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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 丫頭富貴命【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標題: 千尋 - 丫頭富貴命【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22 10:0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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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穿越後她可是承襲了原主所有記憶,
前世她和娘是怎麼被父親那一大家子的豺狼虎豹給害死的,
她記得清清楚楚,認祖歸宗?她呸,除非她老爸變成了兔子!
和母親展開新生活才是王道,剛好她救了住在隔壁的混血猛男,
就給他報恩的機會,讓他假裝買下她們,助她們脫離父家的淫威,
但不知是溝通不良還是怎樣,他竟掐著她的賣身契,
要麼她拿出百兩贖身銀,要麼乖乖當他神捕大人的貼身丫鬟,
不怕!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她做點小吃、種點山藥到市集賣,
再把幾道現代料理的菜方子賣給餐館,這不就賺到他要的數兒了?
她還發揮警察專業,幫他偵破了少年失蹤案和神祕刺客案呢!
許是她實在太有能耐,他居然硬是留下她不讓走了,
又是要她伺候沐浴,又是陪他看書,偶爾再來個蓋棉被純聊天,
偏偏就這麼聊著聊著,讓她把他這個人給聊上了心,
她哪裡知道他真正的身分根本矜貴得很,她高攀不起啊!

【出版日期】2016/03/2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3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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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楔子 一步錯步步錯

  漫天飛雪,程馥雙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刑台前,清冷的目光一一掃過刑台上的親人們,父親、大伯父、三叔父、弟弟、堂哥、堂弟……一抹嘆息重重逸出,記憶一幕幕躍上腦海,那些難堪的、卑微的、自賤的過往,像火似的燒燎著她的心。

  劊子手高舉的刀斧瞬間落下,鮮血飛濺,大伯父程伯儒的頭顱滾落刑台,雙目依舊大瞠,彷佛滿懷怨恨,忿忿地看著人間,引起圍觀百姓一陣驚呼。

  怨?程家會有今日的遭遇,不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嗎?程馥雙柳眉微蹙,心想著大伯父至死尚不知覺悟,死有余辜。

  接著她望向三叔父程季儒,他是整個事件當中最無辜的人,卻選擇認命,閉著雙眼的蒼白臉龐,帶著從容與祥和,彷佛在等待生命最後一刻的到來。

  人真奇怪,該承擔的卻不忿承擔,不該承擔的卻安於命運安排,可是話說回來,世間不都如此?如果認命能讓自己心靜,即使委屈,又有何妨?

  程馥雙緩緩垂眸,輕嘆了口氣,自己不也是這般,認這個字不就代表著言忍、心認,此生不計,但求來世。

  劊子手再次舉刀,刀落,頭斷。

  她在心中低語:三叔父,一路好走。

  劊子手向前一步,雙腳打開,刀子在父親程仲儒頭上高舉。

  程仲儒原本閉著雙眼,此時倏地瞠大,與圍觀百姓對視,他要看這世間最後一眼,意外的,他的視線在人群中與女兒相遇,然而女兒的表情沒有絲毫哀傷不忍,唯有淡然。

  她恨他?

  也是,怎能不恨,他對她母親做的……他不是個男人,他的罪孽罄竹難書。

  今日跪在刑場,頸對刀尖,理所當然,他做出錯誤決定,就得承擔後果,他不恨任何人,只是他曾自詡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始終相信此生他未曾負欠任何人,但他無法否認,他確實欠了女兒,欠了凌湘。

  對不起……勾起唇角,微微一哂,程仲儒無聲的用唇形對女兒這麼說。

  程馥雙看見了父親的歉意,不禁怔愣住,隨即胸中一陣波濤洶湧。

  父親不是應該因為她的冷漠而惱恨,因為她的仇恨而嗔怒,怎麼竟然笑了?甚至還向她道歉?這是為什麼?

  她緊閉雙唇,眉頭皺得死緊,一直以來她都在等父親說出這三個字,沒想到好不容易等到了,父親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終點,她縮在衣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緊咬的牙根滲出淡淡的血腥甜味,隨即一抹諷刺滑入眼底。

  「喝!」

  隨著這聲喊聲,劊子手的大刀揮下,父親的頭顱骨碌碌地滾到她身前。

  猩紅的鮮血濺上她的雪白披風,一點一點,彷佛朵朵紅梅盛開,她感覺到一股溫熱,但不是父親的血,而是她的淚。

  程馥雙以為淚已干、心成凍,但此時望著父親的面容,她封凍的心正一寸寸消融。

  娘,你看見了嗎?這個男人終於知道自己錯待了我們……

  只是又能夠如何?她已經成為夏家人,而娘的屍骨已寒。

  「二奶奶,我們回去吧。」

  小青輕扯著程馥雙的衣袖,周遭彌漫的血腥味教人反胃,她早就想離開了,只是……她皺起眉望向程馥雙。

  程馥雙勾起一抹苦澀笑意,眉睫微垂。她又要再回到那個牢籠嗎?再望了一眼父親,她才抬起頭望向遠方,喃喃自問:「人死了,會去哪裡?」

  小青挨了板子,罪名是私自陪少奶奶到刑場。

  程馥雙告訴自己別在乎,小青本就是夏家派到她身邊監視她的,況且心硬方能存活,環境早已將她的心磨出厚厚的繭子,她再不是當年那個天真女子,如今的她,冷情無心,不需要在乎任何人,更不必把別人的錯算到自己頭上。

  如果小青因此而亡,錯的是夏祖山、是夏夫人,不是她程馥雙。

  溫熱的蔘茶送到手邊,她輕輕端起,慢慢啜飲。

  這是第十七杯,程馥雙自問,還要再喝幾天,才會走入幽冥?

  自從程家罪名確立,新帝下令抄家滅族,每天便有這麼一盞蔘茶端到自己手邊。

  夏家人不知道的是,她有銳敏的舌頭,也有個當御醫的父親,對於這點小伎倆,她心知肚明,若非心甘情願,這種東西怎能入得了她的口?

  「小青狀況還好嗎?」放下喝空的杯盞,程馥雙問道,然而話出口的同時,她不禁苦笑,她終究還是做不到無心無肺、無視別人。

  她人生的悲哀,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形成的吧,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非她的性格懦弱,何嘗會被欺侮至此?

  「還下不了床。」小翠的語氣有著無法掩飾的憤怒。

  昨兒個她力勸小青,程家倒台了,二奶奶已是夏家的棄子,千萬要好好看守主子,別讓她出門一步,可惜小青性子軟,到最後還是……

  這不是自討苦吃嗎?萬一捱不過怎麼辦?

  程馥雙笑望著小翠,她無禮、現實,知道往哪面牆靠,方能保自己性命無憂,是個聰明丫頭,如果自己有她一半聰明,或許不會落得今日下場。

  算了,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麼心硬?心再硬,也改變不了宿命,就做自己吧,一天也好,三天也罷,她不想再武裝了,也不想再讓自己這般疲累,反正她的性情,早已注定了她人生的結局。

  想通了之後,程馥雙從匣子裡掏出千兩銀票和兩對玉鐲擺在桌上,推到小翠面前,輕言道:「鐲子你與小青各一對,至於銀票,幫我轉交給小青吧,主僕一場,終究是我虧待了你們。」

  小翠驚疑不定,那兩對鐲子是二奶奶的嫁妝中最昂貴的,若不是喜慶節日,二奶奶也舍不得拿出來,怎麼會突然要送給她和小青,更別說她方才還頂撞了二奶奶,難道二奶奶知道自己沒有多久可活了?

  想到這裡,小翠直覺地望向已經空了的杯盞。

  望著小翠復雜的表情,程馥雙不免失笑,她知道小翠在想些什麼,但其實她並非施恩,只是夏家從新帝那裡已經得到夠多的好處,這點嫁妝何必再便宜夏家?

  程馥雙輕聲道:「收下吧,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若是可以,贖了自己。」

  她曾經許諾過紙兒、筆兒,待自己在夏家立足後,便還她們身契,(除去賤籍,然而悲哀的是,她們還沒等到自由,便已慘死棒下。

  既然幫不了紙兒、筆兒,就幫幫小青、小翠吧,她們兩人好歹跟了她兩年,就當是積德,但願來世,她也能自在自得。

  小翠顫抖著雙手,把東西收進懷裡,她滿臉愧疚,猛地雙膝跪地,不斷磕頭。「謝二奶奶大恩,謝二奶奶大恩!」

  不是二奶奶虧待下人,是她們從未忠心主子。

  「下去吧。」程馥雙揮揮手,讓她退下。

  小翠離開後,程馥雙來到軟榻前坐下,拿起書冊,逐字逐句閱讀。

  這是說書人的話本,夏宜秋從外面掏摸回來的,講述的是神捕傅子杉的一世英勇,她已經看過無數遍。

  夏宜秋是她的丈夫,公公夏祖山是戶部尚書,當年與程家結親,是為著兩家聯盟,共同扶持二皇子,不料最終大皇子死於亂箭,二皇子死於兩軍對壘。

  雲貴妃落敗,皇後娘娘失勢,兩個鬥了一輩子的女人,雙雙死於冷宮,最後成就大業的,是沒有背後勢力相助、不受群臣百官看好的五皇子。

  有趣吧!人生起起落落,誰知下一刻會如何?

  她與夏宜秋成親三年。

  第一年,夫妻情深,如膠似漆,程、夏兩家往來頻繁,感情深厚。

  但是第二年開始,一切全變了樣,她不理解夏宜秋為何突然對自己冷淡,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廣納妾室,更不明白的是,夏家為什麼要打掉她腹中的胎兒,那是個男胎,是夏宜秋的嫡子啊!

  程馥雙哀傷無助,卻無法改變事實,只能照單全收,沒有其他出路。

  然而,隨著陪嫁丫鬟一個個死於非命,隨著自己被禁錮,隨著她在夏家的地位沒落,原本參不透的事兒,一件件豁然開朗。

  那次的流產導致她終生不孕,她的身子敗壞,夏家召來御醫,用最昂貴的藥材為她續命,並允諾妾室通房產子,通通記在她名下,以保障她的正妻位置。

  這樣的情分,足以讓程家相信,兩家的結盟根基依舊穩固。

  而夏家不讓她生下夏姓子弟,是在向新帝表態,夏家忠心耿耿,這門聯姻只是為著穩住程家人。

  待程馥雙終於想清楚時,卻也來不及了,程家已經成為新皇上位的祭品。

  門打開,是許久不見的夏宜秋,他身後跟著一個眼生的丫鬟,看那副打扮,應該是某個通房丫頭吧。

  夏宜秋的姨娘、通房為數眾多,她又是個深居簡出、不愛立規矩的主子,怎記得清那些女人的模樣?

  夏宜秋大步進屋,用眼神示意,那名丫鬟馬上走到程馥雙面前,雙膝跪地,兩手高舉托盤,迎向程馥雙。

  「她肚子裡有貨了,你喝下這杯茶,定了她的身分吧。」夏宜秋說。

  程馥雙坐直身子,端過茶盞,輕啜一口,眉頭微蹙。這是今日的第二杯,但配方改了,難道夏家已經迫不及待為她發喪?

  程馥雙無視跪在身前的丫鬟,微微一笑,直直望向夏宜秋。「皇上已經決定召夫君為駙馬,對不?」

  聞言,夏宜秋臉色凜然,與她對視的眸光中帶著詫異。

  「無妨,人往高處爬,這是天性。」程馥雙依舊笑著,語氣清淡得像是在談論鄰家夫妻的閑事。

  「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撇開臉,不敢與她對視。

  程馥雙微微舉起手中的茶盞。「這是今天的第二杯,要是妾身沒猜錯的話,夏家不打算讓妾身活過今晚。」她輕輕一嘆,又道:「夫君就當是憐憫妾身,既然逃不過一死,至少讓妾身當個明白鬼,好教妾身在黃泉路上不恨、不冤。」

  不知道是她的態度太平和、口氣太溫柔,還是她美麗的臉龐散發出的光芒帶著慈悲與寬容,夏宜秋竟似被她說動了,與她對視半晌後,揮退了丫鬟,在梨花木圓凳上坐下,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凝睇著她精致秀美的容顏,他回想起洞房花燭夜,喜帕掀開的那一瞬間,他曾為她心動驚艷,也曾想過要一輩子愛護她、疼惜她,無奈兩人的身分迫使他們無法廝守到老。

  「我想知道,當初夏、程兩家結親,是新皇的意思還是先帝的命令?」程馥雙問。

  大伯父把程家女兒一個個嫁給皇子權貴,為二皇子攏絡朝臣、結黨攀勢,盼寧熙靳登基為帝後,一朝天子一朝臣,程家能夠封侯拜相,榮耀家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伯父機關算盡,卻算掉了程家一門七十六口的性命,更沒料到的是,先帝會在遺詔中大刀闊斧,斬除擁護大皇子、二皇子的四大勢力—— 馬氏、宋氏、程氏、毛氏。

  是因為終生被外戚箝制,不願子孫遭受同樣的辛苦?還是因為淑妃始終是先帝心中的珍愛,所以先帝才會為了愛情拚盡最後一分力氣,為摯愛鋪造錦繡未來?

  程馥雙猜不透先帝的心思,只是連日來思考,她將過往幾年的大小事逐一串起,串出那麼一點點線索,她猜,五皇子的登基,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多年籌劃。

  想來程家幾個姊妹們如今的處境,也與自己相似吧?

  「是先帝。」夏宜秋老實回道。

  她微微勾唇,她猜對了第一步,新皇登基是先帝謀劃出來的結局。

  「換言之,林家、郁家、王家、張家,通通是新帝的棋子,埋在二皇子黨身邊,目的是刺探軍情,瓦解勢力?」

  她點名的幾家,都是與程家結親,卻沒有因為京城叛變,淪為階下囚的臣官,包括夏家。

  「是。」他從頭到尾都沒參與政爭,卻還是在回答時感到羞慚,畢竟男人的事與女子無關,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程馥雙在心中暗嘆口氣,唉,這就是大伯父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了,還以為掌握住京畿大臣和軍中勢力,此次叛變定能成功,殊不知自己的計劃早在別人囊中。

  她接著又問:「公公的擁戴之功,能讓他的官位再升兩級吧。」

  程馥雙轉而望著窗外寒梅,她回想那年初春嫁與夏宜秋時,她還沾沾自喜,能得此一良人,終生有靠,孰知……不過是假鳳戲凰,夏家無真心,夏宜秋無真意,所有的假像,不過是為著讓她大伯父誤以為夏家樂於和程家站在同一邊。

  新婚那年,大伯父頻頻招她回府,問程家待她如何?

  當時她與夏宜秋剛新婚,濃情密意,理所當然為夏家說盡好話,大伯父信了她、信了夏家,於是一步錯步步錯,陷入羅網尚不自知。

  「時勢如此,誰也怨不得誰。」夏宜秋嘆道。

  程馥雙點點頭,他這話說得好,時勢如此,是大伯父對權勢野心太大,害得程家滿門抄斬;是父親目光短淺,害己害人;是祖父猜錯帝心選錯邊,以至於……算了,都已經錯了。

  「新皇要讓哪位公主下嫁?是華翎公主嗎?」

  去年明月湖畔相遇,公主數度上門,那目光、那神情,她是女人,自然看得分明。

  夏宜秋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恭喜夫君,夫君不喜仕途,能與公主結緣,也是個好前途。」

  一番對話,從頭到尾,她或許有些哀愁自傷,卻無譏諷,因為她心頭清楚,不管是夏家或程家,都只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透過皇帝的手,早在若干年前,勝負已定。

  「你恨我,對不?」這個問題問出口後,他才覺得一點意義也沒有,恨如何?不恨又如何?恨與不恨都無法改變兩人的命運。

  「夫君希望妾身怨恨嗎?」她與夏宜秋對視,目光是一貫的溫柔。

  老實說,她曾經怨過,因為她深愛著他,因為他是唯一給過她溫暖的男子,因為她在他身上有過無數幻想,因為她在他身上追求的,是一生一世。

  那一年,她是如此的快活幸福,她曾經立誓,要用自己的一生,締造他的快樂,誰知道……

  枉她在舞台上自喜自歡,幕落,方才發現,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虛偽。

  「我不敢妄想……雙兒不恨。」夏宜秋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

  雙兒?他又喊她雙兒了?在她將死之際?

  「那年夫君待妾身的好,有無真心?」程馥雙不答反問。

  他點頭,真切回道:「我是夏家的異類,從不參與朝堂事,那年我真心喜歡雙兒,我想與雙兒一生一世一雙人,殊不知……」

  「造化弄人?」她苦笑著接下他的話,「夫君,雙兒不恨。」

  她本不是個怨妒之人,祖父常道她善解人意、心地純善,說她像極了她娘。

  但是她並不這麼認為,娘親不怨父親,但她卻無法不恨,若非父親臨終前那句道歉,若非數日來的冥思,若非想通一切,她怎能解套自己的恨?

  她想透徹了,自己並非全然無辜,當初若非異想天開,想為母親在程家爭得一席之地,她怎會甘心進入程家?又怎會得此結局?

  「當真不恨?」她的答案令夏宜秋感到訝異。

  程馥雙微哂。「不管是雙兒或夫君,不過都是當權者手下的一顆棋子罷了,你我都是無法自泥淖中脫身的可憐蟲。」舉起毒茶,她灑脫的道:「願夫君一世安康。」語畢,她將茶水一飲而盡。

  她始終在笑,對著此世的夫君,心中卻想著,但願來世與此人再無半分瓜葛,但願來世一身自由,無慮無憂。

  頃刻間,鮮紅的血從程馥雙的眼睛、耳朵、嘴角、鼻孔慢慢滲出,一道道蜿蜒的血河,成了夏宜秋怵目驚心的惡夢。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一章 爺兒就是討厭女人

  拿起桌上的信件,這些信都封上蠟印,是隱衛剛送過來的,將所有信件打開,細讀一遍後,六爺拿起毛筆,一番思量,寫下幾行字。

  他的字力透紙背,遒勁有力,一筆一劃像極了他的人。

  他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下巴像刀斧雕出來似的,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玉冠束發,神情肅然,不苟言笑的模樣不怒自威。

  倘若仔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珠子是藍色的,那是承自他的娘親,他的娘親是嫁入中原的異族女子,艷色奪人,傾國傾城。

  封好信,一彈指,一名黑衣男子從暗處走出。

  六爺將信交給他,吩咐道:「吳大人看過信後,務必親眼看他將信給毀了。」

  「是,主子。」霍平應道。

  「我不在的這段期間,那些人還鬧騰嗎?」

  「是,可五爺回京了。」

  意思是,那兩幫人馬依舊自相殘殺,但主子請放心,五爺在呢,有他鎮場,飛石流彈射不到旁人。

  霍平向來沉默寡言,就算非得要說話,也相當言簡意賅,幸好他這個當主子的和霍平有默契,否則怎能從霍平的七字箴言解讀出這麼多訊息。

  「傳個信兒給五爺,讓他出來一見。」

  「是。」

  事情交代完畢,六爺揮揮手,霍平退下。

  一見霍平走出書房大門,守在外頭的阿喬像有幾百只蟲子在他身上撓撓兒似的,他再也忍不住快步奔上前,一腳跨進,另一腳卻絆到門檻,一拐、一翻,直接滾到六爺跟前,痛得齜牙咧嘴,但很快的他便抬起頭,一對上六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他馬上跳起來,拍拍屁股,假裝沒事,眉彎眼笑地湊上前,低聲問:「六爺,您快說說,您怎麼就知道張屠戶是殺人犯?」

  阿喬心頭擱不得事兒,一整個早上心頭發癢,思來想去就是弄不通,主子怎麼會三言兩語就破了案?

  事情是這樣的,今兒個早上六爺路經衙門,看見一群人圍著衙門看縣老爺斷案,六爺見著熱鬧也湊上前去,這才知道白寡婦在家中被人殺害,縣官抓了幾個人問話後,就把白寡婦的姘頭給抓進衙門,嚴刑逼供。

  白寡婦的姘頭名叫李泰康,年近三十歲,是個鰥夫,個子並不高大,模樣斯文,開了間布莊。

  他手上有幾個錢,但身子骨弱,又有個厲害的娘親,雖然托媒人到處找媳婦,但好人家的女兒哪裡肯將就,一個個都怕嫁不了幾年就變成寡婦。

  死掉的白寡婦是個極愛漂亮的,三不五時就到李家布莊逛逛,一來二去的、兩人看對了眼,私底下往來頻繁。

  據說,若不是李泰康的母親攔著,說白寡婦命硬、克夫,李泰康早就把人給娶進門了。

  縣老爺恩威並施,還是無法撬開李泰康的嘴,逼他認罪,於是縣老爺一個惱火,打他十大板,想把他打得頭腦不清,認下罪狀。

  沒想到,李泰康只剩下半條命了,嘴巴都吐著血沫子,還頻頻喊冤,打死不肯認罪。

  圍觀百姓看李泰康可憐,耳語紛紛,縣老爺臉上無光,拿起驚堂木連拍數下,發下狠話,要再打他二十板子,他就不信李泰康還能堅持。

  就在這個時候,六爺揚聲大喊,「糊塗官!」

  這一喊,惹得百姓們驚詫不已,連在一旁號哭不停的李老夫人也被嚇得一時忘了哭泣。

  縣老爺怒問:「是誰在公堂上喧譁?來人,給我拿下!」

  六爺也不等人來抓,挺起胸膛,長腿一邁,往衙門裡一站,寒聲問道:「敢問縣老爺是索了誰的好處,非要屈打成招?這無憑無據的,光因為往來頻繁,就認定李泰康是凶手,是什麼道理?」

  縣老爺惱羞成怒,指著他道:「把人給我轟出去!」

  六爺搶先一步蹲下身,拉開地上的白布,露出白寡婦的屍身,那屍體已經放置了兩、三天,傳出令人難忍的惡臭,本要上前抓人的衙役也忍不住倒退兩步。

  屍身上有十幾、二十處見骨的刀痕,一顆頭都快被切斷了,且白寡婦死不瞑目,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凄厲的表情教人怵目驚心。

  六爺看過屍體後,又抓起白寡婦的手,仔細觀察她的指甲,她掉了兩片指甲,指尖留有深色的血跡,而後他也不把白布蓋上,站到桌案前說道:「白寡婦指甲縫裡有肉屑,可見她抓了凶手好幾下,大人不妨驗驗李康泰身上有沒有抓痕。」

  縣老爺再眼拙也看出六爺不是一般人,馬上命衙役脫了李康泰的衣服察看。

  果然,李康泰的身子白白淨淨的,除了因為挨了板子,屁股肉掀翻,濺出點點血漬,哪來的抓痕?

  這麼一來,百姓們更是議論不休——

  「果然是個糊塗官。」

  「李家攤上這事兒還真倒霉。」

  「攤上這種大老爺,咱們百姓才真倒霉。」

  這些話,一句句全鑽進縣老爺耳裡,他面子掛不住,怒問,「你是誰?」

  六爺微微笑道:「傅子杉。」

  「你可知搗亂公堂有罪?」

  「縣老爺言重了,我哪裡是搗亂公堂,分明就是來幫青天大老爺斷案的。」

  他把青天大老爺五個字說得分外清楚,惹得百姓一陣竊笑。

  六爺不理會縣老爺一張臉青紅交加,揚聲又道:「照證人與李泰康的說法,他與白寡婦情投意合,若非李母阻擋,白寡婦早成了李家人,這麼恩愛的兩個人,怎會翻臉無情,置對方於死地?

  「若以動機論,李母不想讓白寡婦嫁入李家大門,有可能買凶殺她;白家人不想媳婦另嫁,也有可能殺她;見白寡婦貌美,想染指不成、怨恨在心之人,也有可能殺死她……」

  聞言,李老夫人急忙放聲喊冤,白寡婦夫家人也大哭冤枉。

  但六爺看也不看他們,只朝門前的人群望過一眼,接著緩言道:「照我看來,想殺她的人很多,獨獨沒有李康泰。」

  縣老爺不滿的道:「你怎知道不是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六爺睨了縣老爺一眼,他腦子裡全是豆腐渣嗎?都親眼看見李康泰身上沒有抓痕,還硬要賴他?看來回頭他得好好查查,縣老爺這官是考來的還是買來的,說不定順藤摸瓜,還能讓他摸到驚喜,只是……會摸到老大還是老二?值得期待!

  六爺大笑幾聲後道:「白寡婦身上的傷,可不是一般菜刀砍出來的,至少得是把銳利的屠刀,而李泰康這身板兒,怕是要把屠刀舉起來都有困難,怎麼能殺人,又怎能刀刀見骨?要砍出這樣的傷口,身高至少要……」

  他話還沒說完,眼角余光便瞥見人群中有一名男子匆匆轉身,他反應極快,一縱一躍,三兩下功夫就把人給拎進公堂,往地上一丟,把人給摔得七葷八素。

  六爺一揚手,把對方的衣服撕開,幾道深深的抓痕露了出來。

  有百姓認出他,吃驚喊道:「是張屠戶!」

  張屠戶回過神後,趴在地上拚命磕頭喊冤。

  六爺也不斥喝他,只道:「甭裝了,有人看到那天你進了白寡婦的家,你若是從實招來,指不定還可以減點刑罰,要是等證人指證,恐怕……」嘿嘿兩聲,他在張屠戶耳邊說了幾句話。

  張屠戶猛然轉頭,對上白寡婦那張慘白的死臉和張得大大的灰白眼睛,頓時嚇得屁滾尿流,什麼都招了。

  原來是張屠戶垂涎白寡婦美色,幾次求歡被拒,又發現她與李泰康有所往來,於是心生嫉妒。

  那日張屠戶剛幫人宰了頭大肥豬,主家給了內髒和幾刀肉,又賞下一壇好酒,幾杯黃湯下肚,他隨身帶著刀具和豬肉上門,本想向白寡婦炫耀自己一身技藝,不料白寡婦與李康泰剛行完魚水之歡,渾身的慵懶,空氣裡還散發著淡淡歡愛氣息。

  他又妒嫉又刺激,拉著白寡婦也要行那事兒,誰知白寡婦抵死不從,狠狠抓了他幾下,他一怒之下,就把人給殺了。

  「爺,您快說說吧,我想得腦袋都快破了,還是想不出來。」

  六爺看了阿喬一眼,當初阿喬家裡遭逢大難,他路見不平幫了一把,從此阿喬就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他會留下阿喬,是因為阿喬腦子機靈,他不必開口多說,阿喬就能猜出他的心思,把他伺候得妥妥貼貼,偏偏阿喬有一個缺點,就是話很多,從早到晚講個不停,不讓他講,好似還委屈了他。

  唉,他怎麼就收了這堆怪人,如果能把阿喬和霍平揉一揉、捏一捏,平衡平衡就好了。

  「是張屠戶自己露出破綻,在衙門口時,我看見他的頸側有一道很深的抓痕,且在縣老爺斷案的過程中,他神情緊張、眼神閃爍,聽見縣老爺要再打李泰康二十大板時,他吐了口氣,表情頓時變得輕松。」

  倘若李泰康熬不過,糊塗縣官定會就此結案。

  「原來六爺是先找到凶手才斷的案,要是張屠戶沒有湊在人群裡看情況,六爺也抓不到人,對不?」

  六爺暗嘆了口氣,阿喬怎會這般小瞧他,就算張屠戶當時沒有跟著湊到衙門那兒,他還是能把人給揪出來,只不過要多費點心思罷了,白寡婦身上的傷這麼明顯,往她家附近捱個兒搜,總會把張屠戶給搜出來。

  「六爺,您當時在張屠戶耳畔說了什麼?」

  「我說,白寡婦正看著他,對他說話,問他有沒有聽見。」

  「噗!」阿喬忍不住笑出聲,主子這一招可真陰損,明明就是主子把白寡婦的臉給往側邊扳的。

  這時,守在大門的人高聲喊道:「蘇小姐來訪。」口氣急切,顯然是擋不住對方的來勢洶洶,需要主子快點發話,是攔、是放。

  「蘇姑娘怎麼會來?」阿喬一急,連忙道:「主子別惱,阿喬馬上攆了守門的。」

  「攆守門的?」六爺冷笑兩聲,他豈會看不出阿喬那單純的心思,想禍水東移?他可不是個蠢主子。

  當初他會買下這幢不顯眼、小小的二進屋子,是為著在外頭行事方便,雖然進進出出的人不少,但各個身懷武藝,怎會被人給跟上了還渾然不覺,只有……他一雙銳利的眼眸上下打量著阿喬,也只有這個不會武功的蠢蛋,才會被人跟蹤。

  阿喬一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主子猜出自己的念頭,身子一彎,先跪先贏。「主子,阿喬錯了。」

  當然是他的錯!

  蘇紅櫻是蘇將軍府的嫡三小姐,聰明穎慧卻性格陰沉,蘇家是拿她當皇後教養大的,她深諳的籌算智詐之道,手段算計多了去,怎會讓阿喬胡謅幾句,就相信他已離開京城?

  她幾次遞話,想見他一面,他不願意,是不想節外生枝,更不想讓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何況上頭對她的終生大事已做出決定。

  只是如今她人都找到這裡來了,他不能不見,五哥需要蘇將軍的勢力,他必須幫忙拉攏蘇家,萬不能得罪。

  「回頭,在宅子外頭貼上售字。」

  「爺要賣了宅子?!」不會吧,當初這宅子可是找了好久爺才定下的,隱秘又安靜,鄰居不多,重點是連暗道都挖好了。

  「誰說要賣?」六爺瞪了阿喬一眼。

  這四個字一出口,阿喬就通了竅。哦……是假賣不是真賣,目的是讓蘇姑娘熄了心思,不往這裡跑。

  「行,我馬上去尋新宅子,這兩、三個月,主子暫時換個地方議事兒。」

  六爺還算滿意的點點頭,這就是阿喬的好處,舉一反三。「還不把蘇姑娘給請進來。」

  「是,主子。」阿喬松口氣,趕忙起身,以為事情就此揭過,沒想到他的腳都還沒跨過門檻,就聽見主子涼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一刻鐘之內沒離開,你就東西收一收,哪兒涼快哪兒去。」

  阿喬猛地倒抽一口氣,卻不能不回聲應是,隨即又急著要去迎接蘇大小姐,怎料他的腳又絆上門檻,一個踉蹌,再摔、再滾,他詛咒了門檻兩聲,發誓要將它給削平,再抬頭,就見眼前一雙紅色繡花鞋,視線往上飄,果不其然正巧迎上蘇紅櫻凌厲的目光。

  阿喬心中一凜,激出滿身雞皮疙瘩,他知道,自己被蘇姑娘給記恨上了,誰讓他說謊,可是這是主子的命令,他豈能違抗?唉,她怎麼不替他想想,當奴才容易嗎?

  「喬管事好大的禮。」蘇紅櫻譏諷道。

  他只能假裝聽不見,趕緊起身道:「蘇姑娘,六爺有請。」

  蘇紅櫻膚白如雪,眸如點漆,粉鑄脂凝,嬌波流慧,似嗔如笑,整個人雪雕玉琢,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再加上一身霓裳霞裙,羅襪朱履,娉娉婷婷,細柳生姿,媚麗欲絕。

  她站在桌案前,定眼望向六爺,似笑非笑。

  好個忠心耿耿的弟弟!

  蘇紅櫻很清楚,一向對女子敬而遠之的六爺,為何沒將她驅逐門外,為何強忍滿面不耐,與自己虛與委蛇?正是因為她背後的將軍府。

  她的祖父忠心侍主,與皇帝亦師亦友,祖父知曉皇帝所有的秘密,知道皇帝對大皇子、二皇子的好,其實是捧殺,皇帝真正屬意的是五皇子,因此爹娘想盡辦法拉攏她與五皇子。

  從五歲開始,她就知曉自己日後將會進入後宮,成為大轅朝皇帝的女人,她負有使命,必須為家族父兄爭榮,可是自從十歲那年意外遇見六爺,她便喜歡上他了。

  人人皆畏懼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可她卻覺得他的藍眸像是會魅惑人心,就那麼一眼,她的心便不顧一切的淪陷。

  她很清楚,自己應該照長輩的意願去做,只是……她喜歡他啊!

  即使知道他的異族血統使他無法繼承大統,即使知道他的身分無法滿足父兄對於權利的想望,即使知道他無法讓自己坐上女子至尊至高的寶座,但她還是喜歡他。

  長輩總是教導她,想要什麼就得去爭、去搶,沒有人會平白無故把她喜歡的雙手奉上,所以她該為自己的想望爭搶嗎?

  六爺極力壓抑皺眉的欲望,他快受不了了,蘇紅櫻身上傳來的脂粉味兒,讓他想吐,她每靠近一寸,他就想往後退三尺。

  這也是他痛恨後宮的理由,所有女人都一樣,總喜歡把自己弄得香氣衝天,可是對他人來說是香味,對他而言卻是難耐的惡臭。

  這氣味,讓他分外想念母妃,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母妃曾同他說過,那是草原的味道。

  母妃是草原女子,應該活在藍天下,應該在馬背上歡唱生命歌謠,但是為了家族,她進入爾虞我詐的宮牆,沒了自由的滋養,母妃的快樂一天天枯竭,直到她身上的青草香消失,直到脂粉味兒染上,她的生命告罄。

  「六爺,紅櫻冒昧來訪,是為著一件事,我想……該讓你知道。」

  蘇紅櫻比誰都清楚,他一心一意扶持寧熙研上位,在他眼中,女人遠遠不及兄弟重要,想勾起他的注意,與其用才情麗色,不如給他他想要的。

  「蘇姑娘請說。」

  「二皇子讓慈慧大師蔔了一卦,大師解卦,道二皇子每造一次殺孽,登基之路便會變得更加遙迢艱難,於是讓人四處搜羅毒經藥典。」

  慈慧大師解掛後,暴虐的寧熙靳一把揪住大師的衣襟,恨不得剮了他,可是他終究不敢逆天。

  慈慧大師是個良善人,用自己的性命與箴言來牽制寧熙靳造殺孽。

  依她看,索性讓寧熙靳多殺一些人,引起臣官百姓對他的反感,日後皇上才有足夠的理由滅了他。

  她的話,在六爺心底翻過幾番。所以寧熙靳信了慈慧大師?他要找什麼藥,讓他能夠行惡,卻不傷人命?

  他可以問得更清楚的,她定會樂意告訴自己,但是這種小事,他自己就查得出來。

  見他無意延續這個話題,蘇紅櫻眼底難掩失望,卻舍不得就此離去,於是又逕自續道:「六爺不想知道二皇子為何搜羅毒經藥典?」

  「蘇姑娘還有其他事嗎?」六爺問得客氣。

  他這是在下逐客令?她心頭微微一抽,她不懂,任何男子見到她,都會為她傾心,怎麼偏偏只有他總是無動於衷?

  蘇紅櫻又前進了幾步,再靠他更近一些,她想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卻假裝讀著紙箋上的字句。

  「夫地利者,生民之命脈。自後稷教民稼穡……農民只知恆守古法,不思變通,墾荒不力,水利不修,遂致勞多而獲少,民食日艱……水道河渠,昔之所以利農田者,今轉而為農田之害矣。」

  她低語細念,心道:他全心全意為著百姓,倘若能成為新帝,定是百姓之福,只可惜……

  逐字讀過的時候,蘇紅櫻有意無意的用纖指拂過他的手背。

  六爺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大膽,他有些不悅的板起臉,假裝沒發現她的輕觸,不動聲色地縮回手,心中卻暗罵阿喬,一刻鐘早該過了吧!

  她抬眸,微笑瞅著他。他越是這樣,她越想降服他,就算兩人無法結為連理,她也要住進他心裡。

  這時,該死的阿喬終於出聲了,他敲敲門板,低聲道:「六爺,五爺已經到達街口,霍平前去迎接。」

  「知道了,我馬上出去。」六爺松了口氣,對蘇紅櫻道:「蘇姑娘要不要一起見見五哥?」

  蘇紅櫻不自覺地輕皺起眉頭。這麼恰巧?是真、是假?可就算是假的,她也不能冒險,在五皇子面前,她必須是個完美無瑕的端麗女子,怎能私會男人?

  她微微一笑,說道:「不了,還請六爺把話帶給五爺,近日防著點。」

  她不肯與五哥照面,表示就算她喜歡自己,也沒打算放棄家族為她鋪就的道路?換言之,她想要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卻又舍不得心之所欲?

  魚與熊掌豈能兼得?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六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見她不疾不徐,屈膝為禮,儼然是個家教良好的大家閨秀,只是哪家的閨秀會像她這般,心這麼大?

  「多謝蘇姑娘,我定會把話給帶上。」

  「明日將軍府辦賞菊宴,倘若六爺不嫌棄,還望六爺前往將軍府作客,那些菊花是紅櫻親手侍弄的。」

  除了菊花,她還親手做了什麼迎接自己?他犯傻才會去踩機關。

  門關上的瞬間,六爺低頭看向被蘇紅櫻撫過的手背,一塊鮮明的紅疹浮上來,微微的癢一陣陣透心,惹得他緊緊蹙眉。

  他討厭女人!

  阿喬飛快進屋,本想討賞,問主子一句「小的差事辦得不壞吧」,可是在看見主子手背上那塊紅疹時,想死的心都有了。該死,還是慢了一步!

  這時,隔壁宅子裡突然傳出一聲驚人的大喊聲——

  「救命啊……我不要穿越!」

  她穿越了,二十一世紀的凌雙雙穿越到古代,成為十三歲的程馥雙,甜美可愛小女警成為小家碧玉,已經整整半年,如今她慢慢適應了這個新身分,但回想初初穿越那天,她大喊救命,嚇得滿屋子人以為她發瘋。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裡是發瘋,根本是不想、不願、不肯啊!

  沒有人提供她關於穿越的任何必備知識,沒有人給她足夠的生存線索,她只能暗自摸索,幸好程馥雙的家人待她很好,幸好她擁有程馥雙的完整記憶,沒錯,是完整的。

  從程馥雙三歲記事起,到她死前的最後一秒鐘,甚至是毒發身亡時的痛苦,她彷佛也能依稀感受到。

  她不確定程馥雙是不是自己的前世,但她似乎能夠理解程馥雙的委屈和想法,只是,唉……

  統合程馥雙和她老母的一生,只有兩句話可以形容——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程馥雙……呃、不對,到目前為止原主還是從母姓,叫做凌馥雙。

  這是怎麼一回事?應該從……好吧,從原主母親凌湘很委屈的婚姻說起——

  凌湘出身江南商家,是獨生女,更是父母親捧在掌心的珍珠,自小被認真教導,學習琴棋書畫、詩書禮儀,是當地頗有名氣的小才女。

  那年江南爆發時疫,在太醫院任職的程仲儒奉詔,與數位太醫至江南除疫,遇見青春美麗、溫柔可人的凌湘,兩人一見傾心,二見訴衷曲,愛得難舍難離。

  可這時,凌家父母染病,臨終前將女兒及全部家當托付給程仲儒,萬望女婿保女兒一世平安。

  疫情控制住後,夫妻倆北上返京,程仲儒賣掉凌家所有財產,得了二十幾萬銀票,本想著凌湘有這樣豐厚的身家,家人定會歡歡喜喜替兩人操辦婚事。

  沒想到兩人還在半路,就傳來程家出大事的壞消息。

  程老爺子惹上政敵,當年貪墨之事被人給捅了出來,皇帝念在程老爺子過去功勞,只讓他把銀子吐出來,卸甲歸田,不罪及子女。

  問題是那筆錢財太大,總不能賣房賣宅賣祖產吧?

  於是程仲儒帶著凌湘急急趕回京城,用她的嫁妝解除程家危困。

  照理說,未進門就對婆家盡心盡力的媳婦,應該得到善待,誰知道早在程仲儒下江南時,為穩固程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地位,程老爺子便替二兒子訂下一門親事,是二品大員柳敬國的嫡次女柳涵煙。

  程老爺子貪墨一事爆發後,柳家在皇帝面前使了不少力氣,才讓這事兒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如今安然度過,總不能過河拆橋。

  多方考量之下,程老爺子決定讓二兒子先娶柳涵煙為正妻,待三、五個月之後,再讓凌湘以側室身分進門。

  這個決定,多少是欺負凌湘沒有娘家可以依靠,就是她想向程家追討二十幾萬兩銀子,孤身女子哪有這個能力。

  屋漏偏逢連夜雨,身無分文已經夠慘,她又發現自己懷有身孕,因此即使感傷委屈,也只能忍受,乖乖順從程家長輩的安排。

  程家在外置辦宅子,買了幾個下人,便將凌湘安置在那兒。

  凌湘是個極其溫柔的女子,她耐著性子等待程仲儒來迎娶自己,沒想到幾個月過去了,她始終沒等到他的人,就連孩子都生了,仍只有程老爺子派人來看過一眼,替娃兒取名為馥雙,卻無法入程家族譜。

  前兩年,程仲儒還對凌湘百般安慰,道是柳家得皇帝看重,此時程家有求柳家,不能令柳涵煙心寒,讓凌湘再等等。

  穿越至今,她不曾聽過娘親提及父親之事,不過娘經常會撫著她的頭發,幽幽的道——

  「沒有個好身分,娘怎麼替你尋一門好親事?」

  「魚煎得不錯吧!」凌馥雙笑咪咪的向張嬸邀功。

  「小姐做菜是越來越上手了。」張嬸呵呵笑道。

  「這倒是。」凌馥雙嬌俏地朝張嬸眨眨眼,把張嬸逗得更樂了。

  這個家裡除了她和娘之外,還有兩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丫鬟,筆兒和紙兒,以及張嬸、張叔。

  筆兒、紙兒負責做家事,張嬸管廚房,張叔本來是馬夫兼長工,後來馬賣掉了,他就變成專職長工。

  為啥賣馬?因為半年前原主大病一場,程家雖然每個月會給他們十兩銀子,但再多就沒有了,他們只好把馬和車子給賣了,換得銀子替原主抓藥,她就是在那個時候穿越過來的。

  原主為了替娘親掙臉、掙身分,每天跟在娘親身邊勤奮學習名門閨秀的必備功夫,每天都在幻想父親將自己接回程家,屆時她要用一身才藝,引得長輩們看重自己,然後將娘親接回程府。

  想到這裡,凌馥雙忍不住仰天長嘆,原主當自己是紫薇嗎,問一句「是否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就能把沒良心的男人變出良心來?況且就算問了又如何,不過是賺得男人兩滴淚水,夏雨荷終究是死啦。

  然而原主真是傻得徹底,在程家接回她之後,她盡心盡力,讓長輩們看見自己有多優秀,順便利用她與高門貴戶聯姻,替程家爭取更高的利益,但是她的母親呢?

  柳氏都有本事把對程家勞苦功高的凌湘晾在外頭十幾年,怎會沒辦法用一條繩子掛了她,讓她再冤,也無人看見?

  所以她才不要犯傻,與其學那些沒用的琴棋書畫,不如學學做菜種菜、養雞養鴨,替自己在這個時代增加一些生存籌碼。

  「小姐,昨兒個我在後頭的水塘邊找到兩顆鴨蛋,咱們的鴨子長大了。」紙兒興匆匆的道,圓圓的小臉笑出兩眉彎月亮。

  自從小姐讓張叔在後院挖了水塘,開始養魚、養鴨,也養了幾只雞,現在的餐桌上,每隔個幾天就會有魚、有蛋,再加上小姐成天到晚琢磨吃的,日子過得比過去有滋味兒多了。

  「太好了,把蛋攢著,等孵出一窩小鴨子,毛茸茸的,肯定可愛得緊。」

  凌馥雙想著年底的團圓桌上,雞鴨魚肉樣樣不缺,實在太有成就,穿越半年,生活能夠改善成這樣,小眼睛小鼻子的小雙雙已經別無所求。

  「來不及了,夫人讓我把蛋給煮啦。」張嬸笑著把菜放進鍋裡炒。

  「為啥?雞蛋不是還有嗎?」凌馥雙還想弄個北平烤鴨呢,這會兒烤鴨夢碎。

  「小姐忘啦,今兒個是你十三歲的生辰,夫人置辦不起酒席,就學咱們鄉下人家,一只雞蛋、一只鴨蛋,就當吃過席面。」張嬸道。

  置辦不起酒席?講到這個,凌馥雙心底就悶得慌。那年娘親懷抱巨款北上,到頭來連個名分都撈不到,每個月還得像乞丐似的向程家伸手討個十兩銀子,也虧得程家敢給,這樣的家族,不傾倒,才是愧對老天。

  想起最後一刻原主竟然還原諒了程仲儒,她就忍不住想飆髒話。

  「張嬸,如果明兒個鴨子還下蛋,千萬別煮,我可是盼團圓飯裡有烤鴨呢!」

  「烤鴨?那是大菜,聽說富貴樓裡,光一只烤鴨就要賣上二兩銀子。」

  「真的假的?倘若咱們小姐的手藝比富貴樓的大廚好,能掙多少銀子?」紙兒光是想像就忍不住樂了。

  張嬸伸手往紙兒的後腦拍去,罵道:「你當咱們姑娘是廚子啊,這話千萬別給夫人聽見,那些營生買賣是下等人干的事,夫人一心一意要給姑娘謀樁好親事呢。」

  「張嬸這話就說錯了,職業無分貴賤,能吃飽穿暖才是王道,如果咱們口袋滿滿,張叔何必每個月跑到程家求人施舍?」凌馥雙不認同的回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夫人……」張嫂已勸過夫人多次,讓她精打細算著過日子,偏偏夫人對銀錢事總是不上心。

  「娘從小被這樣教導,一時改不過來也很正常,慢慢來吧。」凌馥雙說是這樣說,但她也清楚娘就是個千金小姐,怎麼可能改得過來。

  見小姐皺著眉頭,張嬸舍不得,連忙道:「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快把菜端到前頭,今兒個小姐生辰,大家都樂一樂。」

  餐桌前,一屋子人說說笑笑,吃得歡快,只有凌湘一語不發,靜靜吃著飯,她倒不是生氣,而是從小她便養成食不語的習慣。

  若不是女兒之前生了一場大病,讓她事事依著女兒,她也不會讓下人坐上餐桌,於她而言,再窮困,主僕分際還是得守的,只是……她看一眼笑得兩頰生緋的女兒,這樣似乎也不錯,至少女兒多了幾分生氣,身子似乎也強健不少。

  用完膳,張嬸張羅著大家收拾。

  凌湘從懷裡拿出一枚玉佩,掛在女兒胸前。「這是你爹給我買的,本想留著給你當嫁妝,可如今你長大了,也該想著打扮了。」

  凌馥雙撫摸著玉佩,她不懂玉,不知道價錢貴賤,不過這塊玉雕工還算細致,上面那個捧瓜的娃娃,表情活靈活現,可愛極了。

  突然間,一道靈光閃過,她倏地抬頭,驚愕的望向母親的笑臉。

  她想起來了!午時過後,程老爺子會派來幾個嬤嬤把原主帶回程家,娘為此還興奮不已,以為終於盼到出頭日。

  她記得娘替原主換上新衣服,還殷殷叮囑,要討得老爺子、老夫人的歡心,要原主別抓住那些年的氣恨不放,娘是這麼說的——

  過去的,便讓它過去。

  原主一一應下,並在心底發誓,要受人看重,要讓娘母憑女貴。

  然後原主進了程家,被記在柳氏名下,與六個年紀差不多的堂姊妹們一起上課、學習宮廷禮儀,這些全是為了兩、三年後的選秀做准備。

  那次選秀,比自己大兩歲的程馥玫嫁給二皇子當側妃,而她,差一點點被五皇子挑中。

  所以大伯父聯姻結黨、擴大勢力的計劃,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完蛋了,要是歷史沒有改變的話,就是今天了!

  怎麼辦,她要怎麼說服娘別讓她進程家?但這是娘親心心念念的大事,她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說服娘親改變心意,不,更准確一點來說,就算給她幾個月的時間她都不一定有把握能游說成功。

  來不及了,看來她只能先避開。

  主意一定,凌馥雙猛地起身道:「娘,我還有兩張大字還沒寫呢,我回屋裡去。」

  自從女兒大病初癒,幾乎把那些功課全給丟下,如今見女兒自動自發,凌湘甚感安慰的道:「好孩子,你總算把娘的話聽進去了,這才是正道,做菜、養雞鴨,都不是正經閨秀該做的事兒,你年紀小,自然貪玩些,但再過兩年就要議親了,可不能再這樣毛毛躁躁的。」

  「是,雙兒明白。我先扶娘回房歇息。」凌馥雙邊說,視線卻忍不住往外飄去,暗自祈禱程家人不要太早出現。

  凌湘起身,看著女兒,滿心安慰。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二章 我發誓我不是凶手

  娘親方歇下,凌馥雙就偷偷摸摸的從後門溜了出去。

  她並不確定穿越加重生後,會不會改變歷史,程家是否會在今天找上門來,但有備無患總強過有患無備,她先開溜就對了,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悄悄關上後門,她用後腦抵著門板,思索著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走,想了老半天,她決定到大街上找家當鋪問問,娘給她的玉佩價值多少銀子。

  說真的,凌馥雙有點後悔,人無遠憂,必有近慮,她明知道接下來要面對什麼問題,怎麼就沒早點籌劃?成天混吃等死,只琢磨著把日子給過舒服、肚皮喂飽就心滿意足了,真真是沒有遠見吶。

  可是這似乎也不能怪她,她就是個沒遠見的,同期進來當警察的,多少人都升到警官了,只有她,還在派出所裡當個苦巴巴的小可憐。

  不行,這個壞毛病得改改。

  想想每個月向程家拿那十兩銀子的卑微;想想路過酒樓時,想進去飽餐一頓的衝動;想想就算沒LV,也想試試上好綾羅綢緞的渴望……這些事情,沒有銀子都做不了。

  看來她得好好運用二十一世紀的智慧,讓自己變成個小地主,好歹自給自足,不必去蹚程家那淌渾水,好歹別讓母親、筆兒和紙兒落入那種不堪的下場,好歹不必嫁入夏家,陪人家演戲……

  凌馥雙深吸一口氣,對自己信心喊話,她必須振作起來,加油、加油!她握緊雙拳,鼓足了勇氣後,一旋身—— 她還沒來得及邁開腳步呢,就撞到一個走路歪斜不穩、身高至少比她高了三十公分以上的男人,兩人雙雙摔倒在地。

  痛啊痛啊痛……凌馥雙悶哼一聲,一時間疼得站不起來,她翻轉一圈,先遠離那男人五十公分再說,接著她揉揉腳,再揉揉可憐的小屁股,這才慢慢站起身。

  她看向男人,有些困惑的微微蹙起眉。奇啦,這位大哥怎麼賴在地上不動呢,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是昏倒了,畢竟他的兩只眼睛還瞪得老大,猶豫半晌後,她蹲下身,細細觀察對方。

  目測他的身高約一八五,體重嘛,應該差不多七十公斤,年紀約二十歲上(下,劍眉鳳眼、五官深邃,有「魔戒」電影裡精靈王子的fu,而且身材壯碩,是肌肉男一枚,他的發色黑得不純粹,但發質柔順,眼球微藍,哇,遇見混血兒了?

  看起來人模人樣,有幾分英氣,但不確定是好人壞人,她才不會以貌取人呢,在她偵辦過的案子裡,不乏英俊帥氣的殺人凶手。

  「你怎麼不起來,喝醉了?」凌馥雙才剛說完,馬上自行推翻這樣的假設,因為她聞到他身上傳來淡淡的血腥味,她將視線從他的臉上往下移,這才發現他的手捂著腹部,指間有血滲出,但流量不多。

  「扶我起來!」男人沉聲下令。

  她彷佛沒聽到他說話,一股腦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嗯,他的聲音性感醇厚,不曉得歌喉如何?唱兩句給姊聽聽……隨即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就算他的歌藝再好,她也沒辦法在這個時代把他捧成偶像歌手,當經紀人發家的想法還是省省吧。

  「扶、我、起、來!」他緊咬著牙,口氣硬了幾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哇咧,你以為你姓皇名帝、字寡人嗎?要不要喊兩句朕來聽聽?」凌馥雙看不慣他那頤指氣使的模樣,沒好氣的堵了回去。

  男人心一驚,頓生警戒,她是什麼身分,竟敢開皇帝的玩笑?

