她們所言,她的確是害怕我的克妻之名不想嫁,可是前一晚還在試嫁衣,雖有不願但仍認命,她還要丫鬟早點喚她起床……」

  「可是……」佟若善知道他還有下文。

  「她們覺得奇怪的是,陳家姑娘一夜未傳喚她們,可是在收斂屍體時卻發現桌上多了一盤吃過的糕點,當時她們也沒多想,全往屋外的樹根裡倒,畢竟那時的每個人都很傷心。」

  「你認為糕點裡有毒?」正好她今天也遇到一樁。

  「至少是個疑點。」平空出現的事物不見得是好事。

  佟若善想的是另一件事。「阿天,關於你刑克的流言,是何時傳出來的?高門大戶誰家不死幾個人,可就沒聽過有人說他們不祥。」有人說才有人傳,源頭在哪裡?

  他叫她阿善,她便叫他阿天,她說這叫禮尚往來,他則糾正她,說這叫做夫唱婦隨。

  刑劍天陷入思索,忽地面容一肅。

  佟若善知曉他這是有答案了,便道:「也許我們該引蛇出洞。」不能老站著挨打。

  「不行!」他眸色深冷,抱著她的雙臂倏地收緊。

  「我不會有危險的,你不是派了八個暗衛保護我嗎?」她還配了幾種迷藥防身,毒不死人卻能令對方失去行動力。

  刑劍天沉著聲,對她的態度難得這般冷硬。「我不會讓我的妻子做餌,你想都別想。」

  他害怕失去她,因為這女人已經深深刻在他的骨子裡了。

  佟若善輕撫著他的臉,試圖說服,「阿天……」

  刑劍天話鋒一轉,打斷道:「忘了一提,你拿回來的不是我的全部家當,只是十分之一,她又不是我的妻子,我怎麼會把所有身家交付給她。」

  「什麼?!」佟若善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一心想著他到底有多少私房。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十一章 引蛇出洞

  「相公,我今天穿的衣服好不好看?」

  「好看。」

  「相公,我今天的妝發好不好看?」

  「好看。」

  「相公,你看我戴的首飾好不好看?」

  「好看。」

  「你覺得我今天穿的鞋好不好看?」

  「好看。」

  「噯!你就一句好看想敷衍我,太沒誠意了!」佟若善說是這麼說,但笑得兩眼發亮,一副就是深受丈夫寵愛的模樣。

  「你怎麼樣都好看,不穿更好看。」最後一句話,刑劍天是貼著她的耳朵說的,只有兩人才聽得見。

  下流!她無聲的一啐,面上帶笑。「相公,你這話說得真褽人心窩,能嫁你為妻真是我這一世最大的福分,我願與你比翼雙飛,在地連枝,生生世世如那藤與樹,生也纏,死也纏,纏到死,永不分離。」

  「真的?」他的黑瞳燦亮。

  「假的。」佟若善笑得可開心了,彷佛天上星辰全朝她湧來。

  「阿善……」刑劍天聲音略沉。

  「這一生都還沒有過完,幹麼要想到下一世,好好的過完今生才能期待來世呀,說不定沒兩年你就厭了我,擁著新人笑滿懷,男人的癡情是神話,人的一生很難遇到一回。」她不認為自己是個幸運兒。

  她是個活在當下的人,她相信人定勝天,卻不信愛有永恆,現實又實際,先愛了自己才有能力去愛別人,她把婚姻當事業在經營,同在一條船上就要同舟共濟,破除萬難。

  她不確定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她愛刑劍天愛到願意為他死,她只知道目前來說,她對他是有情的,而且日漸增加,人的感情是相處來的,只要他一直待她好,沒有二心,她也會真誠相待。

  「我不會。」他會是那個神話。

  「不會拋棄我還是不會對我好,早早找了下一個……哎喲!你做啥擰我!」這男人的脾氣真暴躁。

  刑劍天恨恨地作勢要咬她。「小妖精。」但落在她粉頰上的卻是一陣細吻,把一向泰然自若的小女人吻出一張大紅臉,臊得睜大杏目睇了他一眼。

  「說好了做做樣子,你別給我玩大,咱們是引蛇出洞,不是讓你席地而床,盡幹些壞事。」佟若善可沒大方到讓人觀賞活春宮,露天赤身的做起野鴛鴦,地上的野草可紮人了。

  自從佟若善拿到帳冊之後,他們所居住的正屋不時發生教人啼笑皆非的小破事,惹得他們不得安寧,譬如半夜出的貓叫聲,連叫了好幾天讓人沒法好好安睡,捉了一隻來兩隻,隔日又來四隻,數量以倍數增加,還有,有下人瀉肚子,一個、兩個、三個……

  派人去查了,才發現井裡竟有十多隻貓屍。

  最教人無法忍受的是最近一次,居然連白衣女鬼也來了,每隔兩、三天便出來晃一圈,而且一定會被膽小的下人看到,尖叫聲不斷,引得人心惶惶,人人聞鬼色變。

  於是繪聲繪影的新版流言又傳出來了。

  開始有人說那是死去的三名前頭夫人,她們覺得死得太早很不甘心,又看見丈夫無限柔情的寵愛另一個女人,她們既嫉妒又怨恨,所以以女鬼之姿回來,想要帶走新夫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刑劍天的底線,誰也不能踩!一踩必死,他絕不允許有人傷了他最愛的女人。

  在佟若善的百般纏磨下,甚至使出美人計色誘,以及對隱身暗處一再出招的幕後之人感到不耐煩,所以他考慮了幾天,同意了妻子的計策,用自身為餌來釣出大魚。

  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凡是做過總會留下蛛絲馬跡,不是查不到,而是看要不要查到底。

  女人的直覺是很敏銳的,還是來自同性的怨念,佟若善接收到了,果然一試便試出端倪。

  「我們要到城外的莊子住幾天,大嫂你來不來?」

  一般來說,身為寡婦的孀居女子會溫言婉拒,沒有丈夫的女人跟人家去什麼溫泉莊子,何況對方還是成親沒幾日的小夫妻,還在熱炕頭上呢,巴不得時時刻刻黏在一塊,多她一個多煞風景。

  可是陸婉柔不但毫不猶豫的一口應允了,出行規模比小倆口還要盛大,人家就兩輛馬車,一輛坐著夫妻倆,一輛載著丫鬟和行李,小廝及隨侍則騎馬,而她則帶了十幾個丫鬟、婆子,出動了七輛大馬車。

  到底誰要到莊子,誰又是順便,真是分不清主次。

  好笑的是,一到了溫泉莊子,陸婉柔居然以女主人自居,佟若善尚未發話,她便開始指派差事,把莊子的人當府裡的下人使喚,更教人傻眼的是,她居然把小夫妻的居處拆開,一在東,一在西,而她就住在離刑劍天最近的屋子。

  看到這樣的安排,刑劍天的臉都黑了,他二話不說地讓隨侍將他的東西移到佟若善的屋裡,並嚴禁陸婉柔過來探訪。

  看到她這樣的行徑,他已經無法再自欺欺人的說她是出自於關心了,親娘都不會做到這分兒上,何況是親疏有別的大嫂。

  「誰說夫妻恩愛要作假,還沒娶你之前,我就想帶你來莊子走走,這兒的溫泉對女人的身子好,一會兒我們去泡泡,活絡活絡一下氣血。」刑劍天說得曖昧,他從後方將嬌柔的她納入懷裡,低頭輕吻著她玉白的小耳朵。

  「不會被人偷窺嗎?」一想到曖呼呼的地熱水漫過身體每一寸肌膚的感覺,佟若善有些心動了。

  他目光一冷,瞥向樹叢後露出的一截珍珠白衣裙,說實在的,他很不高興被人惦記,除了他的妻子。「有我在,誰敢多看你一眼,我就挖了他的眼睛給你泡酒喝。」

  莊子裡裡外外佈置了五十多人,有明的、有暗的,全是他的人,訓練了多年,皆是經過事的。

  「呿!別噁心我了,誰敢喝眼珠子泡的酒。」佟若善指著不遠處的棗樹,棗花正開著。「倒是我看到那棵樹上有個蜂窩,我們可以摘下來做蜂蜜酒,或是用蜜蜂泡酒。」

  前者滋容養顏,後者補氣,兩樣都是好東西。

  「好。」他毫無原則的寵溺。

  她心暖的一笑,身子一轉,側臉貼著他厚實的胸膛,聽著他規律有力的心跳聲。

  「阿天,你對我真好。」

  「我以後還會對你更好。」刑劍天抱緊她,用身子溫暖她。

  「為什麼?」此話一出,佟若善自己也傻住了,接著她自嘲的笑道,以前她總認為大多數的女人很奇怪,老愛問為什麼,沒想到如今她也成了其中一人。

  他一笑,胸口跟著鼓動。「因為我愛你。」

  「嗄?」她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古人不是都很含蓄嗎?她一時有些無措,眼神出現片刻的慌亂,但隨即心口有股暖意流出。

  「就是因為愛你,才希望你一直過得好,我會在我有生之年盡可能的寵你、憐你、疼你,讓你不後悔嫁我為妻。」這個妻子是他搶來的,所以他會更加珍惜,視為心中寶物。

  佟若善動容地與他十指相扣,大手與嬌嫩小手,很明顯的黑白兩色,卻不突兀。

  「只要你一直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阿天,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有一天我會比你愛我更愛你。」如今她不得不承認,其實她早已愛上他了。

  「好。」刑劍天笑得歡快。

  「傻乎乎的,什麼都說好,也不怕被我賣了。」有夫如此,她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男人不一定要長得好看,就算有些缺點也沒關係,但一定要真心。

  「我不就賣給我家阿善,還挺值錢的。」他連人帶身家都給了她,賺到一個不賠本呀!

  「貧嘴。」她噗哧一笑。

  「哪裡貧了,明明很有味,不信你聞聞。」刑劍天湊上前,張開嘴要她聞其味,卻乘隙對著她的嫩頰吻了又吻。

  佟若善尖叫著連連閃躲。「啊——別鬧我,你弄得我滿臉是口水,臭烘烘的,你這人真蔫壞……」

  兩人你追我跑,笑聲飛揚。

  但是有人歡喜便有人憤慨,躲在樹後偷看的陸婉柔,見兩人情意甚篤的嬉鬧,心中頓時有把怒焰熊熊燃起,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衝動,可是跨出去的雙腳仍是拉不住的往前走。

  「你們兩個也鬧夠了吧!在那麼多莊稼漢面前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咱們將軍府的門風一向端正,別被一些外來的習性給帶壞了。」武甯侯府門風不正,教出生性放蕩的女兒,她便是這意思。

  「大嫂,你話說重了。」刑劍天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沉冷的眼瞳隱含一絲怒氣。他可以允許她說他,但不許她辱及妻子。

  一看向小叔,陸婉柔的眼神立刻柔得可以滴出水來。「我是為了你好,不想讓人在背後說嘴,男兒志在建功立業,不要拘泥內宅一點小事,府裡有我為你打理,你大可安心無憂。」

  刑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說得話簡直過了,渾然是妻子的口吻。

  「大嫂的關心我心領了,我有阿善這個賢內助,自是萬事不用發愁。」他閃身一避,避開她欲拂去他衣服灰塵的手。

  「她哪裡賢了,要是真的賢良,怎麼挑撥我們生分了?她沒進門前,你可是事事都聽我的,凡事讓我為你張羅著,那時你作息多規律,每日睡得精神飽滿……

  「可是自從她來了,你就變了,以往卯時一到就起來練武的你,如今不到辰時不起身,以前一天不練上個把個時辰的槍法不甘休,現下也怠惰了,你每天醒來不是看兵書,推演行軍佈陣,而是陪著她胡鬧,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刑劍天聽她說得句句至情至性、合情合理,男人因兒女私情而疏忽自身的鍛煉,的確犯了兵家大忌,可是事有兩面,不該單方面的責備某人,她口口聲聲的大義多了私怨,義正辭嚴中有著攻訐,雖然她沒有說出一句佟若善的不是,但話裡盡是對佟若善的不滿,她甚至將一切的錯怪罪到佟若善身上,以突顯自己的不可取代,暗示著她容不下新婦,要他做出選擇,其實陸婉柔挺有自信他一定會選她,因為她是他大哥的遺眷,為他大哥守了多年未再嫁,為了他大哥、為了情義,他不會也不可能棄了她。

  「不是我變了,是你不希望我變,我有我的妻子,我自己的小家,不可能不變,我的生命多了一個值得我珍惜的女人,我願付出一切守著她,讓她只為我歡喜。」大嫂變得連他都覺得陌生,或許這才是她的本性。

  「劍天……」那我呢?!你把我擱在你心裡的哪個位置?陸婉柔很想開口問,但話到喉頭又噎了下來,這張薄薄的窗紙不撕不破,一撕就完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從來就不是情深意濃。

  她很想他愛她,但是兩人的身分不允許,一旦逾越了叔嫂那條線,他們都要萬劫不復,受萬人唾棄。

  「請叫我小叔,大嫂。」該守的禮法不能亂。

  「你……」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嗎?

  「大嫂,相公要帶我到湖上泛舟呢,你要不要一起來?」佟若善再也忍不住出聲了,男人是她的,她別來癡癡纏纏行嗎?

  「這種天氣要去泛舟?」陸婉柔的聲音突然拔尖。

  佟若善又堆起一副純善的笑臉。「春光明媚,水色如茵,湖岸旁的桃花開得朵朵豔,這種好日子不泛舟要幹啥?咱們還能摘些桃花煮桃花羹。」

  「劍……小叔,泛舟是小孩的玩意兒,你一個大男人站在小舟上搖櫓多不象話,我不許你去。」他應該在大船上迎風而立,數千古英豪之風流,對她揚唇而笑。

  她的一句「我不許你去」,讓刑劍天的臉色倏地變得更難看,寒意立現。「大嫂,你管太多了。」

  「我、我管太多?」陸婉柔沒見過他那麼冷的眼神,好像她不再是將軍府的人……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突然一陣微微抽痛,她不自覺抬手捂著胸口。

  「大嫂,你只是大嫂,不是相公的親娘,我們好意邀你一起泛舟遊湖,你不領情也就罷了,何必娘上身的掃我們的興?好歹相公才是一家之主,你一個內宅婦人憑什麼管個大老爺。」她還真當自己是盤菜呀!

  「你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都是她,他們原本融洽的關係才會越來越僵。

  「大嫂,你吼的人是我的妻子,請你自重。」刑劍天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對妻子說,她一個外人,憑什麼教訓他的妻子。

  「我不是你的大嫂,我不想當你的大嫂,我要、我要……」當你的女人有那麼難嗎?

  「大嫂,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收不回去了。」就連佟若善也沉下臉,出言警告她要謹言慎行。

  有些事大家都知道,但是不一定要說出來,一旦說破了,大家都難堪,日後沒法相見。

  「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陸婉柔忿恨的瞪她一眼,隨即轉身走開。

  這還不是拉仇恨的起點,只是開端。

  一會兒,新荷初栽的湖面上,一葉扁舟輕巧劃過,吃水不深,漾起陣陣漣漪。

  莊子上種了兩季稻和若干果樹,從靠近河道旁挖了條溝渠引水成湖,春天種藕,秋天收成,湖裡的荷花剛長葉未見花,一片片的荷葉在湖面上鋪開,未聞花香先有詩,美景如畫。

  坐在小舟上的刑劍天和佟若善也不劃動,由著小舟任意飄流,兩人相依偎談心說笑,對著湖裡的魚群指指點點,不時小打小鬧,笑語如珠。

  站在岸邊的陸婉柔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愜意神情,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了,心中的妒火就要壓抑不住而噴發。

  為什麼不是她?為什麼不是她?為什麼不是她?!她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愛他!