  她本來不想理會他,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的,但是見他眼神開始渙散,表情也漸漸變得迷離,她那警察魂瞬間又燃燒了起來,她可是人民保母,老百姓有難,她豈能置之不理?於是她拉起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纖細的小肩膀,奮力把他撐了起來——

  夭壽骨,吃這麼壯做什麼,打泰拳嗎!

  凌馥雙雖然腹誹不斷,但還是很有良心的問道:「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他沒回答她,抽回自己的手,使出最後一分力氣往前走。

  五步?他是她的隔壁鄰居?起初的錯愕過後,她馬上追上前扶著他的腰,跟著他往他家後門走。

  門沒鎖,只是虛掩上,凌馥雙把門推開,把他扶進宅子裡。

  穿越到這裡半年了,她完全不曉得隔壁有住人,這裡許多房子都是空的,當初程仲儒就是看准這裡鄰居少,三姑六婆把程家醜事傳出去的機率低,才在這裡置外宅的吧。

  而且令她意外的是,他居然還有力氣領著她往前走,雖然腳步緩慢,但好歹是自己走,否則她哪扛得重他啊!

  他們慢慢走到一間屋子前面,他往裡頭指了指。

  這次她依舊用雙手輕輕一推就把門給推開了,屌了,他以為這裡是堯舜時代,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門都不帶鎖的。

  終於把人給扶躺上床,擺平,呼……凌馥雙吐了好大一口氣,接著只要找到他的家人,讓他家人照顧他,就沒她的事了。

  「有人在嗎?」凌馥雙快步穿梭在為數不多的房間,同時高聲喊著,但始終沒有人回應,而後她又前院後院巡了一遍。「有人在嗎?」

  最後,她發現了一個事實—— 他是獨居少年。

  算了,反正她已經把他送回家了,剩下的不關她的事,對,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她像念咒似的,一面往後門走去,在經過獨居少年的房間時,她還加快腳步,刻意把臉轉向另一邊。

  她謹記教訓,善良是一種糟糕的德行,人善只會被人欺,原主的經歷充分教導她,善良和愚蠢是同義詞!

  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咒語在凌馥雙拉開後門的瞬間戛然而止,她用力跺了一下腳,用力罵自己,「凌馥雙,你這個白痴!」

  對,她就是白痴,她已經不當警察了,干麼還當人民保母,她是白痴、白痴、大白痴!

  在一聲聲白痴的罵聲中,她關上了後門,轉回身去找木盆、燒開水、找剪刀、找烈酒、找……

  當凌馥雙再次站在昏迷的獨居少年跟前時,她恨死自己了,但她還是認命的拿起剪刀,把他的衣服剪開,剪刀開闔之間,該看的、不該看的風景慢慢展露,在初遇他胸前的小紅莓時,她的手頓了一下。

  「該死,我會長針眼!先說好,我非常不樂意看,你醒來千萬不要叫我負責任,本人在下我,是未成年兒童。」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才繼續往下剪。

  她嘴巴說不樂意看,但是那腹肌、那人魚線……嘖嘖,這位小鮮肉真不是普通的誘人,要不是姊閱人無數,肯定會著迷。

  「身材練得不錯嘛,該不會是什麼武林盟主吧?有意思的話,下回給你介紹女朋友,喜歡機靈的挑黃蓉,喜歡美麗的挑王語嫣,深情的有阿朱,調皮的有鐘靈……」凌馥雙的一張小嘴碎碎念個不停。

  她承認,在陌生朝代,替一個快死的男人處理傷口,她確實害怕,誰曉得待會兒會不會有人跳出來,指著她大喊凶手,好心頓時成為驢肝肺。

  終於剪到重點部分,她往橫向剪,上橫下橫中一豎,工字型剪法,她拿他當成實驗蛙,等剪完最後一刀,翻開裡外兩件衣服,再拿起棉布巾,沾上溫水,替他擦掉血漬後,她看到了——

  「左下腹傷口,長十公分,深一公分,未傷及內髒,推測為二十公分左右的利刃所傷,傷口由上往下。」

  凌馥雙再翻起他的身子,從衣服縫裡往他的背看去,很好,背部沒有受傷,再剪開他的兩條褲腿,小小探兩下。

  「上半身及下半身都沒有其他傷口,可以推斷造成腹部傷口的人,是身高一百公分左右的……五歲小童?不會吧,你是做了多惡毒的事啊?」

  檢查過後,她拿出烈酒倒在棉布巾上,擦拭他的傷口當做消毒,接著從腰包裡掏出針線,拿他當屍體縫了起來。

  她不疾不徐,慢慢處理。

  無妨,昏倒的人,對痛覺敏感度低嘛。

  等把他的傷口縫完,凌馥雙才意識到不對勁。「不對,這麼小的傷口不會造成昏迷休克,所以……嘴唇暗紫,代表有缺氧現像,指甲發黑,是中毒?此毒專攻心肺,導至缺氧,髒器萎縮了嗎?不會這麼快吧,如果是真的,這麼狠的毒藥,是什麼呢?」

  她不知小鮮肉中什麼毒,但她知道自己完蛋了,救了一個必死男,這裡可沒有科學辦案,要是不快點離開,被第三人撞見,她肯定會被誣賴到死。

  凌馥雙歪著脖子,悲憫的盯住他好半晌,下定了決心,高舉雙手道:「對不起,我只能幫到這裡了,我不是毒物科專家,接下來……」她重重嘆氣,將他的傷口包紮好,再將棉被拉高,蓋住他赤裸的身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別太執著,說不定你運氣好,這邊死一死又到別的地方穿越重生。拜拜,祝福你!」

  說完臨別贈言,她便打算離去,不料一轉身,竟看見門口站著兩個大男人,前面那位白衣飄飄,除塵若仙,眸光深邃幽遠,內斂沉靜;後面那個穿著墨色夜行衣,五官堅毅沉穩、英氣逼人,一副少年大器、精銳張揚的模樣,且兩人正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一黑一白,會不會是無常兄弟?死了死了,她要被當成凶手一號了!

  凌馥雙高舉雙手,鄭重表明立場,「人不是我殺的。」

  就算到閻王爺面前,她也要堅持事實,好心人和凶手該待的地獄層級可不一樣。

  白無常微哂,像是她說了什麼笑話似的,不再多看她一眼,經過她身邊後來到床前,從懷裡掏出青瓷瓶,倒出兩顆紅色丹藥,隨手將瓷瓶放到一旁的幾上,再扶起受傷男子,將丹藥喂進他嘴裡。「水。」

  凌馥雙馬上轉頭看向黑無常,重復道:「水。」既然是熟人,自家地盤,他應該更清楚水在哪裡。

  「沒聽見嗎?水!」黑無常揚起兩道黑眉毛,整個人頓時鮮活起來。

  點點頭,她有聽見啊,但……下一瞬她馬上反應過來,人家是叫她倒水。「哦、水,馬上來!」

  唉,如今她被兩個如此高大的無常兄弟給壓迫,也只能低頭了。

  凌馥雙乖乖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再回到床邊遞給白無常。

  這時候,她發現剛剛躺在床上、進入彌留狀態的病人,竟然……張開眼睛了?!

  哇!了不起,中國古代醫術竟然如此精良,西醫拿什麼比……不對不對,藥才吞進去三秒鐘,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發揮藥效,見血封喉都沒這麼迅速。

  他肯定是裝暈,那他肯定也知道她像解剖青蛙似的,用一把利剪,把他的衣服從領口一路剪到男性特有器官上方?

  天哪,真是尷尬死了,就算要解剖青蛙,她也會顧及青蛙尊嚴,先把人家給弄暈啊……

  不過片刻功夫,小鮮肉的嘴唇恢復正常色澤,臉上的蒼白慢慢退去。

  「六弟,感覺如何?」白無常問道。

  「好多了。」小鮮肉虛弱的朝兄長點點頭。「這次是我大意。」

  「受過教訓,下次行事才會謹慎。」

  黑無常湊近,摸摸小鮮肉的頭說:「六哥,你還成嗎?我運氣助你解毒,好不?」

  「行!」

  凌馥雙難掩驚訝,她本以為小鮮肉沒死也只剩半條命了,沒想到兩顆紅丹藥下肚,他居然能閑話家常,那究竟是什麼神奇小藥丸啊?

  按捺不住好奇心,她輕輕挪移腳步,悄悄來到幾邊,想研究一下瓷瓶裡頭的丹藥,沒想到一只手才剛伸出去,指尖都還沒碰到瓶身呢,黑無常便早一步將瓷瓶給搶走。

  「還不去燒水!」黑無常斥喝一聲。

  「燒水?」凌馥雙困惑的指指自己,不太確定黑無常是在對自己說話。

  「懷疑?」黑無常微揚起眉。

  她不滿的瞅著他,忍不住腹誹,他那對眉毛真的很有戲,如果他吞下啞巴藥,光靠那對眉毛,也能跟外界溝通。

  「我是救命恩人又不是僕人。」她悶聲道,可是沒有勇氣造反,還是乖乖跑去燒水。

  直到她走遠,寧熙研才淡淡開口,「腳步虛浮,大病初癒,未曾好生調養,不是個有武功的。」

  「六哥,你在哪裡撿到這個娃兒的?」黑無常問。

  「不是撿到,是撞到的,方才體力不支,在路上撞到她,是她扶我回屋,幫我治傷。」是個逃家丫頭吧,想起她作賊似的動作,小鮮肉忍不住發笑。

  「六弟也聽見她的分析了,你真是被五歲小童所傷?」

  小鮮肉點點頭,回道:「是。」

  「不會吧,六哥到底是做了多惡毒的事啊?」黑無常調侃道。

  「去!」小鮮肉沒好氣的踹了黑無常一腳。

  白無常微笑,六弟能踹人,表示傷口確實不嚴重。

  「那孩子是銀裳觀音的兒子。」小鮮肉也知道自己確實小瞧了那個不過五歲的孩子,更沒想到那把小小匕首竟會淬了毒,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銀裳觀音有孩子?」黑無常難掩錯愕,他曾和對方交手過,她明明只是個還沒長開的小丫頭。

  「意外吧,銀裳觀音的樣貌不過十三、四歲,怎麼能有一個五歲兒子?我本也不信,後來在她的住處找到一本冊子,裡頭記錄了她采陽返少的秘方。」小鮮肉吐了一口氣,可惜沒抓到銀裳觀音,否則就可以證明雲貴妃有罪。

  「別擔心,作惡多端者逃不過下場。」白無常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黑無常摩挲著下巴,半晌後說道:「那丫頭模樣雖然不差,可看起來就是個傻的,何況才十來歲年紀,怎麼能分析得這麼精准?」

  「我也訝異,好像她親眼看見似的。」重點是,她居然不害怕、不避諱,剪了衣服就給治傷,正常姑娘逃都來不及了,她居然敢對著男人的裸身大放厥詞?

  想起她說的話,一抹笑意悄悄漫上小鮮肉的眼底。

  白無常看著他的表情,微詫,下一刻抓起他的手細細檢查。

  「五哥,怎麼了?」小鮮肉不解的問。

  「六弟,那丫頭摸過你的手嗎?」

  「摸過。」何止手,他全身大概都被她摸透了。

  「可是你並沒有起疹子。」

  是嗎?小鮮肉直覺抬起手一看,果真……他驚奇的望向五哥,只見五哥對他點點頭,笑了。

  「七弟,幫個忙,查查那個小丫頭的來歷。」小鮮肉急道。

  「沒問題,我會盡快給六哥消息。」黑無常成竹在胸的拍拍胸口。

  凌馥雙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猶豫了老半天,在階前坐了下來。

  一刻鐘前,她偷偷打開小鮮肉家的前門,探頭一望,居然真看見程家馬車停在自家門前,她趕緊把頭給縮回來。

  歷史沒有改變,程家還是在她十三歲這天上門,娘親還是期盼她能夠認祖歸宗,成為程家的女兒。

  那麼,逃得過今日,能夠逃得了明天,甚至是一輩子嗎?

  她可以不理會程家的逼迫,卻無法不理會娘親的執著,一個把女兒前程擺在第一位的母親,她無法狠下心與之作對,但程家是狼窩虎穴,一旦進入,甭想脫身。

  她到底要用什麼方法才說服娘親對程家和父親死心呢?

  來到這個時代,最辛苦的不是對抗惡劣的環境,不是沒有臉書可以刷、網路可以連,而是應對與自己格格不入的生活態度與價值觀。

  她無法向娘親解釋,人生而平等,女兒當自強,也無法讓所有人相信,女人除了嫁人、生孩子,還有別的用途。

  想到這裡,凌馥雙一對好看的細眉越鎖越緊,下意識輕輕咬著食指。

  突地,房門被打開來,白無常和黑無常一前一後走了出來,發現她還坐在門前,黑無常沒好氣的問:「你怎麼還不走,等著領賞嗎?」

  她驀地抬頭與黑無常對視的那一瞬間,靈機一動,一個絕妙的主意躍入腦海,惹得她笑得眉眼生輝,整個人突然漂亮起來。

  她站了起來,微彎了彎身子,朝房內望去,病人已經躺平,哥哥、弟弟准備離開,意思是,死人復活記已經成局?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黑無常身上。

  「不要這樣看我,你以為我是燒雞嗎?」黑無常惡狠狠的瞪著她。

  凌馥雙一點也不害怕,她學過一點心理學,他的眼神很凶,但頰邊透著笑意,肩膀放松,手也隨意地背在身後,那不是對自己心存惡意的模樣。

  「公子真能干,一下子就猜中了,不過不是燒雞,是燒鴨。」她故意開個小玩笑,與他套近乎,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線了。

  「你把本公子比做鴨?」黑無常怒眉一橫,威力大了一點點。

  她還真不知道,在這個年代,鴨也有某種程度的暗示,真是越急越容易出錯,她抱歉一笑,不管有沒有踩到地雷,先道歉先贏,伸手不打笑臉人嘛,何況盡快進入主題才是正道。

  「對不住、對不住,小丫頭是餓得凶了,胡口亂言,無常公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無常公子?寧熙青的臉色難看了幾分,這丫頭老是繞著彎兒罵人,他跟她有仇嗎?

  寧熙研看看自己的一身白與七弟的一身黑,頓時想明白了,忍不住噗哧一笑,但很快的他便止住笑意,問道:「小姑娘,你沒離開,莫非是有事,希望我們能夠效勞?」

  凌馥雙揚眉笑開,和聰明人說話真輕松,比起黑無常那個笨蛋……莫怨莫怪,人的腦細胞量是無法勉強的。

  「請問裡面躺著的那位……」實驗蛙。

  「傅子杉,那是他的名字。」寧熙研接過話。

  「哦……傅子杉。」等等,傅子杉?!她的雙眼瞬間睜得比牛眼還大。

  前世原主經常捧在手中看的《轅朝神捕傅子杉》話本,裡頭的主角就是他嗎?!據說那話本是真人真事真實演出……

  「怎麼了?」寧熙研看著她驚詫的反應問道。

  凌馥雙指指房裡,再確定一眼,沒想到小鮮肉居然突然轉頭,恰巧與她四目相望,他那凌厲的眼神,害她的小心肝狠狠震顫兩秒。

  她連忙把頭縮回來,把門給掩上,再打量眼前的兩個人,目前看來,三人當中,白無常最良善無害,於是她對著他小心翼翼的問:「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轅朝神捕傅子杉?」

  大名鼎鼎?神捕?寧熙研和寧熙青同時皺起眉頭,互視一眼,心裡有著同樣的想法,自家兄弟什麼時候闖出這個名號了?

  光是替被誣告者講幾句話,幫忙抓幾個江洋大盜,就變成神捕?那京城裡的神捕不就多如過江之鯽?不過話說回來,倘若六弟隱在這個身分後面,確實可以做不少事。

  寧熙研眼裡出現一抹光彩,表情神秘地朝她點點頭。

  「天!我居然救到神捕大人,這算不算建功於朝廷,立福於萬民?」凌馥雙拍拍胸口,一臉得意。

  真真了不起,這種了不起的際遇,只有穿越女才可以享有。

  看著自鳴得意的她,寧熙研不禁失笑。「姑娘還沒說,在下能夠為姑娘效勞什麼?」

  「哦,方才聽你們的對答,我猜,傅神捕若非兩位公子的親戚,定也是知交好友,對不?」

  「是。」

  「既然如此,雖然不是人人都有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的情操,但看在你們身為親朋好友,而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分上,公子是不是可以稍稍的幫助一下可憐、無助、茫然的小女子我?」

  「可憐?無助?茫然?」寧熙青忍不住嗤笑出聲,他還真看不出來她哪裡可憐無助茫然了。

  寧熙研被她勾起了興趣。「有任何困難,小姑娘盡管開口,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定傾力相助。」

  「可以的、可以的,只要公子買下我們一家六口。」

  「什麼?!」寧熙研和寧熙青同時驚呼一聲。

  「救命之恩,何勞他人還報,五哥,讓小丫頭進來吧。」傅子杉的聲音從房裡傳了出來。

  凌馥雙心頭一震,是實驗蛙在講話?

  小說裡剛解完毒的人不是會累得昏睡三天三夜,他的精力怎麼這麼旺盛?難道身為神捕,身體機能與正常人不一樣?

  寧熙青一笑,眉毛揚出一道不可思議的弧度。「進去吧,有傅神捕親自報恩,看來你這個小丫頭的福分大得很。」

  話落,寧熙研和寧熙青相偕離去,留下她傻立在原地。

  凌馥雙看著虛掩的房門,心頭一陣不安,要是她二度走進這間房,等著她的是生門還是死路?

  這年代的男人自尊心強烈,他被她剪剪又剝剝,心中的羞憤會不會強過對恩人的感激?

  她是俗辣,禁不起嚇的,看來她還是另尋蹊徑吧,要是真的不行,她可以試著說服張嬸、張叔迷昏娘,大伙兒再手牽手、心連心,一起遠走高飛。

  想到這裡,凌馥雙腳跟兒一旋,就要往後門走,沒想到一顆「石頭」撞開房門而來,從她頰邊呼嘯而過,帶起一陣風,隨即落到地上。

  驚嚇過後,她定眼細看,眼前不遠處……不會吧,這個敗家的,竟然用銀子偷襲她?

  那銀子、根據她穿越不久的經驗,至少有十兩,是程家一個月給的錢。

  想也不想,她彎腰低身把銀子撿了起來,迅速塞進懷裡,對著房裡的人道:「這十兩銀子就當傅神捕已經報過救命之恩,從此山水迢迢,兩不相見。」說完,她邁開小短腿急急往外跑。

  開玩笑,原主是他的頭號粉絲,她可不是!

  「信不信,下一錠銀子會直接命中你的後腦正中央。」

  飛奔的腳步突然一頓,凌馥雙很肯定她這是被恐嚇了,現在這種局面,她要往前還是往後?

  「還不進來?要我數到三嗎?」傅子杉沉聲道。

  「不必、不必,我進來了。」

  她不確定實驗蛙為什麼非要見救命恩人一面,不過她又不是國際巨星,沒那麼尊貴的,給人家見見,無妨。

  於是,他還沒有開始數數,她已經飛快出現在他面前,巴結討好的衝著他笑。

  不過她的笑,大有深意——

  意思是,您別殺我,雖然小女子救人的手法不地道,總歸是好心腸。

  意思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不愛當浮屠沒關系,小女子也沒想過踩著您的頭往上爬。

  「說!為什麼要把自己一家六口給賣了?缺銀子?」

  他的口氣還是維持在零下五度,表情還是不夠香,但是會這麼問,代表—— 一,他聽見她和黑白無常的對話;二,他有報恩的意圖。

  這念頭讓凌馥雙松了一口氣,考慮了一會兒後道:「不是真的買賣,只要找個人假扮人牙子到我家裡,嚇嚇我娘,讓她願意跟著我離開,就成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

  「故事很長,傅神捕身上還有傷,不如……」

  「那就長話短說。」

  看著他堅持的目光,凌馥雙輕嘆,這人還挺霸道的,不過也沒差,反正這種破爛事講出去,頂多是沒面子,不會傷筋動骨。

  於是她開始講故事,從老媽倒霉的一生講起,說自己不願意進程家,說想要遠走高飛的想望,也說自己想編個謊話,讓娘親相信程家沒良心,她必須讓娘親對程家徹底死心,必須脫離程家……說著說著,她的眼底不自覺流露出一抹哀傷。

  才多大的孩子,竟得背負這些,不知不覺間,傅子杉的臭臉出現一條裂縫,從中透出一絲溫和,他放軟語氣問道:「這麼做你甘心嗎?程家拿走的,是屬於你的身家。」

  「銀子可以再賺,但要是人生走岔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有的時候認賠出場,比陷在泥淖中進退不得、翻騰掙扎,更聰明。」

  他反覆咀嚼她的話,認賠出場,會是更聰明的做法?

  傅子杉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著她清徹的眼神,沉穩冷靜的姿態,依照她的年紀,不該有這樣的體悟。

  「倘若回到程家,你或許有機會掙回該得的,也能替你娘討回應得的名分。」

  凌馥雙搖搖頭,原主前世經歷過的悔恨痛苦她可沒忘記,若她以為能夠因為自己是穿越女的身分而改變歷史,她就不僅僅是笨了。

  她垂眸想了想,輕聲道:「我覺得……」

  「覺得怎樣?」

  「我覺得人不是蓮花,無法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人會被環境污染,心思會因為環境而變壞,沒有人喜歡去傷害他人,但被環境逼迫到某個點,就會給自己找到合理的藉口去傷人。我不想變成這種人,不喜歡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晦暗,我喜歡干淨、正直的自己。」說完,她抬起眼眸與他對視。

  傅子杉看著她淡淡的神情,彷佛看見慈悲。「知道了,回去候著吧。」

  凌馥雙不解的微挑了下眉,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要幫忙還是不幫忙?

  回去候著,會候出好消息還是爛結局?萬一他的動作比程家慢,她會不會還是脫離不了輪回?

  她看看實驗蛙,再想想自己,算了,靠山山會倒,怎麼也沒有靠自己來得穩妥。

  她沒有吱聲,悶悶的起身走出房間,從後門離開。

  凌馥雙並不知道,這時候的實驗蛙已經有足夠的力氣坐起身,他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再次感到訝異,他的身子被那個丫頭從上摸到下,從左摸到右,在她幫他裹傷的同時,分身還不小心被她拂到兩、三次,可是他都沒有起紅疹……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三章 我賣了我自己

  剛踏進自家大門,凌馥雙就被筆兒一把抓住。

  筆兒急急的把小姐拉到門邊,低聲道:「小姐,你跑哪兒去了?夫人在生氣呢!」

  凌馥雙能夠理解娘親為什麼會不高興,程家下人回府後,必定把她這個外室生的野丫頭說得不堪入耳,倘若他們有本事講得程家熄了這份心思,倒是樁好事,怕就怕程伯儒野心大,半點機會都不肯放過。

  「紙筆沒了,我出去買一些。」凌馥雙揚揚手上的布包。

  她心細,知道說謊得說得夠真,否則就得一個接著一個瞎掰,所以當真跑了趟紙鋪,自然,還特地找了間當鋪,估估玉佩的價值,可惜老板說這塊玉的成色不好,只肯給五兩銀子,也不知道是當鋪沒良心,還是程仲儒可惡,二十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竟然只換回一塊破玉佩。

  程家真敢!程仲儒真敢!

  「這種事讓張叔去做就成了。」

  「順便逛逛嘛。」

  「夫人氣的就是這個順便。」筆兒滿臉無奈,也不曉得小姐的性子怎麼突然變野了,總喜歡溜出門亂逛。

  這半年來,夫人為這種事生過小姐多少次氣,罰跪罰得多了,小姐沒被罰怕,反倒跪出心得。

  「行了,別嘮叨了,早一刻見到娘,便讓娘少生一刻氣,這叫孝順,懂不?」

  凌馥雙嘻皮笑臉的把布包交給筆兒,自個兒往大廳走去,但進門前,還是不由得吐了口長氣。

  她一走進廳裡,乖乖的馬上往地上一跪。「娘,雙兒錯了。」

  凌湘看女兒的樣子,又氣又心疼,她明白女兒性子倔,這會兒認錯,不代表以後不會再犯。

  在她面前,罰女兒兩下也就過去,如果女兒進了程家大門,柳涵煙是個刻薄寡情的,原就為自己的存在忿忿不平,若女兒在她跟前犯錯,她豈能輕輕放過?

  望著女兒,凌湘滿心憂愁。

  「娘……」

  「起來吧,別跪了。」

  「娘,雙兒做錯,該罰。」

  「懲罰是為了改過,可娘罰了你,你就能真心改過嗎?」

  凌馥雙一聽,站了起身,娘還真了解她,接著她看一眼門外的張叔、張嬸、筆兒和紙兒,心微暖,大家都擔心她被罰,想掐個適當的時間點進來替自己說話。

  這才叫做親人,會擔心你、愛你,只想著你好,不讓你吃半分苦,她絕對不要舍棄親人,進入虎穴,與那些早晚遭報應的男男女女虛以委蛇。

  看見小姐乖乖走到夫人跟前,乖乖搬了張小杌子坐在夫人身邊,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全散了。

  凌馥雙輕聲喚道:「娘……」

  凌湘沒讓女兒把說完便道:「今兒個程家來人了。」

  凌馥雙早就有心理准備娘親要與自己談論這事兒,她抬起下巴,認真說道:「娘,我不會離開你的,除非程家連你也一起接回去。」

  凌湘順了順女兒的秀發,柔聲道:「傻瓜,娘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回不回程家有什麼打緊,只要你好好的,能夠尋得一門好親事,娘就算現在閉眼,也安心了。」

  「娘怎麼認為程家會為女兒尋一門好親事,而不是把女兒推入火坑?」

  「不會的,程家終歸是官家,這些年,大老爺和你爹的官越做越大,越是這樣的人家,越講究面子,他們更怕旁人說長道短,絕對不會為了氣恨娘,給你尋門惡親。」便是柳涵煙想這麼做,雙兒的爹也不會允許吧。

  「娘,婚姻這種事,何為善、何為惡,並沒有絕對,多少光鮮亮麗的親事背後,其實藏污納垢,多少門當戶對的婚姻,其實是現實利益互換。當初外祖父將你許給爹,期待的不就是你一生幸福平安,可是你現在的處境卻如此不堪。」凌馥雙不想把話說重,但不這麼做,娘親似乎不會清醒。

  凌湘皺起眉頭,握住女兒的手。「雙兒,娘同你講過很多次了,要記恩,別記怨,要想著親情,別滿腦子仇恨,你父親之所以如此,自有他的苦衷,身在高門大戶,無法事事順心遂意。」

  凌馥雙咬牙,她最受不了這種言論,原主就是這麼想,才會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殯,想到原主因為程仲儒的一句道歉,就一切不論,光是回憶,她都覺得憋屈。

  「娘,我們可以記恩不記怨,可那得是在咱們過得幸福富足的情況之下。沒道理別人拿著我們的銀子吃香喝辣,我們卻過得苦巴巴,一個月為了十兩銀子,看人臉色不說,我病了還得賣馬、賣車。聖人不是這樣當的,以怨報德,何以報直?如果天底下的奸佞小人都得到好下場,所有的善人都要受害遭惡報,請問,我們為什麼要善良?」

  「心存怨恨,就不會快樂。」

  「所以我們現在非常幸福快樂?」

  凌湘一時語塞,只能微睜大眼瞅著女兒。

  凌馥雙嘆了口氣,放緩語氣道:「娘,你要我不恨,可以,請娘帶我遠離這個充滿仇恨的地方吧,只要我過得好、過得快樂,我自然可以輕易忘記程家對我們做的一切。」

  「娘便是要你過得好,才讓你回程家。」

  「娘,話不是這樣說的……」凌馥雙偷偷翻了個大白眼,古人都是這樣固執的嗎?她深呼吸一口氣、穩下情緒後才又續道:「我現在不是記恨,只是單純分析,娘,你還記得程家是怎麼對待你的嗎?我們以旁人的眼光來看,程家上下所做的事,是不是叫做卑鄙無恥?算不算寡廉無義?你怎能相信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門風?你怎認為那一窩蛇鼠,會真心替女兒的終身設想?

  「娘,他們不會的,他們只會在女兒身上尋求利益,就像當初在你身上挖取的一樣,他們不會考慮對方好不好,只會想到與之聯姻,可以為程家帶來什麼好處。」

  「不會的,你還有爹……」

  「爹?這真正是個笑話了。試問,十幾年來,他什麼時候抱過我、愛過我?他可曾當過一天的爹?親情是培養出來的,張嬸、張叔牽著我的手,教我學走路,時時刻刻擔心我跌倒;你在我生病的時候,憂心得徹夜無眠,紙兒、筆兒在我受罰的時候,陪我一起罰跪……這才叫做家人、才算親情,而程仲儒什麼都沒做,這聲爹,我喊不出來。

  「娘,我敢保證,一旦我進入程家,就會淪為別人的棋子,況且柳涵煙天天看著我在跟前晃,看著我比她的女兒優秀,她會不會怨恨?會不會又想辦法來折辱你?」

  「不……」

  「一定會!」凌馥雙說得斬釘截鐵,因為那是原主的親身經歷。

  這一瞬間,她深刻感受到,原主分明心痛,卻還要說服自己,母親是思念難平,才會'選擇上吊自殺,並非柳氏的手段;感受在程家生活的那種壓抑與沉重;感受她的無助與哀愁……不管原主是善良還是愚蠢,她絕對不會重蹈原主的覆轍。

  「你總是忘記娘的教導,總是把人想得太壞……」

  「娘,你是可憐的好人,雙兒不想學你,我寧可當個快樂的壞人,也不要讓自己變得悲哀。我絕對不會回程家,如果娘心疼我,請相信女兒一次,咱們離開這裡吧,重新開始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

  「傻孩子,咱們孤兒寡母的,世間哪容得下我們?」

  「娘,沒這麼困難的,只要你鼓起勇氣,女兒就敢陪你一起闖天涯。」

  凌湘深深的望著女兒,女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饒是女兒再聰慧,仍舊是個半大的孩子,還是太天真了。

  紙兒把洗臉水端進房裡後,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凌馥雙不習慣別人伺候,拿起布巾,自己動手淨臉,而後瞥了紙兒一眼,道:「有什麼話盡管說。」

  紙兒支吾一會兒,鼓起勇氣道:「夫人已經三天都不與小姐說話,是不是……」

  「是不是順著娘的意思,乖乖回程家?」凌馥雙接下紙兒的話,視線與她對上。

  一屋子的實誠人,一個個都相信程家是大戶,斷沒有欺她這個小孩子的道理,相信程仲儒好歹是個父親,虎毒不食子,可他們哪裡知道,若非前世悶虧吃盡,這輩子她哪需要戰戰兢兢,避免落入同樣命運?

  「小姐,夫人是為你好,能夠當程家的姑娘……」

  凌馥雙重重一嘆,每次提到這種事,她都有種孤軍奮戰的無力感,她將布巾丟回盆裡,拉過紙兒坐到桌前。「是張嬸讓你來勸我的,對吧?張嬸、張叔是那年家鄉瘟疫,家人全走了,才進這個門,你和筆兒也是第一次賣身,便來到咱們家裡,你們都不曾待過高門大戶,自然不曉得裡頭肮髒污穢、危機重重。」

  「危機重重?小姐只是在嚇唬紙兒吧,夫人說過,程家家風……」

  「家風?那是用金銀珠寶、勢力權位給精雕細琢出來的,當不得真。你可知道,幾年前程家大房有個女兒嫁給楊國公當繼室,楊國公的年紀比程大姑娘大了三十幾歲,孫子與大姑娘年紀差不多,你說,這樣的婚姻是壞是好?」

  前輩子程伯儒常拿這門婚事說嘴。

  確實,在老女婿的幫助之下,程伯儒的官位節節高升,但是他連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如此殘忍,對她們幾個還能客氣?

  「程家真的……」

  紙兒話沒說完,就看見筆兒慌慌張張的奔了進來,筆兒緊緊扯住小姐的衣袖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凌馥雙心頭一悚,不會吧,程家又來人了?不過表面上她仍極力保持冷靜。「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拿著賣身契上門,是柳氏簽的字,她把咱們全賣了。」

  凌馥雙聞言,心中一喜,難道是傅子杉的傑作?「不急、不急,我去看看。」說完,她馬上起身,飛快往前廳而去。

  來到廳裡,凌馥雙就見娘以帕掩面,泣不成聲,又聽見張叔對來人說道——

  「夫人、小姐是自由身,怎麼能夠買賣?你們要買,也只能買我們幾個下人。」

  「當年為了進程家,凌氏自願簽下賣身契,以奴婢身分嫁與程二老爺當姨娘,既然凌夫人是奴,凌姑娘自然就是家生子,要買、要賣,都操縱在程夫人手裡。」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左右的男子,長得白淨斯文,一雙眼睛黑得發亮,兩道眉毛濃得像墨似的,橫在額頭上方,讓人一見就印像深刻。

  凌馥雙一聽,突然不敢確定這是不是傅子杉所為,如果是傅子杉派來的人,怎麼會這麼清楚她們家的事?可如果不是,也未免太湊巧。

  男子走向凌馥雙問道:「你是凌馥雙?」

  他的氣質不像人牙子,他帶著興味的目光正上下打量著她。是個聰明靈巧的漂亮丫頭,只是年紀還太小,不過假以時日……六爺還真是撿到寶了。

  「我是凌馥雙,你說柳氏把我娘和我給賣了?」

  「不止,程夫人連這四個下人也一並賣給我。」

  「是你買下我們的嗎?還是背後另有主子?」她試探的問。

  男子濃眉一挑,皮笑肉不笑的道:「是我,你覺得不像?」

  像不像是其次,重點是……「不知大爺買下我們一屋子老弱婦孺要做什麼?」

  這年代不盛行買一送五,柳氏不至於痛恨娘恨到與娘沾上邊的都想處理掉。

  「爺在城郊有座莊子,旁邊有上百畝田,爺要你去幫忙管理莊子。」

  有田、有莊子,還讓個小丫頭去當管事?凌馥雙頓時松了口氣,再確定不過了,這是傅子杉在償還自己的救命之恩,不錯嘛,他雖然看起來討厭,但心地還算善良。

  突然間,她對神捕大人生出幾分好感。

  至於她憑什麼這麼肯定?

  第一,柳氏若有這份心思,幾年前就可以動手,不必拖到今天,拖到程家上門,拖到她認識神捕傅子衫。

  第二,柳氏再愛惜名聲不過,在這時間點搞這個,程家上下當然會認定她容不下人,且程氏是高門夫人,一句話就會有人牙子把人弄走,她又何必親自接洽買家?

  接下來這宅子會出點意外吧,是火燒屋還是強盜入侵?總之,會把柳氏賣人的事給埋了。

  心口一松,凌馥雙堆起滿臉笑,討好的道:「爺打算……」

  「一天夠不夠?明兒個早上,馬車會上門來接人。」

  她連忙點頭。「敢問大爺姓名。」

  他瞄她一眼,回道:「喬豐。」

  聞言,凌馥雙差點岔氣。喬峰?好端端的,就認識一個丐幫幫主?面對他疑惑的目光,她連忙笑得無辜,極力裝鎮定。

  喬豐又覷她一眼,方才離去。

  平平穩穩地走出凌家大門後,他加快速度,一來是裝沉穩裝得很辛苦,快要憋不住了,二來是他有滿肚子話得告訴主子,那丫頭好像猜出幾分因由。

  其實喬豐是他的本名,主子都喚他阿喬,此時的他滿心納悶,明明就是個小丫頭,可那雙眼再精明不過,好像他怎麼演,都騙不過她。

  另一頭,直到大門關上,凌馥雙才收拾起臉上的歡快,轉過身,看見張嬸還在安慰娘,她感到有些抱歉,快步走到母親面前。

  凌湘一把抱住女兒,難過的道:「都是娘害了你……」

  凌馥雙深吸口氣,接下來的話太殘忍,但她必須讓母親徹底死心。

  她輕輕推開母親,雙膝跪地,假裝哽咽的道:「娘,你看清楚了嗎?這樣的程家,你還要我回去?」

  「是娘的錯,我馬上去程家,與他們爭爭道理,他們要賣我,我認了,可你是程家的血脈,他們不該這樣待你!」從不與人爭端的凌湘,咬緊牙關,鼓起勇氣,她必須為女兒出頭。

  「娘,你傻了啊!」

  「我是傻,傻到相信你爹說的每一句話,傻得等他給你我一個正式的名分,誰知等到最後,竟是讓我的女兒成奴成婢,他還有沒有良心啊!」

  凌湘再也抑不住傷心,她已經一退再退了,她只求給女兒一個好前程,怎料程家逼人太甚!

  這是凌馥雙第一次聽到娘親對程仲儒口出怨恨,這讓她有種成功在望的預感,她馬上乘勝追擊道:「娘,你總該看出來了,爹心裡何嘗有過你?如果他有一點點的在乎,怎會放任親人奪走你的一切,放任我們在外頭受人欺辱?你總說他是我的親爹,可他為我做的,比起張叔,遠遠不及。」

  「昨天程家人明明還上門來說要接你回去,怎麼會……」她以為女兒的好日子就要來臨,誰知情況會急轉直下。

  凌馥雙不免嘆息,娘是外祖的掌上明珠,從小被人呵疼著長大,心思單純,不曉得何謂宅鬥,可程家哪是個善荏兒,程府那塊地,髒得都能聞到血腥味兒。

  「娘,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樂意與人分享丈夫?這些年來,父親沒有任何(通房姨娘,由此可知,柳氏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她根本不允許任何女人覬覦她的丈夫,可是當初是你的嫁妝救了程氏一族,沒有你,如今就沒有程家的存在,柳氏再恨,也不敢動手,畢竟程家三房媳婦相處得並不融洽,到時候她忘恩負義的消息只消往外透露一點,她還要不要在京城立足?

  「幸而這些年你忍辱吞聲,不吵不爭,也不在她跟前煩心,她還可以試著忽略,恰恰是昨兒個的事,提醒了她,這世間還有一個凌湘,一個和自己分丈夫的女人,這口氣,她豈能囫圇吞下?

  「再說了,哪個善心人士會一口氣買下咱們六口人,沒猜錯的話,柳氏真正賣的只有娘和我,剩下的全是附贈,趕明兒個咱們離開,這宅子定會起一把大火,燒得連灰都不剩,屆時,誰知道咱們被賣掉?」

  「柳氏她……竟是如此惡毒。」

  「不,娘,你錯了,整個程家如果還有一個干淨人,那就是柳氏,至少她是正直的,她寧可光明正大表現自己的善妒,也不願意使陰招。」

  凌馥雙會這麼說,倒不是真的認為柳涵煙正直良善,而是想藉此突顯別人的惡,利用她讓娘對程仲儒死心。

  她看了娘一眼,續道:「如果她真是個狠的,大可先把我帶進府裡,再使計弄死娘,再發賣張叔他們,把我養上幾年後,看哪家給的聘禮多、哪家可以幫她親兒子升官,就把我給嫁出去。娘怎能相信一個憎恨你的女人,會為你的女兒尋個好歸宿?」

  「可你爹……」

  「爹能讓咱們依靠嗎?如果爹可以,十幾年了,我們不會過這種日子。一個月十兩銀子?哼,哪怕是柳氏用來打賞下人都超過這個數兒。在爹眼中,我們不過是個甩不掉的尾巴,能敷衍便敷衍著。

  「昨兒個程家之所以找上門,說穿了,就是上回女兒陪張叔到程家要月銀,見到大伯父一面,他覺得女兒樣貌不差、進退有度,或許能夠借著聯姻,幫程家謀得些許好處。容女兒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程家就是一窩子豺狼虎豹,我敢打賭,不出五年,程家惡事做盡,定會遭到報應。」

  受傳統教養長大的凌湘急急捂住女兒的嘴,咒罵親人長輩、忤逆不孝,才是會遭報應的。「那可是你的……」

  凌馥雙打斷娘親的話,非要把話說絕,「娘,別再對我說那是我的爹、我的長輩,在他們做盡壞事後,在我心裡,他們就是狼子野心、就是土匪強盜,必須遠離才能得到百年平安的魔鬼。聰明人不會與魔鬼共舞,只會敬鬼神而遠之。

  「依我看,柳氏發賣我們,非但不是壞事,還值得慶幸,遠遠離開那片齷齪地,我們才有機會重生。」

  「你在胡說什麼,從今以後,你我就是奴籍,是一輩子的下人。」

  「娘,你就相信女兒一次吧,我會好好做事,會努力攢銀子,會想盡辦法幫你和張叔張嬸、筆兒紙兒贖身,我發誓,絕對不會讓你們當一輩子下人!」

  凌湘震驚的看向女兒,女兒向來乖巧聽話、溫柔體貼,沒有什麼主見,可如今怎麼變得這般勇敢堅毅?是長大了,懂得心疼娘、想要保護娘了?還是被逼到底,無法不反抗?她說不出胸口裡裝得滿滿的,是心疼、心喜,還是歉意。

  無論如何,事實已定,再爭執也不會改變現狀,再一次,凌湘向命運低頭,她抱住女兒,喃喃道:「好,娘信你,不只信你一次,以後你講的每句話,娘都相信。」

  凌馥雙見終於說服了娘親,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下了,她相信團結就是力量,只要他們一家齊心,絕對能夠掙脫困境。

  趁著眾人整理行囊之際,凌馥雙從後門溜出去,繞到傅子杉家的後門。

  門依舊虛掩,看來這位神捕對這裡的治安還真有信心。

  從後門進屋,往前面繞,經過中庭時,她發現前幾天要死不活的男人已經站在樹下練拳。

  恢復得這麼快?那兩顆是神仙藥嗎?這麼好用的東西,如果可以大量生產……她有了中樂透的快感。

  凌馥雙站在不遠處,耐心的等他把一套拳打完。

  他的動作很流暢,像跳舞似的,她不曉得原來練武這麼帥,Rain拿什麼比?

  打完拳,傅子杉拿起掛在樹干上的布巾擦拭汗水。

  她連忙跟上前,帶著感激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但他像沒看見她似的,邁開長腿,快步往屋裡走。

  凌馥雙只好小跑步想要跟上……砰!她撞上他的後背。

  不是她的錯,是他突然停下腳步,不過、不過……哇,好濃郁的……不是汗臭啦,是男性荷爾蒙,讓人忍不住想要多吸幾口。

  幸好現在她的性腺尚未發達,對於男性,還是純欣賞居多,否則那些A片鏡頭還存在她的海馬回裡,呵呵,會令人臉紅心跳吶。

  傅子杉猛地轉身,居高臨下的睨著她,覺得很想笑,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怎麼一副飢餓的嘴臉,口水好像就要滴下來了。

  兩人以這種尷尬姿勢立著,待回過神時,她發現自己的視線正對著人家的下胸口,唉呦,原主怎麼矮成這樣兒,長大後會不會變成哈比人後裔?

  不行,小短短挺傷自尊的,回家之後,記得讓張叔給她弄一條跳繩,希望經過青春期的洗禮和後天努力,可以多長高幾公分。

  凌魏雙抬起頭,微笑,巴結乘以五加上諂媚的N次方,甜甜喚道:「神捕大人……」

  聞言,傅子杉臉色一沉,寒聲回道:「誰告訴你我是神捕的?」

  她沒被嚇到,直覺反問道:「你還不是嗎?」然而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急忙捂住嘴巴,連退了五小步。

  她努力回想,那本話本是在原主和夏宜秋新婚第一年,夏宜秋帶回來給原主的,當時神捕名聲大噪,換言之,神捕成名是在她十五歲左右時發生的事,現在……呃,尷尬了。

  凌馥雙很努力的笑,笑得近乎傻氣,腦子轉過三百圈,還轉不出一個合理邏輯,如果他是個會做人的,應該自動轉移話題,交個朋友嘛,不必計較太多。

  但許是傅子杉沒打算交她這個朋友,也許他對神捕兩個字感到萬分興趣,他向前兩大步,慵懶的目光停滯在她臉上,時間長到讓她誤以為自己是萬人迷。

  重點是他的神態明明就很慵懶,看起來沒什麼殺傷力,微微勾起的嘴角很迷人,但為什麼會讓她有心驚膽顫的刺激感?

  「你方才說,你「還」不是,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我什麼時候會變成神捕。」他不放棄的追問道。

  他很想知道那時聽到的「我不要穿越」是不是她說的,未蔔先知是她穿越之前的能力,還是穿越之後才出現的?

  他是個好奇心強的男人,對於不清楚的事,習慣追根究底,如果她是砂鍋,現在已經四分五裂了。

  凌馥雙連連搖頭、擺手,他想問到底,她就否認到底。「你聽錯了,我是說「你竟然不是嗎」。」她用力拍兩下手,又道:「對對對,我就是說你竟然不是?你怎麼可能不是?你應該是的啊!你的臉看起來很像神捕,氣質很神捕,英明睿智得很神捕,如果你這種人不是神補,誰能當神捕?何況你要不是神捕,昨天怎麼會被江洋大盜所傷。」

  說完,她悄悄舒口氣,夭壽,能掩飾得過去嗎?應該是……不能,因為他的眸光依舊釘在她身上。

  「江洋大盜?」傅子杉好笑的瞅著她,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夫還挺純熟的。

  「當然,若非江湖上頂級厲害人物,怎能使出這麼厲害的毒,說吧說吧,是蜀中唐門下的手?是星宿老怪丁春秋?西毒歐陽鋒?五毒教主何惕守?還是藍鳳凰?」她屁話一串接過一串,想屁得他頭昏腦脹,忘記自己無聊的追究。

  偏偏他的反應不如她預期,他反倒更好奇了,他定睛望著她,心中琢磨著,一個深居簡出的小姑娘分析得出他受的刀傷,已經很了不起,居然還這麼熟悉江湖各教派?而且這些教派他連聽都沒有聽過,是胡謅?是她懂得比旁人多?還是……穿越的功勞?

  凌馥雙見他沒說話,以為頭過身就過,正要放松心情之際,卻見他揚起劍眉,笑著問道——

  「那個江洋大盜身高大概只到我的腰,慣用左手,最重要的是,他年僅五歲。」傅子杉彎下腰,帥臉不斷湊近她。很好,沒有讓人厭惡的脂粉香,只有淡淡的……肉香?說不清楚那是什麼味道,但是,他喜歡。

  劍眉彎了,藍眼睛笑了,精靈王子的箭直直射入她的心房,天哪,不要這樣看姊啊,姊會心律不整。

  但她恨死自己了,喃喃自語的習慣很糟糕,非改不行,可是接下來要怎麼收場?張開嘴巴老半天,她還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說話!」他又催促道。

  「我是過來謝謝傅神……傅公子的,謝謝你幫我的忙,日後有機會,小女子定會傾全力報答。」凌馥雙給他來一個話題大轉移。

  望著她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的粉嫩小臉龐,從不曾出現過的同情心,在這一刻傾巢而出,讓傅子杉不由自主的讓步,接下她轉移的話題,「我幫了你的忙?什麼時候?」

  是疑問句?賣身契的事與他無關?

  驚恐、驚惶、大驚懼!不是吧,難道喬峰大爺不是丐幫幫主,而是詐騙集團首腦?這可不行,如果不是神捕大人出的手,那麼是誰要坑害他們一家六口?

  「喬豐不是傅公子的人嗎?不是你派他到我家裡,向我娘親說明……」凌馥雙強忍著不哭,聲音卻忍不住帶了幾分哽咽。

  求求老天爺,千萬別讓她出了狼窟又進入虎穴,千萬別讓她榮登穿越不幸排行榜。

  「他是我的人。」

  一句肯定,讓她的小心髒瞬間從嗓子眼鑽回心窩處,呼……他知不知道人嚇人比鬼嚇人更驚悚!她拍拍胸口,穩住情緒,誠摯的向他行九十度鞠躬禮。「謝謝傅公子幫忙。」如果不是身體柔軟度不佳,她很樂意讓自己的頭直接貼在小腿骨上。

  「不過是買幾個下人,哪兒談得上幫忙,何況我買的人,好像還頗有幾分用處。」傅子杉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凌馥雙抬起頭,對上他的眸光後,再一次出現心驚膽顫的不安,她好像有一點點了解他的意思了。「買?傅公子的意思是,你真、真的……」

  「買下凌湘、凌馥雙等六人,沒錯,要欣賞一下自己的賣身契嗎?」

  又不是什麼知名畫家的名畫,有必要用到欣賞這個詞嗎?不死心,她又問道:「意思是,現在我們是貨真、價實的……」

  傅子杉笑覷著她,接話道:「奴才?沒錯,從現在起,爺是你們貨真、價實的主子!」

  但其實他心裡想的卻是,她是貨真、價實的笨蛋!買賣下人得到官府用印,如果他沒有從柳氏手裡拿回他們的賣身契,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在柳氏掌心底下重見天日。

  青天霹靂!凌馥雙的腰骨軟了,腿骨酥了,幾乎無法站立。好端端的,她怎麼把自己從小姐變成奴才了?

  她不過是在他跟前客串一下奴婢,沒打算一路堅持下去啊,難道這裡有「一日為奴,終生為奴」的規定?

  穿越這回事兒,不都是要漸入佳境嗎,她怎會每況愈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四章 一家六口新生活

  凌馥雙愛國愛家愛土地,她願意花大錢買有機蔬果,衣服只穿有機棉,洗碗洗衣的清潔劑只用無化學成分的水晶系列,她崇尚自然、努力追求無毒生活,「老鷹想飛」這部紀錄片還連續看了三次……總而言之,她是非常認同「我們只有一個地球」這個觀念的現代人,所以痛恨污染環境的各項文明。

  但是在馬車上搖晃了一個半時辰之後,她放棄了,污染就污染吧,她想要坐地鐵、火車、汽車、機車,還想要核電廠……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麼人類可以穿越,二十一世紀文明不能跟著穿?

  她快顛死、吐死、熱死了!她快要從活人變成一縷幽魂,請相信她,「一縷幽魂」聽起來好像很凄美,但在轉變的過程中,一點也不唯美浪漫。

  「小姐再忍耐一下,就要到了!」

  這是第三十六個謊言,自從她開始出現暈馬車現像之後,紙兒、筆兒就輪流在她耳邊說謊。

  「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凌馥雙有氣無力地瞄了紙兒一眼,並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但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在官道上,碰到地位比較高的、比較有錢的、馬車比較漂亮的,都要乖乖閃邊兒,讓對方先過。

  在上過無數次當之後,她不再相信馬車停下就代表目的地到達。

  「什麼故事?」筆兒問。

  「放羊的孩子。」

  凌馥雙話落的同時,車簾被掀開來,丐幫幫主的大眼睛出現,他看到凌馥雙狼狽的模樣,沒有先安慰個兩句,反倒涼涼的道:「沒聽過,講講。」

  講講?在她這麼虛弱的狀況下?可見得良心這種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有個放羊的死小孩很無聊,大喊狼來了,村人上山發現沒有狼,根本是那個死小孩在惡作劇,這樣的情況發生了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狼真來了,小孩怎麼喊卻都沒有人理會,最後他的羊全被狼給吃光了。這故事告誡我們,做人不要說謊。」

  他是買下他們的主子爺?屁咧!還不是跟他們一樣是奴才身,裝模作樣。

  對,她在遷怒,自從知道他們是貨真價實的被販賣之後。

  喬豐一笑,沒聽出她的暗喻,只瞧著她那副凄慘模樣,還真可憐。「到莊子了,下車吧。」

  真到了?謝天謝地、謝謝太上老君,把她從煉丹爐裡放出來,她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猻猴子,且脂肪燃點低,她可不想融化成一灘油。

  紙兒率先跳下馬車,把小姐給扶下來。

  雙腳終於踩到平地,凌馥雙以為沒事了,沒想到嘔吐感再現,她狂奔到旁邊的泥地大吐特吐,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她吐到無力,虛弱的等著紙兒和筆兒過來扶她,卻不知道人都在喬豐的眼神示意下進入莊院,獨獨留下她用一種不雅的姿勢蹲在路旁。

  她喘了半天,遲遲等不到人來攙扶,她困惑的轉身,卻看見神捕先生。

  他來做啥,迎接新婢女?這麼體恤?

  傅子杉看著她的慘狀,心微微的……不爽,他朝她走近,抓起她的手往內關穴或輕或重地揉壓。

  沒幾下功夫,那股惡心感緩解,喘過幾口氣後,凌馥雙抽回手,冷冷的道:「多謝。」

  這是避諱?才幾歲的小丫頭,也學起男女大防?沒意思,他臭著臉,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她。

  抽回手當然不是避諱,而是討厭!否則有小鮮肉可以啃,哪是壞事。

  凌馥雙打開油紙包,黑壓壓的一片,但聞著味道,唾液快速分泌,她認識它,是烏梅,暈車良藥!二話不說,她抓了一顆就往嘴裡塞,那股酸味,讓她的五腑六髒都舒暢了。

  看著她一臉滿足,傅子杉嘴角微挑。有這麼好吃嗎?他好奇的也拈起一顆放進嘴裡,舌尖才沾了味道,就急忙把梅子吐出來。這是什麼東西,這麼酸,能吃嗎?

  他的糗狀讓她惡劣的心情總算稍稍平反,她挑釁的當著他的面再吃一顆,笑得歡快。

  她這幼稚的舉動逗樂了他,不過他面上不顯,依舊淡淡的道:「進去吧。」

  凌馥雙急急包妥油紙包塞進懷裡,跟著他往莊子裡走去。

  這座村子有十幾戶人家,大大小小加起來約有一百人,莊子的位置偏左,前方是一畦畦的稻田,現在已是綠油油的一片。

  莊子左邊的田地無人耕種,長了些雜草,莊子右邊是一大片竹林,莊子後面臨山,山上有河道往下。

  傅子衫把河水引進莊子裡,挖了湖,因此莊子用水挺方便的。

  打開大門,那是幢二進宅子,屋子不多,連同大廳十二、三間,對他們一家子來說已經非常足夠,且屋子看起來才剛翻修過,挺舒適的,不過最讓人滿意的是後院,占地廣闊,還有一座種著蓮花的池塘。

  看見池塘,凌馥雙的精神全來了,連忙招呼張叔、張嬸,把從家裡帶來的鴨子給放下去,接著她又對著紙兒、筆兒比劃。「這裡,圈一塊養雞,水塘邊圈一塊養鴨、養鵝,這兩天讓張叔出去多買幾籠雞鴨回來養……」

  聞言,傅子杉瞬間印堂發黑。

  當初買下這處莊子,是因為前有水、後有山,風光明媚,閑暇之余可以過來住個幾天,沒想到她一來,想的不是雞就是鴨,敢情她把這裡當成農戶了,會不會哪天她連豬、牛都給養上了?

  「俗氣。」他悶悶的批評道。

  凌馥雙耳朵尖,轉頭衝著他笑道:「這世間啊,吃飽了才能不俗氣,肚子餓的時候,看見竹子,哪會想到志節清高,只會想到竹筍若是有肉絲可炒才美味;看見鴛鴦,不會想到忠貞不渝、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會想著做成串燒該沾什麼醬。

  「奴婢和主子的命不同,這輩子肯定脫俗不了了,主子要是看不過眼,倒是可以考慮把賣身契還給奴婢,奴婢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在主子眼前礙事兒。」

  搞清楚,她復姓「救命」,名叫「恩人」,有人像他這樣對待恩人的嗎?以怨報德到這等程度,人神共憤啊!

  傅子杉見自己不過講了兩個字,她倒有一大篇話可以說,哪有半分奴婢的樣兒,不過他倒是看出來小丫頭火氣大著呢,想來還在記恨他,他也不生氣,朝她伸出一手,微眯起眼道:「你要賣身契?行!一百兩銀子。」

  凌馥雙狠狠倒抽一口氣,但不是被他銳利的目光嚇到,而是他開出的價碼,她不滿的微揚高聲調,「一百兩?!現在的行情價,大戶人家調教出來的大丫鬟也不過六、七兩銀子,像我和娘這種生手,了不起值個三、五兩,傅公子這是坑人嗎?」

  「我買的可不是一般丫鬟,而是程御醫的女兒、程家的後人,你想想,若是你回到程家,程家讓你去聯姻,程家能因此掙得多少利益,所以一百兩銀子,不貴。」

  她怔怔的望著他半晌,明白了一個道理,形勢比人強,她不低頭,難不成還和屋檐較量?

  呼……垂頭,她認了。

  「傅公子讓我來這裡管理莊子,就不怕我把莊子給管倒了?」

  對於她態度變化之快,傅子杉不禁感到好笑,而且聽聽她說的話,他怎麼可能讓一個小丫頭來管莊子,又不是瘋了,不過是尋個由頭讓她離開京城,離開讓她害怕的程氏家族,他這是實實在在的報恩,可是想起她的能耐,他存了心思,打算試她一試。

  「我聽田莊頭說,這莊子一年約莫出產三十兩到五十兩的農貨,你如果管理得當,田裡出息多了,只要上繳四十兩,其余的全算你的,如果你有本事攢足銀子,隨時可以把你的賣身契買回去。」

  凌馥雙有些驚訝的望向他,他居然允她自贖?而且上繳四十兩,老實說,這個要求並不苛,雖然農產品價賤,但制為成品,就能翻上兩、三倍。

  她強調有機養生,在整個世界變成一座大型化學工廠的年代,為了替自己的健康把關,她耗了不少時間在廚房,或許她可以試著從這方面著手。

  「行,我先試做一年看看。」凌馥雙不敢誇口,畢竟農事她並沒有親自接觸過,還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比較好。

  傅子杉雖然早就猜到她會應承,卻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麼爽快,他心思微動,很好奇她會怎麼做。

  「我每隔一段時間會來這裡小住,到時你是我的貼身丫鬟,必須在我跟前伺候。」

  她偷偷在心裡嘆了口氣,唉,做奴婢的經驗比下鄉務農更少,可是她能不答應嗎?於是她撇撇嘴道:「是。」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沒有。」凌馥雙嘴上這麼說,但其實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方說,她怎麼會莫名其妙變成穿越人士?又好比說,好端端的,她干麼大小姐不當,跑來當奴婢?就算她不想嫁給夏宜秋,毒死他也是一條路啊,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不明白啊不明白,她怎麼把原主的人生越走越悲慘?

  傅子杉見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沮喪,擺明跟她說出口的話不一樣,不過他並沒有追問,而是又吩咐道:「把最好的屋子留著,我隨時會來小住,而你這個貼身丫鬟的屋子,最好和我住的相鄰。」

  凌馥雙輕嘆,再次低頭。「是,主子。」

  不過她是個懂得感激的,至少,他允她自贖了,或許他只肯幫願意人助自助的,也許他更欣賞獨立自主。

  也好,從這裡出發,拿這個莊子練練手,說不定她會成為大轅王朝最出色的農家……農家?她忍不住抖了抖,還真是大志向啊!再抬頭,突然發覺他順眼了許多,她很自然的朝他嫣然一笑,向他傳達善意。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這一笑,直攻傅子杉的心,讓他整個人從腳底到頭頂,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這種感覺是……害羞?怎麼能?他可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

  咻地,他突然施展輕功,縱身飛掠,瞬間消失在她眼前。

  凌馥雙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藤了好幾次嘴唇才把口水吸干淨。他、他、他那是輕功嗎?未免太帥了吧……

  送走傅子衫,擇定居處,各自打理好屋子後,全家人聚在廳裡用晚飯。

  屋子小,好處就顯現出來了,才一個下午,裡裡外外就一副井然有序的新氣像,張嬸還有時間燒了滿桌好菜,就當是喬遷志喜。

  晚餐桌上,凌馥雙向眾人轉達了傅子杉的話。

  一聽到贖回賣身契要百兩銀子,眾人不免一陣驚呼,這是天價啊,一時間,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咒罵柳氏沒心肝。

  凌馥雙的目的不是在嚇唬大家,而是為了凝聚向心力,齊心合力掙銀子贖身,是他們未來五年的目標。

  「一百兩?可能嗎?」凌湘輕咬下唇,皺起的眉間擠出一個川字。

  她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被生活磨出老態,在過去,她壓根不會把一百兩放在眼裡,可是這些年吃了太多苦,她多少也意識到現實的殘酷。

  「不試試怎麼知道能不能?娘,再壞,都不會比現在更壞了。」凌馥雙鼓勵道。

  「是啊,夫人,只要咱們合力,肯定能夠攢夠銀子,您也知道小姐有多聰明,更何況老張對農活可在行了。」張嬸笑道。

  小姐的立場就是她的立場,小姐怎麼說,她怎麼做,她沒孩子,所以把小姐當成自己的女兒來疼。

  「夫人,別擔心,有老張在。」老張拍拍胸脯保證道。

  一屋子就他一個男人,他認定自己該扛起這個家。

  「還喊什麼夫人,咱們現在都是下人,身分一樣,往後你們就喊我的名字吧。」

  「這可不行,喊不慣的,還是夫人聽著順耳。」張嬸連連擺手。

  凌馥雙見娘親雖然眉間依然不郁,但能夠放下身段、認清處境,已屬不易,她握住娘親的手,柔聲道:「娘,相信雙兒吧,咱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凌湘點點頭,輕笑道:「娘相信雙兒。」

  凌馥雙揚眉道:「雖然一百兩聽起來挺可怕的,但傅爺也說了,咱們每年只要上繳四十兩銀子,其余的全歸咱們,所以那幾十畝地得好好規劃,張叔,這方面你有經驗,我想聽你說說。」

  張叔想了想,回道:「方才我到外頭逛了一下,也與喬管事接過頭,知道這裡總共有九十三畝地,有九十畝佃給附近的農戶,每年收的租銀就是傅爺說的,三十到五十兩左右,但如果遇到荒年,顆粒無收,傅爺就不會向佃戶收取租銀。」

  「倘若遇上荒年,這四十兩銀子還得從咱們這裡墊出去?」凌湘問。

  凌馥雙點頭,依她和傅子杉立下的契約,確實是這樣。

  凌湘沒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嘆口氣。

  張叔見狀,馬上安慰道:「夫人別擔心,今年雨水多,定會迎上大豐年。」

  「是啊,娘別慌。」凌馥雙向娘親說完,又轉頭問張叔,「張叔,為什麼還有三畝地沒人承租?」

  「我去轉過了,那是沙地,幾畝地就臨著咱們莊子。沙地用來種菜、種稻不合適,倒是可以試著種瓜,明兒個我再過去看看仔細。」

  「張叔,咱們屋後那片山林應該有不少產出吧?」凌馥雙又問。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我問過附近的農家,他們都說那片林子是傅爺的,一般人不能隨意進出。」

  「既然是傅爺的,咱們就去逛逛。」

  「可傅爺在契書上不是只提到這莊子和田地裡的收成嗎?」筆兒性子實誠,契書中沒提到山林,連靠近些她都覺得不妥。

  「不就是逛逛嗎?如果尋到野果、野菜,下回傅爺過來,還可以給他添點新菜色。」凌馥雙倒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沒錯,要是傅爺吃得心情大好,大筆一揮,一百兩成了十兩,那就更好了!」天性樂觀的紙兒樂呵呵的道。

  「你哦,老想些有的沒的。」筆兒伸出食指戳了戳紙兒的額頭。

  「有夢最美嘛。」凌馥雙笑道:「娘,我盤算過了,後院夠大,池塘裡有魚、有蓮,再多養些雞鴨、種些豆苗青菜絲瓜,應付咱們一家六口的嚼用應該沒問題。」

  「何止沒問題,往後咱們肯定會吃得比過去好,唉,我要是變成大胖子,這可怎麼辦才好?」紙兒樂得兩道眉毛成了彎月亮。

  她從沒想過這輩子能不當奴婢,這會兒,小姐說攢夠銀子就可以不用再當奴才,還有好吃的可以吃,這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吶。

  「肉還沒吃著就想變成大胖子,會不會太快了些?」筆兒打趣道。

  眾人聞言,忍不住都笑了,紙兒當慣了大伙兒的開心果,搔搔頭,笑得更歡快。

  待笑意稍歇,凌馥雙才又道:「佃戶繳上來的銀子,咱們直接轉給傅爺,剩下那三畝田,如果侍弄得好,今年或許能攢下一點銀子。」

  聽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凌湘突然心頭一酸,時至今日,她終於想明白,她早已不是養尊處優的小姐夫人,骨子裡的驕傲早該磨去,未來長得很,與其日日埋怨,不如定下心好好過日子。

  望著女兒不為困境而憂、神采奕奕的模樣,她難掩驕傲,女兒才是個明白人,與女兒相較,自己遠遠不及。

  「你說什麼,我們都照做。」

  看一眼娘親努力擠出來的笑容,凌馥雙一陣感動,而且有了娘親的支持,她講起話來更有底氣了,「明兒個,張嬸和紙兒進城一趟,買幾籠雞鴨回來,娘和筆兒在家裡,看看還有哪裡得整理的,我和張叔上山瞧瞧。」

  「不必進城,明兒個鎮上就有市集,聽說還挺大的,東西比城裡便宜些,離莊子也近,走路約半個時辰就能到。」張叔道。

  剛出去一會兒功夫,他已經把該打聽的全都打聽清楚了。

  他心底明白,離開那宅子,沒有程家按月給的銀兩,夫人小姐定是要吃苦的,沒想到小姐這麼快就決定好下一步,著實教人心喜。

  「那太好了,可就算近,也別省那點銀兩,回程時,提幾籠雞鴨,可不是玩笑的,還是雇輛車子吧。」

  「知道了。」紙兒連聲應和,「我一定會挑最肥最壯的雞崽。」

  「雞崽挑一些,也多買幾只母雞,可以馬上下蛋的。」

  「是,小姐。」

  「小姐,我見後院有幾棵梅子樹結實累累,不如我明兒個把梅子全打下來,洗洗曬干,等張嬸從市集回來,腌小姐最愛吃的紫蘇梅。」筆兒插話道。

  張叔對張嬸道:「明兒個上市集,如果看見賣斧頭、鏟子的,幫我買回來。」

  「行,要不要我也去看看有沒有賣種子的?」張嬸問道。

  張叔提醒道:「看看行,但是先別買,待我弄清楚那田種啥合適再說。」

  「我那裡還有一點首飾,先拿去當了吧,家裡要用的鍋碗瓢盆也帶一些回來。」凌湘道。

  張嬸道:「這幾年夫人給咱們的月銀我都攢起來了,有八兩多呢,待會兒就拿給夫人。」

  「我也有,差一點點就一兩了。」紙兒從腰包裡面掏出銀子,遞到夫人面前。「夫人收著。」

  「我也有一兩半呢,待會兒送到夫人那兒。」筆兒道。

  「這怎麼能?」

  「誰說不能,小姐說過,咱們可是一家人。」張叔道。

  眾人談話間,笑聲不斷,凌馥雙看著一屋子家人,也跟著笑了。

  這是好事,對於未來,人人心裡明知道辛苦,卻是一個個興致高昂,期待著新生活,她真的相信,家人齊心,其利斷金。

  而也不知道是累著了還是怎地,這一晚,大家都早早上了床,只有紙兒翻來覆去,她著實不習慣獨個兒睡一張大床,便抱著被子跑去和筆兒擠。

  月亮斜掛,一只慵懶的小貓喵喵的叫了兩聲後,萬籟倶寂。

  凌馥雙熄了燭火躺上床,側過臉,望向窗外月亮,微微一笑,在心裡對自己說——

  我會努力改變一切!

  山上空氣好,凌馥雙覺得身心都舒暢了,只可惜她腳下穿的是繡花鞋,若能換上一雙NIKE球鞋,她肯定爬得又快又順。

  她和張叔都背了竹蔞子,他們壓根兒不曉得會不會有收獲,只是預備著。

  「這裡兔子多,下回設個陷阱,逮幾只回去加菜。」張叔走過一段路後這麼說道。

  凌馥雙笑著回道:「我終於明白紙兒為啥這麼崇拜你了,只要跟著你,就不怕肚子餓。」

  「紙兒啊,那就是個吃貨,偏偏長不胖,也不知肉都往哪兒擱了。」

  「她天生是個有口福的。」不像筆兒,才過幾天好日子,肚子就肥了一圈,成天嚷嚷著要她別再搗弄吃的。

  「那兩個丫頭能跟著小姐,是她們前世修來的福氣。」

  才不是!她們「前世」就因為跟著原主,才會凄慘飄零,不過這一世不會了,她發誓,絕對要讓她們長命百歲。

  「張叔說的不對,才沒有誰跟著誰,咱們都是一家人。」

  張叔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小姐好半晌,輕輕撫著她的發絲,低聲道:「張叔以前也有個閨女。」

  「是嗎?她去哪兒了?」

  「被人牙子給拐了。你張嬸身子不好,丟了女兒,想方設法要再給我生個兒子,可胎兒沒保住,卻把身子給弄壞了。幸而夫人求了老爺,把咱們買回來,還給張嬸雇大夫調養身子,否則……」

  拉下他帶著老繭的手掌,凌馥雙勾住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像個正在撒嬌的女兒似的說:「我早把張叔當成親爹了,雙兒會好好孝順張叔的。」

  「好孩子。」張叔感動的拍拍她的頭,同時暗暗發誓,一定要盡全力幫小姐攢夠銀子,他的小姐絕對不能當人家一輩子奴才。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凌馥雙突然衝著一棵樹干興奮大喊,「張叔,這是木耳,對吧?」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還沒裝盒的木耳,太新奇了。

  「是,咱們采一些回去,給張嬸入菜。」

  「果然是寶山,說不定還可以找到更多東西。」

  「小姐是視而不見,咱們方才經過的地方有不少藥草。」

  「真的嗎?有什麼?能賣到好價錢嗎?」

  張叔咯咯笑開,小姐真是鑽進錢蔞子裡了。「金蓮花、還魂草、天麻、三七……種類多得不得了。今兒個先回去問問你張嬸,鎮上有沒有藥鋪,如果有的話,明兒個再帶藥鋤過來,采幾蔞子在後院裡曬干,下次拿去市集賣。」

  「能發財嗎?」

  「那都是些尋常藥草,大概發不了財,不過既然這座山合適藥草生長,說不定再往裡面走,真能尋到寶。」

  「那還等什麼!」凌馥雙的雙眼閃閃發亮。

  「先摘木耳吧。」說著,張叔動手開始摘起木耳。

  一片一片的小耳朵長在樹干上,旺盛且壯觀,如果不是長得這麼肥碩,又且長在一塊兒,她大概認不出是木耳。

  想想,比較起繡花、繪畫,野生植物的認識對生存更為有用。

  她依樣畫葫蘆,學著張叔的手勢采摘木耳。「張叔怎麼就這麼厲害,什麼都懂,您多教教我吧,這裡的草啊樹的我全不認得,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傻傻分不清楚。」

  「張叔從小生長在山裡,在林子裡鑽慣了,才會認得,小姐生活在閨閣,不懂是理所當然的。」

  「張叔住在山裡啊?」

  「張叔的爺爺是獵戶,打會走路起,張叔就跟著爺爺在林間鑽來鑽去,怎麼找水,哪些是好東西,哪些藥草能賣銀子,怎麼設竹籠逮螃蟹,如何設陷阱抓野鹿、兔子,熟得不得了。」

  「太棒了,那這裡可是讓張叔的寶刀有用武之地啦。」

  張叔被她誇得飄飄然,有些得意的又道:「昨兒個在山下看這片林子的長勢,我便猜著裡頭有不少好東西。」

  凌馥雙也猜著了,不過她可看不懂什麼長勢,她只是想,傅子衫沒事買這座山,又不允許村人上山,裡頭肯定藏有寶藏。

  「果然,被張叔的慧眼掃過,好東西全現了形。」

  「別捧了,張叔一樂,會飛天的。」

  她大笑,接著又問道:「張叔後來怎麼會離開家鄉?林子獵不到東西了嗎?」

  「也不是,後來有大戶人家募長工,爺爺說家裡有七、八個男人當獵戶,夠了,就讓我下山學種田,這一種,種出興趣來,不只種米、種麥、種果子,連花花草草也學著種,什麼新鮮東西都想種種看,要不是發生了那個意外,張叔本來攢了一點銀子,打算買塊地,開花圃呢。」

  「不怕,以後雙兒給你買地、開花圃。」

  「小姐有這份心就夠了。」

  想當年妻子心中抑郁,又壞了身子,剛到夫人、小姐身邊時,成日背著人抹淚珠子,幸好小姐一個小小娃兒,見著老婆子就衝著她笑,時不時要她抱,是小姐把妻子的心給救回來的。

  「不,有心可不夠,張叔,你得信我,我說到做到。」

  「我信,小姐會領著我們過好日子,張叔等著呢。」

  采過木耳,張叔領著她一路往山上走,她認得幾種草藥和幾種可以食用的野菜,每一種都采一點,打算回去試試味道。

  「小姐,你看!」

  凌馥雙順著張叔的手勢抬頭望去,那是棵開了不少粉色花朵的大樹。

  「真漂亮。」

  「這是野桃子,吃起來有點澀,但用糖腌過之後,味道不比小姐愛吃的紫蘇梅差,再過兩、三個月,咱們帶紙兒和筆兒一起來,采個幾簍回去。」

  「好啊,我就愛吃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

  「你張嬸腌桃子的手藝可厲害了,咱們村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求著向她拜師呢,這次咱們多腌幾甕,肯定可以吃到來年。」

  「真有這麼好吃?甭是張叔老王賣瓜吧。」

  「張叔沒騙你,那是真的好吃,要不是街上賣的桃子太甜,不像野生桃子酸味重,做好之後,老覺得少一味兒,早在京裡時,你張嬸就琢磨著給小姐做了。」

  「若張叔沒誇張,讓張嬸腌好,拿到市集上賣。」

  「窮人家的東西,誰會買?還是給小姐嘗嘗味兒,再送送街坊鄰居得了。」

  「可不能這麼說,便宜的東西只要包裝得好,就能賣到好價錢。這麼說好了,富貴人家什麼好東西沒吃過,挑挑揀揀的,不就是想嘗個沒嘗過的新鮮滋味兒。」

  「小姐怎麼知道富貴人家心裡想什麼?」

  「講個故事給張叔聽。」

  「行,小姐的故事都挺有意思的。」

  「有個叫做乾隆的皇帝,最喜歡游山玩水,有一回到了鄉下農家,這時乾隆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農家立刻為他備飯。可鄉下農戶哪有什麼好東西可以呈給皇上,好不容易張羅來幾塊豆腐、幾把菠菜,趕緊用大火把豆腐煎透了,再炒上菠菜。

  「乾隆拿起筷子,轉眼間就把菜吃得干干淨淨,吃飽後,乾隆問農家:「這是什麼菜,怎麼這麼好吃?」農家回答:「這是金鑲白玉板,紅嘴綠鸚哥。」瞧,不過是換個名字,豆腐、菠菜就變得尊貴起來。」

  「那是皇上餓壞啦。」

  「也是,不過同樣的東西,換個包裝、換個名字,就能吸引人。」這是營銷的概念啊,名牌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張叔笑而不答,顯然不以為然,只不過心疼她,舍不得同她爭辯。

  凌馥雙明白,也不做口舌之爭,何況桃子腌出來是什麼味道,還不確定呢。

  「如果小姐想找東西到市集上賣,莊子旁那片竹林裡有不少竹筍,我可以挑一些到鎮上賣。」

  「張叔想賣竹筍?那很重耶。」

  「小事,張叔的身子還結實得很。」

  「其實我也想過明兒個找幾個佃戶來幫忙挖筍子,好帶回去做筍干。」

  「筍子不是該吃新鮮的嗎?」

  「可過了這個季節就沒有筍子可以吃了,所以有些地方的人會把筍子做成筍干,同豬腳一起鹵,那滋味可棒了。」

  前輩子她愛吃筍干、愛吃芒果青,卻擔心外頭賣的加了太多人工香料,所以都自己動手做。

  「小姐講得張叔都饞了。」

  「等咱們掙足銀子,我天天給張叔鹵……」

  話說到一半,凌馥雙的視線定在一堆剛從土裡冒出來的紅色小芽上面。

  是它嗎?是她大伯父家裡種的那個嗎?她飛快跑到泥邊,蹲下身,看一眼旁邊已經干枯的藤蔓,是心形葉片,她指著那些小芽,興奮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張叔見小姐舉止古怪,快步上前,有些擔心的問道:「小姐,你怎麼啦?」

  「這是……」

  「山芋,窮人家吃的東西,沒得吃的時候,大伙兒會上山尋山芋果腹,味道不好,但可以充飢。喏,這邊這堆是紅的,過去那一片是白色的。」他指向遠方。

  「味道不好,是因為沒有找到對的料理方式,張叔,你知不知道這個又叫做山藥,可以健胃益脾、養腎補肺、延年益壽,它的好處說不盡,最重要的是,它的產量很大,容易生長,不需要太多的水,荒年的時候如果大量種植,百姓們就不怕沒東西吃了。」

  「山藥?不就是擱在湯裡煮熟了吃?」

  「不止,還可以做成南瓜山藥雞湯、山藥蓮子排骨湯、山藥肉丸子、山藥蛤蠣雞湯,張叔沒吃過嗎?」

  「窮人家哪有這麼多的雞肉排骨可以吃,況且要是吃得起肉,誰還會吃山藥?」

  「有道理,那可以做山藥松子粥、山藥餅、山藥饅頭,再不然切成薄片,沾紫蘇梅醬吃,那也是一絕啊!不行,我越說越興奮,張叔,咱們挖幾根山藥回去種吧,你昨兒個不是說有三畝沙地沒種東西嗎?咱們就來種山藥。」

  「小姐會種山藥?」

  何止會,她在大伯父家打過工,賺過學費的呢。

  「試試嘍,既然野生都可以長得這麼好,表示它不太需要照顧啊!」

  「行,昨兒夫人講過,小姐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張叔一哂,蹲下身。

  兩人合力刨土,把兩種顏色的山藥都挖出幾段,直到簍子裝不下了,才興匆匆的下山。

  而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身影,傅子杉才提著阿喬的後領,從樹上縱身往下一躍。

  「爺,您想知道那丫頭要做啥,直接問她就是了,何必躲躲藏藏的?」阿喬不解的問道,凌馥雙既然是六爺的奴婢,六爺只要動動口不就得了。

  傅子杉睨他一眼,嗤了一聲。

  那丫頭幾時把他當成主子了?昨兒個人家一家人在廳裡大吃大喝,還圖謀著如何掙銀子贖身,人家是把他當成過牆梯,利用他脫離程家後,下一步就是脫離自己,主子?那是他往自己臉上貼金。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這山藥真像她說的這麼好,又能解飢荒,父皇那裡是不是該……還是再等等好了,看那丫頭能種出什麼東西來。

  「走!」

  見主子走得飛快,阿喬急急追上,這些年來,他旁的沒學到,被主子提著衣領扔來扔去不受傷,這是本領一,追著主子跑則是另一門絕活。

  阿喬快步跟著,嘴巴卻片刻不停,「主子,您聽過乾隆這麼一位皇帝嗎?」

  當然沒有,可那丫頭說得活靈活現的,好像真有這麼一號人物。如果故事不是編的,而是發生在某個他不知道的朝代……想到這裡,傅子杉不禁笑了,他是不是該到漾漾那裡套套話?

  阿喬仍徑自續道:「紅嘴綠鸚哥,形容得真好,那菠菜根,不就是紅色的嗎?燙一燙,往盤子裡一擺,葉子拉開,還真有那麼幾分樣兒,主子,您說……」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五章 初次擺攤做生意

  這天晚上,傅子杉來到寧熙研的皇子府。

  他告訴五哥他把凌馥雙安排到莊子的事,隨後又談到山藥的好處,兩人都興趣盎然,但更讓他們覺得有意思的是,她不過是一個小小丫頭,遇著這樣的事,沒有哭天喊地,只一心想著帶著所有人脫離困境,執著相信明天會更好,這是怎樣的一顆玲瓏光明心?

  「六弟,你說你給丫頭按壓穴道?」

  「是,沒見過人暈成那樣的,又不是乘船。」

  想到她的慘狀,傅子杉輪廓分明的臉龐掛起一抹笑。

  寧熙研有些怔愕的望著他,六弟這是對那個小丫頭上了心嗎?他從沒見過六弟為一個姑娘而笑。

  「那你有起疹子嗎?」

  聞言,傅子杉笑得更歡。「沒有。」像證明似地,他把雙掌攤開在五哥眼前。

  寧熙研這下更加確定了,凌馥雙確實與六弟有緣。「如果你喜歡,就好好盯著,別教人給搶了。」

  傅子杉揚眉,凝聲道:「我明白。」

  同一個夜晚,蘇紅櫻坐在妝台前,一顆心隨著梓兒的話語起伏不定。

  那個凌馥雙究竟是打哪兒來的,又有什麼能耐,竟能得傅子杉的青睞?

  那座莊子是麗妃留給六爺唯一的念想,他居然讓個野丫頭住進去,一個唐漾就已經教人咬牙,現在又多了個凌馥雙。

  半年前,她命人跟蹤喬豐,找到那座二進宅子後,短短幾天,那宅子就貼出紅單,轉手賣掉,她讓人在那宅子外頭守了近三個月,始終未曾見到六爺進出,於是她心底隱隱明白,他想避開自己。

  為什麼?因為她不夠好?

  不可能,她不相信京城裡還有比自己更好的姑娘,她能文能舞,懂詩詞,女紅、琴棋樣樣擅長,是京城最美麗的才女,他不可能看不上她,既然如此,是因為他明白她將會母儀天下,他想避開流言蜚語,不讓二皇子有可乘之機?

  非要走上那條路嗎?如果六爺肯對她更溫柔、更體貼,怎知她不會為了他放棄權勢?

  微微的落寞浮上臉龐,蘇紅櫻輕咬下唇,再抬眼,眼底閃過幾分狠戾,她在心裡發誓,就算嫁不成他,她也不會讓他成為別人的囊中物。

  「凌馥雙是個怎樣的女子?」她咬牙問道。

  「有幾分姿色……」梓兒頓了一下,又道:「但與小姐是雲泥之別。」

  「會琴棋書畫或是有任何才藝嗎?」

  梓兒誇張的噗哧一笑,不屑的回道:「小姐說什麼呢,她不過是個粗鄙村姑,滿腦子想著養雞、養鴨和種地。」

  梓兒的態度和回答讓蘇紅櫻終於稍稍放心了,既然對手這般不堪,她又何必自眨身價與之較量?

  「伺候本小姐更衣,我要進宮一趟,很久沒有問候淑妃娘娘了。」

  那天從山裡回到莊子後,凌馥雙便將簍子一丟,直直往那三畝沙地跑,說是要種山藥去。

  張叔見她這麼急切,便帶著筆兒又上山一趟,帶回滿滿兩大蔞山藥。

  凌馥雙馬上燒來一盆草木灰,拿把鐮刀將帶回來的薯種切成段,大伯父教過,以六十公克為單位,但這裡沒有精准的枰,只能量其大約,接著把薯種的剖切面沾滿草木灰,在田畦裡整齊排列。

  張叔看著新奇,沒見過這麼種薯的。「把它往地上一擱,就算種好了嗎?」

  「當然沒這麼容易,接下來得育苗、犁田、插種、搭篷架,要做的事還多著呢。」凌馥雙也不藏私,朗聲回道。

  「小姐為何要給山藥沾草木灰?」

  「這是預防山藥的切口腐爛,不過還不夠,得讓陽光再曝曬個七天左右,讓切開的傷口愈合,才能進行育苗。」

  這一頭凌馥雙和張叔忙和著,宅子裡也不輕松。

  在張嬸的領導下,洗梅、搓梅、裝甕,還得替剛買回來的雞鴨架籬芭,免得它們到處亂跑。

  這天的晚餐,張嬸沒時間張羅飯菜,是凌湘親自下的廚,她的廚藝不好,但飯煮得不錯。

  看著滿滿一大鍋的飯,張嬸不禁笑道:「這是喂豬吶。」

  許是體力活做太多,大伙兒都餓得緊,連凌湘也多添了半碗飯,就這樣,甭說桌上的菜,就是鍋裡的飯,也挖得干干淨淨。

  隔天,滿宅子的人全動員起來,張叔帶著小姐列的采買單子,借了馬車進城,訂兩百根U形銅管,當然一開始他哪知道什麼叫做U形,是小姐畫圖給他看,告訴他名稱,他才曉得的,他又買了糖、農具和約三十個大篩子、大鍋、糧食、香料、大小甕回來。

  三十文一個早上,凌馥雙雇回十來個身強體健的佃農上山挖筍。

  張嬸則領著紙兒、筆兒把昨兒個摘洗、搓揉過鹽巴的梅子從甕裡倒出來,剖出籽兒。

  因為小姐說了,今年不做紫蘇梅,要做紫蘇梅醬,聽說這東西沾著山藥吃,養顏美容又可以延年益壽。

  小姐的山藥還沒種下呢,紙兒昨兒個夜裡已經夢見家裡的倉庫被山藥堆得滿坑滿谷。

  凌馥雙上山得早,辰時未過,已經領著人把筍子帶回來,還跟佃農們約定好,接連幾天都過來幫忙。

  佃農們嘴巴應下,心裡卻覺得懷疑,挖這麼多筍吃得完嗎?白放著不是可惜了?但付錢的是大爺,小姑娘怎麼說,他們照做就是。

  緊接著在凌馥雙的帶領下,張嬸、紙兒、筆兒跟著剖筍、煮筍、晾筍,一家子忙得起勁,連凌湘也卷起袖子喂雞鴨、撿蛋、做飯菜,幫著分擔。

  午時剛過,張叔就回來了,有他帶回的大篩子,張嬸連忙把煮透的筍子給擺進篩子裡,放在前院晾曬。

  張叔匆匆吞了幾口飯,就跑到林裡砍竹子,搬回家裡搭架子,再把筍干一篩篩往架子上擺。

  瞧著滿院子的筍干,凌馥雙滿意極了。

  好不容易可以稍作休息,一伙人坐在屋前的台階上,吃著娘親煮的綠豆湯,聽娘親算帳,把這兩天花的銀子一一列報。

  凌馥雙道:「張叔、張嬸把該買的東西都買齊了,接下來要用銀子的地方不多。」

  娘把為數不多的飾品都讓張叔帶進城裡給死當了,加上紙兒、筆兒和張嬸供獻的,也就七、八十兩。

  雖然換得的銀兩不多,但是這一當,當掉的不只是娘對父親的念想,也當掉了娘對程家的最後一點想望。

  這樣很好,只要娘不把期待放在程仲儒身上,誰曉得不會碰到更好的男人?

  在這個年代,女人再嫁或許有那麼點驚世駭俗,可是在凌馥雙心裡,叫做天經地義。

  人一生短短數十年,面子永遠比不上裡子,人唯有讓自己過得舒服,才會想要成就別人的幸福,人之所以會嫉妒、陷害別人,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自己過得不爽,當然希望天地與自己同滅。

  「小姐,腌完筍子和梅醬後,咱們要做什麼?」筆兒問。

  「多著呢,那片山藥田得守好,雞鴨得養得肥胖,這幾天有空,張叔會帶咱們上山采藥草,捕魚抓蝦……」

  「怎麼聽起來全是搞吃的呀?」筆兒問。

  「健康是財富的本錢,身子不好,怎麼賺錢?」凌馥雙笑著掐了掐筆兒帶著嬰兒肥的臉頰。

  「可也不能總弄吃的,小姐不是說要掙銀子嗎?夫人剛剛算了,咱們這兩天花掉不少錢。」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這些天先把山藥給種了,再來想下一步,何況張叔采了藥草,可以拿到藥鋪子去賣,那不也是掙錢?」

  凌湘柔聲道:「別心急,娘可以做點繡活出去賣,娘的繡工可不差。」

  過去老爺不讓做,說她賣繡活兒會讓程家沒臉,嘲笑他連個外室也養不起……外室……

  想到這兩個字,她不禁心頭一沉,她怎麼會讓自己走入這般不堪的境地?爹娘若是地下有知,會有多傷心啊?

  「奴婢也可以幫著做一些。」筆兒道。

  這些年都是她陪著小姐做繡活的,她的功力不比小姐差,尤其小姐大病初愈後,就不太愛碰針黹,經常是她熬夜替小姐交的差。

  「娘,別做那個,傷眼睛。」凌馥雙不贊同。

  「日裡做,夜晚不碰,行不?」凌湘溫柔的道。

  凌馥雙本還要再勸,但也知曉娘是想貢獻一份力,況且有事情做,娘才不會(胡思亂想,她便點點頭,不再阻止,接著轉頭對張嬸道:「張嬸,咱們的鴨子能下蛋了,你攢齊後,就腌一些鹹蛋、皮蛋。」

  「沒問題,昨兒個我還特地挑五只能下蛋的母鴨。」

  凌馥雙考慮了一下,方才對母親說:「我想下次的市集,去試賣茶葉蛋。」

  從小姐變成奴婢,原本用來琴棋書畫的兩只手,現在卻做著農活,她已經大大地考驗了母親的耐性,這會兒又要拋頭露面,沿街叫賣,她不確定娘會不會暈過去。

  果然,此話一出,所有人同時將目光射向她。

  凌馥雙暗嘆一聲,看來不只母親無法忍受,連張叔、張嬸、紙兒、筆兒也覺得不妥,可是她仍定定的與母親對視,不肯退讓。

  她很清楚,無論如何都要過了這一關,日後才能正大光明掙銀子,不管商人的地位再低,經商是致富最快的方式。

  凌湘心中波濤洶湧,她明白女兒的想法,可是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就算她爹再會掙錢,就算她捧著再多的銀票進京,程家什麼時候因為她的錢高看她一等,也沒有因為她的銀子解了程家之困而善待她幾分,全是因為她是商人之女,她的身分登不上台面。

  為難寫在臉上,她想反對女兒的提議,但是不這樣做,難道真讓女兒當一輩子的奴婢?

  幾番思量後,她一咬牙道:「雙兒,你可知道你外祖父是怎麼靠一根扁擔發家的嗎?娘告訴你……」

  她是商家女,很清楚營商得當可以掙得多少身家,既然女兒心意已定,她何不就順了女兒的意,好歹這麼做,女兒能為自己爭個自由清白身。

  凌馥雙聽完,驚訝又感動的緊緊摟住母親道:「娘,謝謝你、謝謝你,我會像外公一樣好,雙兒會再讓您再過上穿金戴銀、有人伺候的舒心日子。」

  凌湘輕撫著女兒的發絲,不免失笑。她哪裡是指望這些,當娘的,真正在乎的只有孩子好不好。

  紙兒、筆兒也跟著說:「夫人放心,我們會把小姐護得好好的,絕不讓人欺負小姐。」

  張嬸笑著推推張叔,道:「可不是,咱們這裡還有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呢,護不了小姐,他都可以斷頭謝罪啦。」

  凌馥雙看看母親,再看看「家人」們,咧嘴笑開。

  誰說每況愈下,明明就是漸入佳境,沒有共患難,豈能見真情?沒有同心協力,怎能共創佳績?

  她會成功的,一定!

  經過陽光殺菌七天後,覆土、育苗。

  張叔借了牛來犁田,把三畝地犁成一畦一畦的。

  第十二天,張叔雇了馬車,將U形銅管載回來,在凌馥雙的指揮下,在犁好的田畝間,將管子以二十到二十五度的斜角擺定。

  她找不到蚌殼粉當介質,只好在管子裡面填入米糠和草木灰。

  在確定薯種長出苗芽後,凌馥雙領著張叔把山藥挖出來,挑除腐爛的,將健康苗種一一埋進U形管中,出芽處向上,最後再往U形管上方覆土。

  他們在種植山藥時,有許多村人紛紛靠過來看,這讓凌馥雙心底有了較量,要靠山藥致富恐怕困難,待明年秋收,大家確定它是高產量作物,很快就會有人跟進,所以要靠山藥賺錢,頂多只能賺一年,看來她必須再好好想想,該怎麼做才能利用山藥賺進人生的第一桶金。

  待忙完山藥種植之後,市集日即將到來。

  狀況比馥雙想像的還好,剛買的三十只母雞很給力,短短十幾天,居然下了將近兩百顆,要不是鹹蛋和皮蛋尚未腌制完成,她還想同時推出兩樣蛋食產品。

  這天一大早,凌馥雙開始煮茶葉蛋。

  這裡還沒見過有人賣茶葉蛋,制作蛋的技術也不發達,像張嬸只會腌鹹蛋,皮蛋還是她教會張靖怎麼做的。

  蛋的料理方法其實大同小異,來來回回就是煎蛋、炒蛋、蛋羹等,既然她決定養雞,就要把作用發揮到最大。

  架起大鍋,凌馥雙往裡頭注入冷水、鹽巴和雞蛋。

  茶葉蛋要好吃又好看,有一點很重要,就是蛋不要煮太久,煮熟後,還要等到水溫降至與掌心溫度差不多,才能把蛋取出來敲出裂縫;而鹵料一定要炒過,肉桂、八角、姜、辣椒、甘草在經過熱炒後,才能釋放出香氣;最後加入酒、鹽與茶葉,再把蛋放進去熬煮。

  凌馥雙在前一世試著做過幾次,發現綠茶與紅茶的比例以一比一最為妥當。

  火滾,鹵上三十分鐘,熄火。

  待湯汁涼了,再開大火鹵三十分鐘,再放涼。

  這樣的步驟重復三到五次,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讓蛋入味,之後再浸泡一整夜,方大功告成。

  在鹵茶葉蛋的同時,凌馥雙也動手做「鹵大封」。

  這是老家媽媽的拿手料理,早期台灣人嫁娶都要上的一道菜。

  先把曬好的筍干泡水半個時辰,五花肉先用醬油和酒腌過,然後放入油鍋中炸透、撈起,接著將香料與蔥姜蒜爆香,再放入炸好的五花肉,以醬油、酒、冰糖等調料之後,鹵半個時辰,最後把泡過水的筍子瀝干,放進去一起鹵,讓筍干充分吸收豬肉的油脂與香味,經過半個時辰後,熄火。

  開鍋的瞬間,紙兒的口水也跟著滴了下來。

  這天,香味傳得老遠,許多村民紛紛在他們家外頭逛來逛去,想知道什麼東西這樣香。

  這天晚膳多了一大塊封肉,但筍子一人只分得一口,因為其它是明兒個要讓人試吃的,張叔還因此熬了一晚上,削出上百根牙簽,打算讓人試吃時使用。

  用完晚膳,紙兒和筆兒還不休息,拿起剪刀裁制油紙袋,張嬸也把曬好的筍干挑挑揀揀,綁成一束一束的。

  凌馥雙則拿著紙筆細細盤算,一顆生蛋賣一文錢,飯館裡做好的雞蛋,三顆一盤,能賣到十文錢,高級一點的餐館,賣到五十文都有,茶葉蛋算是個新吃食,賣三文錢,應該沒問題,她還打算帶著熱鍋一起去賣,就像現代的便利商店那樣,靠香氣吸引客人,生意應該不至於太差。

  至於筍干嘛,穿越後她就沒吃過,就連見多識廣的張叔和張嬸也不知道筍子可以用這種方式保存,至於她娘,打小在江南長大,也從沒見過這道菜,所以她想,在這大轅朝,筍干算得上新鮮吃食,那就賣個四十文吧,能賺多少算多少,反正她的目的不在筍干,而是封肉這道菜,筍干只是拿來吊人胃口的。

  做好打算後,一家人早早上床休息。

  隔天寅時三刻,全家人便都起身了,把東西整理好,連同大鍋抬上馬車,留下筆兒在家裡陪伴夫人,其它人全都前往市集。

  進了小鎮,挑一塊好地方,張嬸架起大小兩個爐子,開始燒柴火,分別把筍干大封和泡了一夜的茶葉蛋抬上爐子加熱。

  張叔見一切都准備好了,便背起藥材往藥鋪子方向走去。

  鹵汁燒熱,香氣一陣一陣往外傳,凌馥雙與張嬸、紙兒相視一眼,用力點頭。

  凌馥雙扯開嗓子,用她脆生生的聲音高喊,「茶葉蛋、茶葉蛋,好吃的茶葉蛋,大家快來買呦!」

  紙兒也跟著喊,「筍干!天底下最好吃的筍干,大家來試吃,保證讓您垂涎三尺,齒頰生香,快來、快來,試吃不用錢!」

  一聽到不用錢,果然吸引不少客人圍觀。

  兩個年輕姑娘在兩旁叫賣,張嬸在中間負責收銀子,不時跟來買菜的大嬸、大媽聊上幾句,且張嬸一面推銷自家的東西,還一邊和其它婆婆媽媽們分享燒菜心得。

  不多久,攤子前便擠滿了人,有人買了一、兩顆茶葉蛋,打算帶回家嘗鮮,也有人買了一顆當場剝來吃,覺得好吃,又再多買了幾顆要讓家人也吃吃看。

  「小丫頭,這茶葉蛋是怎麼做的,這麼香?」一個中年大叔問。

  「大哥哥,你這是說笑呢,若是把秘方告訴你,我還怎麼賺錢啊?家裡還有弟弟妹妹要養呢。」

  凌馥雙會做人,硬是把大叔喊成大哥,大嬸喊成大姊,別說茶葉蛋本來就香氣誘人,光是她的甜嘴,就吸引不少買氣。

  「小姑娘嘴這麼巧,我就算會做,也沒辦法像你這麼會賣啊!」

  「大哥哥真會誇獎人,要不你買六顆,我算你十五文就好。」凌馥雙馬上趁機推銷。

  「你都這麼說了,我能說不行嗎?丫頭,包六顆給哥哥!」

  聽到買六顆能便宜些,其它人也跟著買了六顆。

  紙兒那邊也不差,試吃的筍子沒多久就被吃光了,只不過筍干要賣四十文,不算貴,卻也不是特別便宜,幸好紙兒一臉笑盈盈的,專會討好人。

  買筍干和茶葉蛋的顧客不同,多是已成親的婦人,臉圓的,紙兒就喊夫人、誇人家福氣,家裡定是金銀滿缽;痩的,紙兒就管人家叫姊姊,還說看不出來已經嫁為人妻,天生的小奸商。

  短短一個半時辰,筍干賣掉七成,茶葉蛋也剩不到十顆,張嬸樂得直數錢,開心的道:「待會兒再買十來只雞回去下蛋。」

  凌馥雙較為謹慎。「今兒個大家是圖新鮮,往後生意會好還是變差,還不知道呢,多賣個幾回,再確定要不要買雞吧。」

  「放心啦,咱們的茶葉蛋又香又好吃,大家定是吃完了還想再吃。」紙兒信心滿滿。

  「是啊,咱們家紙兒有張福口,說啥、啥靈。」張嬸笑著附和。

  見兩人一來一往說得樂,凌馥雙也很開心。

  今天算是個好的開始,但她也明白,光靠這種蠅頭小利,要攢到一百兩,難上加難,不過風雨生信心,太陽已經露出曙光,她也要為自己和大家打打氣。

  凌馥雙拍拍手道:「張嬸說的對,是該多買幾只雞,不過還是先回去多辟些地再說吧,雞全擠在一起容易生病。」

  「這倒是,咱們後院沒地兒了。」紙兒噘了噘嘴。

  張嬸想了想,知曉自己是樂過頭,接下來生意該怎麼做,還是得好好盤算盤算,隨即她又想到一件事,說道:「老張去賣藥,怎麼還不回來?」

  「說不定張叔正和人討價還價呢。」

  「這倒是,你張叔對藥材買賣懂得可多啦,想唬他,沒那麼容易。」張嬸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筍干和茶葉蛋,把腰間的錢袋子解下來,交給小姐。「小姐,我去把夫人和筆兒繡的幾方帕子給賣了,再買些絲線回來。」這是出門前夫人特地交代的。

  「行。」凌馥雙從袋子裡拿出一串銅錢給她。

  「我有,夫人給了。」張嬸拍拍胸口,表示懷裡兜著銅錢呢。「你們就待在這裡,我馬上回來。」

  「知道了。」紙兒和凌馥雙同時應聲。

  張嬉離開後,兩人說說笑笑間,又賣掉幾顆茶葉蛋和兩束筍干。

  就在凌馥雙正想問紙兒饞不饞,要不要吃顆茶葉蛋時,就有個身強體壯、穿著綢衣的男子向攤位走來,她直覺他是想來買東西的,便出聲招呼。

  壯漢卻道:「聽說你們這裡有試吃的,拿來,爺試試。」

  「大爺,對不住哦,都試吃完了。」紙兒笑盈盈的回答。

  「那不是嗎?」他指指鍋子裡的鹵肉,問道。

  紙兒耐心解釋,「大爺,咱們賣的是筍干,試吃的自然是筍,如果哪天改賣豬肉,肯定讓您試吃豬肉。」

  凌馥雙馬上心生警戒,這人是特地來挑釁的,她們這種小生意也能惹人眼紅?他怎麼不招惹隔壁攤的,偏偏尋她們麻煩?難道他覺得小姑娘臉皮薄,他想怎樣就怎樣?

  她板起臉,等著看壯漢會怎麼回話。

  「小丫頭以為爺沒錢嗎?不過是一塊肉,也舍不得教人試試,狗眼看人低!」壯漢說完,竟抓起一束筍干往地上丟,還抬腳用力踩踏。

  凌馥雙不悅的緊擰細眉,這是哪路神明,就算要收保護費,明講啊,憑什麼糟蹋東西!

  她走到壯漢面前,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筍干,把上面的沙子拍掉,輕聲道:「既然大爺這麼想試吃,也行,待我把筍干鹵一鹵,待會兒就讓大爺試吃。」說完,她把細繩解開,將整束筍干丟進鹵汁裡。

  她當然知道筍干沒泡過鹵不透,也曉得這樣一搞,鹵肉也沒辦法吃了,但狹路相逢勇者勝,但凡表現出一點點怯懦,她就會被人給吞下肚。

  「你竟把踩爛的東西弄給爺吃?」壯漢見狀,氣憤的一拳頭就要往她臉上揮去。

  凌馥雙險險閃過,一直隱忍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小本生意,這一束得四十文錢呢,賺都賺不了多少,難不成要扔掉?小女子知道,爺錢多,可惜都是大銀錠,拿不出四十文買筍干回去鹵,只能靠試吃來填飽肚子,既是如此,我就鹵多一點,讓爺吃個夠,爺等等啊,兩個時辰就能鹵得透。」

  她裝出滿臉天真,甜甜的嗓音吸引不少人駐足,所有人全看著這麼一個大漢欺負小姑娘,不免議論紛紛。

  「小姑娘真大方。」看不過眼的百姓跳出來幫腔。

  「不是我大方,實在是我家娘親教導,做人要慈悲,娘說有一種人,荷包裡連兩個子兒都沒有,卻裝得人模人樣,非要人家喊他爺,這叫做自卑,娘說對這種人,千萬別計較,否則會逼得狗急跳牆。」凌馥雙眼底毫無懼色,圍觀的百姓給足她信心,她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壯漢還能強搶民女……的錢!