  但是真正讓陸婉柔陷入瘋狂是入夜後——

  「嗯……不行,我不行了,你快出去……哦!我……我受不住,你這野人……輕點……」佟若善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刑劍天低笑道:「我又從莽夫變野人了,阿善,你也太不中用了,虧你還是醫者,怎麼不做些大補丸給自己補補?」

  「補……補你的頭,補再多也被你采陰補陽給吸光了!」她陰氣不足,他的陽氣卻太旺了。

  佟若善背對著丈夫,半趴在泉沿邊,被抬高的下身讓身後的男人狠狠貫穿,一波又一波的溫泉水拍濺上白嫩雪背。

  「阿善,替我生個像你一樣白白嫩嫩的娃兒,我會一輩子疼寵你們……」

  一道踉蹌的陰影跑出溫泉池,動情的刑劍天瞳眸眯了眯,迸出冷意。

  陸婉柔的心好痛,痛到無法喘氣,他居然要她替他生孩子?!她不許!他的孩子只有她能生,別的女人不行!

  想起兩具緊緊結合的身影,那一聲聲的低吟輕喘,她再也受不了了……刑劍天是她的!

  佟若善非死不可,就像之前的那三個,妨礙她的人都該死,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一回到屋裡,陸婉柔馬上吩咐道:「珊瑚,立即調二十個人過來,還有,通知武甯侯夫人,我要和她碰面,她之前和我談的事我同意,越快越好,我不要等了,時機就在眼前,這一次我要徹底解決!」

  「老炭頭,到了沒?」

  「快到了。」

  「老炭頭,到了沒?」

  「快到了。」

  「老炭頭,為什麼還沒到,山泉寺不是在城外而已嗎?」佟若善快急死了。

  「夫人,我們才剛出城,少說要大半個時辰,你稍安勿躁,坐好了,老炭頭趕車又平又穩,絕不會顛著你。」吆喝一聲,老炭頭手裡的馬鞭揮得英武,一如他趕驢車時。

  「我要快,不是穩,我不怕顛著,你只管趕路,越快越好!」她很急呀!半刻都耽擱不得。

  「好!夫人坐穩了,老炭頭要讓馬車飛起來了。」老炭頭再一揚馬鞭,馬身一痛的馬兒發出嘶嘶聲,揚蹄狂奔。

  原本平穩的馬車忽地顛急,搖擺得相當厲害,車輪子輾過一截爛木頭,彈跳了一下,坐在馬車裡的佟若善也身體離椅地往上一彈又落下,髮絲因搖晃而有些淩亂。

  「夫人,你別急,不會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夫人是有福氣的人,老天爺會保佑她。

  「我也想不急,可是一想到受傷的是大哥,我的心就是怎麼也靜不下來,老記掛著不知傷得如何?」沒親眼見到難以安心,古代的醫術那麼落後,一點點小感染就有可能要人命。

  武甯侯府的下人來報,世子佟仲陽到山泉寺為亡母辦一場水陸道場,他前幾日就入住寺中,齋戒茹素,念經超渡,打算連做七七四十九天,好為亡母盡一盡為人子的孝心。

  誰知他一早起來,居然心血來潮想到後山逛一逛,偏偏前些時日剛下過雨,山勢土軟,他一個踩空往下一跌,鬆軟的土石也跟著滾落,大大小小幾百斤的石頭、細砂便壓在他身上。

  他的頭破了,腳折了,血流不止,昏迷不醒的躺在寺裡的襌房中,全身流出的血快把他浸成血人兒。

  下人要她儘快趕去,看能不能救世子一命。

  佟若善確實說過她不是大夫,只會救命,任何外傷都難不倒她,可是內部震傷她卻束手無策,即使是現代醫學也救不了被摔爛的臟器,除了器官移植再無他法,所以她非常擔心,暗暗祈禱大哥只是外傷,沒有內出血或臟器破裂,否則醫好了也會留下終身帶疾的後遺症。

  「老炭頭,再快點!」還是太慢了。

  「不能再快了,再快就要翻車了。」再急也要留住小命。

  山泉寺位於京城西郊五十裡處,有位明空大師禪法精妙,精通佛理,受萬人景仰,寺裡香火鼎盛,綿延不熄,每日往來的信眾多不可數,只為聽明空大師講道。

  「夫人,你要靜靜心,心不靜,待會兒怎麼醫治世子?」老炭頭安撫道。夫人若是先亂了,別人哪能不亂,定心骨得先穩住了才行。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佟若善做了幾個深呼吸,直到她攤開手,確定手不再發抖才停止。

  「夫人,世子到後山幹什麼,他不是應該到道場等大師念經嗎?」要為亡母辦法事要的是誠心,哪有心情遊山玩水。

  青芽的疑惑提醒了心緒混亂的佟若善,她此時才用上腦子。「常和與常安還跟在他身邊嗎?」那兩人會武,若真有事會拉兄長一把。

  這次跟出來的是青絲和青芽,一個細心有耐性,可以幫著上藥和包紮,一個身懷武功,兼任保鏢,至於較沉穩的青蟬則留在府裡鎮壓牛鬼蛇神,不讓人隨意進出他們的院子,而生性毛躁的青桐容易壞事,佟若善就沒帶她了,省得她幫不上忙反而惹上禍事。

  「不清楚,來的好像是侯府的門房,他說得很急,一說完就走了,奴婢來不及問。」青芽當下也沒想到要多問,只急著要通報夫人,武甯侯府世子是夫人嫡親兄長,輕忽不得。

  為什麼不是常安或常和來報信,難道事有蹊蹺?「一會兒到了山泉寺都警醒點,一有不對勁就出聲。」

  「是。」青芽和青絲同聲應道。

  馬車入山了,順著山路往上,隱約可看見蓋在半山腰的廟宇,白牆紅瓦,屋頂兩側是一公一母兩隻嘲風獸,中間是三仙賀壽,巨大的盤龍柱隱隱約約,霧氣盤空。

  「夫人,要不要知會將軍一聲?」青絲總覺得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眼皮直跳。

  佟若善想了想,搖搖頭道:「他最近事也多,常忙到半夜才回府,別再拿這事兒煩他了。」

  邊疆暫無戰事,皇上並沒有要刑劍天趕回邊城的意思,似乎要將他扣在京城,免得爭位的皇子們看上他的兵馬,不過放完婚假後,刑劍天又回到兵營操兵,目前人在城外三十裡處駐紮的騰驥營,兩、三天才能回府一趟。

  「將軍怎麼突然這麼忙,將軍前陣子不是空閒得很,還說想上山打獵?」青芽也覺得有些奇怪。

  「聽說兵部丟失部分兵器,皇上要他去查。」佟若善也覺得一顆心慌得厲害。

  都已經打草驚蛇了,就等著蛇出洞好逮住蛇頭一舉成擒,可是在萬事倶備的節骨眼居然冒出個事來,簡直太不尋常了,難道陸婉柔手眼通天,連兵部都有她的人?