  凌馥雙本就長得好,再加上笑盈盈的表情與銀鈴似的嗓音,說不出的討喜,圍觀人群紛紛站到她這邊來了。

  「也是,小姑娘的娘教得好,這位大爺定是有說不出口的苦衷。」

  「也不能這麼說,這天底下,外表人模人樣,肚子裡卻是一副狗肺心腸的多了去,誰曉得是真苦還是假苦。」

  眾人的指指點點讓壯漢難堪,他惱羞成怒,手一揚,就要砸了攤子,可是奇怪了,他的手舉起來之後,竟然落不下來?

  他困惑的轉過頭,就見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站在身後,正抓握著自個兒的手腕,他頓時心頭一驚,這人似乎不簡單。

  不等壯漢回過神來,傅子杉眸光一凜,手指加重力道,接下來壯漢連話都說不齊全了,額際滲出大顆小顆的汗珠。

  他疼啊,骨頭都快斷了,誰來救救他?

  看見傅子杉,凌馥雙這才松了口氣。

  其實方才看到壯漢揚起手的那一剎那,她就後悔了,她本以為光天化日且輿論力量大,壯漢不敢動手,卻忘了律法保障的向來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萬一他掀了攤子,燙傷了她們,又萬一他有權有勢,能夠安然脫身,她要到哪裡找整型醫師幫忙換膚?

  世代不同,這是個冷暴力的時代啊!

  她連罵自己三聲蠢,才對著痛到像痔瘡發作的大漢說:「爺,您不要試吃了嗎?還是這鍋筍干和豬肉都賣您,也不多要您的,加上鍋子,二兩銀子就好。」

  小姐這是坑人啊!那肉不過三百文,筍干四十文,鍋子是舊的,加一加哪值二兩銀子?

  紙兒大驚,扯了扯小姐的衣袖。

  凌馥雙朝她搖搖頭,紙兒馬上意會,乖乖閉上嘴。

  沒錯,她就是借傅子杉的勢,當他一次救命恩人,她好事沒攤到,卻讓自己成了高價奴婢,她心裡不平衡吶!

  壯漢的右手還被傅子杉抓著,只能顫抖著用左手解開荷包,往攤子上一丟。

  凌馥雙打開荷包,算了算,哈哈哈,至少有五兩,賺大了,她笑盈盈的問:「大爺,裡頭不只二兩,多的是要賞我們的嗎?」

  壯漢馬上點頭,他只求過了這個村,右手還能用。

  凌馥雙很慷慨的把整鍋豬肉端到壯漢面前。「我也不讓您虧太多,再送您兩斤筍干,如何?」

  「不必不必,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往後再不會來找麻煩。」壯漢疼得眼淚都滑出眼角了。

  傅子杉甩開壯漢的手,壯漢連滾帶爬的快速逃離。

  凌馥雙笑咪咪的看著圍觀的百姓,說道:「謝謝各位叔叔嬸嬸、大哥大姊仗義,剩下的筍干一束二十文,半買半送,有人要嗎?」

  她這麼一嗓子,三兩下就把筍干全賣光了。

  那些看熱鬧的叫做仗義?她腦子是被驢子給踢傻了嗎?傅子杉眼也不眨的緊盯著她。

  紙兒被他銳利的眸光嚇得小心肝怦怦亂跳,趕緊彎下腰,取出柴薪滅火,准備收攤。

  凌馥雙把銀子收妥了,一抬頭,視線恰巧與傅子杉對上,細眉不禁微微一擰。怪了,他做啥這樣看著她,難不成她臉上長花兒了嗎?

  他不移開視線,她也依舊直勾勾的瞅著他,兩人莫名其妙對畤上了。

  「一束筍干。」傅子杉向她伸手。

  嗄?站在後方的阿喬聽到主子這麼說,嚇了一大跳,主子什麼時候也想吃筍干啦?

  「賣完了。」凌馥雙雙手一攤,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所以我不夠仗義?」

  阿喬頓時冷汗直流,主子竟是在計較這個?

  凌馥雙這才明白他的意思,這男人還真幼稚。她像哄孩子似的道:「夠仗義,沒有傅爺,我今兒個可要遭殃啦。」說完,她撈出一顆在鹵汁中載浮載沉的茶葉蛋,放進油紙袋裡遞給他。「爺請用,雖比不上您常吃的燕窩魚翅,但營養價值半點不差。」

  傅子杉瞄了一眼油紙袋,卻不伸手接過,而是冷聲問道:「殼能吃嗎?」

  她指指蛋,又指指自己,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你這是要我剝?」

  「不然貼身奴婢是用來做什麼的?」

  比奴婢更卑微的是什麼?答案就是貼身奴婢!然而凌馥雙再怎麼不滿,還是只能吞忍,畢竟一家六口的賣身契還掐在人家傅大爺手裡,她只好識時務的乖乖低下頭,把蛋剝干淨了,再放進新的油紙袋裡。

  「對不住哦,小奴婢不知道爺的雙手是擺著好看的。」說著,她還故意往他擺著好看的手拍了兩下。

  阿喬看到她的動作,嚇得身子頻頻顫抖,想當初張家千金把爺纏得厲害,爺二話不說,把人往樹上一扔,嚇得她抱住樹干放聲大哭,裙下風光被人看光,名節也敗壞了;紅袖招的名妓往爺胸口一靠,紅袖招的保鏢在湖邊撈了大半天,才把剩下半口氣的頭牌給撈上岸。

  爺再痛恨女子不過,她居然敢對爺這樣講話,還碰了爺的手,她是嫌自己命太長嗎?但是……咦,奇了,爺竟然沒發火,不會吧……

  「當然不是,沒看見我剛才替你打跑壞人了?」傅子杉伸手掐了下她的臉,表示他的手確實有用,而且她的臉,和他想像中的一樣嫩。

  這樣的發現讓傅子杉心情大好,他拿走她手中的油紙袋,咬了一口茶葉蛋,果然又香又好吃,他馬上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三兩下蛋全進了他的肚子裡,可是這樣還是不解饞,他望著那鍋鹵汁,不禁想著能不能喝。

  阿喬細細觀察主子的表情,眉沒皺、嘴沒橫,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太太太驚人了!爺居然對這丫頭……他下意識往爺的手瞧去,沒紅沒腫沒發癢?他像是發現什麼大秘密似的,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凌馥雙見傅子杉吃得滿足,她也很有成就感,但盡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再酸他兩句,「奴婢明白,爺的手只能對付小人,對付不了蛋殼,蛋殼太重了嘛。」

  「你不高興?」

  「哪能呢,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奴婢」。」最後兩個字她還故意加重口氣。

  她就這麼介意這個身分?傅子杉抬起手肘,直接擱在她的頭頂心,把她的頭當茶幾靠著,這樣的舉動,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她怎麼這麼矮啊?

  凌馥雙一咬牙,把他的手扯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道:「主子爺,我叫做凌馥雙,不叫做拐杖,若是爺的腿腳不好使,要不要奴婢去幫你找根棍子?」

  聞言,阿喬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見傅子杉沒好氣的橫眼一瞪,他立即捂住嘴巴,悶悶的道:「阿喬沒笑。」

  傅子杉站直身子,彎下腰,與她眼對眼,饒富興味的道:「你一定不知道貼身丫鬟需要做什麼。」

  「爺要賜教?」凌馥雙側過臉與他對望,眼底不見畏懼。

  「貼身丫鬟就是爺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甭說拐杖,就算讓你當板凳、當枕頭,你都得乖乖聽話。」說完,傅子杉再次把手肘往她頭上一擱,還用拳頭撐著自己的下巴。

  從小到大,他沒有幼稚過,更正確地說,他無權過幼稚生活,如今她闖進了他的生活,讓他發現了新樂趣,尤其她這種憋著氣不敢發作的模樣,更逗得他開懷。

  紙兒乖乖的站在一旁,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只是一雙眼睛一下子瞄瞄新主子,一下子望望小姐。

  奴才守則裡沒有提過當新舊主子都在場時,奴才應該站在誰那一邊,她只好嚴守沉默是金的定律。

  「阿喬,你留下來幫忙收拾攤位。」傅子杉吩咐道。

  阿喬愣了一下,但是看著嬌俏可人的紙兒,眉頭一彎,大聲回道:「是,主子。」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六章 釣到大客戸

  傅子杉拉著凌馥雙往城門口走去。

  她不解的問道:「你要做什麼?」

  遲遲等不到他的響應,她這才意會過來,暗罵自己一聲白痴,主子要貼身奴婢做什麼,她只能乖乖照辦,問這麼多也是白搭,唉,她突然有股淡淡的哀傷,她的人權、尊嚴與驕傲,在成為貼身丫鬟的那一刻開始就被糟蹋殆盡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的不理會,是因為他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明明領了皇差要前往北方,昨兒個徹夜與五哥長談後,定下辰時三刻出發,酉時可以到達鯉魚鎮,在那裡與吳將軍集合,卻在出發時心念一動,非要到莊子走一趟不可。

  於是他帶上阿喬,快馬加鞭的趕到莊子,沒想到竟看到這丫頭居然到市集做生意,她在外拋頭露面就罷了,遇見地痞流氓她非但不躲,還與人家杠上,她難道不懂危險兩個字怎麼寫嗎?要是他不出現,她怎麼辦?

  他已經滿肚子氣了,怎料她就是有辦法惹得他更生氣,只因她把圍觀百姓當成仗義者,卻視他為旁觀者?!

  可是說也奇怪,他的熊熊怒火在吃下她送上來的茶葉蛋時,立刻消彌。

  御膳房有最頂尖的廚子、最好的食材,什麼好東西他沒吃過,但是她做出來的茶葉蛋,卻有一種讓他感動的滋味。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感觸,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堅持到莊子來一樣。

  他是喜歡她,他是把她當自己的所有物,但犯不著這麼上心吧,竟讓他擱下正事只為了見她一面。

  走到城門口,凌馥雙突然停下腳步。

  傅子杉轉過身問道:「怎麼了?」

  她指指馬車,「我家的馬車在那裡。」

  「你家的馬車?」

  他有些意外,當鋪給的銀子應該不夠她買馬車,更別說她還買了不少農具,銀子勢必所剩不多。

  沒錯,他派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定時向他彙報,因為他想知道,從小姐變成奴婢後,她會怎麼做,而且他必須確定她沒有足夠的銀子可以贖身,何況……他看看自己「正常」的手,多難得、多驚奇啊,他怎麼舍得放她自由?

  自由這東西,他不想給,她就永遠攢不足贖身銀。

  想到這裡,傅子杉又樂了,暗地裡打壓她的行為是很幼稚,但面對她時的幼稚,卻讓他滿足了所有的不滿足。

  「借的,一天五十文。」凌馥雙靈機一動,又道:「爺,我看許多莊子的管事都有馬車,怎地我沒有?」

  管事,算得上地方經理吧,就算不配房,也得配輛車才合理啊。

  望著她貪婪的模樣兒,他忍不住笑開。「知道了,回頭讓喬豐給添上。」

  她有些訝異的瞅著他,他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既然如此,她應該可以再要求多一點……吧?「爺,那馬匹可不可挑年輕點的啊,今兒個咱們到鎮上,休息了兩次呢。」

  傅子杉覺得自己被看輕了,橫眼一瞪。「爺會省這點錢?」

  「那……馬車的樣式我可不可以自己設計,讓喬總管照樣兒打造?」

  他猜不透她的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不過她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吧,他等著看就行,於是他點點頭道:「可以。」

  凌馥雙的驚訝又多了幾分,他今天是吃了什麼藥,變身成大好人了嗎?難怪越看越帥,對啊,鼻子好挺、眼神好迷人,五官真誘惑,如果、如果……

  她那諂媚的模樣還真礙眼,傅子杉深吸口氣,嗓音一沉,「有話快說。」

  「爺,今天心情很好?」

  「還可以。」

  「爺,今天很好說話?」

  「所以?」

  「爺會不會善心大發,突然想起,小丫頭我曾經是您的救命恩人,順手就……」

  「就?」

  「就把賣身契還給我?」

  傅子杉毫不客氣的大翻白眼,完全不猶豫的回道:「並不會。」

  凌馥雙氣悶的鼓起腮幫子,她怎麼這麼笨,因為這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他當成大善人,哼,她要把剛剛對他的稱贊全都收回來!

  見她悶聲不吭,他問道:「還有別的事?」

  「有,爺可不可賞點銀子給小奴婢?可不可以多買幾畝田給小奴婢耕?可不可在鎮上買個鋪子,給小奴婢做買賣?可不可……」

  咚!傅子杉輕彈了下她的額頭,瞪著她道:「敲竹杠啊?」

  「不就是餓怕了嗎?」

  「放心,有爺呢,餓不著你。」他會不知道她現在的日子過得有多美?

  凌馥雙還來不及回話,突然間感覺到腰部受力,根本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發現自己已經上了馬背,她從來不曉得馬背離地面這麼高,嚇得她放聲尖叫,雙手死命抱住馬脖子。

  她的尖叫聲引來不少路人側目,也讓傅子杉覺得丟臉,但是看她閉緊雙眼、一副快嚇死的模樣,他又感到心情大好。

  呵,她為什麼可以這麼可愛?

  說不出口的滿意,說不出口的開心,他躍身上馬,隨即一個壞念頭升起,他抓起她,讓她從正做變成側坐,連馬脖子都抱不了。

  「你在干什麼啦!我沒坐過這麼不文明的交通工具,你放我下來啦!」凌馥雙嚇得大呼小叫。

  坐馬車已經害她差點去了半條命,現在坐在這麼高的馬背上,她還能毫發無傷的返回地面嗎?誰來救救她啊!

  不文明?交通工具?銳利的眉眼微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傅子杉更確定了一件事。

  他抓住她的手臂,讓她抱住自己。

  凌馥雙別無選擇,為了保命,只好牢牢圈抱住他的腰。

  無預期地,淡淡的竹葉香傳進她鼻息間,不是薄荷、不是熏衣草,但她躁動的神經安定下來了。

  他的胸口像一堵牆,安安定定地立在那裡,不必說話,她就得到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這是很怪異並且缺乏邏輯的事情,但是在他身上,成立。

  略略放松不安的神經,她抬起頭,望著他的下巴。

  他才多大啊,十九還是二十?這年齡的孩子為什麼可以像萬裡長城似的存在?為什麼能帶給人那麼大的安全感?

  感覺到她放松身子,傅子杉滿意的微勾起嘴角,策馬向前。

  不是奔馳,而是緩行,即使他心底明白,恐怕要等到子時才到得了鯉魚鎮,不過他不在乎。

  「爺要離京一段日子。」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她又不是他的誰,他何必向她交代行蹤,但不知為何,這麼做讓他覺得心頭飽脹,好像她會等待他回家似的。

  「喔。」凌馥雙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件事,但還是點了點頭。

  感覺到她的頭在胸口蹭了兩下,讓傅子杉的心更加充實,漲出滿滿的幸福感。

  「回來後,我會到莊子住一段時日。」

  「喔。」

  「我還要吃剛才那個蛋。」

  「你喜歡?」

  「嗯。」

  「家裡還有幾個,你要不要帶在路上吃?」

  帶在路上吃?這算不算是打理行囊?有個女人替他打理行囊,那股子甜甜的感覺再度漫上,他喜歡這種感覺,而且是越來越喜歡。「好。對了,那個肉還有嗎?」

  「那要趁熱才好吃,帶上路油膩膩的反而不好。」

  「知道了。你以後還要到市集賣東西嗎?」

  「當然!」凌馥雙倏地抬起頭,雙眼直盯他瞧。

  他要是敢擺出大爺姿態,不允她做生意,她回去立刻在茶葉蛋裡下砒礵,讓自己變成無主奴婢。

  低下頭,對上她圓瞠的雙眼,那態度、那表情、那固執堅持的模樣,讓傅子杉不忍心強迫她乖乖待在家裡。

  「既然你要做生意,日後難免還是會遇到有人來找碴的意外,我會讓霍平過來守著院子,往後出門做生意時,帶著他一道兒。」

  聞言,凌馥雙這才收攏了炸開的毛,原來他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啊,突然間,她對他的印像又好上兩分,也許他不是太壞的男人。

  隨即她念頭一轉,兩眼發亮的問道:「霍平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嗎?」

  傅子杉但笑不語。

  凌馥雙好奇的又問:「他會武功嗎?會飛檐走壁,練得一手小李飛刀,或是練過葵花寶典、九陰真經?」

  在聽見她說九陰真經時,他的目光一凜,卻沒開口。

  她問了這麼多問題,他卻一個也沒回答,她難掩失望的低聲道:「原來那個叫霍平的什麼都不會啊,好吧,就當多個苦力,讓他和張叔學犁田吧。」

  這下子傅子杉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放心,以霍平的能耐,足以擺平那些地痞流氓。」

  這時,在遠方的霍平眼皮猛地抽跳了好幾下,不過如果他知道爺對他的評語只是足以擺平地痞流氓,大概會想直接去撞牆了。

  接下來的一路上,凌馥雙又說了不少沒營養的話。

  喜歡聽的,傅子杉會應個兩聲;不樂意聽到的,他就保持沉默。

  她不知道他對自己有什麼想法,但她知道,雖然貼身奴婢這個身分還是嚴重傷害了她的自尊心,可對他的感覺,已經比好一點又多了一點。

  喜鵲登梅的落花罩將這間小花廳分成前後兩處,前面臨窗放了一張貴妃椅,旁邊是角門,角門旁邊則是多寶格,落花罩旁邊是青色呢絨帷帳,帷帳中間有一座繡著雉雞牡丹的綃紗屏風,透過屏風的留白處,隱隱可見後面靠牆的一張八仙椅,一抹紅色身影正坐在椅子上。

  一張百兩銀票平放在地上,趙三也跪在地上,額頭都磕出了紅印子。當初拍胸脯保證會成的事兒,誰也沒想到會殺出個程咬金。

  「三小姐,實非奴才不用心,那人武功高強,我不過會幾個招式,怎麼惹得起武林人物?」他哭喪著臉,當初就不該貪這點小錢為三小姐做這種事。

  透過屏風看著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求繞的趙三,蘇紅櫻的神情越發冷冽。

  不過是砸個攤子,讓那個丫頭吃點苦頭,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更教她惱火的是,梓兒看得清清楚楚,替凌馥雙解圍的,是六爺!

  想到這裡,蘇紅櫻額頭青筋微露,撫著青瓷小瓶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氣。

  他不是對女人不上心嗎,為什麼獨獨對一個丫頭特殊?是當真喜歡上了,還是僅僅覺得新鮮有趣?

  兩人的身分擺在那裡,凌馥雙頂多就是個暖床侍婢,他們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既然如此,她何必為這種小事在意?對,她不需要在意。

  想通了之後,她又看向趙三,這等無用之輩還留著做什麼,也只能試藥了,她也想知道,這藥是不是像傳聞中那麼好。

  蘇紅櫻打開杯蓋,將瓷瓶裡的藥粉往茶盞裡倒出一點兒,輕晃兩下,待藥粉盡融於茶水之中後,再端起茶盞,湊到鼻前細細嗅聞,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兒,接著她朝梓兒招招手,待梓兒走近後,她附耳向梓兒交代了幾句話。

  梓兒點點頭,端了茶盞,走到屏風的另一頭,對趙三道:「小姐說趙管事這差事兒辦得好。」

  趙三喜出望外,他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小姐與凌馥雙那個小丫頭不過是一面之緣,爭執個幾句,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仇恨,只不過撞上小姐心情不好,才會想給她一點教訓。

  「可是昨兒個吩咐你,今兒個早上小姐就後悔了,我去尋你時,趙婆子說你已經出門了,小姐還替凌姑娘擔心吶,怕你做得太過,把小姑娘嚇得不敢再出門做生意。

  「這下子可好,那丫頭沒被嚇著,否則要是沒賺錢,一家子活活餓死,可是大罪過,小姐是拜佛之人,豈能造孽。」

  他馬上順著話勢回道:「三小姐良善。」同時暗自松了口氣。

  「小姐說,銀票你還是收著吧,就當是辛苦你跑一趟,還有這盞茶也是賞給你的,這茶葉可是小姐親手烘制的,你好福氣,小姐只喝了一口,我這貼身丫鬟還沒得賞呢,倒是你先得了。」她半怨半嗔的把茶盞遞給他。

  趙三大樂,三小姐親手烘制的茶葉,那可是府上貴人才有福氣品嘗的,今兒個他是走了什麼好運道,他連忙接過茶盞,深深吸一口氣,真香吶,千金小姐做的茶就是與眾不同。

  瞧,三小姐的口脂還印在杯緣上呢,心頭狂喜,他舍不得一口氣喝掉,卻不敢讓三小姐等太久,還是就著那口脂,一口一口給喝干了。

  確定趙三把茶給喝完了,蘇紅櫻便讓他退下,從屏風後頭走出來,輕淺一笑,望著手裡的瓷瓶。

  這是離魄散,無味,但有濃濃的玫瑰香,摻在茶水裡再好不過,這藥不會致人於死,喝下的前三天,沒有任何症狀,但之後會慢慢變成瘋子。

  她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把這藥弄到手,本想借著它與六爺再見一面,告訴他,這是二皇子花大把銀子制的,讓他承自己的情。

  是啊,她好久沒與他說話了,思念泛濫如潮,卻沒想到……她的眼底迸射出一抹狠絕。

  凌馥雙,她該無視於她,還是把她當成危機?

  第一次做生意,茶葉蛋賣了四百三十文、繡品一百五十文、筍干四百文、藥材三百二十文,如果不加上那筆送上門的意外之財,扣掉本錢後,忙和半個月的結果,是賺了將近一兩銀子。

  好壞都是比較出來的,凌馥雙過去覺得程府一個月給十兩銀子很少,現在方知十兩銀子,其實已經很多了,但她並不會因此就認為程府厚道,畢竟若是將娘親當初的嫁妝拿去放利錢,每個月收回來的遠遠不只十兩。

  不過凡事起頭難,她相信之後會越來越順利的。

  就這樣,三個月來,每月兩次的趕集,他們次次都不錯過。

  只是筍子的季節過去,家裡只剩下一百斤左右的存貨,凌馥雙決定留下十斤自己吃,再賣上幾次,就得換新產品——腌野桃。

  張叔可不是老王賣瓜,張嬸腌的桃子果真是酸甜又香脆,讓人吃了齒頰留香,欲罷不能。

  只是腌桃子的利潤不大,她還得想想別的辦法。

  昨兒個夜裡,凌馥雙再三思量,倘若運氣不好,筍干沒有釣來她要的大客戶,她是不是應該親自走一趟京城?

  可她一個丫頭片子,誰會相信她的手藝?會不會她送出食譜,得不到銀子,反倒換來一頓羞辱?

  她從張叔、張嬸那兒聽了不少有錢人欺壓窮人的事,想來娘親當初執意要她回程家,堅持不和她出來獨立門戶,也是這個原因吧。

  認真想想,她是運氣好,遇到了傅子杉,而且現在又有霍平罩著,少了不少麻煩。

  但這是在小村子裡,到了京城,官一個比一個大、人一個比一個壞,霍平要是招惹到大頭,誰知道又會是什麼下場。

  說到霍平,他那張臉大概有半數神經早夭,很難從他嘴裡撬出話來,問他十個問題,他頂多回答一個,而且用字相當節省,紙兒在他那兒受了不少挫折,倒是筆兒,每個問題都能切中重點。

  喬豐的性子就完全相反,根本是個話嘮,她起初還以為他是丐幫幫主呢,沒想到他的名字只是同音,且他半點武功都不會,害她因此失望了好幾天,幸好他辦事勤快,她畫了一張改良的馬車圖,就讓他京城、莊子來來回回好幾趟,卻從未聽他抱怨。

  再把話題兜回霍平身上,他的身手根本不像傅子杉說得那麼簡單,他上樹摘蜂巢,那樹多高啊,他卻不用繩子,不靠攀爬,腳東點、西點就躍上去,簡直是世界奇觀。

  只不過她死磨活磨,也沒本事讓霍平當她一回私人飛機。

  如今有了霍平、有了馬車,出入方便許多。

  現在張嬸可以不必跟著到市集做買賣,但她閑不下來,讓張叔和霍平在屋子後面蓋了豬圈,抱三頭豬崽回來養。

  想到明年吃肉不必買,又省下一筆,紙兒心頭熱呼呼的,跟著主子做生意,紙兒都快變成個小財迷了。

  幾個月下來,凌湘也有了些改變,她慢慢放下身段,會跟著張嬸到外頭走走,和農夫農婦們聊聊天,也會幫著喂養家裡養的動物。

  還有,田裡的山藥長勢挺好,霍平和張叔搭起竹架子,眼看藤蔓越長越多,到了七、八月,肯定會長出一道道綠色隧道。

  那日全家出動,凌湘也沒落下,跟著幫忙把藤蔓綁在竹架上。

  許是體力活兒做得多了,吃得多也睡得好,她一張臉紅撲撲的,看起來比過去多了幾分活力和嬌妍。

  本就是個清麗女子,還不到三十歲呢,日子不應該過得枯槁。

  這天又到市集日,凌馥雙帶著筆兒、紙兒,張叔趕車、霍平護衛,一行人來到鎮上。

  馬車經過改裝,分成兩個車廂,車廂比一般馬車小,但好在可以人貨分開,茶葉蛋雖然很香,但聞一路也夠嗆的。

  且馬車的兩輪中間裝了鐵制彈簧、減震筒和連杆,雖然粗糙,但為了做出這個裝置,凌馥雙讓喬豐跑了好幾趟,才勉強滿意。

  這一裝上,當然遠遠比不上汽車,但是足夠了,這讓她的暈車狀況大幅改善。

  只是她不曉得,圖樣並不是送到京城鐵鋪子裡打造的,而是送到寧熙研手上。

  堂堂的五皇子剽竊別人的智慧財產權,剽竊得理直氣壯,而這項技術大大造福了軍中兵將,大轅朝有了避震效果絕佳的兵車。

  凌馥雙更不知道,如果這張圖樣簽了名,送到皇上手裡,她要封個郡主都不是難事。

  到鎮上後,他們找到位置開始擺攤。

  老規矩,張叔賣藥材、賣繡品、照單子shopping,紙兒、筆兒和凌馥雙負責叫賣,霍平則是最稱職的門神。

  凌馥雙嗓子一開,生意開始了。

  只是聽說再過幾日這裡會舉辦廟會,許多大媽們都在家裡忙著,沒法兒到街上逛逛,因此多數攤位前面停留的客人不多,他們的攤子也一樣,紙兒叫喊了老半天,才賣出兩束筍干,不免感到擔心。

  凌馥雙不禁調侃道:「生意本來就有好有壞,哪能一帆風順?」

  「筍干就算了,茶葉蛋若是賣不掉,會餿的。」

  「大不了送給佃農吃,咱們到莊子那麼久了,還沒送過禮呢。」村上有十幾戶人家,一家送個十顆,很快就能送完了。

  「小姐說啥呢,都是佃農給管事送禮,哪有管事給佃戶送禮的道理?」

  「佃戶生活不容易,還得給管事送禮?」凌馥雙不太認同的皺起眉頭。

  「咱們莊子的佃戶算是好的了,吃飽穿暖,每年還能攢下銀子,有些佃戶碰到惡管事,那日子才叫難過啊,小姐可知道,有多少人搶著想租爺的地?不少人都向我打聽小姐喜歡什麼呢。」

  「千萬別……」

  「知道知道,都是窮苦人,何必相互為難,夫人講過了。」

  筆兒問道:「小姐,筍干賣完後要賣什麼?」

  「我正在想呢,今年摘曬了不少木耳,或許可以賣個涼拌木耳,家裡的存量可以撐上兩個月,只是利潤肯定不多。」

  「要不,我們多做些繡品吧。」

  「做繡品傷眼睛,放心,你家小姐我會找到法子的。」

  紙兒悄悄覷了霍平一眼,低聲道:「要不然咱們讓霍平賣藝吧,我見他練劍挺有模有樣的。」

  紙兒一說完,筆兒馬上噗的一聲笑出來。

  霍平內功深厚,當然把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的肩膀微微一抖,後悔莫及,當初死活都應該跟爺一起離京的,淪到當護院已經夠委屈了,現在人家還把主意打到他頭上,讓他在街頭賣藝,這要是傳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啊?

  「你要死啦,笑這麼大聲,不怕他生氣,一劍把你捅成馬蜂窩。」紙兒連拍了筆兒好幾下。

  筆兒緩了口氣道:「首先,一劍只會捅一刀,捅不成馬蜂窩,再者,霍大哥不是那種人,你別把他形容得像強盜。」

  「你怎麼就不害怕霍平啊?」

  紙兒不懂,每次讓筆兒給霍平送飯送菜的,她不但一臉無所謂,還能同他搭上幾句話,不像她,每次都嚇得想跑茅房,真不曉得筆兒的膽子是什麼做的。

  「為啥害怕?」筆兒戳了紙兒的額頭一下。

  「你沒看見他臉上的刀疤,那麼長一道,誰曉得他以前是不是強盜,和人打架才會受傷。」

  紙兒把聲音壓得極小,卻不曉得一字一句全落入霍平的耳裡,他的眉頭倏地拉成一道黑線,面容更添幾分猙獰。

  「就算他以前是,放下屠刀,立地就能成佛了啊,何況人的心善不善良,不是看臉或身分背景就能分辨的。小姐不是說過,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從外貌評斷一個人太膚淺,何況霍大哥人挺好的,沒有他,咱們三個姑娘家在這裡做生意,能不被人欺負?」

  聽到筆兒替自己說話,霍平的表情放軟了些,竟也展現出幾分俊俏。

  這時,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朝攤位走近,他背著手,一派的自在悠閑,雖然臉上笑意盈盈,但一雙眼睛卻帶著精明,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灰色布袍的小廝。

  凌馥雙看著他,微揚起眉,這人,會是她在等的人嗎?

  她對紙兒低聲吩咐道:「好生招呼。」

  紙兒點點頭,堆起笑臉,連忙用竹簽叉起一塊筍干,向中年男子道:「大叔,要不要試試咱們的筍干,味道可好了。」

  男子沒有拒絕,接過筍干放進嘴裡,微眯起眼,細細咀嚼,過了一會兒問道:「小丫頭,可以再試一塊嗎?」

  「當然可以。」紙兒立刻又叉了一塊給他。

  把第二塊筍干放進嘴裡,男子用舌頭攪了攪,像是在享受什麼似的。

  紙兒奇怪的朝小姐望去一眼。

  凌馥雙對她搖搖頭,讓她有點耐心。

  男子終於開口了,卻是要求道:「小丫頭,大叔可以嘗嘗肉嗎?」

  又來了!沒想到這人穿得人模人樣的,居然和那地痞一樣,只想占便宜,紙兒心裡不滿,鼓起腮幫子,就要罵人。

  不料凌馥雙走了過來,用叉子割下一小塊肉,有肥有瘦,遞到男子手上。

  小姐這是怎麼了,害怕又被人砸場子嗎?可是有霍平在啊!紙兒不明白,只好安靜的站在筆兒身旁。

  凌馥雙看著男子用一樣的方式品嘗,耐心等待著。

  男子把肉吞下肚後,說道:「小姑娘,你這道菜是怎麼做的,可不可以教教大叔的廚子,大叔會付你銀子。」

  早在一個月前,賈常慧就聽妻舅說這個小市集有姑娘在賣筍干,那滋味是說不出的美妙,可惜他買了幾束回去,卻怎麼都做不出那個味道。

  賈常慧覺得奇了,吃筍,圖的不就是一個鮮字嗎?把筍子曬干了,能有什麼好味道?況且把菜曬干了吃,是窮人家的做法,大館子怎麼能學?

  但妻舅是他們福滿樓的大廚,能得到他一句稱贊,東西自然不會太差,重要的是,連他自己都做不出這個絕妙滋味,這讓賈常慧更感興趣了,於是這天一大早他就往鎮上趕。

  如今他自己試過了,這才明白妻舅所言不假,這筍干和肉真是好吃得沒話說。

  「大叔說笑了,我得靠這個手藝把我家滿地窖的筍干給賣出去呢。」凌馥雙欲擒故縱,給自己的手藝抬價兒。

  睜眼說瞎話,剩下的也就百十斤,哪來的滿地窖?霍平在心裡輕嗤一聲,不過他可沒拆穿她,因為這丫頭是爺心尖上的人,阿喬都叮囑好幾次了,要他仔細再仔細。

  「小丫頭,你想多啦,大伙兒都不會你這種鹵法,回去煮個幾次,發現不像試吃的這麼好吃,回頭客就少了,你那滿地窖的筍干賣給誰去?不如大叔連你的筍干全買了,行不?」

  這下子凌馥雙可以確定,大叔確實是開館子的。

  耶!終於讓她等到了,誰會賣四十文的筍干,卻花三百文的五花肉來作嫁,她等的就是這位大客戶啊!

  不過她可不能讓對方輕易看穿她的意圖,於是她故意擰著眉,假裝猶豫,許久後才問:「大叔打算出幾兩銀子買我這道菜?」

  「二十兩如何?你家的筍干另計。」

  奸商!凌馥雙暗罵一聲。

  她早讓張叔去打聽過了,酒樓飯館買下一道菜的食譜,從三十兩到一百兩都有,雖然那與食材也有關,珍稀的當然貴一點,不過這人居然只喊出二十兩的價,是欺她不懂事呢。

  凌馥雙搖搖頭道:「爺爺說過,沒有五十兩,絕對不能賣。」

  「你爺爺?」

  「是啊,我爺爺是宮裡御廚,這做法是我和爺爺一起琢磨出來的。」

  聞言,霍平心中一悚,這丫頭說謊都不必打草稿的嗎?

  「御廚?是哪一位?我和宮裡御廚熟得很。」賈常慧熱情的道。

  他可是京裡知名餐館福滿樓的東家,宮裡不少御廚還來向他請益呢。

  牛皮撐破了吧,看你多會吹!霍平很想看她出糗,但想起阿喬的話,他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上前一步替她解圍,「祖父姓霍,前年剛從御膳房退出來。」

  「是霍菱師傅?他老人家身體還好嗎?」

  「不錯,現在天天在家裡練五禽戲,身子倒比在宮裡時好得多。」

  凌馥雙瞪著一雙圓眼瞅著霍平,不會吧,隨便亂編都能讓她編出真故事,她也太強了。

  賈常慧上下打量霍平,見他的眉眼間確實有幾分霍師傅的樣兒,點點頭,難怪丫頭能做出這道菜,只是霍家怎會讓個小姑娘拋頭露面,在外頭叫賣,莫非是磨練?霍菱想培養個女御廚?

  嗯,有道理,這丫頭才多大年紀,就能燒出這樣的菜,假以時日,肯定不同凡響,而且霍師傅這不是讓孫子在一旁守著嗎,哪個沒長眼的敢欺負她?

  「原來是霍師傅的孫子、孫女,行!一口價,六十兩銀子。」

  三倍?果然是奸商!凌馥雙再次腹誹。

  「小丫頭,這茶葉蛋可不可以也請大叔吃一個?」

  「沒問題。」凌馥雙剝了蛋殼,用油紙袋包著,遞上前。

  賈常慧咬了一口,又像方才那樣用舌尖細細品味。

  凌馥雙心想,他的舌頭肯定很靈敏,若是在現代,他想必也是個美食家。

  不久,賈常慧抬眼道:「小丫頭,這茶葉蛋的方子可不可以也用六十兩的價兒賣給大叔?」

  「這可不行,茶葉蛋我要留著自己賣,大叔是開酒樓的吧?」

  「是,我是福滿樓的賈常慧。」

  「賈老板?賈掌櫃?」

  「你叫我大叔行了。」賈常慧滿面堆笑。

  凌馥雙道:「茶葉蛋適合當小吃,不適合上桌,我有另一道蛋的料理,很適合做冷盤,我做好後,給大叔送去,如果大叔喜歡的話,咱們再談。」

  「什麼料理?」

  「三色蛋。」

  「蛋有三個顏色?」是加肉加菜的蛋羹嗎?聽著名字倒是新鮮,賈常慧微微一笑道:「行,到福滿樓來,咱們琢磨琢磨,別忘記,把你那滿地窖的筍干也帶來。」

  瞧,牛皮又破了吧,霍平鄙夷的睨了凌馥雙一眼,不過他心裡念歸念,還是得跳出來解圍,沒想到英雄尚未出頭,人家小姑娘已經自己出招了——

  「不,我還打算用剩下的筍干再琢磨新菜色,頂多只能賣給大叔一百斤。」她故作為難的道。

  果然不是為著賺錢,賈常慧理解地點點頭。「知道了,琢磨出新菜色後,千萬別忘記也讓大叔嘗嘗看。」

  「只要大叔童叟無欺,合作的機會多得是。」

  「這倒是實話。給你五天的時間夠嗎?五天後到店裡來簽約,大叔請你吃一席。」

  「五天?可以。」

  「記得,帶你爺爺過來,我許久沒見到霍師傅了,許多事想同他討教呢。」賈常慧說完,不給她機會拒絕,人就走了。

  他一離開,霍平似笑非笑地望向她,等著她反應。

  凌馥雙笑彎了眉眼,反問道:「干麼用這種眼神看我,你以為我變不出一個霍爺爺?」

  「小姐變得出來?」又想偷拐朦騙,她當大家全是傻的?

  「當然變得出來?」

  「容在下提醒,那位大叔是福滿樓的老板,他見過真正的霍師傅。」

  「你以為我打算弄出一個假貨蒙人?放心,我會請出真正的霍師傅。」

  「你認識霍師傅?」霍平不信。

  「不就是霍大哥的祖父嗎?你姓霍,霍師傅也姓霍,剛剛好你又認識他,知道他天天在家裡打五禽戲,關系肯定淺不了,再加上剛才賈老板打量霍大哥老半天,才肯定咱們的身分,想必霍大哥和霍師傅長得有幾分相似吧。」

  這樣也能讓她推敲出來?看來喬豐沒說錯,這丫頭確實聰明刁鑽,不好對付。

  「就算是,又如何?」

  「有霍大哥這層關系,你居中牽個線,霍爺爺肯定很樂意幫我。」

  「我倒不清楚自己和你有什麼關系。」霍平冷冷的拒絕。

  「傅爺是我們的主子,我們都是被他壓榨的勞工階級,你不幫我要幫誰?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同是天涯倫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同是天涯倫落人?被壓迫?他就不信她敢當著六爺的面說。

  「我家祖父不外借。」霍平再次拒絕。

  「誰讓你外借了?」

  「他沒有孫女。」

  「收個干孫女,不過分吧。」

  「他有九個孫子,干麼收干孫女?」這年頭,男的比女的矜貴。

  「一個聰明伶俐、可愛活潑又會做菜的孫女,誰都想收的,何況又有霍大哥幫忙敲邊鼓。」

  「我為什麼要敲邊鼓?」

  「因為霍大哥的主子……」凌馥雙狡詐地朝他擠眉弄眼。

  上回紙兒可是偷聽到,喬豐三叮嚀四囑咐,要他好生照顧自己的,還說主子很看重她。

  「主子不會勉強屬下做這種事的。」態度擺正,他絕不會把自家爺爺擺出來讓人利用。

  「看不出來霍大哥原來是小雞腸肚,你這是嫉妒吧,擔心可愛天真活潑聰明伶俐的我,獨占你爺爺的寵愛,別,都長這麼大了還爭寵,很沒有男子氣概耶,霍大哥這是媽寶還是爺寶啊?」她一句句堵得霍平語塞。

  筆兒見狀,走到霍平身邊,輕扯一下他的衣袖道:「霍大哥,要不你帶小姐去見見霍爺爺,收不收干孫女,讓霍爺爺自己做決定,如何?」

  筆兒這話在理,霍平也認同,說不定凌馥雙就投了爺爺的眼緣,可是他為什麼要讓這個丫頭如意?

  「筆兒,算了啦,霍大哥的爺爺是御廚,可不是咱們這種低三下四的人能夠攀上的,人家這是看不起咱們呢。」凌馥雙換了一招,既然請將不行,只好激將。

  「霍大哥,你是這樣想的嗎?」筆兒無比澄淨的目光望向他。

  霍平急急解釋,「我沒有。」

  凌馥雙痞痞地勾住筆兒的肩膀,故意又道:「人心隔肚皮,嘴上說沒有,心裡怎麼想的誰知道,否則怎會打死不幫忙,不就是怕咱們丟他的臉嗎?行了行了,以後大家保持距離,免得污了霍大爺的眼。」

  「我沒有!」看出筆兒眼底的失望,霍平更急了。

  「放棄吧,這丫頭巧舌如簧,你講不贏她的。」

  橫插一句話,眾人同時轉頭。主子回來了?!

  傅子杉站到兩人中間,目光往下對上凌馥雙的視線,短短三個月,她養出一身奸商氣質,厲害,環境果然養人吶。

  「主子。」霍平低頭退到一旁,和紙兒、筆兒站在一塊兒。

  紙兒發現霍平站自己身旁,連忙挪腳,和筆兒換位置,此舉是趨吉避凶,她就是害怕霍平啊,只是她沒注意到自己動作太大,害得筆兒撞上霍平的胸口,頓時,兩人的臉都微微泛紅。

  「回來了?」凌馥雙看著傅子杉,直覺問道,可是話一出口,她感覺到心髒猛烈狂跳。

  因為她突然發覺,自己居然很高興他回來,居然很開心看到他的帥臉,居然覺得心窩暖暖的,居然……

  難不成她一直在等他回來?不會吧,不是吧,不可能吧,她超忙的,哪有時間去惦記著他。

  就在她急著撇清自己的心情的同時,傅子杉也直覺回答,「是,我回來了。」

  莊子不是他的家,他一年難得來一趟,可是這麼回答,彷佛這裡就是他的家,在外頭飛得倦了、跑得累了,他就該回來。

  望著她,他的表情依然無波,心卻先笑了。

  再一次,他對自己說,回來了真好。

  北上多日,他趕早趕晚,心急著把差事給辦好,沒想到事情比預期的更不順利。

  幾次反復,令他心情起起伏伏,過去這種狀況也不是沒碰過,可他心定得很,不受外界半分影響,每次碰到難關,他總會提醒自己,這是種歷練。

  可是這一回,他從沒這樣煩躁過,而且差事一辦妥,他便連夜趕回京城復命。

  按照慣例,父皇心喜,卻無法大賞,父皇為五哥安排的所有布局,都不能教人知情。

  父皇無賞,他卻不能不賞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每一次他都會親手把賞賜送到兄弟手上,但是這回,他卻吩咐阿喬去辦,因為他心急著要回到莊子,看看這個丫頭。

  「打算住多久?」

  「一、二十日。」

  「是抓到江洋大盜,有銀子進帳,可以放長假?還是四方升平,業績不佳,想休息休息,以便走更長的路?」

  她的形容很有趣,讓傅子杉忍不住笑開,更有趣的是,她怎麼就認定他是大轅朝神捕?

  五哥認為神捕這個身分不錯,往後他在外頭行走,便用上這個名頭,鏟奸除惡、拔除貪官,為朝廷立功、為百姓建業,種種功勞全歸到來無影、去無蹤的神捕身上。

  寧熙明和寧熙靳對神捕恨得牙癢,卻拿他沒有辦法,尤其這回的盜用軍糧案,神捕親自查案,逮出一個大頭後,順藤摸瓜,抓住七、八個寧熙明得用的暗棋。

  罪證確鑿,全給砍了,寧熙明憋了滿肚子火氣,卻無法宣泄,只能日日買醉,讓寧熙靳暗暗高興不已。

  不過,要是寧熙靳曉得神捕接下來要做的事,恐怕再也樂不起來,反倒想買條七尺白綾,直接了結自個兒。

  這會兒五哥應該已經開始讓說書人在各大小館子裡誇大神捕的事跡了吧,不曉得會不會讓兩派人馬人心惶惶?

  想著想著,傅子杉望著凌馥雙的表情越發溫柔,笑容也逐漸擴大。「是前者,放長假。」

  這麼厲害的家伙,如果是在現代,美國FBI肯定會派他去對付ISIS.

  「恭喜恭喜!」

  「客氣客氣!」

  「加油加油!」

  雖然傅子杉不明白加油是什麼意思,還是回道:「盡力盡力。」

  這時,張叔神情慌張的從大街那頭領了一對夫婦往這裡過來,似乎發生什麼大事了。

  凌馥雙認識他們,他們是莊子的佃戶,為人挺熱情的,她馬上問道:「怎麼了?」

  「王老弟的兒子不見了。」張叔焦急的回道。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七章 干爺爺請多指教

  「是狗兒嗎?」凌馥雙直覺問道。

  「對,不知道會跑去哪裡。」王叔心急的回道。

  「王叔,您放心,狗兒已經十一、二歲了,肯定不會走丟的,也許只是跑去其它地方玩了,你們有沒有約在哪裡碰面?」如果是虎子才要擔心,五歲的娃兒,很容易被人販子拐走。

  「就是十一、二歲才擔心,凌姑娘,你有沒有見著我們家狗兒從這裡經過?」王叔滿心焦躁。

  她反問,「王叔,麻煩您說清楚一點,為什麼十一、二歲才要擔心?」

  這會兒王叔夫妻倆已經急得講不出話來,張叔便幫著解釋,「這鎮上已經有三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失蹤,他們都是在月初的市集裡丟掉,再下個月初的市集裡被找到,上個月丟掉的那個男孩今天才剛回來,狗兒就失蹤了,王老弟自然會害怕。」

  「有這回事?張叔,你帶我去找到孩子的人家裡看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張叔點點頭,小姐心裡有主意,不是個胡鬧丫頭。「好,我帶小姐過去看看。」

  「霍大哥,麻煩你陪王叔去找狗兒,除了大街上,小巷子裡也要仔細找,最好大聲嚷嚷,讓所有人都曉得有第四個孩子丟掉了,如果狗兒還沒有被帶離開,找到的機會會比較大。」

  霍平點點頭,領著王家夫婦去尋孩子。

  「紙兒、筆兒,你們把攤子收一收,雇個人把東西全搬回馬車,先回家。」

  「是。」紙兒、筆兒應聲。

  吩咐完,凌馥雙就要跟著張叔走,不料手腕被一把抓住,人也被往後一扯,她困惑的轉過頭,一看見臉色深沉的傅子杉,這才猛然意識到她竟然把主子也在現場這事兒給忘了。

  「爺,咱們快去看看吧,若能救人一命,是天大地大的福報啊!」這是前輩子她待的那間分局主管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傅子杉牢牢盯著她,心道,她就這麼相信自己有本事救人?

  見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她放軟了嗓音,懇求道:「爺,我知道身為貼身奴婢,現在該回去給風塵僕僕的主子燒水、煮飯菜,可是……拜托、拜托,這不是單純的擄人事件,今兒個已經是第四起了,若不及時阻止,以後一定會有更多的男孩受害。」

  他回想起那時她判斷他受傷原因、形塑凶手的精准情形,這才輕輕點了點頭。好吧,就看看她這次會怎麼做,不過,發號施令的,只能是他。

  「張叔,你說說方位,我帶馥雙過去就行,你去府衙擊鼓報案,讓大人派衙役幫著手。」傅子杉道。

  聞言,凌馥雙輕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對厚,她怎麼沒想到要報案,虧她還是人民保母。

  很快的,傅子杉和凌馥雙來到第三個受害者家裡,這是一家糧鋪,受害者叫做汪月郎,今年十二歲。

  目前糧鋪外被一群好事的百姓們擠得水泄不通,凌馥雙拚命想往裡頭鑽,卻無能無力,見她氣喘吁吁的模樣,傅子杉覺得好笑,想動手幫一把,卻聽見她突然揚聲大喊——

  「讓讓,大家讓讓!神捕傅子衫在這兒呢,大伙兒快讓讓,神捕要來破案了!」

  果然,大家探究好奇的目光一同轉向聲源,眾人還自動往兩旁退,讓出一條路來。

  傅子杉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好丫頭,他的名頭她使得還挺順手的。

  眼前沒了障礙物,凌馥雙馬上走進鋪子裡,傅子杉也大步跟上。

  汪月郎不在前廳,汪老板和汪大娘則是哭成一團,他們聽見神捕到,汪老板馬上拉著妻子跪到傅子杉跟前,頻頻磕頭哀求,「神捕大人,您一定要把那個惡人繩之以法。」

  「大人,我們家就這麼一根獨苗,倘若他和穆家、錢家的兒子一樣,變得瘋瘋癲癲的,讓我們怎麼活?」

  聞言,疑問在凌馥雙的心中升起,是精神受創嚴重,導致精神異常?不對,每個人的精神承受度不同,怎麼會每個失蹤的孩子都發瘋?

  沒多久,大夫自房裡走出來,對著汪氏夫妻搖搖頭,嘆道:「老夫無能,治不了。」說完,大夫一拱手,連診金也不拿了,轉身離開。

  「大夫,請留步。」凌馥雙連忙出聲喚住他。

  「姑娘有事?」

  「請問大夫,小公子的頭部有沒有傷痕?」

  大夫偏頭想了一下,反問道:「姑娘想知道是否因為頭部受傷、以致於精神癲狂?」

  「是。」

  「沒有,他全身上下傷得厲害,頭上卻無傷口,不過他的脈像有異,老夫診不出因由。」

  「多謝大夫。」凌馥雙目送大夫離去後,轉過身道:「汪大娘,我們可以進去瞧瞧月郎嗎?」

  這會兒哪有不給瞧的,就算治不好兒子的病,也要把那歹人給抓起來,替兒子報仇!

  「神捕大人、姑娘,請隨我來。」

  房間就在糧鋪後頭,走幾步就到了。

  推開門進去,汪月郎蜷縮在床角,兩手緊緊抱著枕頭,嗚咽個不停,瘦弱的身子不斷顫抖著,而且他的目光煥散,嘴裡念念有詞。

  有個丫鬟跪在床邊,手拿著帕子想為他淨臉,見有人進來,丫鬟馬上起身退到一旁。

  凌馥雙上前,刻意把聲音壓低道:「汪月郎,不要害怕,我是來幫你的。」

  出乎意料,汪月郎竟然有所反應,緩緩抬起頭望向她。

  她一看,發現他的眼神根本無法聚焦,可是奇怪的是,她卻覺得他(的模樣很認真……所以,他不是瘋癲,只是表現得很瘋癲?

  「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一個月來,你去了哪裡?」凌馥雙又問道。

  瞬間,汪月郎的眼底迸出恐懼,嘴角卻大大勾起,還笑得前仰後合,只是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胸口,這一抱,松松的衣袖往後滑,露出他手臂上的傷痕。

  她一看,馬上知曉這些傷是被人或掐或捏或捆制造出來的,而且看他的反應,他似乎能夠聽明白她的話,只是卻做不出正常反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傅子杉像突然發現什麼似的,一把抓住汪月郎的兩只手,翻過來。

  凌馥雙看見了,汪月郎的右手內腕處有三個圓圓的、類似指尖壓出來的印子。

  汪月郎掙扎著,想掙脫傅子杉的箝制,但他一個小孩子哪敵得過傅子杉的力道,傅子杉再將他的手翻轉過來,同個高度,手背腕間,有一截大拇指的印子,是舊痕。

  什麼時候制造出來的?帶走他那天,還是帶他回來時?