  好不容易趕到山泉寺,佟若善一行人才剛走進寺內,尚未開口詢問人在哪裡,一位邊走邊抹淚的美婦便迎了上來,雙眼紅腫,似乎哭了許久。

  「你們怎麼才來,快,陽哥兒快不行了,快跟我去見他最後一面……」人一死,就不會和她兒子爭世子之位。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梅氏,佟若善反而面露防備,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幫你娘做法事,我能不到場嗎?好歹我也是現任的侯府夫人,我不來你爹還不休了我。」梅氏說得好不氣憤,好像她也不想來,是侯爺強迫她非來不可,她勉為其難為侯府做面子。

  「我大哥真的受傷了?」佟若善不放心的問。

  梅氏不耐煩的揮手。「還有什麼真的假的,血淋淋的被抬進寺裡,很多人都瞧見了,那一身傷呀!真是慘不忍睹,你要再不去看一眼就來不及了,連明空大師都說傷得很重。」

  「我去瞧一瞧。」佟若善一聽,也顧不得真假了,帶著兩個丫鬟就往寺後禪房走去,山泉寺和天懸寺的格局差不多,她很快地便找到地方。

  一推開門,濃濃的血腥味便撲鼻而來,她不由得蹙眉,再仔細一看,一個滿臉血污的年輕男子躺在禪榻上,身上衣服有多處破爛,每一個破口或多或少都沾染著汙血,他已經連呻吟都發不出聲音,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

  「大哥?」

  似乎聽到妹妹的呼喊,只剩一口氣的佟仲陽極為吃力的睜開腫脹的眼皮。「妹、妹妹……」

  「大哥,真的是你,你怎會受這麼重的傷?!」不敢相信眼前幾乎無法辨識的男人竟是親大哥,佟若善頭也沒回地朝青絲伸出手,青絲立即從懷中取出一隻紫青瓷瓶放到她的手中。

  「我……不……你……走……」佟仲陽吃力的發出幾個單音後,又無力的閉上眼。

  「別說話,把藥吞了,這是用一百多種藥材煉製出的補氣丸,它能補你的元氣和精力,讓你快速回復體力。」幾十斤才做出五顆藥丸子,全是精華,大補。

  青絲遞來一杯水,讓扶起兄長的佟若善喂水吞服。

  「……我……你走……快……不留……」他不能害了妹妹。

  「什麼走不走的,我聽不懂,你也別說了,我什麼也不會,只會救命,你把命交給我,我救你。」佟若善一說完,便解開他的衣服,有些傷已經和衣服凝在一起,她只好用溫水化開。「青芽,我的醫藥箱。」她的剪子和斜口鉗、鑷子也不可少,消毒殺菌、紗布球、五點零縫線、夾鉗……

  「是,夫人,你的醫藥……啊!我的手……」咚地的一聲,醫藥箱從青芽的手上滑落。

  「青芽!」佟若善回頭一喊,以為她沒拿穩。

  「夫……夫人,我忽然全身沒力氣……」青芽雙腿一軟,突然跪倒在地,全身軟綿綿的無法出力。

  「怎麼回事,你……」

  一道得意的笑聲由梅氏口中傳了出來,她往前走了兩步,朝青芽撐地的手狠狠一踩,接著她瞪向佟若善,奸笑著道:「我來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我看你們兄妹不順眼已經很久了,你們就像一塊割不掉的腐肉老是纏著我,讓我日也痛、夜也痛,一直想著該用什麼方法割掉。

  「你還沒回侯府之前,我尚可容許這個愚蠢至極的世子,畢竟我的兒子還年幼,就讓他多活幾年,可是你回來後,不僅沒按我的意思乖巧聽話,反而是顆大惡瘤處處挑我痛處,事事刁難我,屢屢羞辱我,讓我難堪,連我在府裡的地位都岌岌可危,全是因為你!」

  佟若善怒瞪著她,警告道:「別忘了我是誰的妻子,動了我,你能全身而退嗎?」

  聰明的大魚沒出現,卻來了只愚不可及的小蝦米。

  「哼!死了就死了,還能再活過來嗎?世人都會以為你是被克死的,我不找刑劍天討命就不錯了,他還能找我要公道嗎?」多好用的理由,想都不用想。

  「你打算怎麼殺我?」佟若善說完,打了個手勢,青絲馬上低下身,將翻倒的醫藥箱翻正,從箱子裡拿出剪子和消毒用具。

  看著兩人私下的小動作,梅氏笑得更大聲了,「你們不要有任何妄想了,裡外都安排了人,只要你們一想逃,他們便會革殺無論,所以我勸你別亂動,還能多活一會兒。」

  梅氏身後站了四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眼神極冷,鼓起的手背看得出是練家子,而在禪房外,也有數名神態相似的黑衣人來回走動,有的佩劍,有的拿刀,還有人背著弓箭,殺氣騰騰。

  「我看你也不知道如何殺我吧,因為你梅仙瑤就是別人手中牽的一條狗,人家叫你往東就往東,叫你往西就往西,沒了自己的主見還活著幹什麼!」佟若善撂完話,看向大哥,心頭一驚,嚇!這傷口挺麻煩的,要花點功夫正骨再縫合。

  「你……你死到臨頭了還嘴硬,你那個會武功的丫鬟中了軟筋散,那是針對學武的人才有用的散功藥,你想指望她救你是不可能的!」每每想到那兩扇被洞穿的門板梅氏便怒不可遏,為了那一對腳印,她被人笑得快抬不起頭來,如今這個臭丫頭終於落在她手上,她一定要好好折磨她!

  「你把藥下在香爐裡吧,一開始我們只聞到腥濃的血味,沒注意其中多了一抹杏仁味。」以燃香的方式讓人吸入體內,不知不覺全身虛軟,最後內力完全使不出。

  「呵,你很聰明,可惜還不夠聰明,不然也不會傻傻地自投羅網……等等,你在幹什麼?」梅氏一雙凝煙眉忽地倒豎。

  「反正閑著沒事,順手救人。」佟若善將針頭穿過大哥翻起的皮肉,一拉、一扯,打個死結,剪線。

  「不許救!把東西放下,誰准你救人了,你自己都是個快死的人了,還敢賣弄這種不成調的醫術。」梅氏嘴上說得狠絕,但終究是個內宅婦人,真要她拿刀砍人她還真不敢,只敢虛張聲勢的喊上兩嗓子。

  「那就讓我大哥死得好看些,你看他一身傷的多可怕,你瞧了不怕作惡夢嗎?」佟若善繼續縫合。

  「你、你別想搞什麼鬼,我會盯著你,等夜深人靜時把你往後山一扔,再說你失足墜穀,如此一來便不會有人懷疑了。」梅氏沒見識過她的醫術,以為她以往的救人只是誇大其辭,所以也沒加以阻止,況且她也認為佟仲陽是活不成了。

  「好理由。」非常完美的死因。

  「我想的。」梅氏揚眉一挑。

  「可惜那個人不這麼想,她不會讓我死得容易,你的美好願想怕要落空了。」再打一劑青黴素。

  在無數次的失敗後,佟若善終於做出具有青黴菌的抗生素,裝在水晶研裂的針筒中,她只有這麼一支針筒。

  「什……什麼那個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一切的行動都是由我一人策劃的……」梅氏想表現出自己無所不能,可是一急就心虛,眼神飄移不定。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第十二章 自作孽不可活

  「幕後那位大姊啊,你要將這麼大的功勞讓給這個無腦的女人嗎?她挖不了山上的坑,只能在一旁撥撥土,想埋我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我能拉著你一起陪葬……」

  「你是嚇到胡言亂語了嗎?明明是我一人所為,你喊什麼大姊?」梅氏她就不信她不怕死。

  這時,另一道柔細卻又冰冷的嗓音傳了出來——

  「你果然比我想像中機伶,我一直低瞧了你,以為你是無害的天真小丫頭,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掐死你,沒想到是我看走眼了,錯把長牙的老虎當成家貓,被反咬了一口,你裝傻還裝得真像,連我也瞞過去了。」

  禪房左側有個看似虛櫃的擺設,被從左而右拉開後,成為一扇拉門,門後走出上身著素菊紋象牙色對襟綾衫,下身穿茶色水波裙的女子,她發間插著赤金西潘蓮花簪,赤金流蘇如細水般蜿蜒垂下,煞是動人。