  汪月郎被掐住的是右手,若兩人同方向前進,代表對方是慣用左手的。

  凌馥雙想了想,堅定的看向汪月郎,問道:「帶走你的那個人,是不是長相斯文,笑起來很親切,年紀只有十幾歲,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哥哥,你覺得他是大好人,於是沒有想太多,便跟著他一道走了?」

  她仔細觀察汪月郎的反應,就見他雙眼倏地瞠大,好似想點頭,卻怎麼也做不到,且他的手腳開始不自覺地抖動,但不像是因為害怕,擺動的幅度太大,如果他的表情可以算數,代表她猜的沒錯。

  凌馥雙繼續往下推論,「你與他說說笑笑的離開鎮上,經過你身邊的人,都沒有發覺絲毫異樣,可是一到人煙少的地方,他的笑臉不見了,突然用力扣住你的手,力氣大到你想尖叫,可是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還是個左撇子,對不?」

  汪月郎的眼睛張得更大了,激動得舞動四肢,牙齒相扣,發出咯咯的響聲。

  凌馥雙又道:「行,我知道了,你沒有瘋,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語言和動作,對不對?」

  汪月郎再次張大眼睛。

  「好,你不必勉強自己點頭,只要我說的對,你就把眼睛張大;我說錯了,你就閉眼睛,好不好?」

  汪月郎又張眼。

  至此,傅子杉也看出一點門道,不過這丫頭是怎麼這麼快就觀察出來的?不簡單吶。

  「到最後他把你帶到一個地方,不讓你離開,無論你怎麼哭、怎麼哀求,他都不為所動,他欺負你了,對嗎?」

  汪月郎先是睜眼,最後卻閉上眼睛。

  「我懂了,他把你交給另一個人,帶走你的,只是為人辦事。」

  隨著她的話,汪月郎的五官開始糾結,臉色變得越來越慘白,像是想起什麼可怕的事,他開始放聲號叫,那喊聲聽起來像是受傷的野獸,讓人好不忍。

  「月郎,沒事了,不要怕……」汪大娘見兒子如此,哭著將兒子一把摟住。

  「爺……你可不可以幫我看看……」凌馥雙踮起腳尖,在傅子杉耳畔低語。

  聞言,他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發現他耳根微紅,敢情是害羞了?呵,這個時代的男人真純情,她不過是讓她檢查他身上的傷口分布,重點是「菊花」,他的反應還真可愛。

  凌馥雙也不等他回應,便領著汪氏夫婦和丫鬟退出房間,把空間留給傅子杉和汪月郎。

  沒有預期中的尖叫哭喊,不到短短的半刻鐘,傅子杉就出來了。

  汪大娘不放心,探頭一看,發現兒子居然安穩入睡了,望向傅子杉的目光不自禁帶著感激。

  凌馥雙低聲問,「傷了?!」

  傅子杉表情嚴肅的點點頭。

  「厲害嗎?」

  他再點頭,冷酷的眼底出現不忍。

  所以,不是普通嚴重,而是非常嚴重?凌馥雙難掩氣憤,應該也狠狠伺候一下這個該死的凶手的菊花,讓他的菊花從一月開到十二月!

  「你怎麼會想到這上頭去?」傅子杉問道。

  「我見過王狗兒,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小男孩,汪月郎也有一副好外貌,因此……」她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朝他點點頭,言下之意就是,你懂的。

  「你又是怎麼知道帶走汪月郎的是個十幾歲、模樣斯文的男子,甚至還能推測出整個經過?」

  「汪家開糧鋪,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認得汪月郎的人肯定不少,失蹤那天又是市集日,他被帶走卻沒人發現,這代表對方是用哄騙的,而非強擄。再者,如果帶走他的是年紀很大的男人,多少會讓人多看個兩眼,甚至問上幾句,但如果是年紀相仿的,大家只會認為兩人是朋友。

  「何況汪月郎已經是第三個受害者,同樣的事連續發生三次,還沒有人對此感到警覺,代表那人看起來溫和、斯文、無害。」

  傅子杉點點頭,她的分析能力讓他深感佩服。

  他們走到鋪子前,圍觀百姓尚未離開。

  凌馥雙對汪老板說:「可不可以說說汪月郎失蹤那天的事?」

  「月郎的舅母生了個娃兒,家裡生意好,忙不過來,月郎的娘和我都走不開,只好讓月郎帶著兩塊布和一籃雞蛋走一趟,月郎的娘舅住在京城裡,這條路他已經獨個兒走過好幾次,我們怎麼都沒想到怎會這回就出了事。」

  「你們怎麼確定他出事的?是時間太晚他還沒回家,還是娘舅那邊派人來問?」

  「不是,是我送貨出去的時候,經過柳樹道,發現我們家的籃子被丟在旁邊,蛋都碎了,布也被踩得亂七八糟。」

  「籃子和布還留著嗎?」

  「留著,我去拿!」丫鬟應聲,匆匆走到後院,把籃子和布拿了過來。

  凌馥雙看了丫鬟一眼,問道:「怎麼會想把東西留下?」

  丫鬟回道:「那天老爺把籃子帶回來,向夫人確定東西是不是少爺帶出去的,確定後,夫人就哭慘了,認定少爺肯定是出事了。我本想把東西丟掉,免得夫人看著傷心,可是籃子還能用,布洗一洗也能做衣裳,所以我就把東西拿去柴房裡擺著,想等事情過後再去整理整理。」

  合理。凌馥雙點點頭,展開布匹,上面確實有不少印子,她指著邊緣處的印子問傅子杉,「這是馬蹄印吧?」

  「是。」

  「所以他是在柳樹道把汪月郎帶上馬背的。」凌馥雙又指向另一塊布。「這裡有兩個比較完整的鞋印,都是右腳,但印子不同,可以確定是兩個人。」兩個鞋印,一只寬、一只細。

  丫鬟指著較寬的那只鞋印說:「這是我們家少爺的。」

  「你怎麼知道?」凌馥雙反問。

  丫鬟回道:「少爺的鞋子都是奴婢納的。」

  凌馥雙想再開口,卻聽見傅子杉緩緩說道——

  「兩個鞋印大小相差不多,但寬鞋施力重、泥印深,窄鞋施力輕、泥印淺,可以推論兩人的身高相差不多,且帶走汪月郎的人比汪月郎痩,但也有可能是因為汪月郎當時處於驚恐狀態,使了全力掙扎。」

  凌馥雙好想給他拍拍手,說他好棒棒。不錯嘛,有這等資質,難怪日後會變成神捕。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帶走他的人身形偏小,為什麼會在月郎的腕間留下那麼深的指印,都一個月了,還這麼清晰。」凌馥雙摩挲著下巴道。

  何況死命把人給拽走,應該是用整個手掌使盡去抓握才對,沒道理只用了四根手指頭。

  「這是門功夫,那個指印不說一個月,恐怕大半年都不會消,而且汪月郎被扣住的地方是穴道,一旦被制住就會失去力氣。」傅子杉解釋。

  凌馥雙的疑問得到解答後,她又繼續推論,「有馬,代表對方不是貧窮老百姓。」

  傅子杉接道:「是官家的馬。」

  「你怎麼知道?」

  「官家的馬,所用的鐵蹄和一般百姓用的形狀略有出入,蹄子下刻有一個圓圈。」

  她仔細再觀察馬蹄印子,確實如他所說,接著她又問:「那皇親國戚的呢?」

  「方形。」

  凌馥雙恍然大悟,不過這可不是她觀察力不足,實在是見識淺薄,她還不曉得官家的馬與平民百姓的不同。「知道這種事的人,多嗎?」

  「不多。」若非如此,怎能分得清楚半路劫糧的是官還是匪。

  「這個鞋印子有凹凸刻痕,用以增加鞋底磨擦力,我記得這是京裡某家很有名的鞋鋪子賣的,他們的鞋子一雙就要五兩銀子。」

  在百姓眼中,刻那些橫橫斜斜的痕印是浪費人工時間,但凌馥雙知道這家鋪子時,還大力贊美過這家店,這麼早就曉得用增加磨擦力來幫助行走時的穩定度,很有物理概念。

  「沒錯,是漾研鞋鋪。」傅子杉忍不住瞄了她一眼。她居然懂?這下子他更確定了。

  「如果凶手的靠山夠硬,敢這麼大膽做出這等壞事,為什麼不直接殺人滅口,還把人給送回來?」凌馥雙歪著頭,就這一點她實在想不通,這不就等於留下線索讓人去逮人嗎?還是對方有高度自信自己絕對不會被抓到?

  她的話給了傅子杉想法,讓他陷入長考。

  凌馥雙揚聲問:「各位鄉親,汪月郎被帶走時,有人看見嗎?」

  「我看見了。」說話的是個八、九歲的小丫頭,目光清澈,一臉聰明相。

  凌馥雙走上前,微彎下身拍拍小丫頭的肩膀,問道:「你能形容一下帶走汪月郎的人長什麼模樣嗎?」

  「那位大哥哥看起來……年紀比月郎哥哥大一點,瘦痩的,和月郎哥哥一般高,但是長得比月郎哥哥更清秀,皮膚很白,嘴唇好紅,眼睛亮極了,比姑娘家更漂亮呢,對了,他的眉毛有一顆紅色的朱砂痣。」

  「是左邊的眉毛還是右邊的眉毛?」

  「記不得了,我會特別注意那顆痣,是因為娘說過,眉毛有朱砂痣的人,是神仙投胎轉世,我當時想著娘說的真對,只有神仙下凡才能生得那副好模樣。」

  「身高五尺一寸左右、身形偏瘦、眉毛有痣、樣貌清秀、身懷武功的十五、六歲少年不多,這附近有這樣的人嗎?」凌馥雙直起身,又高聲問。

  冷冷一笑,傅子杉知道凶手是誰了,他對汪老板說:「我認識一名大夫,可以治好月郎的病,汪老板,你幫我去問問前面丟掉兒子的兩戶人家,如果孩子的病也沒好,讓他們明兒個過來,請大夫一起治治。」

  「都沒好,我知道的,這些日子,我沒少往他們家裡跑,我明兒個就把他們都給找來。」聽見兒子的病能治,汪老板低落的情緒變得高昂,彷佛看到一絲希望。

  傅子杉拱手對圍觀百姓道:「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好面子,孩子被擄走後,回來變成這副模樣,卻不敢張揚,勞煩各位鄉親做做好事吧,把今兒個這件事到處講講,一輩子長得很,總不能讓孩子們瘋瘋癲癲的過個四、五十年。」

  「是啊,大人說的對,裡子哪有面子重要,我們馬上去替神捕辦這事兒。」

  「謝謝各位鄉親們的幫忙,只要孩子們病好了,能夠回答問話,傅子杉在此發誓,三十日內,必定將凶手繩之以法,絕對不再其它孩子受害。」傅子杉拍胸脯保證,一臉義薄雲天、正氣凜然。

  他的話鼓舞了眾人,百姓們立即散去,把神捕的話給往外傳。

  傅子杉從腰間掏出塊玉牌,對汪老板道:「看清楚了,明兒個的大夫得帶著這個玉牌,才能讓治,其它的人,連碰都不能讓他們碰一下。」

  汪老板仔仔細細的端詳玉牌,連連點頭道:「是,我看清楚了。」

  傅子杉收妥玉牌後,便領著凌馥雙離開了。

  凌馥雙乖乖跟在傅子杉的身後,兩人走了好一段路,她才低聲問:「你知道誰是凶手,對不?」

  他那副篤定自信的樣兒,應該什麼都知道了吧。

  他揚眉笑開。當然知道,奸了人,大可一刀把人給殺了,為什麼要留下證據?這不就是慈慧大師的傑作嗎?

  寧熙靳不想造殺孽,妄想坐上那把龍椅,卻沒想到斬草除根,天底下可不是只有他一個聰明人。

  至於那個身高五尺一寸左右、身形偏瘦、眉毛有痣、樣貌清秀、身懷武功的十五、六歲少年,恰巧,他就認識這樣一位,但那人可不只有十五、六歲,而是已經二十八歲了,號稱「紫冠羅剎」,練的武功與銀裳觀音是同一路,毀了不少處子,他們這對師兄妹,勤練些邪功,妄想稱霸武林。

  半年前他被銀裳觀音之子所傷,卻也斷了她的心脈,待他傷愈,花了大半個月將她揪出來正法,事情傳出去,江湖一片叫好。

  之後,他想盡辦法追查紫冠羅剎,卻始終沒找到人,此次回京,竟發現他冒充太監,在他的「好哥哥」身邊伺候著。

  後宮確實是個躲人的好地方,他沒把人給揪出來,是因為想查查他替二皇兄辦了什麼好差事,怎地兩袖「金」風,原來……

  遲遲等不到響應,凌馥雙有些心急的追問道:「說話啊,你知道凶手是誰了,對不對?」

  「不確定。」傅子杉沒對她說實話,就怕她想插一腳,他不希望她因此受到傷害。

  「你有懷疑的對像?」

  「有。」

  「你故意讓鄉親放話,倘若明天來的大夫沒有帶玉佩,就是凶手或同謀,只要抓到人,你就能破案?」

  對一半,錯一半。

  真正對少男行惡事的元凶還不能逮,父皇得留著寧熙靳和寧熙明對峙,並且勾出更多異心之士,目前,只能先把帳算到紫冠羅剎身上。

  不過明天來的會是紫冠羅剎,還是寧熙靳的手下,他還不確定,唯一能肯定的是,紫冠羅剎已經躲太久了,是該讓他把這些年的帳清一清了。

  他雖然沒有響應,但凌馥雙光看他驕傲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她的雙眼瞬間綻放金光。

  「破案後,爺能拿到多少賞金?」

  應該不少,至少紫冠羅剎從寧熙靳那兒得到的,全都可以歸他,不過他揚揚眉,很邪惡地瞄她一眼。「與你何干?」

  「怎麼會不相干,我也出力了。」心悶、臉臭,她用力背過身子不看他,如果可以,她也想當賞金獵人,至少比賣茶葉蛋賺得多了。

  「你是不是又忘了,奴婢本來就該為主子辦事。」

  凌馥雙咬牙切齒道:「爺,你知不知得罪下人有多不智?」

  「怎麼個不智法?」

  「我會在飯裡添加異物,洗澡水裡加入馬尿,棉被裡藏針,你有沒有聽過詛咒娃娃,我的針線功夫恰好還不錯!」她帶著得意又狡詐的笑容,轉回身瞅著他。

  傅子杉笑著彎下身,額頭頂上她的。

  他突然靠得這麼近,嚇了凌馥雙一跳,接著她感覺到血壓飆升,還有點喘不過氣來,甚至忘了要推開他。

  「謝謝你的提醒,為了保障安全,往後咱們得同吃一碗飯、同洗一盆水,同床……共枕。」後面四個字,他講得分外緩慢。

  倒抽一口氣,眉毛抖啊抖不停,她干麼嘴賤啊,這不是給自己挖坑嗎?

  凌馥雙緊咬著牙,一張俏臉越憋越紅,也不知道是被他氣的,還是他把氧氣吸光,害得她血液中的含氧量不足。

  無法泄恨,小小的拳頭往他身上一捶,她怒道:「天底下沒有人比你更可惡!」丟下話,她扭身跑開。

  傅子杉笑著大步追上,抓起她的手握住。

  她甩開,他又握住。

  她又想甩開,但他突然在她耳畔低聲道:「別忘記,這世間有種東西叫做賣身契。」

  凌馥雙橫眉豎目的道:「人生而自由平等,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她的表情很有氣勢,聲音也帶著濃濃的憤怒,卻不敢再把他的手甩開了。唉,這種卑微的穿越人生還要過多久?

  傅子杉點點頭,笑道:「走,我帶你到皇帝跟前說說道理去。」

  「你最好見得到皇帝。」

  如果神捕能列為一品大員的話,或許……可惜,對不起,展昭還得跟在包大人屁股後面跑呢。

  「要不要試試?說不定我可以幫你說幾句好話,讓你進後宮當娘娘。」

  「哈哈哈,省省吧,脖子上拴了伽鎖的鳳凰,比野雞還不如。」

  噗!他想大笑,如果皇後知道自己被這麼形容,臉色會有多精彩。

  「丫頭,你想嫁一個怎樣的丈夫,爺幫你過過眼。」

  凌馥雙偷偷翻了個白眼,現在的她才幾歲啊,更別說穿越前的她都已經二十八歲了,也從沒考慮過婚姻這檔子事,不過既然他想知道,她也不是不能告訴他,嘿嘿。

  於是她微微偏頭,凝視著他。「爺希望我怎麼說?選丈夫最好選像爺這種顏值高、賺錢容易的自由戶,可以無拘無束,帶著我天南地北到處闖的好男子?」

  「原來爺在你心裡有這麼多好處,行,哪天丫頭嫁不出去,有爺呢,爺絕對不會讓你孤單到老。」

  他聽不出來她是在反諷嗎?凌馥雙氣得跳腳,但是在她還來不及想出如何對付厚顏男子時,他們又上了馬,她又被圈入他懷裡,然後安全感像潮水般從四方湧來。

  她喜歡窩在他懷裡,他的懷抱也喜歡有她窩著,她愛上他的心跳聲,而他愛上她身上的青草香。

  歡喜一點一點漫過彼此,如果能夠如此偎靠一輩子,好像也不錯……

  傅子杉把凌馥雙送回莊子後就離開了,他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包括紫冠羅剎,以及安排接下來的事,五哥和父皇那裡也得知會一聲。

  凌馥雙看著他騎著馬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一股奇怪的失落感從心頭冒了出來,照理說她並不喜歡當奴婢,應該很高興主子不在,可是這種詭異的惆悵究竟是從何而來?

  越想越心煩,她決定不要再想了,用雙手輕拍了拍臉頰,振作起精神後走進了屋裡,把今天做買賣的銀子交給娘。

  凌湘已經從先行回來的紙兒和筆兒嘴裡知道賈常慧的事,一家人為此高興得不得了,她一把將女兒抱進懷裡,喜極而泣道:「雙兒,你辦到了,娘這裡已經攢了十一兩,加上賣掉首飾後剩下的,以及賈掌櫃那邊的六十兩,再過幾個月,咱們就可以把賣身契給贖回來,要不,把茶葉蛋的方子也賣了,就可以馬上……」

  「是啊,現在娘知道雙兒不是空口說白話了吧。」凌馥雙笑著應聲。

  「咱們家小姐最有能耐了。」紙兒湊上來笑說。

  「夫人可以放心了,往後咱們這個家有小姐在,一定可以風風光光過日子。」張嬸道。

  「是啊,再過兩年,家裡日子好過了,就給雙兒招個上門女婿,生兩個孩子。」凌湘欣喜的道。爹總擔心凌家絕嗣,現在有雙兒呢。

  「娘,現在說這個太早了,山藥還沒收……」

  「小姐傻啦,還心心念念那幾畝山藥。」張嬸調笑道。

  「不只山藥,張嬸、娘,你們有沒有想過,咱們可以這麼快攢夠銀子,是因為有房住、有田種,還有山林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山產,倘若咱們把所有的銀子都交出來,往後要住哪裡?吃什麼?」

  「聽這口氣,你似乎不太想離開。」凌湘板起臉孔問。

  聞言,凌馥雙倏地怔愣住。她不想離開嗎?似乎是,因為她舍不得這間宅、這片田,更多的是舍不得那份教人安心的感覺……不是、不是的,她才不是這樣的!

  她半點都不期待傅子杉,崇拜他的,是那個已經死透的原主,而不是她這個活跳跳的凌馥雙。

  張嬸見狀,連忙跳出來打圓場,「夫人,您別跟小姐急,小姐這是深謀遠慮,總不能離開這裡之後,連一片可以遮風蔽雨的屋瓦都沒有。」

  凌湘想了想,這才發覺是自己太心急了,只顧慮著要脫離奴籍,卻沒盤算後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走,看著女兒,她難掩心疼,如果她是個能干的娘,女兒怎會面對今日的窘境?

  低頭,她握住女兒的手道:「對不住,是娘心急了。」

  凌馥雙回過神來,輕輕搖頭。「我是想著,如果可以多攢點錢,把這莊子給買下來最好,再不,在附近買幾分地,蓋間房子,咱們還是可以養豬養鴨賣茶葉蛋,日子也不至於太難過。」

  「那得多少錢啊?」

  「是不少,但今兒個我和賈掌櫃略談了一下,我想,如果合作愉快的話,我多研究幾道新菜色,試試能不能在福滿樓裡摻一股,我們不會做生意,有人替咱們賺錢,再好不過。」

  凌馥雙這麼說,只是為安母親的心罷了,這個計劃的成功機率不高,她會做的菜,有沒有多到能讓人家樂意分她股份還不好說;可是自己開店嘛,她的專長是犯罪心理,可不是行銷經營,何況對這時代的陌生感,還不足以讓她了解百姓的消費習慣。

  「可能嗎?」凌湘微皺著眉頭問。

  「我也不知道,試看看吧。」

  霍平和張叔在天黑後回來了,還是沒找到王狗兒。

  王家一片愁雲慘霧,凌湘讓張嫂和筆兒送一些吃食過去,凌馥雙也托她們帶話,說神捕傅子杉已經介入調查,讓他們安心,很快就把狗兒找回來的。

  這一天,凌馥雙一大早就起床,做好三色蛋與大封肉後,再帶上一些茶葉蛋,與霍平一起前往京城。

  明天才要簽約,今兒個她是專門去認干爺爺的。

  為了這件事,昨天喬豐跑了一趟莊子,說霍家已經知道小姐要認親戚的事,霍爺爺讓霍平把人帶回家見見。

  一個半時辰的路,托避震器的福,這次她沒有吐。

  霍平下車後,把凌馥雙領回家門。

  推開霍家大門,立刻聽見熱鬧的切菜、炒菜聲。

  入眼處是一個相當大的院子,院子裡架了門字形的三排棚子,一看就曉得不是臨時搭的,因為上面爬滿藤蔓,還開了一串串金黃色的小花,風吹過,葉子握動,帶出一片清涼。

  N字形兩邊各擺著長桌子,左手邊有五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少男正在切菜;右手邊的男生較年長,十五、六歲,甚至二十歲的都有。

  他們有的在雕花、有的在調醬、有的在翻炒鍋子裡面的東西,食物的香氣一陣陣傳過來,香得緊。

  門字的上方也擺了一排桌子,桌子擺放各式各樣的食材、香料、佐料,還有長短刀子與廚具。

  三個留著白胡子的老人站在桌子後方,笑盈盈的看著霍平和凌馥雙。

  哇,開廚藝學校啊,這麼多人?可以見得,御廚肯定是個好職業,才能吸引這麼多男子加入,不過這年代強調家學不外傳,所以這些人都是霍家子弟?凌馥雙湊近霍平,低聲問:「你家男人都靠耍刀子維生?」

  當護衛的和當廚師的能一樣嗎?霍平白她一眼後才道:「霍家這一代,有男子三十幾人,這裡的只有十來個。」意思是,還有不少人靠別的營生蝴口。

  他不愛說話的,但是為了不被這個丫頭逼瘋,他不得一句接著一句說,算她行,主子都沒有她這等本事。

  「站在上面的是第幾代?」

  「他們是我的大爺爺、二爺爺和三爺爺。」

  哇!吃得好就生得多嗎?三個變三十幾個,這麼高的繁殖力,難怪人口數量會在二十一世紀撐爆地球了吧。

  「三個爺爺都是御廚嗎?」

  「不,只有我祖父是,大爺爺開布莊,三爺爺是縣太爺。」

  「小丫頭,聽說你今天要來拜干爺爺?」站在中間的爺爺說話了,他中氣十足、滿臉紅光。

  凌馥雙勾起笑意,挽著籃子向前走,回道:「是啊,我今兒個要拜霍菱師傅當干爺爺。」

  「只聽過拜師的,沒見過拜干爺爺的,怎麼,缺爺爺嗎?」站右邊的爺爺說。

  他略痩,但一把胡子長得真風流,連那兩道眉毛都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凡事都有第一次,如果真沒有人拜干爺爺,我就來首開先例。」

  「行,你想拜哪個爺爺自己挑,不過只給你一次機會,能不能挑中霍菱師傅,就看你的運氣啦。」這次是站在左邊的爺爺說話。

  他的身材和樣貌很像霍平,如果現在就挑,她會挑這位爺爺,但謹慎不是壞事,所以她必須好好想想。

  「好啊,不過在拜師之前,雙兒想爺爺們先嘗嘗雙兒自己做的菜。」她走到長桌後頭,拿來幾個小盤子,將茶葉蛋撥殼,放入盤中,大封肉和筍干、三色蛋都切成剛好入口的大小,擺盤,再一一送到三位爺爺跟前。

  三人一一試過,臉上都透著滿意表情。

  「怎樣,選好人了嗎?」留著風流胡子的爺爺問。

  凌馥雙點點頭,指指中間略胖、紅光滿面的爺爺道:「我要拜您當干爺爺。」

  見她一挑就中,眾人不禁傻眼,連霍平也頗感吃驚。

  他知道六爺事先告訴過爺爺,讓爺爺刁難一下凌馥雙,他也早就打算好她挑錯人後,再出頭圓場的,連要講的話都想好了,沒想到她根本沒給他機會。

  和霍平長得最像的爺爺問:「好丫頭,說說,你是怎麼猜出來的,我和阿平長得不像嗎?」他滿心以為她會選自己。

  「如果爺爺們沒吃東西,我就會猜您,不過……」

  凌馥雙看了霍平一眼,他馬上意會的低聲道:「他是三爺爺。」

  「三爺爺太挑嘴,三色蛋裡頭的皮蛋一口都不吃,身為廚師,對於新奇的東西才不會拒絕嘗試;而大爺爺吃東西很快,囫圇吞棗的,平日肯定生意很忙,連吃東西的時間都沒有,所以雙兒才沒有選大爺爺;至於二爺爺是御廚,身為廚師,他不只用嘴巴吃東西,也用眼睛、鼻子和雙手吃東西。

  「二爺爺拿起茶葉蛋時,先輕壓幾下,是在琢磨我的蛋鹵了多久功夫,對吧?吃三色蛋時,二爺爺把每種蛋都先挑一點分開吃,再大咬一口,試試它們在嘴裡融合在一起的滋味,而吃肉時,先試荀再試肉,送進嘴裡後,都在唇舌間停留許久,我若是沒猜錯,二爺爺是在忖度我用了哪些醬料。」

  她敏銳的觀察力折服了在場眾人。

  「過來吧,好孫女,爺爺認下啦!」霍菱呵呵大笑。

  這下子可好,三個媳婦全生孫子,他們二房連個會撒嬌的小孫女都沒有,這會兒有啦,而且還是個聰明伶俐、不輸男孩的丫頭。

  凌馥雙笑著,過了第一關,連斬將刀都還沒拿出來。她走到霍菱身邊,嬌嬌甜甜地喊了聲爺爺。

  霍菱拿出一個大盤子給她,說道:「爺爺可是御膳房裡退下來的廚子,名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皇帝、皇後聽過爺爺的名號,京裡大大小小的茶樓飯館知道爺爺的也不少,你既然要當我的孫女,可不能沒有兩下子,去,挑幾樣食材,給爺爺做幾道菜。」

  「是。」她拿著盤子把食材看過一遍,拿了雞肉、豬腱子肉、面粉、蛋'花生、香料、蔥醬蒜等等。

  最讓霍菱訝異的是,她居然拿了西紅柿和辣椒。

  吃過西紅柿的人不多,這些日子才開始有人種植,而大家都認為辣椒有毒,剛開始時,連御廚們也不敢用它入菜,眼下有許多館子也還不用,沒想到這丫頭大膽得很。

  他對這小丫頭越來越感興趣了,下回進宮,得跟他的「小老弟」說說這事兒。

  選定食材後,凌馥雙飛快和面、鹵腱子肉,再將雞肉腌起來。

  食材切的切、洗的洗,半點都不假手他人,因為等面團發起來需要時間,肉要鹵得透也得花功夫,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做別的事。

  當她切小黃瓜時,霍菱在一旁調笑道:「刀工不行啊,丫頭。」

  她隨口應道:「可不是嗎,我要是像霍大哥,從小有個好師父,肯定能磨出一身好功夫。」

  「不一樣好嗎?」霍平氣得直翻白眼,砍人和切菜能一樣嗎?

  這個時候,霍平注意到六爺到了,順著他的目光,三個爺爺也發現傅子杉的存在,只有一心在料理上頭的凌馥雙完全沒察覺。

  眾人打算起身相迎,傅子杉搖頭,悄悄向凌馥雙走近。

  她打開鍋蓋,聞一下鹵肉,笑道:「爺爺,這鹵汁行吧!」

  「可以,但八角放多了,味道太野。」

  霍平走到阿喬身邊,低聲問:「那事兒擺平了?紫冠羅剎……」

  「全擺平了,抓到七個人,沒殺,皇上當成狗養著呢,等待恰當時機再放拘咬人,紫冠羅剎被咱們爺一刀斃命,傅神捕的名聲再上一層樓,再過幾個月都能出書了。」

  「王狗兒呢?」

  「他真是好狗運,差一點就讓二皇子給吞了,幸好昨兒個五爺搶快一步,把人給救回來。」

  「其它那三個孩子?」

  「吞下解毒丹還能不恢復神智嗎?該想的、不該想的,全都想起來了,六爺問他們要不要學武功,日後替自己報仇,那三個孩子同仇敵愾,前天就跟著六爺進京了。」

  了解情況後,霍平不再發問了,阿喬也難得的不啰唆,眾人的注意力全都擺在凌馥雙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重頭戲終於上場了。

  凌馥雙將切碎的西紅柿下鍋炒,連同剛剛花大把功夫熬成的西紅柿醬一起,酸酸甜甜的味道從鍋子裡冒出來,嘶的一聲,打得均勻的蛋液淋在西紅柿上,大油、快火,蛋熟的瞬間,撒上翠綠的蔥花,一盤紅紅綠綠的西紅柿炒蛋上場。

  霍菱笑道:「小丫頭腕力不行,這鍋子翻不動啊!」

  「可不是嘛,我求霍大哥教我砍竹子,他都不理我,害我練不成腕力。」

  連這個也告狀?霍平皺眉,他錯了,早知道她是睚皆必報的性子,他不該老掐她的錯處。

  凌馥雙雙手不停,將油倒入熱鍋,發出嘶的一聲,隨即將辣椒下鍋。

  嗆人的辣氣讓看的人猛咳起來,她依舊穩如泰山,爆香了辣椒,再入蒽蒜、腌好的雞肉,幾次翻炒後,肉熟透,加入醬汁與炒香的花生,待醬汁收透,起鍋,那香氣兒,讓人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凌馥雙准備的最後一道,其實是用來炫技的——印度甩餅。

  她找了個新鍋子,翻過來覆在爐火上,光這個舉動,就已經勾起所有觀眾們的興趣了。

  當她開始甩餅時,卻有點落漆,之前在家裡的廚房已經練過好幾次……呃,這麼說不太對,應該說是在張嬸跟前現過幾次,有抓到一點訣竅,但沒辦法像真正的印度人甩得這麼厲害。

  霍菱又笑話她,「還是輸在腕力,以後得好好練練。」

  「是,爺爺。」說話間,凌馥雙把放涼的腱子肉推到霍平跟前,甜滋滋的道:「霍大哥,幫個忙切成薄片,別用你砍人頭的蠻勁兒,小心把肉給弄碎。」

  傅子杉失笑,霍平是怎麼把她給得罪啦?

  霍菱也聽出來了,笑道:「小丫頭心窄,二爺爺說你一句,你就說阿平兩句。」

  凌馥雙吐吐小舌道:「誰教他不讓我拜干爺爺呢,他擔心失寵。」

  霍平再也忍不住了,長嘆一口氣,心想,待會兒一定要求爺把他給調回身邊,可是這樣一來就看不見筆兒了,哎呀,好為難。

  在霍平片肉時,凌馥雙把甩好的餅放在鍋背上烤,而後將肉片、蔥、小黃瓜放到烤好的餅上,再抹上調好的醬汁,卷成一卷,切成段,上頭再撒上細碎的香菜,大功告成!

  把菜端上桌後,她這才看見傅子杉,她像只小狗似的巴到他身邊,急問道:「爺,狗兒……」

  「他已經回家了,別擔心。」

  「那他有沒有……」凌馥雙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小小聲說話。

  傅子杉突地面紅耳赤,她卻自然得像啥都沒說過,兩人的樣子怎麼看怎麼怪,好像大老爺被小丫頭吃了豆腐似的。

  他深吸口氣,壓下害羞,回道:「他很好,沒有損傷。」

  她拍拍胸口道:「還好,菊花無恙,爺保住一名女子的性福,功德無量。」

  女子?王狗兒明明是男兒身……起初傅子杉搞不懂她在胡言亂語什麼,但過了一會兒也回過味來,橫眼瞪她,身為女子如此不矜持,這些穿越女的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

  凌馥雙視而不見他的白眼,知趣地拿了個盤子,每道菜都夾一點,恭敬的呈到他面前。

  有了美食,傅子杉也不忙著瞪人了,馬上吃了起來,但就像霍爺爺說的,她的刀工不行、腕力不足、火候掌控也不夠精細,但她的調味做得極好,讓人想一嘗再嘗。

  眾人拿著筷子,一面細品,一邊討論,凌馥雙看見傅子杉走到霍爺爺身邊,兩人談得挺熱絡的,不禁困惑的微歪著頭,怎麼,他們兩人很熟嗎?

  一位霍家小弟走過來,嘴饞的低聲問:「姊姊,能不能也給咱們做一點吃吃?」大人有得吃,他們這些小孩只能乖乖切菜,看得到卻吃不到,實在太痛苦了。

  她微微一笑。「怎麼不行,鹵肉還多得很,但你們得給我打下手。」

  「好!這有什麼問題!」

  一時間,霍家子弟全都圍到她身邊,等待她的吩咐。

  凌馥雙嘴上說要他們打下手,實際上是在指導他們怎麼做這幾道菜。

  她的一舉一動全看在霍菱眼裡,他滿意的微笑,她是個不藏私的厚道丫頭,今兒個收了她當干孫女,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最後試菜變成餐飯,吃得賓主盡歡,認了干爺爺、收下信物,凌馥雙就此和霍家沾親帶故。

  霍菱和霍平的爹娘滿意極了,直說他們這一房不缺兒子不缺錢,就是少了個女兒。

  霍平怎麼也沒想到,只不過是想幫她圓上吹破的牛皮,竟替自己張羅了個妹子回來,偏偏這個妹子還是他想要的那種乖巧溫柔類型,尤其被她用那雙賊眼盯著,一口一聲甜甜的喊著哥哥,他就全身雞皮疙瘩冒不停吶。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八章 命運能否扭轉?

  傅子杉帶凌馥雙離開霍家老宅,到外頭逛逛。

  她忍不住問道:「你和我家爺爺很熟嗎?」

  這麼快就我家爺爺了?他不禁失笑。「對。」這丫頭無利不起早,謀了利,就不加掩飾地樂個不停。

  「怎麼熟的?」

  「小時候老是吃不飽,霍爺爺心善,常給我做好吃的。」傅子杉避重就輕的帶過。

  草原上的兒女無法適應金絲籠,母妃在後宮裡只活了短短八個年頭,靈魂便飛回她的大漠、她的草原。

  沒有母妃的皇子可憐也可欺,是霍爺爺時不時給他弄吃的,給了他親人的溫暖,也是霍爺爺把他帶到父皇跟前,父皇才正眼看他,之後五哥疼他、七弟護他,他才有今天的能耐。

  因此他把霍平帶在身邊,重用他、栽培他,所以凌馥雙之前說錯了,受人點滴,他一向湧泉以報,只是回報的方式必須由他來定奪。

  凌馥雙只是八卦問問,卻沒料到會套出這樣的答案,想到他小時候吃不飽,她不免感到心酸,決定回去後多給他張羅些好吃的,但很快的她就發現不對勁。「御廚不必住在宮裡嗎?」怎麼能常做好吃的給他吃?

  傅子杉頓了一下才回道:「一來,每個月有兩次休沐,二來,霍爺爺那個品級,可以經常進出宮;第三……」

  「第三是什麼?」

  「當今皇帝是霍爺爺的小老弟,兩個人親得很。」

  霍爺爺和父皇建立關系的理由和他相差不多,可見得美食不只是美食,還可以代表更多的東西,像是關心、溫暖、善意。

  凌馥雙心一驚,不會吧,這樣一來她豈不是和皇帝也攀上關系了,皇帝會不會腦袋不清楚,給她封個什麼公主,讓她當公主她是不介意啦,但如果叫她到番外和親,她不就虧大了。

  「還是不對啊,我剛剛聽爺爺喊你六爺,這又衍生出兩個問題,第一,你的身分不簡單吧,否則爺爺那樣的身分,怎麼會稱你一聲爺;第二,既然你被喚做六爺,就表示你上頭至少還有五個哥哥,能生下這麼多孩子,又怎麼會窮到吃不飽?」

  傅子杉沒好氣的睨她一眼,她就不能笨一點嗎?這點兒小事也要抓出來分析個透徹。

  「我上頭確實有五位哥哥,我是庶子,霍爺爺喊我六爺,是因為我救過霍平,他現在又跟在我身邊辦事,這才隨著霍平喚。至於吃不飽,程家窮嗎,怎就教出你這麼個鑽進錢眼子的女孩?」說完,他又橫她一眼,快步走開。

  這輩子他還沒向誰解釋過什麼,怎麼這會兒倒要向個小丫頭解釋這麼多。

  凌馥雙快步追上前,問道:「爺帶我上街做什麼?」

  「不想到處逛逛?」傅子杉好笑的睨著她,像她們「這種人」,不是都會很想知道這個時代的模樣嗎?

  「想。」她老實回道。

  「好好跟著就是了,那麼多嘴。」他抬頭挺胸,邁開大步往前走。

  凌馥雙連忙跟在他身後,卻嘀咕個不停,他也不想想,他腿長,她腿短,他走一步,她得奔上兩、三步,在這種不公道的狀況下,她光是跟著他就夠費勁兒了,哪能看什麼街景?

  看吧,沒多久功夫,她就正式跟丟了。

  非常好,遇到這麼瞎的導游,也算是她人生中的特別經歷了。

  幸好出門時娘給了她幾兩銀子,有錢就有膽,既然跟丟了,干脆自己逛。

  凌馥雙走到一旁賣首飾的攤位,東西頗粗糙,卻有些野趣,有些木頭梳子上頭雕了花兒、葡萄,做工還算可以。

  不過她更感興趣的是賣菜的攤子,這裡的蔬菜品種不多,還有些人賣些見都沒見過的野菜,如果能夠找到更多的品種,好好規劃那幾十畝田,再聯合幾個獵戶養豬戶,開一家生鮮超市,應該不壞。

  逛著逛著,凌馥雙看到一間布莊,頓時雙眼發亮,娘的生辰快到了,沒錢買金銀頭飾,如果有價錢公道的布,買幾匹回去送給娘,娘肯定開心。

  她加快腳步往前跑,卻沒想到不小心擦撞到一位貴家小姐,她必須強調,真的只是輕輕擦撞到,怎曉得對方就一副站不穩、快要跌倒的樣子,不過既然是她不對在先,她當然要開口道歉,她才剛抬起頭來,就迎來一個大耳刮子。

  凌馥雙感覺臉頰熱辣辣的痛著,錯愕的張大雙眼盯著對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莫名其妙挨打。

  打人的是個丫鬟,長得普普通通,卻有著刻薄的高顴骨,她正指著凌馥雙的鼻子痛罵,「你是沒長眼睛還是沒長腦袋,居然敢撞我家姑娘,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下賤貨色,想偷我家姑娘的東西嗎?也是,我家姑娘身上隨便一個物件,就能讓你吃上一輩子!」

  這人的想像力會不會太豐富了,也許她應該去當個編劇之類的,凌馥雙腹誹完後,視線很自然的往她嘴裡的小姐望去,隨即忍不住微微抽了一口氣,她該怎麼形容這位小姐呢,一個字,美;兩個字,很美;二、四、五個字,世界美、美到爆表、宇宙無敵美。

  好啦,總而言之就是她的錯,她打算說聲抱歉,走進布莊時,只見美貌姑娘身邊的丫鬟不曉得跟她說了什麼,美貌姑娘輕啟櫻桃小口,飄出一句——

  「給我打。」

  方才打人的丫鬟又衝上前,揚手又是一巴掌,啪的一聲,繼左臉之後,凌馥雙的右頰也一陣熱辣辣的。

  這下子她不打算再忍了,她抬起手,沒打人,但緊緊抓住刻薄丫鬟的手,翻過她的掌心,大喊道:「打得挺用力的,各位鄉親,你們都是人證,這只手和我臉上的手印子是物證。人證物證皆在,姑娘無故打人,咱們上一趟衙門論論理吧!」

  打人丫鬟想抽回手,凌馥雙卻更用力抓住。

  「衙門豈是你這種下賤的人可以進去的!」打人丫鬟怒道。

  「原來在你眼中衙門只有上等人才能進去,我還以為衙門是為天下老百姓申冤的地方呢,原來是我弄錯啦。

  「哦,我了解了,江洋大盜、殺人罪犯都是和皇帝、皇後、高官大臣一樣的上等人,那他們是什麼關系呢,親戚、朋友,還是同黨勾結?哇,這可不得了,姑娘還是跟我走一趟衙門吧,我得問問青天大老爺,什麼時候皇帝和江洋大盜是親戚。」要胡攀亂咬,她也不是不會,要當狗血編劇?哼,八點檔她看得肯定比這丫鬟多。

  「我幾時這樣說過,你不要胡亂栽贓!」打人丫鬟慌了。

  「哪有,話明明就是從你嘴巴說出來的呀。」

  才沒多久已經有不少人圍觀,這會兒,百姓分成兩派,有看見漂亮小姐、被美色(勾引的,也有不忿一個小小婢女都如此趾高氣揚。

  「人家想進衙門就奉陪啊,還怕本小姐保不住你?」

  凌馥雙看著美貌姑娘走上前來,和自己面對面,且對方的氣勢張揚,似乎真是什麼高貴人家的小姐,可是不知怎地,凌馥雙對她有一種不明所以的熟悉感,她們……認識嗎?

  蘇紅櫻冷眼瞪著凌馥雙,方才若不是梓兒提醒,她還不曉得這人就是凌馥雙,她確實不美,至少遠遠不及自己,她的衣著比她家下人都不如,沒有首飾增光、沒有身分挺著,她憑什麼入得了六爺的眼?

  明明凌馥雙樣樣不及自己,可那雙眼睛透出的慧詰聰穎,那面容上的自信篤定,硬是壓著她讓她矮了一截。她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非常不悅,對凌馥雙更為憎惡。

  好啊,果然是惡主才養得出惡狗。凌馥雙冷笑道:「姑娘是想告訴我,衙門朝南八字開,有理無銀莫進來?」

  「原來你也懂這道理,那還去衙門做啥,是嫌兩巴掌不夠,想再挨個二十大板嗎?」蘇紅櫻一臉輕蔑,等著她低頭。

  凌馥雙當然不可能示軟,她義正辭嚴的回道:「縣官尚未斷案,姑娘就認定我會被打二十大板,是姑娘飽讀詩書、熟識律法,還是姑娘從不把大轅律法放在眼底,什麼事您說了算?」

  「本來就是我家姑娘說了算,我家老爺可是大轅朝鼎鼎大名的蘇將軍。」

  丫鬟這一開口,圍觀百姓紛紛驚呼,還有人向凌馥雙好意低聲提醒,讓她退一步,和氣避禍。

  「看來這位蘇將軍果然厲害,大轅朝的律法在蘇家人眼裡,比家法還不如。」凌馥雙冷笑兩聲,她就是憋不住氣,若連蘇家的奴婢都是這種態度,那大轅朝離滅國還遠嗎?

  此時一名三十歲上下的大叔走出人群,來到凌馥雙身邊。「蘇姑娘,這位姑娘年紀尚小,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大量,原諒她吧。」語畢,他向蘇紅櫻拱手屈身。

  凌馥雙側過臉,想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敢在這種時候替她出頭,一看清來人,她不禁愣住了,原本扣著打人丫鬟的手也不自覺松開了。

  程季儒,原主的三叔父?!他是個不慕榮利的讀書人,滿腹經綸,且謙虛自牧、品高德重,在儒林中有極高的聲望,只可惜他身在對權勢汲汲營營的程家,他不願意與哥哥們同流合污,因此拒絕入仕,可即便如此,程家滿門抄斬,他也只能從容赴死,承擔不該屬於自己的錯。

  凌馥雙緊盯著三叔父的側臉,她本以為再不會與程家有關系,沒想到世界就是這麼小,而且他並不清楚自己是誰,卻仍這般仗義,突然間,他就死前的表情像跑馬燈似的不斷在她腦海裡旋轉。

  程季儒是個好人,更是程家上下唯一對原主好的人。

  過去幾年,只有他會在逢年過節時,讓人送來紅封和節禮,只有他把原主母女倆當成親人。

  她記得原主進入程家、受盡委屈時,躲藏在小山洞裡,只有他找得到;他知道原主喜歡吃甜食,總是買來糖果糕餅給她;在程伯儒擇定原主的親事時,他握緊原主的手,歉疚的道:對不住,三叔父無法為你做得更多……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夏宜秋非良配?

  「原諒不難,只要她跪下來磕三個響頭,向本姑娘認錯,此事便算揭過。」蘇紅櫻冷笑,她就是想撕去凌馥雙臉上那看了就礙眼的自信。

  聞言,凌馥雙陡然回神,一股火氣猛地往上竄,正要回話,突然聽到一道熟悉醇厚的男嗓從人牆後方傳來——

  「你在做什麼,為什麼沒跟上?!」

  百姓們紛紛回頭,就見一個高大俊朗的爺站在那兒,板著一張臭臉。

  凌馥雙來不及回話,就聽蘇紅櫻搶快一步——

  「六爺怎麼在這裡?」

  聽到這聲音,傅子杉眉心一緊,他方才壓根沒看見蘇紅櫻也在場,彷佛他的視線會主動鎖在凌馥雙身上,他壓抑內心的煩躁,原本板起的臉龐透出兩分笑意,朝她們走近,隨即將凌馥雙拉到身後護著。「我的丫鬟惹事了?」

  蘇紅櫻忍不住再瞄一眼凌馥雙,她確實不美麗,可為什麼向來討厭女人、從不讓女人近身的六爺,會這般對待她?想到這裡,蘇紅櫻柳眉緊蹙,危機感升起。

  「她是六爺的丫鬟?看起來挺伶俐的,要不,六爺把她送給我,如何?」蘇紅櫻故意這麼問,想要測試凌馥雙對他的重要性。

  「不行。」傅子杉馬上回道,連敷衍都懶。

  「為什麼不行?六爺看上這個小丫頭了?那可有意思了,日後是要讓她當侍妾還是通房?可不管是哪一種,這丫頭的脾氣不好,得好好調教,否則定會給六爺招惹麻煩,要不先讓紅櫻把人帶回去,讓嬤嬤們好生教導。」

  他可不是吃素的,怎麼可能把屬於他的人給讓出去,他冷冷的回道:「不勞蘇姑娘,若無其它事,我們先行一步。」

  見他拉起凌馥雙的手離開,蘇紅櫻的心一番強震,他是連衣角被女人碰著,就會把衣服給丟掉的人啊,如今居然對個小丫頭這般親密?!她感到氣憤不堪,幾乎咬碎銀牙,她緊閉雙眼,告訴自己,就隨著心意爭取一次,一次就好。

  倏地,她睜開眼,搶身來到傅子杉跟前,說道:「六爺,紅櫻有要事相告。」

  「蘇姑娘請說。」

  「請六爺屏退下人。」

  「假如蘇姑娘的話無法對外人道,還請姑娘別說。」傅子杉說得疏離,暗示她,對她而言,他也是外人,讓她別再心存他想。

  他這是在折辱她的驕傲嗎?蘇紅櫻的眼底透出淡淡的憂傷,她輕啟朱唇,柔聲道:「如果六爺有心,紅櫻願意舍棄那至尊至貴的位置。」

  「蘇姑娘說笑了,蘇姑娘打一出生就注定一世尊榮,豈能輕言舍棄?」

  蘇紅櫻沒料到天底下居然有男人會拒絕她,他的回答無疑在她的自尊心上又狠狠劃了一刀,且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樣,有輕鄙、有不屑,還有更多的無心。

  她用力閉上眼睛,扣緊牙關,再睜眼時,眼底透出一抹堅毅狠絕。

  他不要她沒有關系,但他也別想要別的女人,尤其是凌馥雙,想都別想!