  「大嫂,你要我的命何必這麼麻煩,在府裡就能動手了,你還大張旗鼓的引我到寺裡,你不覺得多此一舉嗎?佛門聖地殺人可不好,會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佟若善嘲諷道。

  永、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真的嗎?心裡有鬼的梅氏抖顫了一下,在佛祖面前行惡事似乎不太好。

  「你這話只能拿來嚇三歲孩童,佛門中的骯髒事可沒少過,我替你選的風水寶地如何,宏偉壯觀又莊嚴,讓你走得安心。」她可是趁明空大師出遊講經時才布下這個局。

  陸婉柔何嘗不想在將軍府裡將人給解決了,那裡可是她深耕多年的地盤,府中的老人多半都是她的心腹,她又培植了不少眼線,足以將全府的動靜掌控在眼底。

  可是一碰到佟若善,她以往的無往不利成了一籌莫展,佟若善將他們的院子守得有如銅牆鐵壁一般,她好不容易安插個人進去,但是什麼消息也沒傳出來,而且那個人沒多久就消失了。

  她買通了採買婆子,在飯菜中下藥,但是佟若善有個叫青絲的丫鬟廚藝精良,他們從不用外面的膳食,小廚房裡自有菜蔬肉食,想吃就開夥,不假手他人。

  佟若善的身邊總是有兩個以上的丫鬟、婆子相陪,從她嫁進將軍府的那一天開始,就不曾一人落單過,其中還有個會武的丫鬟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守著,防備嚴實得讓她根本無從下手。

  就在這時候,梅氏母女找上門,她們語帶暗示將軍夫人可以換個人,只要她肯幫忙,必有重金酬謝。

  一開始她不打算理會,只當她們是兩個異想天開的傻子,她巴不得將軍府只有她一位夫人,怎會可笑地同意換妻,弄死了第四個也就到頭了,府裡肯定不會再進新婦,豈會便宜一個外人。

  只是她卻怎麼也弄不死佟若善,甚至想往她身上潑髒水也做不到,三天、五天、十天、半個月……居然還活著,這讓等著門口掛白燈籠的她多煎熬,她好想將軍府再抬出一口棺。

  所以她找上了梅氏,那個有野心卻沒腦子的女人。

  「相公不會不追查,你又要怎麼交代?」她真以為天衣無縫嗎?凡事沒有絕對,作惡之人必遭惡業。

  身後跟著八名黑衣人的陸婉柔眼露蔑意。「需要嗎?沒有屍首就不必交代,你受不了刑克之名怕被克死,因此趁小叔不在時與外男私通,帶著家當連夜潛逃出府了。」

  「如果我手上沒拿著拉鉤和縫線,一定為你鼓掌致意,你這理由編得真好,我都感動了,看到沒,眼眶中淚光閃閃呀!」佟若善瞪大清澈如碧空的雙眸瞅著她,卻看不到一滴淚水。

  「你在嘲笑我?」陸婉柔危險的眼眸一眯。

  佟若善將一小片腐皮往陸婉柔面前一彈,接著不要錢似的在大哥的傷口上撒止血、消炎藥粉。「哎呀!你看出來了,我以為我偽裝得很好,原來你長了一雙慧眼,能識真身。」

  「這才是真正的你,是吧?」一直以來她都被騙了,誰料得到不過十五歲的小姑娘竟有在內宅待十餘年的心機。

  佟若善一笑。「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像我之前那三位姊姊。」

  「不怕,你很快就會去陪她們了。」

  「可我才十五,走在大嫂前面太不敬了,不如大嫂先走,我過個七十年再去找你敘舊。」打結、剪線、完成,一共縫了一百七十二針,創下她最短時間內的最多縫合紀錄。

  佟若善低頭看了看慘無血色的大哥,他的呼吸比她剛來時平緩許多,脈搏雖然有些慢,但仍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他的傷勢看起來很嚴重,但以切割傷居多,並沒有致命的傷勢。

  他大概是被人從高處往下推落,一路滾動滾到一半讓巨石或大樹擋住,滾動上的路徑有尖石或利岩,滾一圈割著幾下,再滾一圈又幾下,滾著滾著就滾出滿身傷痕累累。

  失血過多的佟仲陽有些昏昏沉沉,他聽得見耳邊有人說話的聲音,但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他很著急地想告訴妹妹是誰騙他說妹妹在後山被蛇咬了,他才匆匆趕去,但是他的嘴巴張不開,只能發出低低的呻吟。

  聽她有意無意的嘲諷,陸婉柔發現她一點也不惱,反而很開心。「將死之人欲做垂死掙扎是徒勞無功的。」

  完成治療的佟若善,將消毒手套脫下,丟棄一旁,她兩手光滑得宛若白玉。「那我臨死前可不可以為我解解惑,你為什麼要殺喬府千金?我想你一開始並沒有想過要殺她。」

  「我沒有殺她。」陸婉柔否認得極快。

  「有沒有你心裡明白,何必遮遮掩掩徒惹笑話,天地都瞧見你做了。」

  「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只是沒拉住她……」喬巧音在湖裡向她求救,但她嚇呆了,渾身僵硬,完全動不了,等她能動了,喬巧音已經沉下去了。

  「原來你在場呀!你眼睜睜地看她溺水卻不施以援手,可見是個心狠的,你的心到底有多黑?」是沒拉住還是助手一推就不得而知了,但她見死不救卻是實情。

  「誰說我心狠!要不是她一再逼迫我,怎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不該威脅我……」

  喬巧音是第一個嫁進將軍府的三奶奶,她愛慕著刑劍天,想與他白頭偕老,雖然入門的第一天並未圓房,但她仍癡癡地等他從戰場回來。

  一日,喬巧音去找陸婉柔閒磕牙,不意發現陸婉柔抱著一件男人的舊衣袍往臉上磨蹭,她原以為那是刑大郎的衣服,大嫂思念大哥是理所當然的事,用不著大驚小怪。

  待她走近欲取笑一番時,才驚覺陸婉柔喊的不是刑大郎的名字,而是刑三郎,她的丈夫,她當下驚怒的大喝。

  陸婉柔要解釋這段情早已放下,但喬巧音不聽,兩人吵了起來,最後喬巧音揚言要將此事告訴老將軍。

  陸婉柔慌了,私下約喬巧音在湖邊見面,她把兩人的侍婢和婆子都調開,畢竟這件事太不堪,不能讓第三人知曉,否則她在府裡無法立足,同時也令她娘家蒙羞。

  兩人交談時,一度有和緩跡象,但是喬巧音堅持要回丈夫的外袍,而陸婉柔宣稱要自行處理,兩人拉拉扯扯之際,喬巧音不慎失足跌入湖中,她沒等到刑三郎便香消玉殞。

  「所以她的死還是和你有關,你這是間接殺人,她死時年紀也跟我差不多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陸婉柔冷然的睨著她。

  「既然有一,那二、三也一併說了吧,李小姐的暴斃身亡肯定內情不簡單,你乾脆成全我的死前願望,讓我做個明白鬼。」佟若善往榻上一坐,神情自若得好似在和好友談心。

  見狀,一股氣猛地沖向陸婉柔的鼻樑,她用力憋住,緩緩吐出。「你不是知道了?就是你沒吃的炸糯米團子。」

  「真的是混在芝麻裡的蓖麻子?」若是開棺驗屍怕也驗不出東西,毒走經絡而不入骨。

  「原來你連有毒的蓖麻子也曉得,看來外傳你的醫術了得不是騙人,那麼細微的摻合物也認得出來。」難怪她分得出赤豆和相思豆的不同,赤豆豬油松糕一口也沒吃。

  「那你為什麼也殺她,她沒惹到你吧?」除了嫁給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外,李玉雅聽說是個活潑愛笑的女子。

  「為什麼殺她?」陸婉柔似乎陷入回想中,久久無法回神。「我已經要放棄了,真的,可是她一直在我面前炫耀,不停的炫耀,炫耀她的相公對她有多好……」

  因為癸水來而不能洞房,李玉雅便捧著丈夫讓人煮的紅糖水四處串門子,她是想讓大家知道她過得很好,並未因沒有圓房而遭受冷落,戴著陪嫁首飾說是刑三郎送的,好讓人不要為她擔心。

  誰知陸婉柔誤解了,以為李玉雅在炫耀自己得了寵愛,嘲笑她是寡婦,正巧她腹內有積滯,大夫開了兩粒蓖麻子要她研粉吞服,但提醒她有毒,用量最多不可超過五粒。

  那時她怒氣沖腦,顧不得醫囑,便把一整包蓖麻子磨成粉,做成胡桃杏仁糕的內餡,不知情的李玉雅一口氣吃了五塊,所以她死了。

  「那陳鳳英呢?她擺明瞭不想嫁,有逃婚的意念,你為何也要殺她?」如果她不動手,人家說不定已經跑了。

  「我嫁不了的人她卻想逃,這算什麼,她不該死嗎?只要一點迷藥,再一根繩子套過她脖子,往屋樑一拉緊,人就沒氣了……」那是她殺過最解氣的人,痛快又愉悅。

  其實陳鳳英要嫁刑劍天之前,陸婉柔曾與她在廟裡巧遇過一次,當時深信刑克流言的陳鳳英怎麼也不肯嫁,在陸婉柔面前說了不少編排刑劍天的話,把他批評得比狗還不如。

  對於陸婉柔而言,刑劍天是她可望不可得的天人,卻被人非議得一無是處,她氣極了,同時也為陳鳳英的不識金鑲玉而憤怒,既然陳鳳英不想嫁就別嫁了,於是她也死了。

  「什麼叫你嫁不了的人!我們當初說好了,等佟若善一死,就讓我的女兒明珠取而代之,掌家之位我們不爭讓給你,我女兒只要過府當將軍夫人就好,可是現在聽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你身為嫂嫂居然不要臉的愛上小叔……」梅氏難以置信的罵道。

  看來梅氏還沒蠢到無可救藥,終於聽出不對勁,佟若善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梅氏的異想天開也讓她覺得好笑。

  「掌嘴。」

  陸婉柔話一出,原本在梅氏身後的男子狠摑了梅氏兩巴掌。

  「你敢打我?!」捂著臉頰,梅氏又驚又氣。

  「你還不懂嗎?這是她的一石二鳥之計,你是她的代罪羔羊,此事若就此揭過也就罷了,若是哪日東窗事發,你是唯一的主謀,和她扯不上半點關係。」佟若善很好心的替梅氏說明,她剛才不就告訴過梅氏她是被人利用的嗎?唉……

  「什麼?!」梅氏終於肯動動腦袋瓜子了,她把事情從頭想了一遍,越想越心驚。

  是她主動提起要為元配程氏做法事,也是她跟著來幫忙,還是她派人去將軍府傳話,不少人看見她出迎繼女,一起進了內院。

  如果侯府的兩兄妹同時失蹤或死亡,她的嫌疑最大,因為她在府中本是和兩人不和,而她和她的兒女又是唯一的得利者,即使她說不是她,也不會有人相信。

  一旦事情被揭穿了,也沒有人會懷疑到陸婉柔頭上,這是佟府繼室和繼子女內鬥,與將軍府又有何干?

  陸婉柔的心真的太毒了,居然把她也給算計了,還讓她背黑鍋。

  「她沒打算讓我和大哥活著,正如你的意,同時也死無對證,我們都死了,也沒有人可以指證她是主謀,身為幫兇的你,得承擔起所有罪責,到時你被判死,她逍遙法外。」

  「她這麼陰毒……」一開口就臉痛的梅氏哀呼了一聲,她恨透了設局騙她的陸婉柔,可又懾於她身後死士般的男人,那股恨與害怕在心底糾結,讓她一時間不敢有什麼動作。

  「弟妹,你真的很聰明,我幾乎要鬥不過,要不是你也有弱點……」陸婉柔玩味的看向似要醒來的佟仲陽,同情他們兄妹情深。「你太重感情了。」

  「這是你要殺我的理由?」佟若善雖是這麼問,但也覺得這理由未免太不合理。

  「不,是因為他愛上了你。」這是陸婉柔心裡最深的痛。

  「丈夫愛妻子天經地義,難道要我們相看兩厭?」

  佟若善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刑劍天沒愛上前三任妻子,陸婉柔不也把人給殺了?

  她只是為了自己的嫉妒找一個藉口,減低她自身的罪惡感。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她為了自己的求不得和放不下怪罪別人,認為是別人害她的,她沒有錯,是她們做錯了她才收拾殘局。

  「他看你的神情和看其它三人時不一樣,太深情、太纏綿、太招人恨了,他怎麼可以對你動情,他不是這樣的人,你讓他變成了另一個人。」

  佟若善把腹中的氣吐出,抹去額頭的薄汗。「不容易,你終於全招了,我大功告成。」

  陸婉柔忽地回過神,目光一清。「你對我做了什麼?」

  「攝魂術。」也就是催眠術,除了腦外科之外,佟若善學得最好的便是心理學,由淺入深的進入淺層催眠。

  「什麼,攝魂術?!」

  「我前頭的三位姊姊都是你害死的,你該好好向她們賠罪。」佟若善說不出殺人償命這種話,畢竟她還是保有醫生救命的職業道德。

  陸婉柔一聽,掩唇呵呵一笑。「即將成為第四個的你不必為她們叫屈,你很快就會下去陪她們了。」她本來對於自己把什麼事兒都招了感到有些驚慌,但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反正在場聽到的人,不是再也說不出口,就是為了自身利益不敢說,她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會,我死不了。」佟若善噙著自信的笑。

  「我要你死,你就得死!」陸婉柔的表情變得狠絕猙獰。

  「不行,我買了五萬兩賭自己可以活過半年,賠率是一賠十,沒拿到五十萬兩前,我怎麼肯死。」佟若善要打破不實的傳言。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臉錯愕,就連兩個青也忍不住掩面,她家夫人怎麼拿自己去賭呀,她有那麼缺錢嗎?

  其實只要問掌銀錢的青蟬就曉得,佟若善光賣幾種特定的成藥就賺得盆滿缽滿,還打算開間成藥作坊,一旦成立後,那只能用日進鬥金來形容,絕對可以躋身富豪之列。

  而在她接下掌家之位後,愛妻、寵妻的刑劍天又乖乖上繳一大半私房,充當庫房的屋子塞得滿滿的,這些還不充入公中,全是她一個人的,她坐擁財富,作夢都會笑醒。

  不過錢是沒人嫌多的,一聽到有人設局賭她的死期,她二話不說拿出一大筆銀子,在成親前三日就下注賭自己贏,她想她是穿越人士總有特權吧,不是早亡的命數。

  事實上她賭贏了,所有的刑克流言全是假,歷任的三位少夫人不是被克死的,而是死於謀害。

  「你以為你有資格說不?我想要讓一個人死,那人就絕對活不到天明。」陸婉柔看佟若善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悲憫而譏諷,她還在胸前打了個祝福的佛印。

  「你想怎麼殺我?肯定和我那被人利用還替人數銀子的母親不一樣。」佟若善很想知道自己的死法。

  陸婉柔陰惻惻地一揚唇,兩眼露出嗜血的瘋狂。「我要剝光你的衣服,把你吊在樹上,任野狗一口一口咬掉你的肉……」

  歎!噗!噗!噗……

  陸婉柔說得正得意,突然聽到一聲又一聲的悶響在耳後響起,像利物射入肉裡的聲音,不等她回頭一看,黑衣人接連倒地不起,他們的眼睛還大睜著,不知為何一痛後便無法喘氣,從此沒有以後。