  蘇紅櫻憤然離去,打人丫鬟在經過凌馥雙身邊時,還故意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凌馥雙不滿的想推回去,卻被傅子杉阻止,她本要罵他做什麼,卻因他的一個眼神止住了話,並順著他的眸光看向前方。

  只見打人丫鬟在走了十幾步後,突然間膝蓋一軟,整個人跪了下去,面向泥地,重重地摔了個狗吃屎,而且是扎扎實實的狗吃屎,因為她跌倒的地方剛好有一坨狗屎。

  傅子杉微微一笑道:「報復,不一定要鑼對鑼、鼓對鼓,又不是辦廟會。」

  凌馥雙用力點頭,笑得飛揚。「是的,爺,奴婢記住了。」

  圍觀的眾人嘲笑打人丫鬟一頓後,見沒啥好戲可看了,紛紛散去,程季儒也轉身打算離開。

  凌馥雙知道為了與程家保持距離,她不應該喊他的,可是他臨死前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腦海中播放,她一個咬牙,握緊雙拳,快步朝他跑去,直到站在他跟前,她才道:「三叔父,你記得我嗎?」

  「你是……」程季儒滿頭霧水。

  「凌馥雙。」

  聽到她自報姓名,他難掩驚詫。是她?二房的長女,為了這個頭銜,大哥派人想把她給接進府裡,誰知幾個月前,二哥的外宅起了一場大火,把人和宅子都給燒光了。

  只是二嫂的那點手段哪能瞞得過大哥,幾個奴才抓來一陣毒打拷問,真相就出爐了。原來是二嫂提早一步把凌湘母女給發賣了,以斷絕凌湘母女倆進程府的可能。

  大哥震怒,因為大哥見過凌馥雙,知道凌湘將她教養得很好,若是接回府裡,定能替程家聯上一門好姻親。

  他得知此事後,向父親進言,希望能想辦法把凌湘母女給買回來,就算凌馥雙曾經為奴,壞卻名聲,再不能為程家聯姻,至少要給她們母女一個清白自由身,這是程家該為她們做的。

  但為了程家的名聲,長輩最終還是選擇沉默與包庇,誰讓二嫂的娘家是程家倚重的姻親。

  二嫂夠狠,但他更怨父親、大哥和二哥。

  凌湘是二哥從江南帶回來的妻子,為了前程,十幾年來他棄妻女不顧;而父親和大哥明知道若非凌湘,程家怎能安然度過當年的那場危機,卻不曉得感恩。

  程家不義,他愧疚於心,無奈人微言輕,無法替她們母女爭取更多,這讓他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被深深的罪惡感折磨。

  「三叔父,可以借一步談談嗎?」

  程季儒看看凌馥雙,再看看她身後的男人,問道:「雙兒想與三叔父說什麼?」

  凌馥雙向傅子杉投去一眼,見他點點頭,她才又低聲說:「三叔父,請隨我來。」

  三人進入一間酒樓的雅房,小二上過酒菜之後,程季儒便迫不及待的問:「雙兒,你娘還好嗎?」

  他對凌湘還有印像,她溫婉柔順,初到程家時,她年方十四,頓失父母的她,茫然無助,本以為程家會是她的支柱,沒想到程家對她做的,簡直禽獸不如。

  「多謝三叔父記掛,雙兒與娘過得很好。」

  「你們現居何處?主子是何人?三叔父想辦法幫你們贖身。」

  「不必了,雙兒今兒個喊住三叔父,只是想問三叔父一句話。」

  「你問。」

  「身為儒林清流,不知三叔父對程家的作為有何想法?」凌馥雙的視線緊鎖著他,不允許他逃避。

  叔侄對望半晌,程季儒羞愧的低下頭。「是程家對不起你們母女。」

  「三叔父想想,倘若雙兒將此事宣揚出去,三叔父還能有如今的好名聲嗎?程家的仕途會不會受到影響?」她故意恐嚇。

  程季儒苦笑,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負在背後,低聲道:「任風雪狂妄,覆蓋大地,終有春暖花開日、新泥育花時,事實真相早晚會大白於天下,名聲不過虛妄一場。」

  他的回答讓凌馥雙松了一口氣,她果然沒看錯人,他是程家唯一的清流,如果他低聲下氣哀求自己放過程家,她便會直接走人,不再多說。

  「三叔父既然有這樣的想法,為何不早早脫離程家?」

  「上有父兄,下有子女,談何容易?我不願入仕,將一身才學賣與帝王家,已是不忠,怎還能不孝、不悌、不仁、不愛?」程季儒面帶哀傷無奈的坐回桌前,他這輩子注定只能當個廢人。

  「說得好聽,三叔父不過是舍不下程家的富貴,寧可讓程家斷嗣絕後,也不肯自立罷了。」凌馥雙這話說得尖銳,一雙晶亮的眼眸定定的望著他。

  她那似笑非笑的模樣讓程季儒心頭一震。「雙兒……」

  「三叔父的苦惱雙兒略知一二。大伯父攀權附勢,妄想從龍之功,日後位極人臣,卻忘記效忠帝君、為百姓造福,方是身為臣官的本分。祖父重視大伯父,願意放手隨他一搏,父親眼下尚未松口,但三叔父心底明白,早晚父親也會應承大伯父。

  「倘若大伯父跟隨之人,日後坐上九五之位便罷,倘若失敗,程家面臨的將是抄家滅族之禍,既然三叔父無法勸阻大伯父,無法為程家做得更多,就該與祖父辟室密談,無論結局如何,至少為程家留下一脈骨血。」

  凌馥雙急著在最短的時間內說服程季儒,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番言論根本不像一個十三歲女娃兒會說出口的,但傅子杉並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嘴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雙兒,你怎知你大伯父想要……」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伯父想讓雙兒回程府,難道沒有所圖?大伯父這般積極結黨,目的又是什麼?連我這個小丫頭都猜得出來,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大伯父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裡,只當自己是唯一聰明之人,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呢。」

  「不,雙兒說得不對,聖上非常倚重大哥……」

  「三叔父,你可聽過一個詞兒?捧殺!今日被捧得越高,他日必定摔得越重。眼下皇上捧了許多家,人人都當龍心已有所屬,殊不知皇上是在等著那個最出頭的,一棒砸下。」

  目光一閃,傅子杉微眯起眼,父皇所言所行竟被這個小丫頭三言兩語道盡,她的聰慧遠遠超過他的想像。

  「雙兒,你實話同三叔父講,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消息,要不然你為什麼這麼篤定程家必敗?」程季儒一把抓住凌馥雙,急著要她說清楚。

  「三叔父說笑了,依雙兒的身分,哪能聽到什麼消息,程家是否必敗,我不敢把話說死,但我深信,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難道程家對不起的人只有我娘嗎?三叔父想必看得比我更清楚。」

  她目光中的篤定讓程季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吶吶的問道:「你恨程家?」

  「是。」她雖然不是程馥雙本人,但她想要為原主和娘出口氣,而且她深信,程家最終的結局並不冤枉。

  「你希望程家得到報應?」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會做出陷害程家的事,但也不會被欺負還隱忍著,程家願意歸還欠我母親的,我會欣然接受,若是不願意,程家就得有面對結果的覺悟,真相早晚會大白,三叔父難道相信,這天下有不要錢的餐飯?「代價」兩字永遠存在,是人,都躲不開因果。

  「多年來,三叔父默默對母親及雙兒做的,雙兒銘記在心,有恩報恩、有仇還仇,今日相見,幾句建言,但願三叔父聽得進去。」

  「二哥是你的親生父親,於你有生育之恩……」程季儒不願見他們父女倆走到這樣的地步。

  「雙兒反問三叔父一句,父親可曾經一天待我如女?」

  這話噎得程季儒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滿懷歉意的望著她。

  「三叔父,拿我的話同祖父商量商量吧。」

  程家祖父雖心慕權勢,卻不至於被尚未到手的大餅給砸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她的這番話,對祖父多少會起一點作用吧。

  離開茶館後,凌馥雙沒了逛街的好心情,傅子杉本想領她去霍府,但她卻說想回舊家看看。

  看見被火燒成一片焦黑的老宅,她不禁面露苦笑。「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你是猜出來的,還是親眼看見的?」他話中有話,他真正想問的是,這樣的結果是她在「前世」所見,還是自己推理分析出來的。

  凌馥雙沒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直覺回道:「當然是猜出來的,這是去莊子之後我第一次上京。」

  他微哂,話鋒一轉道:「柳氏想以火燒宅子來隱瞞她把你們母女賣掉的事實,但程家大爺並不傻,很快的就找到蛛絲馬跡,審了柳氏身邊的人。」

  「程家上下都知道我們母女被賣?」

  「對,但是只有程季儒想盡辦法打聽你們母女的消息。」

  「三叔父是個可造之材,他仁德寬厚、知識淵博,可惜他的政治立場與大伯父和祖父不一樣,因此在程家被壓抑,一怒之下,他放棄仕途,可惜他死守著愚孝,不知與長輩相抗,否則朝廷會需要他這種人的。」

  「你這麼看好他?」

  「當然,三叔父不走仕途,是朝廷的損失。」

  傅子杉微微一笑,默默地把她的話記住了。

  當晚,他們寄住霍家,得到霍家上下的熱烈歡迎,凌馥雙以為是自己太可愛、太聰明、太得人緣,殊不知,人家要緊的是傅子杉,堂堂皇子入住民宅,豈能不熱烈歡迎?

  隔天,霍菱領著凌馥雙去了一趟福滿樓,賣掉兩道菜的菜譜,換得一百二十兩銀子,這筆收入,讓她終於認得銀票的長相。

  這一天,也是她第一次聽見說書人講述神捕傅子杉鏟除江洋大盜的故事,她對這個故事很熟悉,因為原主是傅子杉的鐵粉,來來回回細讀過無數次。

  想到這裡,她突然有個不好的念頭,會發生的事,是不是終究還是會發生?傅子杉慢慢打出名號,成為神捕,那她呢?會不會到最後,又繞回原點,依舊躲不過嫁入夏家的命運?

  同一天,她驕傲地把銀票晾在傅子杉面前,想買回自己的賣身契。

  娘那邊可以另說,她也可以請求傅子杉讓他們一家六口繼續住在莊子,但賣身契這種東西還是拽在自己懷裡最為安全可靠。

  可她怎麼都沒想到,他斜著眼,一句話就把她給打發了——

  「洛陽紙貴,賣身契漲價了,二百兩。」

  夭壽,有這種漲法的嗎?她追在他身後大罵,「你放高利貸啊!你記不記得我是你的恩人啊,恩將仇報會被雷公打!」

  傅子杉完全不理會她的大呼小叫,只是買了一樣又一樣的東西,往她這個貼身奴婢的懷裡塞,她兩手提滿了東西,連缺乏紳士風度都罵出口了,他依舊我行我素。

  可是稍晚當她回到莊子時,這才發現,這些東西全是他買來送給她的。

  且凌馥雙也完全不知道,沒隔幾天,茶葉蛋、三色蛋和封肉這三道菜就出現在皇帝的餐桌上。

  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霍菱有好吃的,能繞過這個坐在高椅子上的小老弟嗎?

  皇帝一面吃,一面聽著五皇子轉述凌馥雙對程季儒說的話,對這個丫頭更加感興趣了,其實打從她畫出避震器開始,他就想見見這個丫頭,只不過六皇子死活攔著,深怕丫頭太精,猜出他的真實身分。

  皇帝道:「老五,程季儒如果從程家分割出來,你就先用著吧。」

  「是,父皇。」

  「我倒想看看,程季儒有沒有那個丫頭講的那麼能耐。」

  「父皇就拭目以待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九章 跨不去身分這道坎

  「送水。」傅子杉對貼身丫鬟下令。

  因為他的怪毛病,身邊從不讓女人伺候,可是自從凌馥雙出現後,他終於也有一個貼身丫鬟了。

  對於他一整天吃飽沒事干的指使,凌馥雙不耐煩了,她揉揉耳朵問道:「爺,您曉不曉得這世間有一種叫做澡房的地方?」

  「知道,但莊子上沒有。」

  「真是不好意思,小人在下我,恰好不小心設計了一間浴室。」

  浴室?傅子杉的眼睛倏地發亮,他只聞浴室之名,卻未曾見其樣,沒想到她居然弄出來了,真是好樣兒的!

  凌馥雙本想大費口舌,跟他解釋把水送到屋子裡洗澡是件不合邏輯的事,浪費人力資源不說,把屋子到處弄得濕答答的,水氣蒸騰,還容易長霉,但她一個字都還沒說呢,就被他拉著進澡間。

  她有些驚疑的看著他高大的背影,他也太容易就接受新事物了,想當初她要蓋浴室時,還和娘溝通了十來天呢。

  傅子杉走進干濕分離的浴室,先參觀茅房,茅房挖了條類似水溝的便道,如廁前,先扭開竹管上頭的鐵片,水就會嘩啦嘩啦流進茅廁前端的水箱子;如廁後、拉起繩子,水就會嘩啦啦把大小便衝到茅房後頭的蓄便池。

  茅房有扇大窗子,開關在裡頭,有人用時關上,沒人用時打開,如此一來不會產生異味,再加上窗外種植的幾棵桂花、梔子花,不時飄來陣陣清香,如廁也能很愉快。

  凌馥雙看著他滿意的堆著笑,不免也得意起來,她還想告訴他,可別小看蓄便池,那可是張叔的寶貝,有每人每天的新鮮貢獻,別說山藥,就是種在後院的青菜,都長得一整個郁郁蔥蔥,可是她還來不及開始,他又走往浴室了。

  傅子杉的眼睛更亮了,浴室更大,分成泡澡和衝澡兩個區域,也有水管可以把水往外排。

  衝澡處,和茅房一樣,打開鐵片,就會有冷水源源不斷往下流;而浴池下面是個大灶,可以直接在屋外添柴火、燒熱水。

  筆兒知道傅爺要洗澡,早早就進來放好水、燒好柴,現在水溫正剛好。

  傅子杉到處看一看後,給了四個字的評語,「粗糙了點。」

  他說啥,粗糙?!拜托,這是創舉好嗎,是穿越人的智慧,他到底識不識貨啊?!凌馥雙想回嘴,卻見他面向她,兩手張開。

  不會吧,他想在浴室裡將她就地正法?太狠嘍,她才十三歲耶,殘害國家民族幼苗是會吃上官司的。

  腦子轉了兩圈,發覺不對,她向後退兩步,想尋個安全時機往外逃。

  「你要去哪裡?還不過來幫爺脫衣服。」傅子杉理直氣壯的使喚道。

  凌馥雙不滿的小嘴兒一嘟,她差點都忘了,這也是貼身丫鬟的工作範圍。

  咬牙,心一橫,她上前幫他脫衣服,可惜手不夠巧,有幾處結讓她越扯越緊,他實在看不過去,干脆自己來,三兩下解開衣繩,直接泡進水裡。

  凌馥雙在他全身赤裸的瞬間趕緊用雙手遮住雙眼,但還是敵不過好奇心,她微微張開指縫,偷瞄一眼,好死不死看見他皎潔圓潤的……屁股!害得她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她深呼吸幾口氣,有些局促的道:「爺,您好好享受,我到外頭候……」

  「還不過來幫爺擦背。」

  擦、擦、擦……背?她可是冰清玉潔的小仙女呢,怎麼可以隨便亂看亂摸裸男?

  不行,她決定了,她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洗澡的長刷子,讓他自己愛怎麼搓就怎麼搓,搓到脫一層皮……

  「還不過來!」

  傅子杉這一喊,打斷了凌馥雙的思緒,她再怎麼不甘願,還是認命的放下雙手,走到浴池前蹲下,她閉上眼睛亂搓一通,卻發現觸感怎麼怪怪的。

  她悄悄睜開眼睛一看,猛地倒抽一口氣,他的背上有無數道傷痕,結起一條條赤紅色的蟹足腫,讓人看得膽顫,她下意識伸出食指,輕輕細撫,不自覺的喚道:「爺……」

  「怕了?」他冷哼一聲。

  凌馥雙不答反問,「很痛嗎?」

  聞言,傅子杉原本僅硬的臉部線條立即變得柔和,眉心也舒展開來。「不痛。」

  原來她不是怕,而是心疼……意識到這一點,他不僅覺得身子被洗澡水泡得熱呼呼的,胸口好像也有一股暖流漫過,讓他的心也跟暖暖的。

  「怎麼弄的,前面也有嗎?」

  沒等他回答,她直接一把將他往後推,讓他大半個胸膛露出水面,她一看,驚呼一聲,他的前胸也有好多條長短不一的傷,上回拿他當實驗蛙的時候,還沒有這些。

  他不疼,可是她疼了,兩道細眉好似打了結,緊緊糾皺在一起,連她的心都一起綁上。

  「是這次北上弄出來的嗎?」

  「對。」

  「為什麼?」

  因為風聲走漏,寧熙靳知道五哥讓人去查他娘舅的事,派兵一路攔截追殺,他失去三個得力下屬,還弄到一身傷,但幸好最後成功暗殺二皇子娘舅,將他私蓄的兵馬和軍糧交由朝廷所用。

  傅子杉當然不會老實告訴她,而且他隱約覺得她的用意並非知曉真正的原因,於是他反問道:「什麼為什麼?」

  「錢慢慢賺就有了,為什麼要拿命去拚搏?你難道不曉得只有活著才是最真實的嗎?」

  她雖是在責備他,但是他聽出她隱含的擔心,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在乎他了?他覺得心頭漫起甜甜的滋味,凝視著她,笑意怎麼都無法斂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傅子杉輕描淡寫的回道。

  他的回應令凌馥雙火大,她氣急敗壞的道:「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你想要過得自在,就能自在,你想束縛自己,不需要繩子,就能讓自己無法呼吸,就算在江湖,真的無法由己,誰規定你不能退出江湖?誰規定你不能卸甲歸田,不能獨坐幽簧?」

  「你不是男子,無法理解男人對於前途的想望,女人可以低頭,盯著眼前的一畝三分地過日子,但男人不行,我們必須抬頭仰望蒼天,想盡辦法讓自己飛得更高更遠。」

  這是他身為男子的驕傲,人生短短數十年,若不能留下些什麼,生命何來意義。

  「抬頭做事是勇氣,低頭做人是底氣;在逆境時抬頭是韌性,在順境時低頭是冷靜;位卑者抬頭是骨氣,位尊者低頭是謙遜;失意時抬頭是自信,得意時低頭是寬容。

  「人需要抬頭看天,尋找正確的方向,也需要低頭看路,確定自己沒有走偏。如果追尋目標的同時,需要付出生命做為代償,一點都不劃算!」

  傅子杉笑開了,她的口才真好,他也明白她想要表達的意思,只是這樣的模式實在不適合用在他身上,畢竟他的「江湖」,從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不准笑!我是說真的,命很重要,沒了就沒了,人生短短數十年,不讓自己開懷,只為著名留青史而努力,是犯傻。」凌馥雙越說越激動,氣到雙頰都漲紅了。

  什麼鬼神捕啊,五歲小童都能傷了他,現在又把自己搞得渾身是傷,她恨不得狠狠掐他幾下以示教訓。

  傅子杉靜望著她,她如此坦蕩的關心,讓他關緊的心裂了一道縫,透進一絲光明。

  「知道了,以後會小心。」說著,他一把將她拉進水池裡,摟在懷中。

  她沒料到他會有樣的舉動,才來得及驚呼一聲,下一瞬,人已經在偌大的浴池裡了,再加上被他環抱著,她的身子緊貼著他赤裸的身子,還有越來越堅硬的……

  凌馥雙的第一個念頭是,要命,當初她干麼把浴池造得這麼大,第二個念頭是,她現在不過才十三歲的女孩子,怎地就荷爾蒙泛濫?

  是啊,荷爾蒙泛濫了,所有男女激情時會有的感覺,一口氣湧向胸口,心悸、急喘、頭昏、不明所以的衝動,催促著她再靠近他一些,她傻傻的看著眼前那片結實的肌肉,傻傻的任由他抱著她,然後傻傻的……笑著。

  凌馥雙不知道貼身丫鬟需要在主子床邊守夜,這不能怪她,她沒當過丫鬟,經驗不足,只是她不明白,這種事為何非要她做,紙兒、筆兒不用做嗎?

  她坐在床邊,看了眼斜倚著床頭、正在看書的傅子杉,故意大聲的嘆了幾口氣,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怎麼,是自慚形穢嗎?」他放下書,故意這麼問。

  他看似專心在看書,其實都在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哼、哈!」凌馥雙發出兩聲不以為然的氣音。

  自慚形穢?拜托,不是她在說,他沒看見當初夏宜秋掀開程馥雙的紅蓋頭時,表情說有多驚艷就有多驚艷,還有啊,他也不想想,這個時代,要像白無常那樣才稱得上是帥哥,像他這種肌肉男,要到二十一世紀才能算型男一枚。

  「所以不是自慚形穢,是爺的俊顏讓你無法別開眼?」

  這人還真不是普通的自大。「爺,打個商量,行不?」

  「說說看。」

  「熬夜對女人容貌有很大的傷害,為了讓奴婢不至於一路自慚形穢,不如……主子自己睡,讓奴婢回房吧。」

  「不行。」傅子杉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

  再過幾天他又得回京,接下來父皇要派他去哪裡「鏟奸除惡」還不確定,他們能夠相處的時間已經這麼少了,他當然要好好把握。

  「看在奴婢今兒個犧牲一只蛋鴨,給主子做燒鴨的分上?」凌馥雙期盼的瞅著他。

  「不過是一只鴨,值得你到爺跟前討人情?」

  「那不只是一只鴨。」

  「不然呢?」

  「是張嬸的命,做皮蛋得靠它,而且鴨生蛋,蛋再生鴨,就有無數只鴨了。」

  凌馥雙發現這個時代會做鹹蛋的人有,但沒有會做皮蛋的,所以福滿樓向她買了三色蛋的配方,圖的就是一個新鮮,不過她並沒有賣掉皮蛋的方子,只讓福滿樓每個月過來一趟,把張嬸做的皮蛋給買回去。

  一顆蛋二十文錢,天價吶!為了這筆生意,她特地在林子裡圈出一塊地,讓張叔多養了五十幾只鴨。

  「明兒個我讓霍平去弄一籠子回來。」

  問題不是這個啊!她一嘆再嘆。「奴婢成天守著爺沒做事兒,時間一點一點浪費掉,多不劃算吶,不如爺放奴婢去做點其它事吧。」

  「你有多少事要忙?」傅子杉冷哼一聲。聽起來,她爭取的不僅僅是晚上,連白天也不想伺候他。

  「多著呢!」

  「說。」

  「爺爺給的辣椒、西紅柿得試種,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幾個月後就能收成。」張叔是侍弄植物的好手,但對於沒見過的東西,也沒有十成把握。

  「不過是幾樣蔬菜,就值得你這樣上心?」

  「爺說輕了,是幾樣「很少人見過」的蔬菜,物稀為貴,懂不?」

  「你就這麼想賺錢?」傅子杉以為天下女子都想過著安逸舒適的生活,只有她,越忙越見活力。

  「娘因為程家,落得一個外室身分已經自悲自傷,如果讓她一輩子為奴,對她不公平,我發誓過,要把上天待她的不平,全給補上。」

  這是她欠原主的。

  從穿越的第一天起、從她知道凌氏母女受到的所有不公平待遇,她就發誓,要讓好人得到好報應。

  「你對你娘很好。」

  「娘是我這輩子要守護的人。」

  傅子杉這下子總算明白了她的急迫與努力,頓時,懷裡她的賣身契變得灼熱起來,讓他感到一絲絲良心不安。

  「爺呢?難道爺不想守護自己的娘?」凌馥雙問道。

  「我娘等不及我守護就過世了。」他把書冊放到一旁,盤腿坐起。

  他哀傷的表情讓她的心跟著發酸,她爬上床,與他面對面,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只能輕輕覆著他的手背。

  「我曾告訴她,將來會成為一個偉岸男子,為她撐起一片天,成為她最大的驕傲。」

  「不管你做什麼,都是她最大的驕傲,因為,你是她的兒子。」

  傅子杉感動的望著她,點點頭。母親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從你出生的那一刻,就是我最大的驕傲。

  「我承諾過母親,要帶她回大漠,讓她再次騎馬在草原上奔馳,可是……她沒等我。」

  他的母親是異族女子?難怪他有一雙像寶石般的眼睛。

  「去吧,去一趟大漠,用她給你的眼睛看一看大漠的青青草原,用她給你的耳朵聽一聽馬匹的嘶叫、老鷹的長嘯,用她給你的靈魂,去感受大漠的風、大漠的泥、大漠的美麗。她會知道的,知道你實現對她的承諾,她會跟在你身邊,引領你愛上她的家鄉。」

  傅子杉再一次感受到她言語中的煽動力量。「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他的問題讓凌馥雙愣住了,他要她和他一起去,以奴婢的身分嗎?不是的,若是奴婢,他不必問,只需要下達命令,所以,是以……朋友的身分?

  她用力點頭,朝他燦爛一笑。「好。」

  她願意和他一起當背包客,願意把他當朋友,願意和他有段共同的經歷,願意當他生命中的過客。

  她很清楚,在這個封建的時代裡,家世、身分會影響了人們對人生的選擇,能從一個傷口推論出凶手的她,怎會推論不出他不僅僅是個捕快?況且蘇將軍的女兒不會傻得愛上一個沒有地位的男人,所以他很有可能是皇親或世子,要不然就是某某大官的富二代。

  但是凌馥雙不願意再往下猜,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她很清楚,愛情只是一段過程,每個人都是愛情裡的過客,想要恆久駐留,需要緣分,而她和他,能夠相處這麼一段時日,已屬奢侈。

  兩人的身分明擺著,就算他是不被疼愛的小庶子,也不是她這個丫鬟可以高攀的對像,因此,就算他心裡對她有那麼一點點的喜歡,她也不會是他的唯一。

  偏偏她對唯一有強烈要求,她寧可當不愛男人的唯一,也不當真愛男子的其中之一。

  傅子杉不知道她百轉的心思,但是她的應允讓他怎麼也斂不住開懷的笑意,他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第無數測試,他沒有起紅疹,沒有發癢發熱發疼,他再次肯定,她絕對是他命定的女人。

  借著他拉扯的力道,她像不倒翁朝他身上傾倒的同時,低聲問道:「那位蘇姑娘喜歡爺,對不?」

  他斜眼睨她,她吃醋了?「關你什麼事?」

  「當然有關,要是蘇姑娘成為我的主子,總得先摸透她的脾氣。」

  「別胡思亂想。」

  凌馥雙表面上笑得滿眼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舌根處苦苦的,像是誰往她嘴裡丟了兩根蓮心,不過她故意忽略苦澀,假裝開心的揚起眉道:「爺不想說,我也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爺長得傾國傾城,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京城裡的好姑娘看著,都會怦然心動,窈窕好男,淑女好逑。蘇姑娘喜歡爺,理所當然,就看爺的小心肝有沒有那麼一點兒……」

  她話都還沒說完,頭頂就被敲了一下,疼得她縮了一下,想抗議,卻對上他俊朗的笑顏,忍不住也著笑了。「我終於明白,吳三桂為啥會怒發衝冠為紅顏。」

  「吳三桂?誰?」

  凌馥雙吐了吐小舌,這才發覺自己說太快了,連忙圓道:「一個小說人物。」

  「小說?哪一本,爺怎麼沒看過?」

  「爺書讀得少咩。」

  「剛剛是誰說爺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傅子杉沒好氣的橫她一眼。

  「爺讀的是聖賢言論、治國經典,不像我們這種小女子,只愛看雜書。」凌馥雙為了掩飾心虛,手指對著燭光筆劃,在牆上映出一只翩然飛舞的蝶。

  他笑了,舌粲蓮花的丫頭。

  真奇怪,他明明想挑個貞靜賢德的女子為妻,卻沒想到對這樣的她上了心,人果然不能把話給說死,誰曉得下一步會碰上什麼。

  攤開手心,他也隨著她玩,老鷹追逐起蝴蝶,遠遠近近。

  她的蝴蝶墜落地面,下一瞬,老鷹變成兔子一撲上前,她尖叫著,也想變成兔子,可是她的兔子像被人狠狠揍過似的,歪歪扭扭不像樣,再下一刻,惡狗出現……

  他的花樣多到讓凌馥雙豎起大拇指,大力按贊,急急加入他的粉絲團。「爺真是厲害啊,果然是天縱英才,文曲星下凡。」

  去!會這點小玩意兒就是文曲星下凡,那大轅朝裡裡外外的文曲星要比蒼蠅還多了,他受不了的彈了下她的額頭。「馬屁拍得太過了。」

  她發現他的手指夠靈巧,拿來戲耍之余還可以懲戒惡僕。「爺常玩這把戲?」

  「小時候沒人陪,只能讓燭影陪著自己。」

  他只是隨口說說,卻說得她鼻子酸酸、眼睛澀澀。

  他雖然生在高門大戶,但看來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小時候不但吃不飽,也沒人陪,好可憐。

  突然間,凌馥雙行俠仗義、欺惡助善的警察魂大發,她豪氣的拍拍他的肩膀,很有義氣的道:「爺不怕,雙兒陪你。」

  傅子杉再次被她逗樂了,笑得開懷。如果笑可以累積,那麼這幾天的量,幾乎趕上他的前半生。

  這天晚上,兩人中間隔著一床棉被,同床聊天,傅子杉述說著自己有點悲傷的童年,凌馥雙撻伐程家的惡劣;他又說自己的夢想是闖蕩天涯,她則說最大的希望是擁有零束縛的自由。

  說著說著,月明星稀,說著說著,燭影漸稀,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漸漸隱去,進入夢鄉。

  見她熟睡,他輕手輕腳的將她攬進懷裡,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那是竹葉的味道,和母親身上的青草香一樣讓他迷醉。

  這一晚,他睡得異常香甜。

  自從知道傅子杉從小孤獨,凌馥雙開始會主動陪伴他;自從知道他小時候常吃不飽,所以她用盡心力為他准備好吃的膳食。

  而且她還發現一件事,逗樂他、看著他笑,是比賺錢更有成就感的事,於是她的想法改變了,賺錢擺第二,把主子爺擺在第一位。

  她帶著他來回山林無數次,帶他去摘木耳、采藥草,帶他去玩水、摸魚蝦,因為她以為自己比他更熟門熟路。

  可是兩人玩了幾天後,變成傅子杉牽著她的手,走入一條被雜草覆蓋的小徑,來到一處溫泉池子。

  池子不算深,卻也有近一百五十公分高,溫泉水的味道很濃,是硫磺泉,池子外頭有一圈很高、很密的竹籬笆,而且每根竹子頂端都是削尖的,只要裡頭的人落了閂,就是百分之百的隱密。

  傅子杉笑著告訴她,「這是我買下這座山林的主要原因。」

  凌馥雙摸摸光滑的竹籬,問道:「籬笆是爺蓋的嗎?」

  「嗯,我親手蓋的。」

  「蓋得這麼好?爺喜歡泡溫泉?」她見他笑而不答,馬上想到她猜錯了,垂眉想了想後,她又問,「爺要用它來治病?誰病了?」

  他沒說話,但嘴角揚起的弧度變大,眉稍微微挑起,她知道自己答對了。

  「如果不是爺的話,那個人對爺來講,很重要?」

  傅子杉點點頭,他的目光誠摯,表情也變得柔軟。

  凌馥雙明白這樣的表情代表幸福。

  「是男人還是女人?」其實她已經猜到了,但還是想聽他親口回答。

  「女人。」

  賓果!她的心理學沒白念,三兩下就推論出正確答案,她想給自己拍拍手,可是心卻微微抽痛。

  「可是我沒見過任何人來泡溫泉。」

  「兩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漾漾受傷,需要這樣的溫泉治病。」

  凌馥雙明白了,原來那個對他很重要的女人叫做漾漾,他還為了她親手築起一道安全的圍籬,把她圈在……心裡面。

  有時候她真討厭自己過度發達的推理直覺,明知道不是每次這種推敲沒有意義,卻還是敵不過本能。

  「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是關於那位對爺來說很重要的女人。」

  「好。」傅子杉並不介意她多問幾句,如果有機會,他也想讓她見見漾漾,畢竟漾漾是個特殊堅強、讓人無法不佩服心動的女子。

  「她很美嗎,有沒有比蘇姑娘還美?」

  「她很美,比蘇紅櫻更美。你們女人都存著這樣的比較心態嗎?」他好笑的回道。

  凌馥雙看得出來,他根本不在乎漾漾的長相如何,無論是美是醜,她都是他心中最珍貴的女人。

  她不問了,笑一笑,退開兩步。

  她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逾越那條名為朋友的界線。

  她早就知道,她與他之間最好的結果是一段,而不是一生,也早就明白主子與奴才加上男女關系,就是爺與通房,不會是夫與妻。愛情對這一世的她,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所以……

  凌馥雙,不准傷心,不准難受,她只是在一段開啟之前,先做了Ending.

  這樣子其實沒有什麼不好,真的。

  再退一步,她又笑了,只是笑容裡少了蜜,多了幾分疏離。

  「走吧,帶爺去看我的綠色隧道。」凌馥雙揚眉,把所有不該存在的情緒深埋,把朋友那道線高高舉起。

  「綠色隧道?」

  「嗯,張叔把山藥侍弄得很好,葉子長得密密麻麻,大暑天裡,待在藤架下面,一點都不熱呢。」說完,她快步旋身,下意識避開他伸過來的掌心。

  她走在前面不斷說話,接下來要賣什麼、山藥的收成、茶葉蛋的批發買賣……明明她根本心不在焉,卻不敢讓自己安靜下來。

  因為嘴巴動了,心就不動了;腦子忙了,心也就不忙了。

  剛剛萌芽的愛情小苗,她得用厚實的冰雪快速冷凍,把它凍死在心裡,別讓它見到日光,否則人一旦生出貪婪欲望,是很難鏟除的,她不想變成面目可憎的女人。



第十章 抓壞人是姊的專業

  那天,他們從山林回莊子後,凌馥雙便一頭栽進廚房裡,要替傅子杉准備大餐。

  她像是想把全身精力都使出來似的,道道都是功夫菜,不斷洗洗切切,她想讓自己累一點,累到一沾枕就能沉沉睡去,如此一來就不必和他面對面聊心事兒,也不會讓對他的喜歡繼續增加。

  只不過她多慮了,當晚,霍平遞進一封密信,傅子杉已連夜離開,而且這一走,就是大半年。

  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凌馥雙的運氣衰到爆。

  她進京找霍爺爺的時候,馬車居然在半路壞了,還翻車,要不是她半路認來的「大哥哥」舍身相救,她大概會摔成腦震蕩。

  更白痴的是,有人誣蔑她與於家大郎有染。

  哈哈哈!她的眼光有這麼差嗎?於家大郎是個好高騖遠的,滿莊子沒人好賭,只有他,是鎮上賭坊的常客。

  不過她也不反駁,只是逢人便指著霍平笑道:「怎麼能呢,我未來的夫君天天守著門,以他那身功夫,我想爬牆可難了。」

  這倒是真話,於大郎怎麼能跟霍平比,霍平一根手指頭就能把於大郎給戳死。

  沒幾天,這個謠言不攻自破。

  凌馥雙不在乎,但凌湘氣得厲害,再不准女兒拋頭露面。

  這對凌馥雙有點難處理,她花了大把功夫才把娘的心思給轉回來。

  最大的災難是幾十只雞一夜之間突然暴斃,原因究竟為何,凌馥雙到現在還是不知道。

  轉眼,新的一年到來,三月,山藥收成。

  張叔比凌馥雙以為的更能干,一畝地竟收了三千多斤山藥,而她的U形管種出來的山藥與野生的大相徑庭,又直又壯,許多人竟認不出它是什麼東西。

  上個月,她和霍平拉了上百斤山藥進京城,先到霍家,向爺爺展示山藥的各種料理。

  霍菱又琢磨出幾道菜色,才領著她與賈常慧談契約。

  這一次凌馥雙懷裡揣著三百多兩的銀票,以及兩千斤的山藥訂單。

  銀錢在懷,快樂無比。

  這大半年來,霍菱經常到莊子小住,指導凌馥雙的做菜技巧之余,也向她討教各種醬汁的調制,兩家人往來頻繁,她與干爺爺的情分遠遠超過親爺爺。

  當然,她也沒少調戲霍平,一聲聲的好哥哥、大哥哥,老是把他叫出一身雞皮疙瘩,總要筆兒看不下去了,這才跳出來主持公道。

  這次從京裡返回,凌馥雙順道打造了一口圓形大平鍋,平底鍋下面是空的,有通氣口,往裡塞柴火木炭,可以直接煎炒食物,特殊的是,鍋子還附有不少的圓圈圈和幾個小蓋子。

  鍋子送到莊子的那一天,莊子裡的大人小孩全聚集而來,誰也沒見過這樣的鍋子,不知道它能做出什麼好菜色。

  這天,是去市集擺攤的日子。

  銀錢已經不再是凌家的問題,但他們仍持續做生意,是因為從中能夠得到不依附他人的成就感。

  有很長一段時間,凌馥雙他們只能賣茶葉蛋、腌桃子和涼拌木耳,這會兒好不容易有新產品上市,一家人興奮不已,張嬸和張叔也跟著到市集幫忙。

  除了已經是固定產品的茶葉蛋,他們還賣紫蘇梅醬和山藥餅。

  攤子後方擺了一條條又直又長的山藥,堪稱山藥界的美男子。

  在家裡,他們已經先將紫山藥磨成泥,和上糖和玉米粉,做出一大鍋山藥泥。

  紙兒先將油平均灑在鍋中,當油鍋開始發熱,筆兒就將鐵圈圈擺在鍋上,舀一匙液狀的山藥泥放進鐵圈圈裡面,把蓋子蓋上的同時,也把山藥泥給壓平。

  在家裡練習幾天後,紙兒和筆兒越發熟練,不多久,香氣傳來,蓋子打開,兩人又快速的用小錐子將山藥餅翻面,直到兩面都煎出微微的焦香味兒,就起鍋了。

  第一鍋山藥餅出爐,凌馥雙揚聲道:「《本草綱目》記載,山藥可健脾胃,補虛贏,益氣腎,止瀉痢,強筋骨,化痰涎,潤皮毛,除寒熱邪氣,久服耳聰目明,輕身不飢延年。

  「大爺吃了長命百歲,大嬸吃了美貌青春,小孩吃了強體健身,大家快來買啊!好吃又健身的山藥餅,一個兩文,三個只賣五文錢,大家快來買哦!」

  凌馥雙一吆喝,吸引了不少人,許多都是會來買茶葉蛋的老客戶,知道她賣的東西有保證,再加上她把山藥說得好處多多,不買來吃吃看怎麼行。

  於是很快的,第二鍋的山藥餅都還沒煎透,第一鍋已經賣完了。

  另一邊的紫蘇梅醬和山藥也賣得不錯。

  張嬸把白色山藥切成一小塊,沾上紫蘇梅醬後插上牙簽,到處請人試吃。

  凌馥雙早已讓大伙兒把《本草綱目》中山藥的效用都背(得熟透,賣詞一句接一句的,人人都說得溜。

  「大嬸,山藥怎麼賣啊?」

  「一斤二十文,買五斤送一斤,可以像蘿蔔那樣燉骨頭湯,也可以像芋頭那樣放在水裡煮熟了,加點糖,又松又軟,好吃得不得了。最簡單的就像這樣,切小塊或薄片,直接沾紫蘇梅醬吃,你瞧,這滑滑黏黏的汁啊,胃不好的人吃這個,最養胃了。」

  「紫蘇梅醬怎麼賣?」

  「一甕五十文,可以擺上大半年都不壞。」

  張嬸不但很會和婆婆媽媽們打交道,更厲害的是東西是一套一套的賣。

  霍平幫著秤山藥,讓張嬸收銀子,兩人合作得很麻利,至於茶葉蛋就由張叔負責。

  時近中午,茶葉蛋已經剩下不多了,但山藥倒是剩下不少,不過這也在凌馥雙的預料之內,就算她種出來的山藥算是山藥界的王子,可是大家對它已經有了特定印像,總覺得是窮苦人家在吃的,盡管有不少人被山藥神奇的效用給打動,但也頂多買個一、兩斤。

  比較出乎意料的是山藥餅熱賣,山藥泥只剩下小半甕,頂多再做十來個。

  「小姐,忙了一早上,我餓慘了,要不,咱們把剩下的山藥餅給煎了吃,行不?」紙兒愛上山藥餅的好滋味,百吃不膩。

  「就你貪嘴,也不曉得怎麼吃的,總吃不胖。」筆兒戳著她的額頭調笑道,惹得大伙兒全笑開。

  「好,本小姐親自為紙兒姑娘服務,可行?」

  「別別別,我自己來就好了。」紙兒伸手就要接過裝著山藥泥的陶甕。

  筆兒推開兩人,笑道:「我來。」

  「哦哦,我們家筆兒姊姊想親手煎給誰吃啊,莫不是……」紙兒的大眼睛朝霍平瞄去,惹得兩個人雙頰緋紅。

  凌馥雙沒好氣的瞪了紙兒一眼。嘖!這個多嘴的丫頭!

  筆兒和霍平都是慢熱性子,分明郎有情、妹有意,可是這麼長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也不過能對上兩眼,連手都還不敢牽,如今被紙兒這麼一調侃,兩人不曉得又要退幾步。

  凌馥雙為了給紙兒一點教訓,便道:「既然紙兒都這麼說了,筆兒,等會兒煎好的山藥餅全給我家大哥包了,誰也別想沾嘴。」

  「小姐,別……」紙兒一臉哀怨。

  「我讓你多嘴。」凌馥雙橫她一眼。

  「不敢了,以後再不敢拿筆兒姊姊說嘴,是我錯了,小姐你就行行好賞我一塊吧,就一塊。」紙兒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家小姐。

  凌馥雙只回她一抹賊笑,故意不說話。

  就在紙兒又要再開口哀求時,一道洪亮的嗓音傳來——

  「那可不行,剩下的得給爺爺留著。」

  凌馥雙急忙轉頭,就見爺爺領著一群人向攤子走近,她開心的跳起來,就要奔上前大喊爺爺,卻被霍平一把拽住手臂,他低聲在她耳畔提醒道:「穩重。」

  她一頭霧水,什麼時候她得靠穩重撐場子了?但他的話彷佛有催眠作用,讓她乖乖的站在原地。

  待人群越走越近,她看得越發清楚了,霍爺爺帶著一位中年大叔,大叔身後跟著十來個年輕壯漢,而且「失蹤」許久的傅子杉也在其中。

  與他視線相對的瞬間,凌馥雙直覺想湊到他身邊,甜甜的喊他一聲爺,假裝他還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是……對不起,辦不到,因為她傻了,無措了,手顫了,心抖了。

  因為傅子杉彷佛不認識她似的,看著她的目光滿是冷漠,她又猛然想起對他很重要的漾漾,一道煞車線在她心底清明起來。

  她還以為自己對感情豁達,清楚愛情總是來來去去,沒有永恆之說,還以為自己可以輕松放下,與他勾肩搭背,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但她這會兒才明白,所有的以為都只是笑話。

  她究竟有多在乎這個男人,才會在他出現的瞬間,把自己變成一個可笑的痴人?

  她對他所有的感覺都不應該存在,就算無力忽略,至少要裝做不在意,因為他的疏離是那樣明顯。

  凌馥雙別開眼,決定像對待站在他身邊的黑白無常那樣,不要放太多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中年大叔走上前問道。

  她望向來人,他威風凜凜,意氣風發,宛若天神,一雙眼睛深邃幽遠,時而精光閃爍,時而內斂沉靜,令人捉摸不透,接著她微微斂眸,忍不住想在心裡為自己喝采一番。

  看來她的推理分析是正確的,能跟在氣勢不凡的大叔身旁,傅子杉想必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如果說他與她的距離本來是從台南到台北,現在則是變成從地球到外層空間,他就像星子,她可以抬頭仰望,卻無法親近。

  「回大爺,小女子叫凌馥雙。」凌馥雙依照霍平的叮嚀做了,沉穩以對。

  可惜她沒有抬頭,否則此刻就能看到傅子杉的表情滿是對她的激賞贊揚。

  「老爺子,我家孫女膽子小,您可別嚇壞她了。」霍菱站到凌馥雙身邊,握握她的手,給她一點勇氣。

  「是嗎?她看起來可不像個膽小的丫頭。」中年大叔眼也不眨的瞅著她,想起她對程季儒說的話,想起她對老六做的事,想起那個避震器,想起她偵破少男失蹤案……可不是每個姑娘都敢剪男人衣裳、替男人縫傷口,不是每個姑娘敢用捧殺這種說法來拆穿當今皇帝,也就是他的計謀。

  依他看,她不只膽子大,還聰明得讓人咬牙。

  不過被她這麼一攪和,老奸巨猾的程老頭演了出大戲,把程季儒給逐出家門,嘴上說恩斷義絕,實際上是想替程家留一條血脈。

  他也覺得對程老頭感到抱歉,當年他能夠上位,程老頭可是使了不少力,而程季儒分明是個人材,卻因為忠孝難兩全,選擇窩窩囊囊地待在家裡。

  幸好老五拉攏了程季儒,讓程季儒為朝廷建業立功,他心裡頭那點歉意也可以丟開了。

  寧熙青走到凌馥雙身邊,哈哈笑道:「老爺,霍爺爺唬您呢,這小丫頭的膽子啊,比天還大,不信,您試試她。」

  寧熙青這麼一調侃,讓氣氛頓時變得輕松許多。

  凌馥雙抬起頭,視線對上黑無常,再瞄一眼大叔身後的人,腦袋瓜子轉了轉,上次幫傅子杉處理傷口時,聽他與黑白無常以兄弟相稱,所以這些人其實都是這位大叔的貼身侍衛?

  皇帝哂道:「小丫頭,還不把山藥餅給煎上,茶葉蛋也剝幾個過來給大叔嘗嘗。」

  聽對方仍自稱大叔,就表示他不想透露身分,凌馥雙也無意點破,乖順的點點頭道:「是的大叔,稍等一下,馬上好。」

  她識趣的反應讓皇帝的笑意更深了,看著她的眼神透出幾分欣賞,這麼聰慧機伶的丫頭,讓她流落在民間,實在可惜了,程老頭沒福分,不代表他們寧家沒有。

  他的視線掃過幾個兒子,捻著胡子笑開了。

  凌馥雙先剝了幾顆茶葉蛋交給大叔,接著開始煎山藥餅,很快的山藥餅也送到大叔手中。

  皇帝沒有站在路邊吃東西的經驗,這次算是嘗了鮮,他先吃了一顆茶葉蛋,這樣的好滋味讓他滿意的直點頭,接著又吃了一塊山藥餅,更是讓他驚艷,接連又吃了幾塊才舍得停下來。

  嘗過美味,皇帝微微一笑道:「小丫頭,聽說你用銅管種山藥,是真是假?」

  「是真的。」要不是沒有塑料管,成本還可以再低一點。

  「產量有多少?」

  「目前只挖出一畝地,還有將近兩畝尚未收成,沒估計錯誤的話,大約可以收個八、九千斤。」

  「一斤二十文,若是八、九千斤……小丫頭發財了啊。」

  「這是因為沒人種,才有這個價兒,可老爺也看見了,今兒個山藥賣得不太好,若是明年、後年有人開始搶種,說不定連十文錢都賣不上。」

  「所以這東西是好是壞還很難講?」

  「事在人為,盡過人事後,就只能聽天命了。」

  「事在人為?除了把山藥種出來,你打算做什麼?」

  「先打破人們對於山藥的輕賤態度,重新建立山藥在人們心中的形像。在賣給福滿樓幾道菜單之後,我打算多研究一些食譜,賣到各大飯館裡。當山藥成了餐館裡的料理,價格從下十文變成下兩銀子,人們就會對它改觀了,不過更好的做法是……」凌馥雙頓了一下,猶豫的看了大叔一眼,他是她想像中的那位嗎?如果是,她可以公然在他面前說出自己對皇家的算計嗎?

  「是什麼?說!」

  大叔的口氣讓她明白,就算他是「那一位」,她也非說不可了,看來只能賭一把了。

  「把山藥引進宮裡,當宮裡貴人也開始吃山藥後,百姓就會覺得這東西尊貴,心態不同,購買欲望就會提升。」

  凌馥雙話一落,霍平和傅子杉都擔憂地望向皇帝。

  皇帝沒料到她居然算計到他頭上了,不過他不以為忤,反倒呵呵笑了起來。「山藥真有你說的這麼多益處?」

  「這不是我說的,是《本草綱目》記載的,不過它更大的優點是不必良田即可耕種,在荒年的時候,可以解除飢荒的問題。」

  「走,大叔想去看看你的山藥田。」

  「是。」凌馥雙交代了張叔幾句,就跟著大隊人馬離開了。

  霍菱和霍平在前頭帶路,凌馥雙慢下腳步,退到隊伍後方,不料被人一把拉住手臂,她不解的轉過頭,就見一張笑臉對著她,是黑無常,不過表面上她還是恭敬的喚了一聲,「七爺。」

  「聽說鎮上少男失蹤的案子是你破的?」

  「我沒破案,只是多問了幾句。」她面無表情的回答。

  不過她確實悶,她只起了頭,剩下的爺就一手包辦。

  「可王狗兒的爹娘和鎮上那幾戶人家可感激你了,對不?」寧熙青又問。

  「他們感激的是傅爺。」凌馥雙的心情尚未平復,不是很想說話,偏偏他問個不停。

  「可我怎麼聽說,他們對你的生意很捧場。」她越不想理人,他就越想鬧她。

  「那是小女子賣的東西好。」

  寧熙青大笑問道:「你這丫頭,哪兒來的自信?」

  「小女子是陳述事實。」

  凌馥雙的話才剛落下,臂膀就被人扯住,幸好她下盤夠穩,不然准會跌個四腳朝天。

  「六哥,這丫頭有意思,可不可以給我?」寧熙青望向傅子杉,心道,反正六哥不重女色,性子又向來慷慨,不過是個丫頭,六哥肯定會答應,卻沒料到……

  「不行!」傅子杉想都不想便道。

  寧熙青馬上反問:「為啥不行?你都要大婚了,雖然漾漾不是個容不得人的,可你這麼心疼她,總不會想弄個丫頭給六嫂心裡添堵吧!」這些年來,六哥身邊來來去去的,也就漾漾一個女人,該不會六哥也對凌馥雙上了心吧?

  凌馥雙聽到關鍵的幾個詞,腦袋彷佛被雷劈中,轟的一聲,震得她思緒一片空白,全身寒毛猛地豎立,一陣一陣寒意掠過,凍得她渾身發冷,肩頭不自覺微微縮起,而且胸口窒悶,眼前隱隱發黑,所見事物好似正在懸浮旋轉。

  原來他要大婚了,所以才會離開這麼久……

  凌馥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馬車、怎麼回到莊子裡、怎麼跟著一行人來到山藥田旁,只覺得渾渾噩噩的,之所以回神,是因為一只羽箭從自己頰邊穿過,像風刮過似的,隨即一陣尖銳的刺痛揚起,她這才發現自己走偏離了隊伍。

  「有刺客!」

  一聲呼嘯,傅子杉、黑白無常以及十幾名壯漢紛紛搶到前方。

  許多羽箭從林子裡朝他們射來,一聲斥喝,眾人紛紛揮刀抵擋。

  凌馥雙飛快巡視周遭,左邊是佃出去的農田,右邊是山藥田,冬收的時候,她向佃農們要了稻草梗,打算做有機肥及增蓋雞舍,現在正堆成兩人高的小山,在山藥田旁邊曝曬著,二話不說,她一手拉起一個,領著干爺爺和大叔往稻草堆後方奔去,三個人躲在稻草堆後急喘。

  她把剛剛的情況分析一遍後,探出頭去,發現流箭的數量減少了,傅子杉正領著幾個人往林子方向靠近,她眉頭一皺,嘴唇一咬,深吸一口氣後對兩位長輩說:「爺爺、大叔,你們在這裡等等,我出去一下。」

  「丫頭別出去,外頭……」危險啊!

  然而霍菱的話還沒講完,凌馥雙便竄出草堆,不知道要干啥去,霍菱見狀,急得不得了。

  皇帝則是拍拍他的手道:「老哥,放心,那丫頭心裡有成算得很,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還說呢,這孩子就是個瞻前不顧後的,做事只憑一股氣。」霍菱氣得都快炸開了,這麼危險的事,她一個小丫頭跑去湊什麼熱鬧!

  「我倒不這麼認為,你那個孫女啊,有意思。」皇帝話才說完,就看見凌馥雙回來了,兩手各拿著一枝箭,其中一枝是剛剛對准她射來的。

  「丫頭,給我。」皇上伸手,她馬上把兩枝箭遞上。

  同樣的褐色箭身、同樣的翎毛,同樣的……皇帝撫著羽箭後頭的字跡,目露寒意。

  「是秦國公府派來的?朕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起了異心!」

  他脫口而出的自稱,讓凌馥雙確定了他的身分,所以傅子杉是皇上身邊的侍衛?這就說得通了,像他這樣的有為青年,難怪蘇將軍家的姑娘會對他上心,那麼漾漾是誰,當朝公主嗎?

  她假裝沒聽到那個關鍵詞,說道:「大叔弄錯了。」

  「弄錯?」皇帝定睛望著她。「什麼意思?」

  「第一,那些人絕不是秦國公府派來的;第二,他們並不想殺大叔,射向我的那一箭只是警告,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眉頭緊緊皺起,雖然沒道理,但她推論出來的答案就是這個。

  「是誰?」皇帝語氣一沉,追問道。

  「是大叔身後的侍衛們。」是他們升階升得太快,惹人眼紅嗎?

  聞言,皇帝的神色一凜,雙眸間透出凌厲。「丫頭為什麼這麼認為?」

  「第一箭是對著我射來的,方才我是走在隊伍的左邊,若是沒有想錯的話,當時這箭是從竹林方向射出的,可是後來紛飛的羽箭卻是從山林中射過來的,除非有兩撥刺客,否則沒有必要分占兩個地方,可我剛才看得仔細,之後再沒有任何的箭從竹林裡射來,更何況兩邊的箭,一模一樣。

  「再則,如果是同一撥人,如果他們的目標是大叔,山林邊就是最好的發射位置,不管是射程或方向,均能一箭置人於死地,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找另一個角度、射出第一箭?安排這麼大的陣仗殺我一個小丫頭,有意思嗎?

  「況且一開始大叔是走在隊伍最前方的,當時林子裡無人射箭,而是等到有人大喊刺客,侍衛大哥們蜂擁而上,把大叔護在最後面時,羽箭才密密麻麻的射出,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另外,既然是刺殺,當然神鬼不知來得好,因此刺客們多數穿黑衣、著黑褲,蒙面掩飾真面目,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在羽箭上刻字,露出這麼大一個破綻?除了栽贓嫁禍,我想不出其它更好的理由。」說完,人民保母凌馥雙閃閃發亮的眸子望向皇帝,臉上帶著滿滿的自信。

  種山藥不是她的專業,賣茶葉蛋更不是,這才是!