  再定神一瞧,凡是陸婉柔的手下皆被一箭穿胸。

  「你想讓野狗啃我妻子的肉?我就先讓你體會一下千刀萬剮的痛!」

  「你怎麼來了?!」看到一身墨色錦緞的刑劍天從敞開的廂房門走進來,陸婉柔驚恐得雙目瞠大。

  「我不來,如何看得到你精心安排的戲?之前我不是沒懷疑過,但是看你柔弱得風一吹就倒的模樣,我還取笑自己想多了,沒想到你竟是這般陰狠。」刑劍天搖搖頭,女人從來不能看長相,狠起來連男人都自歎不如。

  聞言,陸婉柔的心也像被箭射穿一樣,她慌得面無血色。「劍……劍天,你聽錯了,我只是和小弟妹開開玩笑而已,我什麼也沒做。」

  「難道我看到的西寧侯死士也是假的?」刑劍天譏誚道,冷硬的臉龐充滿肅殺。

  大家只瞧見陸婉柔的柔弱,卻忘了她是支持三皇子登位的西寧侯之女,陸清夜手底下有支近萬的暗軍,專門為三皇子掃蕩不為他所用的人,其中死士有一千名,埋伏在各地。

  刑劍天追查前三位夫人的死因時,他不查她們怎麼死的,反而反向去查探西寧侯的私兵,他們最近的動向太不平靜了,為防藩主起兵為亂,他派人去盯著每一個暗點,果不其然讓他找到了線索,而且近日會有行動。

  於是他便將計就計,配合妻子引蛇出洞的計畫,明知是有危險性,他卻拗不過妻子的固執。

  只有被賊惦記著,哪有千日防賊,不如一勞永遠的解決,妻子這般果決,而他不得不贊同。

  「他們是我爹派來保護我……」

  「你在將軍府內會有什麼危險?難不成有人想要刺殺你,或是買你一條命?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刑劍天受不了她還想辯解,面如寒霜的沉聲一喝。

  「我、我只是……害怕……」害怕看不到你,害怕你把我丟下,留下個背影走向其他女人。

  「落髮為尼或自請下堂回西寧侯府,你自己選吧。」看在死去的大哥分上,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寬容了。

  「你要我落髮當尼姑?!」陸婉柔當下變了臉。

  「你有其它的選擇嗎?」在她幹了喪盡天良,泯滅良心的壞事後,她再無退路。

  「不,我可以被休,你代你大哥寫封休書給我,我不計較做小,我給你做妾,劍天,你收了我吧,我願意和弟妹一起服侍你。」眼見情勢不利,陸婉柔全然不顧臉面的豁出去了。

  刑劍天不屑的睨著她,還來不及開口,便被佟若善搶先一步——

  「我不答應喲!什麼娥皇女英,什麼共事一夫,我是小心眼的女人,我不准相公納妾,不准有通房,不准在外逢場作戲,連多看漂亮的丫頭一眼也不可以。」她笑著起身走向丈夫,瑩皙小手握住他的粗黝大掌。

  「善妒。」他寵溺的低聲道。

  佟若善柳眉一挑。「你有意見?」

  「不,我很喜歡夫人的蠻橫。」刑劍天冷然的面容一柔,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回答得好。」佟若善親了自己手心一下,再把手心往他頰上一貼,算是獎勵。

  夫妻間不好做些太惹眼的事,畢竟屋子裡外不是只有他們兩人,不過她的顧忌某人一點也不放在心上,雙手一抱頭一低,深深的吻住她的粉嫩香唇,召示她是他的女人。

  很美好的夫妻之情,可是看在面色灰敗的陸婉柔眼中有如刀割,她用她的一生在愛著刑劍天,怎料他不回報她的深情守候,還對她不屑一顧,教她情何以堪?

  她覺得面前是一片荊棘,紮得她渾身是血洞,她痛得想吶喊,想找人來分擔疼痛。

  驀地,陸婉柔的眼中只剩下滔天恨意,她飛快的拿起身側倒下的黑衣人配劍,快步沖向刑劍天,但刀鋒一偏,刺向他懷中的佟若善,她要她死,沒有人能留在她愛的人身邊,除了她。

  「你還敢動手!」

  隨即一具柔美人形飛了起來,又重重的落地,發出碰的響聲。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嘔!為什麼你不愛我……我是如此的愛著你……」被狠踹一腳的陸婉柔吐了一口氣,再也站不起來,只能在地上爬行,雙手往前伸。

  「因為你是我大嫂。」刑劍天一直都很尊敬她,也以為她值得尊敬,全然信任地將將軍府交給她打理,從不過問一句,誰曉得她藏著這般心思。

  「我從來就不想當你的大嫂,是你們騙了我,花轎迎上門了,我還以為是你來迎娶,歡天喜地的上了花轎,心想終於能和你天長地久了,沒想到掀開蓋頭的竟是刑大……」她當時嚇得眼前一片黑,差點昏厥。

  「何必自欺欺人,大嫂,不,陸婉柔,你要欺騙自己可以,但別當其它人是傻子,年屆二十好幾的大哥未娶,怎麼可能由幼弟先娶,而且你當時多的是悔婚機會,我和大哥的聲音不同,我就不信你沒聽見他開口回應賓客的祝賀。」

  從門口走到正廳,三進院,一路上恭賀聲不斷,親朋好友、鄰里故舊,誰不說上兩句恭喜。

  「我、我……」陸婉柔的手指抖顫得厲害。

  「何必裝出一副情深義重的樣子,噁心,說穿了,你只是要漠北將軍府的大權,你要幫你父親助三皇子奪位,我們刑家軍是關鍵,即使做不到收攏也要能夠牽制。」

  「你……你怎麼知道?」陸婉柔忽覺吞咽困難,一股腥澀湧了上來。

  「大哥臨死前告訴我,他要我照顧你,不為難你,只要你不做出傷及將軍府和刑家人的事,你要做什麼都由你。」這是他答應大哥的承諾,大哥是愛著陸婉柔的,才會苦等她長大。

  陸婉柔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一臉驚駭。

  「你並不愛我,你愛的是權勢,甚至忍受不了分權,所以你才會勸二嫂再嫁。」那時二嫂已懷有身孕,卻被她一碗墮胎藥給弄沒了。

  「你找過杜娉婷?!」陸婉柔更為震驚。

  「是的,是二嫂親口說的,她並不曉得自己有孕了,才一個月而已,可是母子連心,孩子沒了的時候她感受得到,事後她找人診脈才知落了胎,當時她傷心欲絕……」

  杜娉婷本不相信親如姊妹的大嫂會害她,知道真相後,擔心陸婉柔害了孩子後還會再加害她,所以她放棄為刑二郎守寡的念頭,一滿百日喪便決定再嫁。

  「呵……呵……查得真仔細,佩服佩服,不過沒有佟若善,你不會費這份心思吧!」為什麼別人可以輕易得到,而她不行?事到臨頭的陸婉柔仍不知悔改。

  想到摯愛的妻子,刑劍天面上的冰霜盡融。「她是我唯一愛著的女人,你不該對她動手。」

  聽他當著眾人的面說出愛意,雙頰一紅的佟若善頓感滿足,心口暖暖的,歡喜的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唯一的……」

  「所以我有份禮物要送給你,不破,可以讓他們進來了,由他們來決定她的死活。」刑劍天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至少他沒直接了結她的命。

  「是。」屋外的莫不破一應。

  日落的餘暉斜照在門口,可是微弱的光線很快被占滿,一對又一對的中年夫妻陸續走入。

  「這、這是……」這一刻,陸婉柔真的驚呆了,她雙手抱著膝縮成一團,直想往後退。

  他們不是別人,而是喬巧音、李玉雅、陳鳳英的爹娘,捧在手心疼著、寵著的愛女死在這個女人手上,他們怎麼能不恨?