  皇帝滿意的點點頭,她的分析句句精辟,若不是她,他真要誤解秦國公了。「那你能猜得出來,幕後主使是誰嗎?」他想測測她有多大能耐。

  「不能。」她搖搖頭,老實回道。

  「是藏拙,還是真的不能?」

  「我對大叔和侍衛大哥們的身分地位、人際往來、有無仇家,全然不知,怎能推斷出是誰下的黑手?不過,倘若大叔願意告訴我今日的行程有多少人知曉、心中有無猜疑的對像,以及那個對像的身分背景、性格脾氣,或許我可以在刺客身上試探出答案,看看幕後凶手是否與大叔猜測的是同一個人。」

  「果真?」

  「我會盡力。」

  「好,若他們針對的是我那些侍衛……」

  廝殺聲漸漸隱去,不久,一名侍衛走向三人躲藏的稻草堆。

  皇帝問:「死了幾個,活的幾個?」

  「稟老爺,死者十三人,傷者六人。」

  「很好。」皇帝站起身,拍拍衣衫上的稻草,朝凌馥雙一笑,說道:「丫頭,看你的了。」

  「是。」凌馥雙扶起霍爺爺,走到事發現場。

  她先往死者堆走去,一一拉開他們的衣襟,在裡頭掏摸對像,不久便摸出不少證物。

  看著一個小丫頭居然不懼死人、不避男女之嫌,寧熙研忍不住朝傅子杉望去一眼。這丫頭也未免太……

  而後凌馥雙把那些東西遞到皇帝跟前,笑道:「大叔,您說,是不是太過了?」

  「是秦國公府?」寧熙青怒道。

  凌馥雙沒回答他,直接走到受傷的刺客跟前。

  明知道他們都被點住穴道,傅子杉還是擔心她會有危險,直覺想上前將人給拎回來,但他只走了兩步,就讓被寧熙研給拽住,寧熙研用眼神悄悄向他示意,父皇正看著呢。

  傅子杉轉過頭,看見父皇一臉興致盎然,也不好再阻止,但心中的不安仍舊無法就此褪去,他握緊了雙拳,好逼自己站定在原地。

  「說實話,是秦國公府派你們來刺殺的嗎?」面對殺人如麻的刺客,凌馥雙的眼底沒有懼意。

  領頭那人揚起粗眉,惡聲惡氣的道:「既然已經被你們抓住,要殺要剮,何必廢話!」

  他那大義凜然、忠心護主的模樣,看得她直想笑。「其實只要肯說實話,饒你們一命也不難,我們家老爺一向寬厚待人。怎樣,談談幕後凶手吧!」刺客們依舊沒人吱聲,她再接再勵的又道:「同樣是人,何必替他人作嫁,人家活得好好的,卻要你們去替死,好歹你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也有兄弟爹娘,何必為了點好處,提早下黃泉報到。」

  「死心吧,我們是不會招供的。」領頭的又道。

  「其實物證人證倶在,問也不過是圖個仔細,不冤枉清白人罷了,既然你們不肯說,那我來講吧,不可能是秦國公啊,他領了皇差到江南辦事,現在肯定忙得熱火朝天,哪有時間安排刺客,所以應該是秦國公的兒子,至於是哪一個……秦大公子?不對,不是他,他是個平庸之輩,鎮日風花雪月,不管朝事,那麼是秦二公子?更不可能,他是個瘸子,而且從小被寵壞了,也做不來這種事,厚!我知道了,是窮凶惡極、野心勃勃的秦三公子,我猜中了,對不對?」她用力一擊掌,笑得自負得意。

  這時候,刺客中有人跳出來,對著她猛磕頭,求饒道:「姑娘饒命、大人饒命!就是秦三公子,我招了,您饒我一條狗命吧。」

  「是秦三公子嗎?」凌馥雙倏地斂起笑意,銳利的視線逐一掃過刺客們,就見他們一個接一個低下頭,算是默認了。

  領頭的刺客在低下頭之前,嘴角幾不可察的微微一勾,帶著些許得意,偏偏她就是看到了,於是她蹲了下來,笑得比他們更開心,像個天真的孩子似的噘起小嘴道:「不玩了,一個比一個笨,全被我騙了,還這麼得意!」

  此話一出,所有刺客全抬起頭,滿頭霧水的瞅著她。

  「秦三公子早死了大半年啦,難不成你們都有陰陽眼,能接受鬼的指令?又或者是,這場暗殺,秦三公子早在死前就策劃好了?哇,那可不簡單,秦三公子能預測半年後老爺會到莊子來,那可是神通吶!」

  秦三公子死了?!眾人大驚,錯愕地望向凌馥雙。

  寧熙青不客氣地捧腹大笑,寧熙研也笑彎了眉毛,不少侍衛們聞言,也用手捂著嘴巴偷笑。

  至於傅子杉,他並沒有笑,但是看著她的眸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驕傲。

  凌額雙觸俏地一跺腳,撒嬌道:「大叔、爺爺,咱們別玩了吧,反正都知道誰是凶手了,看在他們快死的分上,讓他們當個明白鬼,免得到了閻王爺面前還要丟臉。」

  見她演得這麼認真,皇帝童心大起,跟著上戲,說道:「就知道你這丫頭善良,行,你想說就說吧,讓他們這一路走得明白些。」

  她用力點頭,對刺客們說道:「派你們來的,是毛相爺,對不?」

  她一開口,六名刺客當中有五個人立刻抬起頭,而且滿臉驚惶,只有領頭的那個仍緊咬牙根低著頭,不露半點破綻。

  「別吃驚啊,從你們領了命令的那一刻起,所有行蹤全掌握在老爺手裡啦,否則好端端的一群人走在一塊兒,我干麼越走越偏,不就是知道你們的目標不是老爺,射出第一箭的目的是引出老爺身後的叔叔、哥哥們。

  「但老爺走在最前面,萬一失手,你們可就慘了,我這才幫你們一把,故意走到旁邊,助你們早點動手。怎樣,我舍身助人的情操很高貴吧,嚴格說起來,你們還欠我一句謝謝呢!」

  聽凌馥雙這麼說,所有人都面露驚訝,原來這件事早在皇帝的掌握中?!

  但傅子杉可了解她了,她根本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料,這段日子幫村民解決多少疑難雜症、斷多少案子,全靠她那一身好演技,用爐火純青來形容也不為過。

  五名刺客一聽,全垮了肩,合著今兒個就是來當醜角的,至於領頭的那個再也壓抑不住心緒,他猛地抬起頭,參雜著驚惶和懷疑的眸光定在她身上,一時間無法確定她說的是真是假。

  看著這一幕,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皇帝見她似乎還沒有歇手的打算,也不阻止,帶著興味看著她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六位哥哥啊,實話說,咱們都是當下人的,跟到好主子是運氣,若是跟到壞主子,也只能嘆命不好,但要是跟到一個心性狠戾、沒人性的主子,只能說是前輩子殺人放火、禍國殃民,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噗!寧熙青忍不住大笑,他向父皇望去一眼,父皇也憋著笑呢。這丫頭真逗,回頭非得磨著六哥把人給他。

  「毛相爺呢,殺人不眨眼,把人頭當魚頭砍,樂趣得很,不管是擋他道的、幫助他開道的,只要危害到他的利益,等在前頭的就是一個殺字。我不知道他允了你們什麼榮華富貴,但不管此事成或不成,你們都會變成死人,因為他不會允許任何證據威脅到自己。」視線掃去,凌馥雙隨手指向一個刺客,問道:「你不相信?好,我證明給你看!」她用下巴朝領頭的刺客一點,問道:「他是領頭的,對吧?」

  被她一雙大眼睛盯著,早已經失去主見的刺客下意識地點了頭。

  阿哩阿豆!她在心底對點頭者說了句謝謝,她就說嘛,領頭的這個比起其它人內斂沉穩許多,果然,能當Leader,氣度就是與眾不同。

  接著凌馥雙好似把領頭刺客當成屍體,伸手就往人家身上掏摸。

  領頭刺客雖被點穴制住,但頭頸還是自由的,被個小丫頭這般羞辱,他的惱恨到達臨界點,一見她靠近,他的頭狠狠往前一撞,企圖用鐵頭功把人給撞暈。

  幸而傅子杉時刻注意著凌馥雙的一舉一動,發現她蹲到領頭刺客身前時,對方眼底射出的恨意,他馬上提高警覺,就在對方動頭的瞬間,他足尖一點,躍到她身後,一把拎起她的後領,把人往後一提,避開重擊。

  凌馥雙後知後覺,滿眼不解地望向傅子杉。他這是在做什麼,不是要裝不熟嗎?現在又來這一手,是在演哪一出啊?

  「還以為是個聰明的,原來是傻瓜,人家想撞死你呢,六哥救你一命,還這樣看人?」

  寧熙青笑道,一指戳向她,把她的頭給戳歪了。

  凌馥雙在心裡喔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她很快就又把心思擺在正事上頭,她再次走近刺客,打開掌心,讓所有人看見她手心裡的瓷瓶,接著她輕輕打開瓶蓋,原本的笑意立即變成驚惶,她急急把蓋子蓋上,把瓶子丟了三尺遠,跳腳道:「天!催命斷魂散,只要將瓶子裡的藥粉往空中一撒,皮膚接觸到這藥粉,就會在一刻鐘內化成屍水,好殘忍!好惡毒!居然用這種方法對待自己的下屬,毛相爺太、太……」

  她氣急敗壞地指向領頭刺客。「毛相爺就算了,他是主子,可這些人跟你出生入死,他們是你的兄弟啊,你怎麼下得了手啊,你、你、你……」她用力指向一個個刺客,恨鐵不成鋼似的痛罵,「你們竟然還效忠這種人,有沒有腦子啊你們!不管了、我不管了,反正你們這種笨蛋,活著也是浪費糧食、浪費空氣、浪費土地。大叔,我不要管了!」

  皇帝也震驚,沒想到這個毛安邦手段這麼狠!「行,咱們不管了,誰讓他們犯傻。」

  有個刺客再也忍受不住心頭的驚懼,揚聲大喊,「我招、我招,我們是奉毛相國之令,來殺……」

  他話未說完,就被傅子杉一把點住啞穴,要是再讓這人說下去,他的身分就要在凌馥雙面前曝光了。

  寧熙研一個眼神,幾名侍衛立即上前把所有刺客給帶走了。

  寧熙青走向凌馥雙,好奇的問道:「小丫頭,你怎麼知道什麼是催命斷魂散?」

  她走上前,拾起瓷瓶,笑著問道:「這個嗎?七爺要不要來一點?」她打開瓶蓋,猛地將瓶身湊向他,他直覺後退幾步避開,見狀,她笑得更得意了,從裡頭倒出兩顆梅精丸放進嘴裡。「這可是幫助消化又能減肥的聖品,為了熬這一小瓶,我可是折騰了整整兩日夜呢。」

  「你又詐他們?!」寧熙青難以置信的道。

  仔細想想,這丫頭從審問的一開始就滿口謊話,秦三公子明明活得好好的,何況瘸的就是秦三公子,根本不是秦二公子,她就是訛詐人家對秦家小輩不熟。

  「不然呢?沒有人證,唯一的物證又是假的,不詐他們,哪能得到真相?」凌馥雙聳聳肩,說得理直氣壯。

  皇帝龍心大悅。「好丫頭,你今兒個立下大功勞了,說!想要什麼賞?」

  那就賞她個平安寧靜吧,她不要心生波瀾,她要自在快意,不要為情所困。

  她看一眼傅子杉,兩人對視短短三秒鐘,他便別開目光,她重重一咬牙,跪在皇帝面前。

  沒有人說破,可那樣慎重的態度,皇帝知道,自己早在丫頭跟前露了身分。

  「奴婢想要脫離奴籍,成為良民。」

  凌馥雙知道傅子杉會生氣,但是她很自私,寧可他生氣也不願意自己傷心,就讓他們從此天涯分離,各自珍重吧,想到這裡,一滴淚水悄悄地滑落她的臉龐。

  她的要求讓傅子杉的心狠狠一震,她就這麼急著要離開他,就這麼想要擺脫他?難道他真的帶給她那麼多的束縛與痛苦?

  他望著她的眼底寫滿失望,她不是答應過會陪著他嗎,難道那只是在哄他的好聽話?!說好要一起去大漠,也是假的嗎?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十一章 但求一生簡單自由

  巡視過山藥田後,皇帝召來了張叔,仔細詢問山藥的栽種方法。

  凌馥雙則是到了廚房,把所有能用的食材全拿出來,使盡渾身解數,做出一桌子滿漢全席,不,是國際料理,有泰式的金錢蝦餅、檸檬魚,日式蒸蛋和壽司,印度飛餅、中式快炒、韓式人蔘雞……

  她這是在感激皇帝替她省下二百兩的贖身銀,也是為了感念與傅子杉這段不長的緣分,更是為了紀念在這個莊子裡生活的點點滴滴。

  這餐飯,皇帝吃得心滿意足,他問凌馥雙,「丫頭,肯不肯和大叔回去,給大叔當廚子?」

  凌稷雙想都不想就回道:「不肯。」

  皇帝難掩吃驚,她已經知曉他的身分,竟還舍得這份尊榮?「為什麼不肯?給大叔做菜是份不錯的差事兒,不但能賺得缽滿盆溢,還可以得到好名聲,不信,問問你爺爺去。」

  霍菱笑道:「這倒是真話。」

  不過,天底下有幾個御廚能混到他這個地位?這可不光是因為他的手藝比別人高上一等,還因為他機緣好、際遇好。

  當年他手藝好又勤奮,早早被大廚看中,收做徒弟,在御膳房裡混得風生水起。可當時還只是皇子的皇帝,在宮中混得沒他好,時常被欺負,他就是看不慣宮裡人逢高踩低的嘴臉,因此經常偷偷做些好吃的送去給皇帝,兩人這才結下如兄弟的好交情。

  皇帝登基時,還問他要不要弄個小官當當,但他可不是那種順著竿子往上爬的人,就是自家三弟考上科舉,當個小小縣官,他也沒為弟弟走過後門。

  也是這樣的真性情,他與皇帝的友誼才能維持至今。

  天下人對皇帝戰戰兢兢、巴結逢迎,誰不是想在他身上謀好處?但皇帝心底明白得很,人家待他恭敬誡慎,可不是因為他這個人,而是他背後的位置,只有霍菱,始終拿他當朋友看待。

  光看在霍菱的面子上,他就會替凌馥雙謀個好未來,卻沒想到她居然拒絕了,她不是向來聰穎,怎麼現在卻胡塗了?

  「大叔,我不奢求賺得缽滿盆溢,也不在乎名聲,大叔的家……富貴人家的碗不好捧,我知道自己有幾兩重,還是當個良善百姓就好。」

  「如果你不在乎名聲,干麼拚了命的掙銀子?」

  「大叔要聽實話,還是修飾過的好聽話?」

  「先說說好聽話,再講實話。」

  「好聽話是,聰明才智越大者,當盡其能力而服千萬人之務,造千萬人之福;聰明才力略小者,當盡其能力以服十百人之務,造十百人之福。我不過是善用自己的能力,為百姓提供服務。」

  這麼虛偽的話虧她講得出來,皇帝都快聽不下去了。「實話呢?」

  「實話是,我得攢銀子替自己贖身。當奴婢,命運和未來都操縱在別人手上,就算再努力都脫離不了控制,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既然如此,你替大叔辦了那些凶徒,又是為著什麼?」給了好處她不曉得要好好接住,卻口口聲聲說向往自由,她難道不曉得,有權有錢才能不受控制嗎?

  「那是我喜歡做的事,讓真相大白於天下,讓陰謀家失利,讓壞人得懲,天下的不公不道太多,我只能盡自己的力,替天下多爭取一分公平。」

  「一個丫頭,怎麼就喜歡做這種事?女孩兒不是應該喜歡繡花、彈琴、作詩嗎?」

  沉吟須臾,最後凌馥雙決定鼓起勇氣……拍馬屁!「大叔,我相信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每個人生下來都有自己的使命。就像爺爺,他肩負著把美味流傳於世的使命;就像爺……」她望了傅子杉一眼,續道:「爺肩負伸張正義公理的使命;就像大叔,就該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幾句話說得鏗鏘有力,把所有人都震住了,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都無法相信這樣的大道理是從一個小姑娘家的口裡說出來的。

  「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丫頭,你會不會太看重大叔了?」皇帝嘴上說得謙遜,臉上卻是洋洋得意。

  「大叔不該問我,應該去問問天下百姓,他們對道德、對先賢先聖是否尊崇?去問問在田裡,背朝天、面向土的百姓,滿不滿意現在的生活?去問問那些儒林學子,自己的志氣能否伸展?而如今,四海升平、邊境無戰,這樣的太平盛世不需要問任何人,事實,就擺在眼前。」最後一句,擲地有聲,梳得皇帝那一身龍鱗片片服貼。

  去!她句句義正辭嚴,說到底,不就是在拍皇帝馬屁,傅子杉扯了扯嘴角,低下頭,不搭腔。

  他非常生氣,雖說早就知道脫離奴籍是她一心一意的目標,但他早晚也會替她辦成這件事情啊,她何必越過自己,去向父皇爭取?更讓他發怒的是,她就要離開他了,數月不見,她的翅膀硬了,說過的話不算數了。

  咬緊牙根,在眾人的笑聲中,只有他繃著臉,像誰欠了他似的。

  皇帝擺駕回宮,所有人也跟一道兒,但傅子杉留下來了,改讓霍平一路保護父皇和霍爺爺回京。

  臨行前,寧熙青巴巴地湊到凌馥雙跟前,眉開眼笑道:「好丫頭,跟我回去吧,我會親自向長輩央求娶你做姨娘,如何?」

  凌馥雙皮笑肉不笑,她有說過自己喜歡黑無常嗎?

  「怎麼不說話?別看不起姨娘,我的姨娘可不同一般。」

  「七爺,再不同一般,也就是個分享的命,我這個人啊,旁的事兒不堅持,就是喜歡吃獨食。」她笑得虛偽,一句句冷言冷語刮著他的臉。

  她別的不敢說,但傲氣、傲骨,可不輸給蘇武。

  寧熙青額頭畫黑線,天底下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啊,再漂亮的女人也會變得不新鮮,要他天天對著同一張臉,等於要他的命唄。

  「還不走?」

  冷冷的嗓音傳來,寧熙青一回頭就看見傅子杉的臭臉,他皺起眉告狀,「六哥,你這丫鬟心大,不好降服吶。」

  降服?她是妖魔鬼怪還是出世白蛇?凌馥雙受不了的翻了個大白眼。「容我提醒一句,我已經不是誰的丫鬟,皇帝口諭,賜我良民身。」丟下話,她便轉身往屋裡去,高聲喊道:「娘、張叔、張嬸、筆兒、紙兒,你們聽見了嗎?我們已經脫除賤籍了!」

  「聽見了!」凌湘喜極而泣。

  這下子可好了,手邊有銀子,又是良民身,這些日子攢的八百多兩銀子,足夠他們買幾十畝地,好好過日子。

  她不知道霍菱今兒個帶來的人是誰,但看對方通身的氣派,不用想也知道是個大人物,於是她和張嬸們謹守規矩,待在廚房不往前湊近,雖擔心女兒會在貴人跟前惹禍,可現下看來,是她白擔心了。

  事實上,早在之前,大伙兒就在計劃這件事了,張叔不再去山林裡挖草藥,三番兩次往京城裡尋宅子,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她也想著以後別再讓女兒拋頭露面做生意,只要在家裡,時不時研究些新菜色,有霍菱幫著牽線,去福滿樓賣單子,就足夠他們一家人嚼用,再等傅爺出現,同意放人,付過贖身銀後,他們就是自由身了。

  沒想到女兒今日替自己掙得這樣好的機會,她心中的石頭終於可以放下了。

  「張嬸、筆兒、紙兒,這幾天把家裡的雞鴨送到鎮上去賣掉吧,能換多少現銀就換多少。」凌馥雙開始發號施令。

  「是。」紙兒樂津津地應著。

  筆兒心頭卻有些難受,以後是不是就見不著霍大哥了?

  「張叔,把家裡腌的鹹蛋、皮蛋全給福滿樓送去,時日還沒到的,直接送給賈掌櫃吧,好歹合作這麼久,咱們從他身上也得到不少利益。」

  「有道理,以後說不定還要合作。」凌湘插話,現在的她有主意多了,短短一年,她的性子不再像過去那樣綿軟,任人搓捏。「對了,別忘記讓賈掌櫃派人過來,把訂的山藥全給拉回去。」

  「是,夫人。」張叔興高采烈的應道。

  「咱們這些天就盡快把東西收拾收拾,准備搬家。」

  「這麼急嗎?」張嬸問。

  「也不是急,咱們現在不是傅爺的下人,總不好老住在這裡……」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冷冷的聲音傳來,凌馥雙背脊一涼,從頭頂心到腳底一路發寒。

  「傅爺……」凌湘上前想說兩句話。

  過去,她見著傅爺總是有多遠躲多遠,他的存在會讓她想起自己的身分,但是現在,她覺得應該向他道謝,他若不是個寬厚的主子,哪能放任他們做買賣、替自己謀利,照道理說,奴才連命都是主子的,賺的錢自然也是主子的。

  傅子杉向凌湘躬身,緩和了口氣道:「湘姨,我有話想私下同雙兒講,可以嗎?」

  「是。」凌湘走回女兒身邊,低聲叮嚀道:「別忘記跟爺道聲謝。」

  凌馥雙乖順的點點頭。

  待廳裡只剩下她和傅子杉時,她連吸了幾口氣,才敢轉身面對他,與他視線相對。

  不過這一眼,兩人的眸光就緊緊交纏,再也扯不開了,他不說話,她也不言語,就這麼僵立在原地。

  過了許久,傅子杉長嘆一口氣,問道:「我給你壓力了?」

  他如果吼她一頓,或許她可以振振有辭的爭辯回去,可他這樣示弱,讓她怎麼強硬?她也嘆了口氣,回道:「沒有。」

  他給的是保護、是支持、是幫襯,他從未阻礙她做任何事。

  「我讓你覺得卑微了?」

  「沒有。」當他貼身丫鬟的十幾日裡,凌馥雙感覺到的是窩心,她想交他這個朋友,想要陪他一段時日。

  「我沒有允諾過你,會讓你自贖?」

  「允諾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求到老爺跟前?你確定老爺身分尊貴,可以壓我一頭?」

  凌馥雙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我知道你的老爺是皇帝,我知道爺得聽皇帝的話,我知道只要皇帝開口,爺就不能說不。」

  「為什麼這麼急著想離開?」

  因為她不想看他迎娶很重要、很珍貴的漾漾,因為她有她的驕傲,因為她會心痛、會難受、會想哭,偏偏她沒有立場這麼做,畢竟嫉妒也是需要資格的,所以她只能選擇說謊。

  「我心急了,我想創一番事業,不想受制在這個小小的鄉下莊子裡。」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沒有主子、沒有靠山,程家隨時可以帶走你;如果不是躲在這個小小的鄉下莊子裡,光憑你對程季儒說的那番話,你認為程老爺子不會想把一個聰明伶俐的孫女嫁給二皇子嗎?老實告訴你吧,這段日子,程家派了不少人找你。」

  直到這會兒凌馥雙才明白,買下他們,是他待她好的方式,虧她還那麼生氣、那麼埋怨,真真是不識好心人,她慚愧的低下頭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誤解你,也謝謝你這一年的維護,我想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足夠的能力?你在說笑嗎?程家只要派出三、五個懂武功的,就可以讓凌馥雙消失、程馥雙現世。你以為你娘或是張叔、張嬸能護得了你嗎?

  「你以為三個月前,你被人誣蔑與於家大郎有私,是誰傳的謠言?你以為上個月你差點兒因為馬車翻覆受傷是誰的傑作?幾十只雞突然一夜之間全死光是誰下的手?

  「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霍平,你現在哪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現在,你還認為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自保嗎?」

  他的話教她震驚不已。「那些全是程家或是……柳氏?」

  「不,是蘇紅櫻。」

  「蘇紅櫻?為了那點兒過節?我、我……」凌馥雙無語了。

  「蘇紅櫻心窄量小,犯上她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但也不至於置我於死地吧。」

  「十天前,她讓人迷昏漾漾,若不是我早就派了隱衛守著,漾漾現在已經身敗名裂,或許早被逼著抹脖子上吊。」

  凌馥雙明白了,她是遭到池魚之殃,蘇紅櫻明擺著不讓所有和傅子杉有關的女人有好下場,而且漾漾這個名字一傳進她的耳裡,她覺得腦門又被一記悶雷擊中。

  這樣的她,怎麼能夠再留在他身邊?

  「如果蘇姑娘心慕爺,為何不請媒人說親?」

  「家裡為她做的安排是入宮,要她嫁給未來的皇帝。」

  所以她要傅爺終生不娶,為她守節嗎?

  見她沉默,傅子杉又問道:「你還是想要贖回自由身嗎?願不願意乖乖待在這裡?」

  凌馥雙定睛望著他,輕咬著唇。所以他的意思是,要她放過這個好機會?

  他看出她的猶豫,他拉起她的手,掌心向上,接著從懷裡掏出幾張賣身契,放在她手裡。「現在,賣身契在你手裡,你是自己的主人了,你答應湘姨的事已經做到,我別的不求,只想要你留下來,如果你非走不可,也給我一點時間安排,我必須確認你的安全。」

  她感動又不解的望著他,直覺問道:「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傅子杉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笑意,他用手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你也知道我待你好?既然如此,你就留下來吧,不管是為湘姨,還是為張叔、張嬸,你都該為他們多考慮幾分。」

  「爺,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待我這麼好?」

  「虧你平時這麼聰明,怎麼會看不出來?爺心悅於你。」

  「可爺不是要迎娶漾漾姑娘了嗎?」

  傅子杉認真道:「是,我必須娶她,不過等這一陣子的事情過去,爺就娶你,誰讓你還這麼小。」要不是她太小,他還真等不及了。

  凌馥雙的心一緊,說穿了,他和黑無常一樣,認定三妻四妾才是正常,可是她就算再喜歡一個人,也無法對這種事讓步,她的獨占欲太強,腦筋又太靈活,她害怕到最後,她會為了爭取一個男人變成蛇蠍。

  微微一笑,她決定了,為了離開,她必須敷衍他,在最後的相處時光裡,不再和他吵架,於是她點點頭道:「爺說的對,我留下來。」

  她的響應消彌了他心中所有不安,他捧起她的臉,很認真、很認真地對她說:「說話算話,乖乖在這裡等我回來,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好。」凌馥雙又點點頭,還帶著滿滿的笑容。

  見她笑得那麼甜,傅子杉的心彷佛也浸了蜜似的。「你開心,對不?因為爺心悅於你。」

  「是。」

  「你高興爺要娶你?」望著她晶亮的眼眸和粉嫩的小嘴兒,他的胸口像是有幾百只雀鳥在撲騰。

  「是。」她一句一句說著謊話。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一個簡單的響應,就能讓他心裡湧入那麼多的感動與激動,他情不自禁的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過去,他為父皇、為五哥拚命,往後,他要為了這個小丫頭努力,努力給她她想要的,努力圓滿她所有的夢想,他要給她一個安全、不會被威脅的家,不是皇子府、不是邸院,而是家,有親人、有笑聲,幸福的家……

  想到這裡,傅子杉笑得更開心了,因為他突然發現,原來他對家有這麼多的想望。

  他微微推開她,勾起她的下巴,認真說道:「我還有事要處理,必須回京一趟,我會讓霍平盡快趕回來,你好好待在這兒,最慢十天之內我就會回來。」

  「好。」

  她的溫順讓他的笑容無限擴大,沒有了在父皇跟前的拘謹與偽裝,只有很多很多的誠摯與真心。

  傅子杉揉揉她的發絲,溫柔的道:「你乖乖的,以後爺會待你很好。」

  凌馥雙反問道:「爺要怎麼待我好?」

  「我會讓你做喜歡的事,成就你的夢想,你想賺銀子,爺給你找門路;你喜歡辦案,爺讓你當女神捕;你喜歡霍爺爺,爺就買下霍家旁邊的地,為你蓋一間新宅子。我要你開心、無憂無慮。」

  成就女人的想望?不愛說話的他,怎麼能說出這麼甜的話?雖然她無法忍受和其它女人分享他,但還是無法克制自己不受感動,她有些激動的環住他的腰,輕聲道:「我會在這裡等爺回來。」當然,這仍舊是謊言。

  不明所以的心煩,不明所以的恐慌,凌馥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坐立難安。

  是因為後悔對傅子杉說謊嗎?是因為舍不得離開?是因為即使他說要娶她當小妾,她也無法對他發脾氣?

  如果不要說謊,如果說服娘留下,然後呢?

  繼續依附在傅子杉的羽翼下,像只貪婪的水蛭,盡情吸收他身上的溫暖,享受他提供的幸福感,明知道自己享受的溫暖幸福是屬於別的女人的,卻要蒙起眼睛,躲在朋友兩個字後面,假裝自己很無辜?

  黑無常說他要大婚了,是他心儀的漾漾。

  等待一個心有所愛的男子?她的目標太明顯也太肮髒,她也不允許自己做這種事。

  打開大門,凌馥雙悄悄走出去,還沒太晚,戌時未過,她熟門熟路地繞到山藥田邊,看著尚未挖開的綠色隧道,月光下,心形的葉子迎風招搖,這是她的成就驕傲。

  一年下來,她證明了只要夠努力,擁有二十一世紀腦袋的自己,可以在這裡生根發芽、成長茁壯。

  她不是程馥雙,不是非要依靠程家或是仰賴某個男人才能生存。她不需要忍讓、不需要將就,她有權利做自己。

  下意識地,她往山林裡走去,濃密的大樹遮擋了月光,林子裡很暗,還有點冷,她知道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獨自前來,可是她就是想這麼做。

  她想再看看那處溫泉,想再次提醒自己,他曾經為了某個女人,親手搭起高高的圍籬,維護自己的愛情;她想試著提醒自己,他愛漾漾,卻只是喜歡凌馥雙。

  在他失蹤的大半年裡,她去過溫泉無數次,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那道籬笆,目的和今夜一樣,都是勸自己死心。

  可是用說的簡單,真的要做卻好難,她每來一次,都以為自己下了足夠的決心,沒想到掐死一株愛苗,比想像中困難數十倍。

  黑暗的山路難行,但凌馥雙終究到了,她推開竹門,溫泉水面映著圓圓的大月亮,她褪去鞋子,把雙腳泡在溫泉裡,暖暖的泉水瞬間暖了她的心。

  真舒服……只是這份舒服是剽竊來的,不屬於自己,就像她試圖剽竊爺的心,剽竊他的安全感,剽竊他寬厚的擁抱……

  她好討厭小三,在現代看電視劇時就會一面看一面罵;辦案時,遇到正宮殺小三,她會同情凶手,若是小三殺正宮,她就會髒話狂飆。

  可是看看現在的她,不就正在當那個自己最討厭的人嗎?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凌馥雙的雙手在身前交握,她閉上眼睛,在心裡與自己對話。

  無論是程家或蘇紅櫻,只要她遠離京城、隱姓埋名,就不會被找到,她不必這麼害怕,也沒有人規定非要在大城鎮才能求生存,沒有賈老板,她還是可以找到其它老板,她有聰明的腦袋和不凡的手藝,不必擔心會餓死。

  確實,離開爺爺讓人很心酸,失去霍大哥會缺乏安全感,可是……沒有那麼嚴重的,她可以帶著娘他們過好日子,只要再勇敢一點點,她就可以辦到。

  沒錯,勇敢,這不是她一直在鼓吹娘的嗎?

  就這樣,凌馥雙不斷說服自己,鼓勵自己,身為穿越女,窩囊是要不得的事情!

  再睜開眼睛的同時,她笑了。

  她可以的,可以辦到所有別人做不到的事!

  深吸口氣,她下定決心了,她要離開,她不想介入別人的愛情,況且人生除了愛情,還有太多精彩有趣的東西值得追尋,

  天底下沒有永恆,山無棱、天地合,才能與君絕,那是上古時代的神話,是煽動讀者情緒的高明筆法。

  離開或許她的心會很痛,但若干年後憶起,她相信是甜蜜美好的;但要是留下,在短暫的幸福之後,她將面對手段、心計、掠奪,所有負面情緒會讓她的愛情千瘡百孔,所以長痛不如短痛。

  凌馥雙起身、穿鞋,她的心不再搖擺不定,心情似乎也開闊幾分。

  她不急著下山,因為這是她最後一次回味他牽著她的手,在深林小徑緩行的幸福滋味。

  走出林子,凌馥雙的目光馬上被遠處濃煙滾滾、火浪滔天的景像所吸引,緊接著恐懼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

  猛地,她快速狂奔,腎上腺素刺激著她的交感神經,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膛,嗓子像被人緊緊掐住,讓她完全喊不出聲。

  她家著火了!娘還在裡面!張叔、張嬸……所有人都還(在裡面啊!怎麼會起火?為什麼會起火?是她的錯嗎?她做了什麼?

  終於,凌馥雙跑到屋前,大火把空氣燒得沸騰,她一靠近,就覺得身子快融化了,又像是有千萬根針在扎著一般疼著,她想衝進屋裡救人,卻發現火把所有的東西都燒化。

  她轉頭四下張望,直覺放聲大喊,「救命、救火、救救我娘……」

  不知道喊了幾十聲,她終於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口跳出來,她一面大喊、一面胡亂抓著盆子,舀起一盆一盆的水,往凶猛的火勢澆去,可是憑她一己之力實在單薄。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火把她的家吞噬殆盡,她丟下木盆,衝到附近的佃農家,一戶一戶死命拍打著門板,放聲大喊,「救命、救命……」

  她使盡全力,嗓子喊啞了,雙手也撞出無數青紫,突然間,她腳步一頓,安靜下來,雙手無力下垂,肩頭也跟著一垮,頭像是失去支撐似的,往一邊微微歪垂。

  凌馥雙緩緩轉身,望向家的方向,火漸漸熄了,天空出現魚肚白。

  往常這種時候,許多婦人已經起身,開始為一家子准備早膳,可是現在整個村子靜得嚇人,死寂彌漫在微亮的田野間,連半聲狗吠也沒有。

  難道……所有人都死了嗎?

  她感覺到耳邊風聲呼嘯,那是魑魅魍魎的呼吸聲,還是冤魂的哀號?

  恐懼囓咬著凌馥雙的知覺,她的心被利爪狠狠地撕扯,此時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傷心,哭得不能自己。



第十二章 逼不得己走上舊路

  一陣悠揚的琴聲從蘇將軍的宅邸傳了出來,輕快的曲調訴說著彈奏者的心情。

  守在蘇紅櫻房外的梓兒輕咬下唇,咬住不敢出口的憂心忡忡,三小姐這次做得太過了。

  杏兒提著食盒走來,看見梓兒,馬上笑眯了雙眼,迎上前道:「梓兒姊姊,這是福滿樓的點心,二少爺排了老長的隊才買到的。」

  「二少爺一買回來,你就曉得先給三小姐送來,可真夠乖覺的。」梓兒拉起笑臉,掐一把杏兒圓圓的小臉。

  這丫頭才進府不久,光靠一雙好眼色就討好不少人,只是這份聰明伶俐千萬別在三小姐面前顯露,她自己已深陷泥淖,逃無可逃,但願這丫頭的運氣比自己好。

  杏兒湊近梓兒,在她耳邊神秘兮兮的道:「我聽說將來三小姐是要當皇後娘娘的,不趁現在巴結,等什麼時候?」

  「難不成你想跟著三小姐嫁進宮裡?」梓兒橫睨了她一眼。

  「我可沒這福氣,我只想啊,梓兒姊姊,如果你隨三小姐進宮,往後回府,可不可以同我說說皇宮長什麼樣兒,窗戶桌子是不是真的全用黃金做的。」

  梓兒失笑,戳了她額頭一記,眼見游管事走近,她從懷裡掏一串銅錢遞給杏兒,說:「你到二少爺跟前回話吧,就說三小姐很喜歡。」

  「是。」杏兒喜孜孜地把銅錢收進懷裡,一蹦一跳地往前院去了。

  游管事走到蘇紅櫻屋前,梓兒向左右看了一眼,把人給領進屋裡。

  待兩人進屋後,杏兒臉色一凜,腳跟一旋,快步跑到蘇紅櫻屋後,縱身一躍,跳上屋頂。

  「稟三小姐,藥已經送進唐漾屋裡,今兒個晚上那丫頭就會動手。」游管事低頭道。不知道為什麼,他對三小姐有種說不出的畏懼。

  「不會再失誤吧?」蘇紅櫻冷冷的問道。

  「絕對不會,那丫頭的弟弟還在我手上。」

  蘇紅櫻這才微微一笑。很好,新娘子死了,她倒想看看明天的喜事要怎麼辦得起來,接著她又想到一件事,再問道:「凌馥雙那邊呢?」

  「一把火燒光了,縣官領了衙役堪察,找到六具屍體,一男五女。」

  那就對了,連一個都沒有逃出來,她滿意的微揚起細眉。「沒有人看到吧。」

  「回三小姐,那個晚上藥下得足,別說村子百姓,就是他們養的雞鴨豬狗,也睡得不省人事。」

  「做得好。梓兒。」

  「是。」梓兒應了一聲,馬上從櫃子裡取出千兩銀票遞給游管事。

  游管事千恩萬謝地把銀票收下,可梓兒忍不住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小姐做事從不留下讓人可以拿捏的把柄,很快的,他也會和趙三一樣下場吧。

  游管事離開後,梓兒關上房門,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幽幽嘆息——

  「梓兒心軟了?這可不行,日後,那個至高至尊的位置還得沾不少血,你得幫我。」

  聞言,梓兒一陣心驚,急急跪在她跟前。「梓兒不敢,小姐饒命。」她不斷磕頭,每一下都磕得又沉又重。

  蘇紅櫻嗤笑出聲,柔聲道:「甭磕了,萬一傳出我虐待下人的流言,會壞了我的名聲呢。」

  梓兒的動作一頓,心中一陣茫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響應。

  蘇紅櫻又輕笑兩聲。「傻丫頭,怎地這麼實誠,不過我就愛你這性子!」說著,她掐破一顆紅櫻桃,鮮紅的果液流得滿手。

  怎麼會死了?怎麼可能?那麼聰明的女子,怎麼會被一場大火給滅了?

  傅子杉一雙眼睛布滿血絲,自霍平從莊子帶回惡耗的那天開始,他就無法入睡,心像被人用利刃給剖了,再也無法完整,疼痛漫過全身,哀傷腐蝕了他的靈魂。

  他不停自問,是他的錯嗎?

  是的,是他的錯,他應該帶著凌馥雙一起回京城,又或者他應該讓她拿著賣身契遠離,那麼她會保住命,會得到她一心一意想要的自由。

  是他的錯,他不該口口聲聲會保護她卻沒做到。

  是他的錯,他不該差霍平去送信,應該讓他立刻回到莊子上。

  是他的錯,他不該讓五哥把凌馥雙的事告訴父皇,不該急著讓她在父皇跟前露臉,不應該為明年的選秀過早布局……

  她死了,他永遠失去她了……他好不容易有了想要疼惜的人,為什麼會換來這樣的結局?

  虎目蘊淚,喉結微顫,綿密的酸楚從空氣裡集聚,絲絲縷縷,如梅子細雨浸染,悔恨愧疚將他折磨得形銷骨立,徹骨寒冷一寸寸自身上滑過,他的心、他的胃,卻翻騰得像滾水裡跳動的丸子。

  他控住顫動雙手,緊咬牙關,冷厲的目光裡透出恨意,驀地,拳頭狠狠捶上桌面。

  到底是誰殺了凌馥雙?!是柳氏不甘心凌馥雙入了皇帝的眼?還是蘇紅櫻……如果讓他查出凶手,他發誓,定要親手將對方碎屍萬段!

  「爺,杏兒來信。」霍平快步進屋,將信往前一遞。

  他的雙眸下方也有兩道濃濃的墨黑,他的臉色鐵青、目露恨意,他和主子一樣痛恨放火的惡人,不僅為他的干妹妹,也為嫻靜溫雅的筆兒。

  傅子杉打開信,迅速讀過,瞬間,劇烈的恨意讓他五官狂怒扭曲,額頭青筋畢露,目光中透出肅殺之意。

  看到主子的反應,霍平知道答案了。「爺,是蘇紅櫻嗎?」

  傅子杉點點頭,把信交給霍平。

  霍平緊皺著濃眉,接下後速速閱過,接著用燭火將信燒成灰,表情變得益發陰沉。

  「霍平,去告訴五爺,我等不了三年。」

  「是,屬下也等不了,送過信,屬下先去滅了游管事。」

  「你以為蘇紅櫻會讓他活著嗎?放心,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會親自動手,你甭去,別髒了手,更別露出形跡,我要蘇紅櫻到死,都不知道原因。」傅子杉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間擠出來似的。

  「是。」霍平轉身離去,似一陣風刮過,轉眼消失無蹤。

  屋裡一片寧靜,守在外頭的阿喬卻膽顫心驚。

  這些天,主子很嚇人,不吃不喝是小事,後院的竹子全遭了殃,折的折、斷的斷,主子把所有的怒氣發泄在竹子上,看來主子對凌馥雙這個丫頭,可不僅僅是上心,而是愛極了。

  他看一眼滿院子的人,大伙兒都在等,每個人都對他使眼色,他也心急啊,不早了,主子再不出門,會耽誤迎娶的吉辰,可這時候要他進去勸,不是推他去送死嗎?

  唐漾姑娘的娘是淑妃的妹子,姊妹倆感情好得不得了,唐姑娘的娘時不時會帶著唐姑娘進宮向淑妃請安。

  不過三、四歲大的唐姑娘,那副可愛的小模樣就迷倒一票皇子,一張伶俐的小嘴更是哄得淑妃暈頭轉向,一句戲言,就說要把唐姑娘迎進門當媳婦,還叫幾個爺排排站,讓唐姑娘自己選丈夫。

  唐姑娘從小和幾個爺一起長大,稱兄道弟的,感情甚篤,之前他還以為皇上會將唐姑娘賜給五爺呢,怎麼說都是表兄妹,相較起別人也親一點,可是皇上御筆一揮,唐姑娘還是嫁給他們家主子。

  老實說,他挺替爺叫屈的,因為那位唐大人是越活越回去了,別人家的官位是一路往上爬,哪像他,自從唐夫人過世,他娶進一個惡媳婦後,官就越做越小了,一路往下滑,所以人人都說,賢內助重要啊。

  偏偏唐老爺連個兒子也蹦不出來,否則唐家多少還有指點望,可現在能指望什麼?日後爺哪有岳家可以倚仗,重返朝堂,聲音能大得了嗎?

  他可憐的爺啊,如果馥雙丫頭還在,至少可以陪陪爺、逗爺笑笑,現在……

  「時辰真的不早了,喬管事你看……」喜娘著實等不下去了。

  阿喬認命,也只能把脖子磨硬一點,等著爺來砍。

  他顫巍巍的推門進去,屋子沒亂,桌子沒變成兩段兒,爺坐在桌後,臉色平靜得彷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切看起來還好,可是他卻覺得被好幾根冷箭給射到,整個人像被厚雪給埋了,但他還是鼓起勇氣道:「爺,吉時快到了……」

  聞言,傅子杉揚眉,目光射去,阿喬用力一哆嗦,尿都差點給抖了出來。

  凌馥雙自怨、自恨、自責,如果不是她妄想改變命運,不是想要與前世不同,不是她非分地相信人定勝天,不是她過度膨脹的自信,大家就不會死了吧?至少,不是現在死。

  是啊,為什麼不回程家呢?如果她都能夠說動三叔父脫離程家,當然能夠說動祖父護著母親啊,只要她不讓紙兒、筆兒陪嫁,那麼所有人都會好好的,對吧?她又折騰這一出,把自己弄成奴婢,拚死拚活想鋪就康莊大道,誰知道鋪出來的卻是一條血路。

  那天,她又躲回溫泉去了。

  她害怕得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她蜷縮著身子,試圖睡著、試圖遺忘,她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惡夢,等她醒來後,她的家人都還好好的,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她用力閉眼,用力唱歌——「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讓你喜歡這世界……」

  凌馥雙唱過一遍又一遍,終於把自己催眠,只是這一睡,好難醒,她的意識在黑暗中彷徨,她試圖看清楚四周,但無論怎麼張大眼,始終看到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試著移動僵硬的手指,試著睜開沉甸甸的眼皮,但就是辦不到,她的唇舌很苦、喉嚨灼熱,她的神經除了熱和燙,感受不到其它,她的身子像飄絮似的飛啊飛,她的腦子混沌,世界變得模模糊糊,靈魂像是飛上九重天,又重重墜落人間,她在心悸與疼痛之間來回。

  睡了多久?不知道,她只曉得醒來的時候,月亮高掛,萬裡無雲。

  凌馥雙跌跌撞撞奔著下山,她必須證明那場大火只是場惡夢,她得趕快回家,娘他們肯定擔心極了。

  她一路跑,一路安慰自己,她不敢哀傷,拚命扯開微笑,她想像有美好的畫面,甚至想著張嬸給她燉的雞湯正在咕嚕咕嚕的冒著泡泡。

  就算那場大火真的發生過,但她連穿越這種事都遇到了,說不定又遇到時間倒流,回到五天前或是一個月前,娘和所有人都還活得好好的,之後她會因為已經經歷過一次,帶著他們避過這場災禍。

  是的,就是這樣!

  凌馥雙越跑越快,終於,她跑出了山林,看見未收成的山藥和那堆跟佃農要來的稻草了,她還看見……她猛地停下腳步,彷佛瞬間被抽光全身力氣似的,她癱跪在泥地上,愣愣的望著前方。

  不是惡夢啊……沒有重生、沒有時間倒流、沒有從頭來過的機會。

  她失去親人了,失去在這個時空裡的一切……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痛苦的仰起頭,望向星子燦亮的夜空,她好想問問老天爺是不是在開她玩笑,如果穿越的目的是失去,為什麼要她來這一遭?

  凌馥雙在泥地上呆坐許久後,才緩緩站起身,來到已經成了許多傾頹焦黑木塊的家,她甚至連門在哪兒都分不清了。

  她什麼都沒有了,怎麼辦?她還能依恃什麼?

  凌馥雙用兩手用力敲著自己的頭,她努力想好久好久,突地,一張笑臉出現在她的腦海中,跟她說——

  你乖乖的,以後爺會待你很好。

  我會讓你做喜歡的事,成就你的夢想。

  是啊,她怎麼忘了,她還有爺啊!

  終於升起一點希望了,現在的她已經無暇顧慮三妻四妾的問題,她只能想著爺,想著他的懷抱和他給予的安全,就算這樣會變成壞女人,她也不管了,她要找到他,求她幫她揪出凶手!

  她很餓很渴,也累得撐不起精神,但想到了傅子杉,她硬是榨出最後兩分力氣,她步履蹣跚的往前行,她要找到她的爺!

  就這樣,凌馥雙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渾然未覺自己有多狼狽,支撐著她的,始終只有傅子杉的那張笑臉。

  天漸漸亮了,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她終於進城了,她抬起茫然的目光四處張望,她確定好霍爺爺家的方向,再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

  突地,她被人推開,踉蹌間差點兒摔倒,一個好心的大叔扶住她,她點頭道謝。

  她又聽到有人高喊——

  「新郎來了、新郎來了!大家快看啊,新郎長得多俊俏!」

  「今兒個誰家要嫁女兒啊?」

  「唐大人家啊!」

  「是哪個閨女?」

  「聽說是前夫人的女兒,叫唐漾。」

  唐漾這個名字,像是一根針,用力刺進凌馥雙的神經,劇烈的心痛抓回她渙散的神智。

  原來爺今兒個要迎親啊,她都不曉得呢……

  熱鬧的迎親隊伍往前行,爆竹聲、喜樂聲不絕於耳。

  凌馥雙把頭抬得高高的,努力想看清傅子杉的模樣,終於,她看見了,他英姿煥發、卓爾不凡,天底下有幾個人可以和她的爺相比。

  她的爺啊,今兒個迎娶美嬌娘,沒想到她歷劫歸來,竟沒錯過爺的喜事,可是她的心好痛,她不想哭,想大笑,眼前卻一片模糊,眼淚不受控制的一滴滴往下掉。

  凌馥雙,不許哭!她搖搖頭,想要止住淚水,卻又搖落一串清淚,然後再一串、再一串……

  她怔怔地看著他從眼前走過,那樣的意氣風發,那樣的幸福愉悅,她又錯了,一錯再錯。

  爺給了她三分顏色,她便迫不及待開起染房,卻忘記唐漾才是他珍視的終生伴侶,她怎能認定他的懷抱很溫暖,他就該出借胸膛?沒這個道理的,他沒有義務承擔她,穿越是她的事,與他無關,況且說穿了,他們只不過是這段時間的朋友。

  一句句的界定,一寸寸的距離,她慢慢退出有他的世界……

  凌馥雙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她轉頭,迎上一張笑臉——

  「雙兒!」

  她再也抑不住心緒翻騰,盯著他的臉,吐出一口鮮紅,像落在雪地裡的點點紅梅。

  兜兜轉轉,凌馥雙還是回到了程家,成為程馥雙。

  這一年,她學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命運,是無法逆轉的,於是她把凌馥雙收拾干淨,讓自己成為完完全全的程馥雙。

  讓母親教養出來,那個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樣樣上乘的程馥雙,在程家大放光彩,就像前輩子那樣。

  程家聘請從宮裡退下來的姑姑,指導程家七個女兒禮儀。

  她像前輩子那樣,安靜學習,差別在於,那些東西是她早已經學會的,不需要耗費心力,並且這一世的自己沒有受柳氏哄騙,相信自己若為程家謀得一樁好聯姻,母親就會被接回程府。

  前世的柳氏,在原主進府的第二個月,就派人活活逼死母親,原主被蒙在鼓裡,為母親不斷努力,直到出嫁那天還見不到母親,方才知道真相。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改寫結局,誰知命運的巨輪有特定的軌跡,只能遵守,不能改變,她太高看自己了,既然命運無法改變,她拚死拚活都會得到相同的下場,又何必浪費心思?

  所以她事事無所謂,一日過著一日,等待入宮選秀,等著在第三輪中落選,被送回府裡,自行婚配,最後與夏家聯姻。

  為什麼落選?依照原主的記憶,那是程伯儒的意思。

  程家被選入第二輪的姑娘,連同程馥雙只有三人,前世的她雖然努力,雖然才藝樣樣出挑,但性子綿軟,不是能夠駕御後宮之人,因此程伯儒選中長房的程馥玫、程馥芯,讓她們分別成為二皇子側妃和四皇子正妃。

  二皇子是程家想拱上位的,四皇子雖然昏庸愚昧,卻是不折不扣的二皇子黨。

  既然名單已經內定好了,程家姑娘就不能許給別的皇子了,因為不管是正妃側妃,萬一許給二皇子的死對頭,程家就成了裡外不是人的大豬頭,因此她受父命落選,在比試才藝時放水。

  既然事事注定,她只想安安靜靜的度過接下來的幾年,等待選秀、嫁進夏家、看著程氏一族覆滅、喝下最後一杯毒茶,把原主走過的路再走一遍,然後落幕。

  她沒想過報仇,因為她很清楚程家最後的下場,她也沒想過結怨,因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偏偏柳氏就是不肯放過她。

  她被接進程家沒幾天,柳氏就攻擊她的奴婢身分,說她拋頭露面在外做生意,把程家的面子全給丟光了,這樣的女子還送進宮裡選秀,萬一被有心人查出來,程家要怎麼在京城立足?

  她說得振振有辭,只是……真好笑,她之所以變成奴婢,還不就是她本人的傑作?更有意思的是,她就算把人給賣了,也沒少探聽自己的生活啊,怎麼,就這麼害怕她們母女回來程家嗎?