  「這是我們夫妻給你的臨別贈禮,希望你滿意。」佟若善調皮的一眨眼,做出不用相送的手勢。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人總要為自己做過的壞事付出代價。

  兩年後,漠北將軍府——

  「啊——不要了,我不要生了,那個該死的男人去哪裡了!叫他回來,回……啊!好痛好痛……明明是他造的孽,為什麼受苦的人是我……混蛋,只會下種的莽夫,我要咬死他……痛,又來了,為什麼還不生……」

  呃!夫人,你才開始陣痛不到半個時辰,沒那麼快生,還要再等上幾個時辰,頭一胎都比較難生,而你又不忌口多吃了一些……啊!不是不是,是為了孩子吃,因為孩子餓嘛!

  幾個丫鬟、婆子想笑又硬生生的忍住,夫人在這一、兩年內被將軍寵過了頭,變得嬌氣了,一點點痛也受不住,大吼大叫的模樣好好笑。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佟若善的謀劃下,得知妻女竟然謀害嫡長子、嫡長女好取而代之的武甯侯氣到吐血,吐完血之後就身子不行了,大病一場後,便向皇上請求由長子承繼武甯侯之位。

  其實他是不想讓位的,可是形勢比人強,女兒、女婿往他跟前一站,不用開口就這麼盯著他,他便心裡發虛,氣弱地不敢多言,由著他們安排,他照做就是,反正他還是老侯爺,府裡不差他一口吃食。

  佟仲陽順理成章成為武甯侯,入主正屋,同時娶奉國公之女為妻,兩人是一見鍾情,婚後非常和睦。

  原本是四青之中年紀最小的青桐居然先嫁了,她嫁回武甯侯府,成了新管事常和的妻子,目前已育有一子,她也當上後院的管事娘子,專管針線房和茶酒。

  未嫁的青蟬、青絲、青芽還跟在佟若善身邊,不過青絲也定了人家,年底才出嫁,她要等夫人生了孩子、坐完月子才肯嫁,否則不安心,佟若善還提了個叫青霞的丫鬟為大丫鬟。

  梅氏被送去家廟,有生之年怕是再也回不了武甯侯府,怕被報復的佟明珠失心瘋似的帶著弟弟佟仲景連夜出府,投奔外祖去,兩姊弟沒出過遠門,被騙走了盤纏,差點流落街頭當乞丐,好在讓拐子賣入青樓前被人救了。

  可是她的下場也不怎麼好,到了外祖家,一日被喝醉酒的表舅給強了,甥舅亂倫還被迫為妾,只因她不幸有了身孕,等發現時已經四個月,打不下來,而主母很強焊,她的日子想必好不到哪裡去。

  佟仲景目前還住在外祖家,佟仲陽不只一次派人去接,可他就是不回來,讓佟仲陽每年給他送去一千兩做日常花用。

  「刑劍天……刑混蛋!你死到哪兒去了,老娘都要生了還不回來,你不是答應過一定要陪在我身邊,你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你一定會胖死……我……呼、呼……」

  「夫人,你省點力氣別喊了,將軍正在城外,一時半刻回不來,你把力氣存著好生孩子,等將軍回來,小公子也出世了。」青蟬拿著一條帕子為夫人拭汗,她的手都被捏得青紫了。

  「為什麼一定要是小公子,不能是小小姐?我偏要生女兒氣死他,誰教他那麼無能……」佟若善任性的回道,但她顧不得其它,實在太痛了,痛到她口不擇言,見什麼都不順眼,尤其是罪魁禍首更討罵,不罵他她不痛快,老覺得孩子在肚子裡作怪,硬是不肯出來。

  「好、好,是小小姐,夫人你儘管生,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你生的,將軍都會喜歡……」

  青蟬正好言勸著,產房外忽然有人高喊著「將軍回來了、將軍回來了」,隨即一道披著戰甲、滿身是血的男人沖了進來。

  「阿善!我回來了,不怕,我在,我陪著你,你定要好好地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

  看得出昂藏七尺的將軍大人比夫人還害怕,剛從血泊中打過來的他竟在發抖,連碰一下夫人都不敢。

  「結……結束了?」佟若善邊使勁兒邊問。

  「結束了。」為什麼她的臉這麼白,嘴唇都咬破了。

  「誰贏了?」好痛,她的孩子……很不乖。

  「我不知道。」他說得實在。

  「你不知道?」她一怔,差點忘了正在生孩子。

  「你都要生了,我還管誰輸誰贏,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更重要,我只奉旨破陣救駕。」不爭從龍之功。

  太子和三皇子溫慶王爭奪九龍寶座,溫慶王逼宮帶兵攻入京城,太子勢弱退守皇宮,兩方人馬打得熱火朝天,不分軒輊,各有各的支持者和兵馬,遲遲拿不下對方,戰況膠著。

  皇上以暗線傳令要在城外練兵的刑劍天帶隊攻城,城破為止,因此他志在攻城,使其在最短的時間內入城,只因他接到妻子開始陣痛的消息,他心急如焚的想要飛奔回府,守著妻兒。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更重要……

  聽到這句話,佟若善忍不住哭了,但她的嘴角是上揚的。

  「阿天,你真好。」有夫如他,她一生圓滿了。

  「嗯!你安心的生孩子,什麼事都有我,我生也陪你,死也陪你,生生世世都陪你……」

  為防產婦哭得太厲害,堅持要陪妻子生產的刑劍天被趕出產房了,這一等又是一個晚上過去,頭一胎總是拖得比較久。

  直到黎明時刻,第一道曙光射入時,漠北將軍府的下一代出世了,哇哇哇的哭聲十分驚人。

  「將軍,是位公子,母子平安。」

  旭日照在刑劍天仰起的臉上,他眼眶一熱,哭了。

  爹、娘、大哥、二哥,我們刑家有後了,你們看見了沒,我當爹了,不是人見人懼的刑克男。

  三個月後,天啟帝駕崩,新帝繼位。

  宮變之日,太子被溫慶王一劍刺穿胸口,歿,而溫慶王也被太子的幕僚斬殺,身中數刀,拖了一個月,歿。

  成年的皇子中,只有未攪入奪位的秦肅主楚長留還活著,因此他成了繼任人選,成為一代新君。

  【全書完】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09:42 PM

種菜記 寄秋

  秋一直以為自己是綠手指,種什麼活什麼,怎麼種怎麼活,隨便種種也能活,丟顆種子就能活,不用費功夫。

  結果咧!

  唉!秋受了好大的打擊。

  以前秋的舊家是坐背朝南,風向好,水好土也好,全日照的陽光,有水有日照,從農田附近挖來的土壤很肥沃,而且後有「公侄廳」擋風雨,真是風調雨順,年年豐收。

  多好的光景呀!

  可是自從搬到近六輕的小村落後,那真的是很少有植物能撐過一年,除了幾樣耐風耐寒的木科植物外,其它都很快的暴亡,尤其是花草類的,有季節性,半年就告別了。

  今年……不,是去年秋天呀!冬荷的生長季節到了,所以秋一口氣買了冬荷、應菜、小白菜、菠菜四種種籽,準備大開殺戒的開荒辟地,替出全然有機無毒農藥。

  為此,秋還特意整理了四個花盆,幻想著蔬菜擠滿花盆的盛況,到時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用買。

  哈、哈、哈,多闊呀!

  可是呀!秋等了又等,別人地裡的高麗菜都結成苞了,秋的花盆稀疏的冒出幾根小苗,又等到別人採收了,小菜苗才像同情秋做白工似才長到十來公分,還營養不良。

  天吶!天吶!這是什麼世界,除了小白菜長了十來棵以外,其它全軍覆沒。

  而每一種菜籽秋至少撒少幾百粒……

  欲哭,無淚。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4.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