  柳氏不斷攻擊她的品性家教,攻擊娘親對她的教養。

  她只想當程馥雙,可骨子裡還是凌雙雙,不是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爛好人,於是她跪在祖父、祖母面前,說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一對等待丈夫接回府中的可憐母女,母親怕女兒回府後教人看輕,認真教導女兒讀書認字、各項才藝。沒想到父親沒來,卻等來一個惡霸,拿著賣身契把她們給捆走,她們這才曉得自己被父親的元配夫人發賣了。幸而她們運氣好,被賣到好主子手裡,允許他們管好莊子之余可以掙錢自贖……

  她本來就是個說故事好手,何況口才是生為二十一世紀人類必備的基本生存條件,兩位長輩聽完,果真不舍動容。

  別忘記,還有三叔父那一荏呢,在柳氏大肆毀謗之前,她的聰明智慧已經在程家老太爺心底留下印像。

  最後程伯儒發火,警告柳氏,「選秀名單已經報上去,馥雙被賣這件事,日後再與你算帳,你最好閉緊自己的嘴巴,要是她在莊子生活的事情傳出去,你就等著領休書!」

  這種話叫做雷聲大、雨點小,警告意味居多,程伯儒還是需要柳家這門親戚的,程馥雙清楚,柳氏焉能不知,她只是氣不過老太爺對馥雙的另眼相待罷了。

  於是柳氏便開始做起小動作,一次,程馥雙的衣服被放了東西,一上身就隱隱約約感覺癢,幸好她知道何謂接觸性過敏,也夠敏感,一發覺不對勁,立刻隔絕過敏源,因此沒造成太大的傷害。

  接下來,事情一樁樁、一件件,令人煩不勝煩。

  比方送到她屋裡的菜是隔夜菜,帶著腐味兒;比方她的月銀被扣,還有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報到柳氏跟前……明虧暗虧吃得太多,多到她不願意費心思也無法。

  她真是不懂,娘已經死去,就算活著,也爭不贏柳氏,她何必處處針對自己?就因為她的親生女兒遠遠比不上自己?

  柳氏生了一對龍鳳胎,只比她小三個月,女兒叫做程馥瑀,兒子叫程易華,二房沒有妾室,程馥雙這個庶女是平空冒出來的,柳氏以為這輩子都可以不必面對凌湘母女,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程馥瑀像她的母親,有一張方臉,小眼睛、寬嘴巴,身材略胖,聽說想盡辦法節食,可是連喝水都會胖就真的要認命了,況且程馥瑀驕縱任性,是家教不好;腦袋遲鈍、學習緩慢,是基因問題,沒有任何一點能算到她頭上,可柳氏像是與她杠上了似的,硬是不讓她好過。

  她真的不想與柳氏對峙,她真的不想討回公道,她只想隨波逐流就好。

  她知道柳氏的下場,不需要太久的,頂多四年,四年之後,老公、兒子被斬頭,娘家流放,程馥瑀的下場不會好過原主。

  柳氏一再使出小動作,讓程馥雙在回程府的第二個月,終於忍無可忍,於是她開始討好老太爺和老夫人。

  除了上課的時候,她總是留在老太爺、老夫人屋裡,無比耐心的陪兩位長輩談天,待腳步慢慢站穩,她就死磨活磨留在老夫人屋裡吃飯。

  一次、兩次還好,幾次下來,老人家哪會看不出問題,一查之下,發現程馥雙被苛待,柳氏的刻薄印像更加鮮明。

  之後,老夫人心疼程馥雙,還把自己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送給了她。

  而程馥雙更大方,把自己的月銀全使在這兩個丫鬟身上,讓她們一有機會就在老夫人面前替自己說好話。

  知道程馥瑀驕生慣養,性子暴躁、挫折忍受度低,程馥雙便時不時湊到程馥瑀跟前,刻意顯擺自己的本事,氣得她不管不顧,當著下人的面對姊姊動粗。

  很快的,這事兒就傳回長輩跟前,程馥瑀因此受到責罰,這讓她更加怨恨程馥雙,欺負程馥雙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猛烈。

  程馥雙就擔心程馥瑀不動作,她只要一動作,就會被誇張成十倍,而且「不小心」往外傳。

  她可是連殺人不眨眼的刺客都能詐的人,詐一個蠢丫頭?小菜一碟!

  不久,滿府上下都曉得,程馥瑀和她母親柳氏一樣,都是惡毒刻寡之人,事情越鬧越人,不僅程仲儒痛斥柳氏一頓,柳氏娘家也派嬤嬤來指責柳氏不會教養兒女。

  程馥雙的反擊,讓柳氏的日子過得倍感艱辛,偏偏程易華這時候又捅了大樓子,他居然和四皇子搶青樓妓子,最後被打斷雙腿送回程府。

  看到兒子被送回來時的慘狀,柳氏當場哭暈過去,醒來後,她硬扯著丈夫的衣袖,要他替兒子討公道。

  討公道?說笑!程伯儒正計劃讓程馥芯嫁給四皇子呢。

  公道自然沒討著,柳氏又被老夫人給痛罵一頓,罵她無德、不會養孩子。

  誰知這筆帳,柳氏也往程馥雙頭上算。

  就這樣,戰火在柳氏和程馥雙之間蔓延。

  程馥雙無所謂,一味的裝小白花,還時不時在老太爺、老夫人跟前為柳氏分說,一句句全是體諒理解,她說得老太爺滿肚子悔恨,凌湘這麼好的女子,當年怎麼就沒有把人給接回程府。

  程馥雙冷眼看著老太爺與老夫人的愧疚,嘴上卻軟言相勸,「祖父、祖母,您們別這樣,娘一直為無法伺候公婆跟前深感罪惡,若您還為娘傷懷,娘在九泉之下會不安的。

  「娘很清楚,伴君如伴虎,在朝堂上、步步艱難,得罪了誰,日後怕是要落個全族遭難,娘更明白,家族聯姻的重要性,她只是自怨,若非娘家幫不了爹爹,怎會讓我流落在外?」

  話說得夠明白,她家娘親誰都不怨、誰都理解,她願意當小,只是柳氏心量太小,容不下一個有功程家的小妾室,讓她無法侍奉長輩跟前。

  這番話,讓程馥雙替母親爭取到一個衣冠塚,葬入程家祖墳。

  柳氏為此大發脾氣,摔壞幾個杯子、責打幾個下人。

  程馥雙卻一點也不覺得感激,母親都死了,擺弄這些,有意思嗎?但她在長輩面前還是表現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讓程家長輩既高興又羞愧,高興程家有個這麼懂事的女兒,卻羞愧這般對待凌湘。

  程馥雙也沒少在程仲儒面前演戲。

  她經常為父親撫琴,同他聊起當年他與母親相識、相愛、相戀的事兒。

  「母親日夜等待您能回去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她講得程仲儒面有愧色,卻假意不知,又道:「娘總愛說爹下江南治疫的陳年往事,娘說爹受百姓們景仰,是個天大地大的英雄,要雙兒崇拜爹爹。只是雙兒不懂事,怨爹不來瞧瞧女兒,娘就摸著我的頭發,溫柔地說:「爹有爹的難處,雙兒得學著體諒。」」

  程仲儒問道:「你娘真不怨我?」

  程馥雙用現代經典作家書中的台詞回道:「娘說,等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她仍然感謝上蒼,讓她有這個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娘又說,她與爹心心相印、生死與共,千金寶易得,難得有情人。娘還說,她與爹前世定是經過千萬次回眸,才得來今生相擁的溫度,拋卻前世,望斷來生,她唯願執您之手,共此一簾幽夢……」

  一句接一句的纏綿情話,讓程仲儒回想起凌湘的清麗、溫柔、高雅,他心愧難當,夜夜輾轉,他怨恨起自己的無情,數度當窗落淚。

  活人總是爭不過死人的,何況是一個刻薄自私、心慕權利的妻子,和一個深情款款、無怨無悔的情人。

  她成功地讓程仲儒與柳氏漸淡的感情雪上加霜,過年時,他甚至為了柳氏對待兩個女兒的不公,狠狠握了柳氏一巴掌。

  程馥雙知道自己的行為很無聊,但來而不往非君子也。

  就這樣,程馥雙和柳氏的明爭暗鬥,持續了整整一年。

  起初,兩人分庭抗禮,但漸漸的,程馥雙勝七敗三,到了中期根本就是大獲全勝了。

  若柳氏看清楚程馥雙不是好惹,願意收手便罷,可她就是個腦殘女,兼之,有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堅毅性格,讓程馥雙想放她一馬都難。

  無論如何,時間終究會慢慢往前推移。

  這一天,程家五個姑娘排排站在祖父、祖母跟前聽訓。

  她們就要進宮備選了,五個女孩從十四到十七歲,有的明眸含怯,有的端莊淑雅,有的神情天真,各有各的美,唯一相同的是,她們將用自己的一生換取程家的榮耀。

  上一世備選的有七人,這一世由於程季儒早已帶著妻兒離開程家,因此備選的只剩下五人。

  程馥雙想,身為古代女子,不管是窮的、富的,都不好過,想到這裡,她向程伯儒投去鄙夷的目光。

  他有一妻四妾,生下五男七女,是個多產的,但生得多又如何?那年刑台上排排跪,人頭一顆顆落地,場面壯觀,不知道如果他提早知道自己的人生是這樣的下場,做人會不會厚道一點?

  長輩訓示完畢,大伯母將自己的嫡女、庶女帶到一旁細細叮囑。

  柳氏也走到程馥雙與程馥瑀面前,道:「進宮後,要走一步看三步,話別多說,萬一惹了禍,娘可救不了你們。」

  「是。」程馥雙低眉應下。

  她這乖順的反應讓柳氏氣極了,她伸出帶著細長指甲的纖指,怒指著她。「你!」

  程馥雙抬起眼,勾起冷笑,定定的瞅著柳氏。

  柳氏突然覺得身子一陣發寒,她深吸口氣後才有辦法再說話,「你別以為那點小聰明能在貴人面前搬弄,一個不好,小心連小命都不保。」

  「這話,母親還是多叮囑叮囑妹妹吧,妹妹這副天真爛漫、四處得罪人的性情,不曉得會闖出多大的事兒,總不能時時讓我這個姊姊兜著吧。況且在這府裡,您可以一手遮天,栽贓抹黑全由您,可在外頭……一個不好,小心連小命都不保。」程馥雙溫柔一笑,用她的話堵了回去。

  「你安的是什麼心,竟然詛咒自己的親妹妹!」柳氏氣得漲紅了臉,若非公婆還在,她真想抓花程馥雙那張臉。

  「娘只有我一個獨生女,哪來的親妹妹?哦!是你嗎,程馥瑀,拿我娘的嫁妝吃好穿好,還占據我嫡女的身分,嘖嘖,這種妹妹我可不敢認,壞事做絕是要遭天譴的,要是走得太近,雷公打錯人,可怎麼辦才好?」程馥雙說完,笑得更燦爛了。

  破罐子摔破,從落選返家到出嫁,也就一個月時間,她還真的不怕柳氏使麼蛾子,就算她敢,自己也沒有太大損失,不過是死期往前提早三年,只不過要是她真被柳氏害死了,程伯儒會怎麼處置柳氏呢?呵呵。

  程馥瑀最討厭這個平空冒出來的姊姊,自從她進程府之後,爹爹都不心疼自己了,這會兒還得寸進尺,膽敢詛咒她,她火氣上竄,不管不顧的衝上前,伸手就要往她臉上撓。

  就等著呢!程馥雙一閃身,程馥瑀沒有抓到她的臉,卻一把將她的衣袖給扯落,她馬上眼眶一紅,無辜的道:「妹妹別惱,是姊姊的錯,姊姊不該占了這件新衣裳,姊姊換下就是。」

  見狀,程仲儒上前怒罵道:「程馥瑀,都要出門了,你還在使什麼亂!不就是件衣服,你怎麼這麼小心眼?」說完,巴掌就要往女兒臉上掮去。

  程馥雙急急拉住他的手,勸道:「爹,息怒啊,我們就要進宮了,要是把妹妹打傷了,損及的可是程家的面子。」

  程伯儒冷笑道:「就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沒臉貨色,同她的娘一個款兒,真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大伯母也附和道:「可不是嗎,早該把凌氏給接回來的,她對程家有功,又生了個這麼懂事多才的女兒,竟就遭了正室的妒,落了這麼個下場,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程家忘恩負義。」

  柳氏攬著親生女兒的肩,怒瞪著說話的每一個人。

  「夠了!」程老太爺看不下去了,沉聲一喝,「雙兒,快去換一件衣服,別耽誤到時辰。」

  「是。」程馥雙恭敬行禮後,領著丫鬟回房更衣,走沒幾步,便聽到老太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等選秀過後,二房好好准備,馥雙的嫁妝,得比馥瑀多個一倍。」

  那個賤丫頭憑什麼……氣血往腦門一衝,柳氏昏了過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十三章 做了虧心事才怕鬼上門

  這一年,南來北往,傅子杉大發神威,破獲無數凶案,消滅不少匪徒;這一年,他鏟除毛氏一族像鏟除雜草,不留半點後患。

  他為的不是建功立業,而是他始終憋著一股氣,極需發泄。

  這一年,神捕的名聲響徹大轅朝上下,傅子杉所到之處,行惡之人無不聞風喪膽。

  有人為他寫書立著,他的故事成為說書人最喜歡的話本子,於是神捕的故事在大街小巷流傳。

  只是,還以為去了毛氏一族,二皇子黨勢力被大幅削弱後,該消停的人就會消停了,沒想到程氏一脈取而代之,成為二皇子黨的頭頭,目前,程伯儒是二皇子的左右臂膀,只要他建言,二皇子無不依從,這讓程伯儒自信滿滿,目空一切。

  殊不知,越是這樣,死得越快。

  門外一陣喧嘩,還有東西碰撞掉落的零亂聲響,傅子杉皺眉,正要罵人,就聽到一陣急切的敲門聲響起——

  「六爺,阿喬有事。」

  這家伙還是一樣毛躁,放下毛筆,傅子杉道:「進來。」

  阿喬進門,滿臉喜不自勝,嘴巴張張闔闔,像是有滿肚子話要說,卻不曉得要從哪裡講起,最好只喚出一聲,「爺……」

  「什麼事?」

  望著爺緊皺的眉頭,阿喬心酸得很,自從凌家一家被火燒了以後,爺心裡難受,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唉,要不是皇帝那邊……爺早就把蘇紅櫻砍成十段八段了,不過現在終於傳來一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啊!

  他眉開眼笑地小跑步到爺跟前,把名單放在桌上。「爺,復選的名單出來了。」

  「蘇紅櫻被選上了?」傅子杉寒聲問。

  父皇一心拉攏蘇家,這次的選秀過後,蘇紅櫻定然會成為五哥的正妃,只是蘇紅櫻的心不在五哥身上,她眼底看著、心底想著的是他——寧熙鏵。

  但她的心向如何,從來不是上位者的考慮,蘇將軍在乎的是攀上皇室,而父皇只在意蘇家會不會一心一意效忠五哥,不過寧熙靳那裡也在使力,情況會不會生變還不曉得。

  而且話說回來,就算非要聯姻才能固守蘇將軍和五哥的關系,他和五哥都不會放過蘇紅櫻,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女子,坐不起高貴的後位。

  「是,不過……爺,您快看看!」阿喬急著把名單打開,手指往中間一指。

  寧熙鏵順著看去,阿喬的手指頭在發抖,再看到阿喬指著的那個名字,他的心也顫抖了。

  馥雙?!她沒死?!她回了程家?!

  怎麼可能,當初明明是六具屍體,雖然全燒成黑炭,但確確實實是五女一男,她怎麼可能逃過一劫?

  有人救了她嗎?不可能,那日一個村子十幾戶人家,全讓蘇紅櫻的人下了藥,甭說救火,直到莊子全燒光了,連一只貓狗也沒清醒。

  「爺,您說,這是不是就是凌姑娘?」

  寧熙鏵很想相信她還活著,但又覺得不太可能,但無論如何,他都要親眼確認才行,於是他霍地起身,提腳就要往外衝。

  「爺,您要去哪兒啊?」阿喬一驚,急急抓住主子的衣袖。

  他被迫止住步伐,沒好氣的回過頭,瞪了阿喬一眼。「去儲秀宮。」

  「不行啊,現在那裡住滿秀女,等閑男子不可以靠近,就算爺想……也等天黑吧。」

  寧熙鏵深深覺得,打從收了阿喬之後,他說的就這句話最有道理了,只不過他怎麼等得了,距離天黑還好幾個時辰,於是他的手微微施力,就甩掉了阿喬,打開門,繼續大步往外。

  阿喬心驚,急急追上,再一次死拽著主子。「爺,千萬別衝動啊,這些年爺好不容易在皇上跟前站穩腳步,千萬別……」

  他都快哭了,早知道就別把單子呈給爺看了,也不應該多事指出那個名字啊!要是爺忍不住,可、可、可……怎麼辦啊!

  這時,一道嬌俏笑聲響起,主僕倆的視線齊轉了個方向,是唐漾。

  有救了,阿喬松了口氣。

  「你們主僕是在做什麼呢,教外人看見,能不誤會阿鏵有斷袖之癖?」唐漾調笑道。

  寧熙鏵這些年東奔西跑,在外頭與霍平形影不離,回到府裡,阿喬又跟前跟後的,府裡都有好事人傳說六爺好男風呢。

  「夫人,求求您了,主子爺太激動,得冷靜、得冷靜啊!」阿喬馬上向救兵尋求援助。

  唐漾笑開,款款走近,在寧熙鏵跟前站定,仰頭看著他,淺淺一笑。

  這一笑,如銀瓶乍破,剎那間的笑顏宛如雲破月來、花弄影般,無比動人,她臉上脂粉未施,卻膚色潔膩,瓜子臉兒柳葉眉,絕俗的容顏,有芙蓉般的清姿雅質。

  她身著一身薄如蟬翼的銀紅色紗羅裳裙,飄逸又不透明,整人彷佛被籠罩在煙霞雲霧中,鬢上斜插著一支雲紋白玉簪,更增驕艷。

  「阿鏵,你急什麼呢?說來聽聽,我同你參詳參詳,如何?」

  寧熙鏵瞪了阿喬一眼,這才道:「沒事,外頭風大,怎麼出來了?」

  他千防萬防,依舊是疏漏了,大婚時,杏兒實時傳出的消息,讓他將漾漾救下,但他還以為自己把整個王府防得滴水不漏,沒想到那次他出京辦差,漾漾回娘家,卻遭了道兒。

  他回京時,已經過了近月,罪證早已被收拾得干干淨淨,何況那個唐府本就是一團亂,唐老爺杖斃再多的下人,也找不出給漾漾下藥的元凶。

  從那之後,漾漾的身子就一直不好,躺了大半年還下不了床,最近五哥找到新方子,這兩天,漾漾的氣色方見紅潤。

  「在屋裡躺了七、八個月,快悶壞了,見今日出太陽,才讓人扶著出來走走,你可不許再把我關回去。」唐漾深吸一口氣,一臉滿足地暢懷大笑。

  寧熙鏵見狀,也不自覺跟著笑開。

  當年,他會對她深深著迷,就是因為這個笑容,他那時想著,天底下哪有人可以這麼開心?

  她的處境並不好,爹不疼、娘不愛,才九歲,爹就想拿她的親事去討好上頭的人,他問她,怎麼還可以笑得這麼開懷,可是她說——

  不笑,難道要哭嗎?哭是為著博取同情,可如果哭死了,也得不到同情,你說說,哭有什麼意思?不過是傷自己的身子。

  所以她總是笑著,笑得讓他覺得開心。

  他還問過她——

  如果你爹真把你給賣了,怎麼辦?

  那時他爹為她議親的對像是毛相的嫡出兒子,一個病秧子,幸好他只活到十二歲就死了。

  只有十二歲,毛家當然不敢強把唐漾給娶進門,這事要是傳出去,名聲不好聽,還會被議論他們毛家欺人,九歲的丫頭就叫人守寡一輩子,何況還沒有交換庚帖呢,這門親事也不算訂下。

  但毛夫人輕飄飄一句話,讓唐夫人不敢把漾漾嫁出去——

  這種克夫的女兒,還是別出去禍害人。

  就這樣,漾漾的終身大事被拖著,直到嫁給自己。

  不過唐漾自己根本不在意這種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想做,她要的世界還沒有依照她的意願建立。

  「可你也別走太久,要是病又沉重,五哥不狠狠教訓我一頓才怪。」

  「他的藥沒效,可別想賴到阿鏵頭上,放心,我會站在你這邊的。」她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淺淺的梨渦,可是望著他不自覺蹙起的濃眉,她表情一斂,低聲道:「阿鏵,對不起。」

  「說什麼鬼話,你哪裡對不起我了?」

  唐漾輕輕搖搖頭,她知道他有多難過,只是他從來不提。「我想,過兩天去給馥雙妹妹上香。」

  「不必,你養好身子比較重要。」

  「可是……」

  他若不是趕著回京與她成親,或許凌馥雙不會死於非命,一家子六條命,教她今生怎地償清?

  「沒有可是,你不要胡思亂想,趕快回屋裡休息,今兒個五哥會過來,你要是病況加重了,我倒想看看好脾氣的五哥會麼對付你。」

  「知道了,嘮叨!」唐漾在丫鬟的攙扶下,緩緩走回屋裡。

  阿喬見主子目送夫人離開後又轉身似是想走,他緊張的三度拉住主子,用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的道:「爺,不要,小不忍則亂大謀,再忍幾個時辰就、就……」

  寧熙鏵瞪他一眼道:「松手!我去練功房。」

  阿喬先是一愣,接著松開手,屁顛屁顛地跟在主子身後,開心的道:「主子,我覺得夫人挺好的,溫柔善良,又長著一副傾國傾城容貌,主子該對夫人好些,待夫人身子好起來,早些生下小主子,肯定……」他突然感覺一道寒意射來,身子一悚,把接下來的話全給縮了回去。

  對哦,他在說啥傻話,主子又不能隨便碰女人,可不是每個都像馥雙丫頭那樣,主子愛碰就能碰幾下的,這位夫人娶進門,也只能是擺設,唉,他可憐的主子。

  如同前世,程馥玫、程馥芯和程馥雙進入復選,六百多位秀女,如今只剩下一百多個。

  程馥瑀和程馥慈都沒過關,直接被送回程家。

  無論輸給誰,程馥瑀都不會覺得不甘願,唯獨輸給程馥雙,讓她氣憤難平,臨出宮前,她還走到程馥雙跟前恐嚇道:「你別得意了,一個月後,你也會被送回程家。」

  不用她說,程馥雙也知道,因為歷史就是這樣,她也不打算改變,不過嘛……她對程馥瑀笑道:「至少我還可以再得意一個月,不像某人……」她不屑的上下打量程馥瑀一番。

  「把這等樣貌的姑娘送選,真不曉得大伯父把程家的顏面放在哪兒。」

  程馥瑀氣急敗壞,跳起來就要往程馥雙臉上抓去。

  幸而程馥慈手快,一把將程馥瑀拉住,低聲道:「這裡是宮中,你還要不要留著一條小命回家?」

  程馥瑀恨恨的瞪著程馥雙,惱得腸子都要絞在一塊兒了。「等著吧,等你回去,看娘怎麼收拾你!」

  對於她的威脅,程馥雙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反倒啟唇輕笑,笑得張揚、笑得惡劣。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入選的秀女要住進儲秀宮,一方面是訓練宮廷禮儀,一方面是為了觀察秀女的品性,當然,接下來還有幾場才藝競賽。

  此次的選秀是要替幾個皇子選正妃、側妃,還要幫幾個皇親挑媳婦,多少貴人都引頸翹望著呢,而秀女們也抱著一顆懷春心,盡情展現,想替自己謀得一樁好姻緣。

  所有的秀女們戰戰兢兢的,只有程馥雙,心定氣穩,和平常沒有不同。

  這就是穿越的好處,因為你知道接下來的每一步會怎麼進行,雖然缺乏期待,卻也不會因為無知而膽顫心驚。

  拿著手上的木牌,程馥雙隨著人群緩緩向前移動,很快的,她找到自己的房間了,入選的秀女兩人一個房間,每十個房間有一個姑姑負責,向負責的平姑姑打過招呼、往她手裡塞進一塊玉佩之後,程馥雙把木牌掛在門口,走進房間裡。

  房裡有兩張並排的木床,她挑了離窗戶較遠的那一張,開始歸置自己的東西。

  不多久,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應該是她的室友吧,她微微一笑,轉身要與對方打招呼,可一看清來人的長相,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原來是熟人啊。

  蘇紅櫻一看到她,卻是嚇得臉色慘白,下意識退開兩步。

  程馥雙狐疑的瞅著她,她這是在怕什麼,是見鬼了嗎?還是……做了虧心事?

  方想開口探試,蘇紅櫻卻搶快一步,指著她質問:「你為什麼在這,你不是死了嗎?!」

  程馥雙眼眸微眯,眉頭一挑。高門千金足不出戶,這裡又沒有新聞台,不過是場鄉下大火的消息,怎會傳到她耳中?這時,傅子杉的聲音跳了出來——

  你以為三個月前,你被人誣蔑與於家大郎有私,是誰傳的謠言?你以為上個月你差點兒因為馬車翻覆受傷是誰的傑作?幾十只難突然一夜之間全死光是誰下的手?

  程馥雙定定的望著她,發現她眼睛大張,瞳孔擴大,呼吸加深加快,胸口起伏不定,手足微微發抖,表情有著焦慮、憤怒、仇恨……是強烈恐懼的表現。

  她在害怕自己?難道她真的跟那場大火有關?

  為了得到更多的證據,程馥雙面露微笑,又向前兩步,柔聲道:「蘇姑娘,好久不見。」

  蘇紅櫻不自覺往後退。她已經死了啊,為什麼又會出現在這裡?是她的鬼魂來向自己索命嗎?

  有人說後宮死的人太多,最是聚陰,所以她才能找到這裡的嗎?其它人看得見她嗎?

  越想越害怕,蘇紅櫻一退再退,直到背貼上牆壁才停下來。「你、你、你……」

  「蘇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和蘇姑娘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沒有自我介紹,現在……蘇姑娘好,我是程馥雙,請多多指教。」程馥雙笑著朝她靠近,見她越來越激動,她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蘇紅櫻太過驚嚇,一時間沒聽出她怎麼改了姓,只顧著放聲尖叫,「有鬼!救命啊,有鬼!」

  平姑姑聽到驚叫聲,快步奔進屋裡,就見程馥雙想去攙扶蘇紅櫻,但蘇紅櫻卻拚命揮舞著雙手抵擋,還一直說程馥雙是鬼。

  轉身望向平姑姑,程馥雙苦笑道:「平姑姑,我不明白蘇姑娘怎麼了,她一進屋子就這樣。」

  蘇家怎麼會選一個瘋子來參加選秀,而且竟然還能留到現在?平姑姑忍不住皺起眉頭,上前把人給扶起來,可是蘇紅櫻還尖叫個不停,平姑姑哄不住她,只好一巴掌揮了過去,蘇紅櫻這才鎮定下來。

  「你到底怎麼回事?」平姑姑問。

  蘇紅櫻看看平姑姑,再看看程馥雙,依舊喘息不定,但理智終於慢慢回籠,她捂著嘴巴,極力撫平情緒。

  程馥雙向平姑姑說道:「許是蘇姑娘太累了,平姑姑別介意,休息一會兒就好。」

  平姑姑看看程馥雙,點頭道:「如果她還是這個樣子,往我那裡報去,宮裡可不能留一個瘋子下來。」

  「是的,平姑姑,我明白的。」

  「別忘記,一個時辰後到院子裡集合。」

  「是。」程馥雙平姑姑離開,再轉回身時,發現蘇紅櫻已經平復情緒了。

  是啊,蘇紅櫻看清楚了,她不是鬼,平姑姑也看得見程馥雙,所以她沒有被燒死,她成了漏網之魚。

  程馥雙笑咪咪地走回蘇紅櫻身邊,說道:「蘇姑娘別害怕,我是人,不是鬼,不會向你索命的,不過我娘、紙兒、筆兒、張叔、張嬸就不好說了。」

  蘇紅櫻反應極大地一甩手,幸好程馥雙閃得快,否則嬌嫩的小臉蛋就要多一抹紅印了。

  「你在說什麼,我不會被你嚇到的!」蘇紅櫻怒道。

  「聽不懂嗎?你都不曉得那場火有多大呢,火焰衝天,一靠近,頭發都被烤得卷了起來,而且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肉烤焦的味道和豬肉一樣,有點香,有點……說不出來的味兒。

  「你知道人被大火燒炙是什麼感覺嗎?會熱、會痛,好像有千萬根針往你的皮膚上扎,躲都躲不了。而且人的身子會被火烤得越來越干、越來越硬,到最後,被燒死的人全身會變成黑色的,像煮熟的蝦子蜷縮起來。

  「而那種強烈的疼痛,會讓人在臨死前產生巨大怨恨,這股恨讓他們無法安心地前往奈何橋,喝下孟婆湯;這股恨會讓他們緊緊跟隨在凶手身邊,直到凶手陪著他們共赴黃泉。」

  程馥雙說得輕柔,卻句句銳利。

  蘇紅櫻強忍著驚恐,不斷告訴自己她不害怕,人都不怕了,怕鬼做什麼?

  不久,程馥雙調開視線,轉頭望向蘇紅櫻身後處,笑著點點頭後說道:「娘,你想做什麼就做吧。」

  她的舉動可怕蘇紅櫻給嚇傻了,她猛然轉身一看,根本沒有東西,她再次安慰自己,程馥雙只是在嚇唬她,只是想套話而已,她不能失了儀態,於是她深吸一口氣,再轉回頭看向程馥雙時,又是原本那副高傲的模樣。

  程馥雙又衝著她一笑。「我娘、張叔、張嬸從地獄回來了,拿著閻羅王的令牌要拘你回去,蘇紅櫻,你覺得自己還能逃嗎?」

  「你娘的死與我無關,你別想嚇我!」蘇紅櫻咬住下唇與她對視,不允許自己示弱。

  「白天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倘若蘇姑娘正氣凜然,(誰能嚇得了你?」程馥雙扯了扯嘴角,睥睨她的目光,帶著些許高傲。

  蘇紅櫻抬起下巴,強打起精神,告訴自己,不怕,先忍過這個月,只要出了儲秀宮,她就有辦法教程馥雙屍骨無存。

  從恐懼到平復、從不服輸到驕傲,蘇紅櫻恢復的速度之快,她是個心志堅強的女人,如果她不是自己的敵人,程馥雙一定會給她鼓鼓掌。

  程馥雙似笑非笑的道:「蘇姑娘,換身衣服吧,要到外面集合了。」說完,她從自己歸置好的行李裡找出一套月牙白長衫,走到屏風後面要換上。

  這一刻,打算落選的程馥雙改變主意了。

  她終於想起來為什麼初次相見時,她會覺得蘇紅櫻眼熟,那是因為前世的原主見過她,前世的蘇紅櫻被擇定為五皇子的正妃,後來五皇子登基為帝,她成為皇後。

  難道這一世的局勢也是如此?不,如果蘇紅櫻是放火殺害母親的凶手,她會想盡辦法奪走蘇紅櫻的一切,她絕對會搶下五皇子妃的位置,皇後,由她來做!

  這一夜,蘇紅櫻依舊心亂得無法安睡,面對程馥雙好似洞悉一切的表情,她無法不惶恐驚懼。

  如果可以,她一定會讓程馥雙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徹底消失,可惜這裡不是將軍府,沒有人可以幫她,也無法帶任何能夠讓人發生莫名意外的東西,否則,一個程馥雙算什麼?

  今日在平姑姑跟前失常,她懊惱不已,倘若平姑姑嘴巴不牢靠,把事情往外傳,父親悉心籌謀的親事不成,返家後,她的地位還能像過去那樣嗎?所以,她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蘇紅櫻緊緊抱住被子,一聲長嘆,緊接著她又想起了寧熙鏵。

  他在做什麼?與唐漾卿卿我我,共度漫漫長夜?想到這裡,她的心一陣絞痛。

  從十歲那年開始,她的心裡除了他,再沒有過其它男人,如果他肯對自己有一點點的表示,她願意舍棄寧熙研而追隨他,偏偏他從未喜歡過她,明明她的才藝美色過人,勝過唐漾也贏過程馥雙,為什麼他就是看不上眼?

  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

  冬日,水凝結成冰,她依舊日日挽起袖口練書法,就因為聽說他寫得一手好字;她勤練琴藝,彈得指頭都破了,也不喊苦,就因為聽說他喜歡的女子擅長琴藝;她學女紅,為了日後能親手替他裁制衣裳;她學下棋,希望能與他對奕……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是為了他,就算是燒死凌湘一家、下毒謀害唐漾,她為的始終都是他。

  為什麼他看不見、聽不到,為什麼他不在乎她的真心?害得她不得不照著父親鋪就的路,走向五皇子身邊。

  好吧,既然他放任她的愛情無從歸依,那麼,他也必須為她忍受一輩子的寂寞!

  閉上眼睛,蘇紅櫻的腦子不斷運轉,她想著一條又一條的計謀,預備在離開儲秀宮後進行。

  想著想著,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渙散,逐漸進入夢鄉。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濕意沾上臉頰,蘇紅櫻抹了抹臉,感覺到指尖也濕濕的,她困惑的微張開眼,就見床邊站著一個穿著白衣的長發女子,一臉慘白的瞪著自己,而且雙眼還流著兩行血淚,伸出有著長指甲的手指頭指向她。

  「還!我!命!來……」

  寒冽的嗓音彷佛鑽進蘇紅櫻的四肢百骸,惹得她放聲大叫,「救命!」她一把抓住棉被蒙住頭,身子止不住的發抖。

  「還!我!命!來……」

  陰森的叫喚聲不斷在耳邊響起,她緊緊揪住被子,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瘋狂驚叫,「啊,救命!救命啊——」

  房門猛地被推開,平姑姑領著幾個巡夜的宮女走了進來。

  點上燈,有人過去把蘇紅櫻按住,但她像見鬼似的,不斷大喊。

  平姑姑無奈,再次上前,一巴掌把她給掮醒。

  她看看左右,喃喃自語道:「鬼……有鬼……」

  平姑姑皺緊眉頭。「哪裡來的鬼?這是宮裡,不要胡說八道!」

  「有、有鬼……鬼流血了,我的臉……」蘇紅櫻用手指抹了臉,低頭一看,哪裡有血,掌心裡只有淚水。

  宮女們不耐地瞪她一眼。

  蘇紅櫻喘過氣來,確定站在自己身邊的是人,這才撫著胸口,深深吸幾口氣,逼自己鎮定下來。

  平姑姑這才發現在這麼吵的情況下,程馥雙居然還能睡,實在不合理,莫非……是她在裝神弄鬼!

  目光一凜,平姑姑扯開棉被,一把將程馥雙拉起來。

  程馥雙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張開惺忪睡眼,有些嬌憨的看著平姑姑。

  「你還睡得著?」平姑姑口氣裡帶著濃濃的疑問。

  程馥雙望著她不斷開闔的嘴巴,卻聽不到她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什麼似的,從耳朵裡面抓出兩團棉花,問道:「平姑姑,有事嗎?」

  平姑姑看了看那兩團棉花,問道:「為什麼要在耳朵裡塞棉花?」

  「蘇姑娘整個晚上都在說夢話,一下子說人不是我殺的,一下子又說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那些話兒聽起來怪嚇人的,擾得我無法入眠,只好用棉花塞著耳朵。」程馥雙聳聳肩,無奈的回道。

  「不,一定是你裝神弄鬼,剛才我看到的女鬼就是你!」

  「蘇姑娘,咱們素不相識,今兒個才見上面,我何必裝神弄鬼嚇你,況且明天姑姑們就要來幫咱們上課,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明兒個才有精神聽課。」

  「你恨我殺了你娘,你想報復我!」

  程馥雙眉頭皺得更緊了。「蘇姑娘,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娘在程府裡好好待著呢,怎麼會……」她嘆了口氣,看著蘇紅櫻的眼神像在看一個蠻不講理的孩子。「蘇姑娘這樣說我娘,我娘一定很傷心。」

  平姑姑定睛看向程馥雙,她的雙眼下方一層暈黑,確實沒睡好,再看看蘇紅櫻,她滿臉怨恨,好似要將程馥雙給滅了似的,她勸道:「好了,不管是……」

  怎料她話未說完,背對窗戶、面向程馥雙的蘇紅櫻,突然大叫一聲,用手捂住後腦,猛然轉頭,氣急敗壞的道:「是誰打我?」接著她又轉回頭怒瞪著程馥雙,罵道:「我知道,就是你在裝神弄鬼!」

  程馥雙無力地攤開雙手,說道:「這麼多人看著呢,更何況,如果是我打你,你痛的會是額頭,不是後腦杓,蘇姑娘,求求你安靜吧,已經鬧過大半夜,求您讓我一夜好眠,行不?」

  平姑姑用眼神示意,一名宮女衝到窗邊往外探望,半晌,宮女轉回身,對平姑姑搖搖頭。

  平姑姑心道,這個蘇紅櫻腦子果真有問題,可是上頭交代了,要對她好生照看著,她沒轍的嘆了口氣,說道:「都不要再鬧了,好好睡覺。」

  「是,姑姑。」蘇紅櫻和程馥雙同時應聲。

  蘇紅櫻躺下,拉過棉被把自己蓋好;程馥雙把兩團棉花再度塞回耳裡,躺下,用棉被蓋住自己的頭。

  平姑姑看看兩人,把燭火吹滅,領著宮女走出了出去,關上門。

  不多久,腳步聲漸遠,黑暗的屋子裡傳出輕渺的聲音,程馥雙低低說道:「剛才打你的是紙兒,她要你還她的命,她就站在窗口呢。」

  一陣瑟縮,蘇紅櫻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喊出聲,她在被子裡狠狠地抖過一陣,才大起膽子起身,用力把窗戶關上。

  窗戶關起的那一刻,寧熙鏵再也控制不住滿腔喜悅,幾個縱身,像只燕子似的在後宮的屋檐上輕點,一個不小心,泄露出笑聲。

  真的是她!他的馥雙沒死!

  說不出的感覺在胸口翻騰,像是有人往他胸口注入大量的幸福,於是他的心髒起死回生,於是他又能感受到生命的歡愉。

  她沒死,而且還是像過去一樣古靈精怪。

  她一定是知道了,知道蘇紅櫻就是害她一家的凶手,只不過事過境遷,找不到證據來證明蘇紅櫻的罪,才會出此下策。

  她是怎麼知道的?蘇紅櫻不簡單吶,她行事縝密、不留把柄,她能查到什麼?何況她的手段也太粗糙,以為用兩團棉花就能讓平姑姑相信鬧鬼的事與她無關?

  平姑姑是宮裡的老人了,哪有這麼好騙過去,如果沒有他那一彈指,坐實蘇紅櫻腦子有病,她早晚會被人逮到馬腳……腦子有病?很好,這可給足了五哥借口,日後該如何對待蘇紅櫻。

  快了快了,馬上就可以各歸各位,而惡事做盡之人就當受到報應。



第十四章 幸福是自己創造的

  拭去劍上鮮血,今兒個又逮著一個貪官。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寒窗十年,一朝出頭,心裡想的不是朝廷百姓,而是發家致富,若每個當官都這樣子,這讓上位者,如何能安座那把椅子?

  寧熙鏵想起程馥雙的話——

  不想百官貪污,只要做到兩點,第一,給足夠的月俸,讓百官不需要靠貪,才能養家活口,否則辛勤發憤十數載,不但要伴君如伴虎,還得餓肚子,這種破事兒,誰樂意干?第二,定下獎懲制度,賞罰分明,把貪污列為抄家重罪,大賞清官。只不過……

  他最喜歡聽她在只不過之後說的話,通常都是一番驚人的大道理。

  水至清則無魚,沒好處的事沒人做,怎麼把奉公職守、以百姓之事為大,變成大有好處的事兒,就是在上位者需要想辦法的了。

  後來他把這些話轉述給五哥聽,五哥細細思忖後,直稱贊她有意思!

  她何止有意思?簡直是有趣極了!

  寧熙鏵打開五鬥櫃,拿出一個木匣子,開鎖,從裡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書冊,封面上寫著四個大字——穿越日記。

  這本書他已經看過上百次,裡面的字字句句均牢記於心,他輕撫書皮,打開,笑了。

  他敢保證,程馥雙也是來自所謂的二十一世紀。

  阿喬已經守在門外老半天了,還不小心打了個盹兒,醒來發現書房裡頭有人影,連忙輕敲房門,低聲向裡頭探問,「爺,您回來了嗎?」

  每回主子出去當神捕,他就得乖乖守在門口擋人兒,免得被人探知他家六爺的秘密。

  在外人眼底,他們家六爺是個上不了朝堂,吹不了風、出不了門的體弱皇子,可天曉得他家六爺做出來的事,外頭人人都在傳誦呢,他家六爺有多厲害,可是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進來。」

  寧熙鏵一喊,阿喬立刻伸手推門走進去。

  「爺。」他笑得眉毛都快飛起來,小跑步湊到爺跟前,巴結地把的密信遞給爺。這可是五皇子差人特地送過來的。「爺……那個……」

  寧熙鏵拆開信,迅速讀過,神情隨之放軟,原本抿著的嘴角微微彎起。

  「爺……那個、那個……」

  「有話直說。」放下信,他盯著阿喬。

  「爺,我給平姑姑身邊的小宮女使了銀子,讓她給透點消息。」

  話頭一開,寧熙鏵還能不知道下文?這下子他的表情多了幾分愉悅和滿意。阿喬這家伙,大事做不了,但這種鑽營的小事總能辦得妥妥當當。

  「你得到什麼消息?」

  「昨兒個,淑妃娘娘召了蘇將軍的女兒覲見,可不到一刻鐘,就讓人走了,許多人都在背後猜測,蘇姑娘入不了淑妃娘娘的眼。」

  淑妃娘娘是寧熙研的親生母妃,也是皇帝最寵愛的女人,又能與皇後周旋多年,立於不敗之地,定是深諳籌算智詐之道,修煉成精的,蘇紅櫻那點本事,想在淑妃娘娘面前賣弄?

  笑話!

  見主子笑了,阿喬連忙續道:「今兒個淑妃娘娘召見了程姑娘,聽說不只留人說話,還留了用膳,恰逢聖上進雲禧宮,也見到程姑娘,聽宮裡傳出來的消息,皇上似乎也中意程姑娘。這讓皇後娘娘氣急敗壞,認定淑妃娘娘想和二皇子搶岳家,今兒個下午還發作了一頓,不久,就派人進了程家。」

  皇後想問問程家是何居心,是不是想一邊向二皇子靠攏,一方面又與五哥套近?

  復選結束,秀女又往外送出一批,一百二十幾名留在宮中備選的秀女只剩下四十七名。

  待才藝評比過後,會留下二十名,這些人就算不嫁進皇親貴胄,定也會嫁進大官門庭。

  前幾日消息傳來,程伯儒、程仲儒積極出入夏家、雲家、席家,這是早就准備好要拿程馥慈、程馥瑀和馥雙丫頭的親事替程家謀利吧!

  程伯儒就這麼算准了程馥雙會在才藝評比中落選嗎?是不看好她,還是早已做了安排?

  可惜,程家失算,程馥雙與父皇早就見過面了,而且在套出毛相的陰謀之前,父皇對她改裝的馬車和種植的山藥已經留下深刻印像,更別說是那些好吃的呢,重點是,程馥雙是霍爺爺的孫女。

  父皇老早就想與小老哥結兒女親家,只可惜霍爺爺這一房沒有孫女。

  那時程馥雙的死訊傳出來時,曾得父皇一聲嘆息,不說紅顏薄命,卻說天妒英才,看來父皇對她,是心疼的,所以……

  望一眼五哥送來的信箋,寧熙鏵忍不住笑開。

  「那丫頭,最近有惹事嗎?」

  「沒有,倒是那個蘇紅櫻好似很忌憚她,見著她老是繞路走。」

  寧熙鏵放聲大笑,她好本事啊,能把心高氣傲的蘇紅櫻嚇成那樣,微微斂起笑意,他揮揮手道:「知道了,下去領賞。」

  阿喬見爺開心,賞不賞都無所謂了。「謝謝爺。」

  等人離開後,寧熙鏵展信又再細讀了一次。

  比起阿喬使銀子得知的消息,五哥信裡講得更仔細——

  這一年江南大旱,幸好程馥雙栽培山藥的法子從村子裡傳了出去,再加上朝廷鼓勵,雖然大旱,卻沒有餓死人的慘事發生。

  今日早朝時,江南巡撫進宮,提及此事,父皇龍心大悅,退朝後還與五哥談起馥雙丫頭。

  五哥知道母妃召見程馥雙,便趁機說動父皇進雲禧宮。

  父皇去了,五哥施展輕功,暗中跟隨。

  再見到程馥雙,父皇驚詫,他不知道程馥雙沒死,更沒想到她會出現在後宮,急急問她事情的來龍去脈。

  於是她從父親、母親的前塵舊事開始說起,說到母女倆多年來的辛苦,說自己是如何被賣到傅子杉手裡,主子如何允諾她掙錢替自己贖身……直到那場大火,她想上京尋找霍爺爺,卻被程家發現帶走。

  她對事物觀察入微,口才敏銳,把孤女的故事說得淑妃娘娘動容不已。

  淑妃娘娘親口允諾,定會替她尋一門好親事。父皇也開聖口,會讓程家把凌湘的嫁妝吐出來,給她添妝。

  事後父皇問五哥,想不想要程馥雙這個側妃,五哥熟知自己的心情,怎會允下此事?於是說道:「第一,母後已經定下程馥玫為二皇兄側妃,若兒臣選擇程馥雙,怕是母後會多心。二則,兒臣的婚事不是單純的男歡女愛,而是為著平衡朝堂勢力而存在,不能輕易決定,日後……程家必垮。」

  話說得夠清楚,幫不了他的忙,再好的女子,他也不想要,何況是一個即將垮台的程家,重點是,眼下他還不想與皇後明槍明箭,讓皇後誤解,他有意爭奪程家的支持。

  「你比父皇更適合這個位置。」皇帝贊賞無比地拍拍五皇子的肩膀。

  帝者,有國無家,有大愛,以仁義待民,無小愛,以權衡待妻,唯也做得好了,方能成為一世明君。

  「父皇既然決定將這金甌九鼎交予兒臣,兒臣必定全力以赴,為大轅萬代江山,開創太平盛世。」

  面對著五皇子的信誓旦旦,皇帝展眉,他的時間不多了,但願自己還能夠將這幾把劍磨得更加銳利,以保大轅千秋萬世……

  寧熙鏵放下信,擰眉深思。所以……父皇會考慮誰呢?又或者說,他必須考慮到誰?

  想到必須二字,他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婚事尚未定下,他滿腔抑遏不住的幸福感已經泛濫成災,想起程馥雙,他深吸一口氣。

  他要換身衣裳,再去看看程馥雙,順手幫她一把,就不曉得蘇紅櫻還禁不禁得起嚇,她那條小命,可千千萬萬要撐到大婚之後啊。

  「爺!」阿喬又在敲門了。

  阿喬到底有多少話啊?他急著去見程馥雙呢,都十來天沒看到她了,心頭癢得厲害。

  刷地,他用力打開門,斜眼瞪著阿喬,口氣不善的問道:「到底還有什麼事?」

  「爺,霍老爺子領了兩個面生的女子進府,說是、是筆兒和紙兒。」話講到尾巴,阿喬的心抖了好幾抖。

  天吶,天底下竟然有這種事?他可是跟著爺去看過紙兒、筆兒的屍身的,可霍老爺子總不會平白無故找來兩個女子,取個相同的名字來哄爺吧!而且程馥雙沒死已經夠嚇人了,如今連紙兒、筆兒都還活著……那、那個晚上死的到底是誰啊?

  這些天,蘇紅櫻想盡辦法避開程馥雙,盡量和其它秀女們聚在一起,直到夜深,不得不回屋子休息,她絕不會和程馥雙獨處。

  過去,蘇紅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沒想到進宮選秀,倒換了樣子,有人批評她惺惺作態,刻意在貴人們面前裝溫婉,有人根本不想搭理她,但蘇紅櫻不改她的親切,主動與人打好關系。

  一天天過去,終於到了最後一關——才藝比賽。

  程馥雙是個苦學型的好孩子,琴棋書畫都是下過功夫的,所以底子扎實,但古代教育的盲點就是缺乏創意,不過她倒是可以補足。

  棋藝沒辦法,程馥雙拚了老命,也就拿個第十五,蘇紅櫻強多了,一上來就奪冠,讓人不得不高看她一眼。

  琴藝就厲害了,程馥雙彈奏俄羅斯作曲家尼古拉。裡姆斯基的「大黃蜂的飛行」,一曲結束,現場鴉雀無聲,無人能與她爭鋒,那一刻,她感受到無限光榮和驕傲。

  今天比的是刺繡。

  程馥雙刻意坐到蘇紅櫻身邊,笑問:「蘇姑娘想繡些什麼?」

  蘇紅櫻如今對她是嚴格執行三不政策——不聽、不看、不答。

  她不回應,程馥雙也不介意,徑自柔聲續道:「我想繡涅盤重生的浴火鳳凰,你覺得如何?」

  蘇紅櫻知道程馥雙在暗示什麼,她雖惱火,但仍力圖冷靜。「你要繡什麼,何必與我商量?」

  「蘇姑娘弄錯了,我是在同我娘商量,她坐在你身邊呢。」程馥雙笑道。

  蘇紅櫻頓時覺得一股涼意自身後竄上,她緊咬牙根,抱起繡籃坐得離她老遠。

  這一輪刺繡評比,蘇紅櫻心不在焉,自然拿不到好成績。

  至於程馥雙嘛,她對刺繡這種折磨女人視力和意志力玩意兒不感興趣,試問,如果會用計算機打字、傳訊息,還會沒事拿筆寫字到郵局寄信嗎?

  所以別人繡紗帳、繡被套、繡腰帶,她只繡小小的一方帕子,動作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快,把繡好的帕子交上去之後,她急急往回走,因為她已經相准那棵檸檬樹好幾天了。

  程馥雙小跑步來到樹下,見四下無人,她踮起腳尖,用手去勾樹梢頭的鮮綠檸檬,但是……厚,不夠高,古代女人怎麼可以矮成這樣?在現代的時候,她好歹有一百七十五公分,是警界的林志玲,現在卻……她懊惱地瞪著自己的小短腿。

  見她想躲著別人,又一心想把果實給拔下來的窘樣,讓隱身在暗處的寧熙鏵直想笑。

  那東西又不好吃,她拔那個做什麼?

  小時候傻,他以為那是橘子,拔了一顆嘗鮮,差點兒酸掉大牙。

  不過既然她想要,他自然要幫她一把,他低身拾起一顆石子,就在她發火,抓起地上斷掉的樹枝猛戳時,他把手中石子射出,同一時間,檸檬掉落。

  成了!程馥雙樂得一彈指,連忙拾起檸檬塞進袖口裡,把掉落地面的葉片踢進草叢間,轉身跑回房裡。

  房間沒人,她用簪子在檸檬上面猛戳洞,用手動榨汁機把檸檬汁給擠出來,再用干淨的毛筆沾上檸檬汁,往蘇紅櫻特別准備的紙張上寫字,一張寫過一張。

  明兒個要比的是詩詞、書畫,有許多名門貴女不想用宮裡提供的紙張,因此從府裡帶來最名貴的紙筆,蘇紅櫻誓在必得,當然也做了最充分的准備。

  程馥雙辛辛苦苦寫完後,不一會兒上面的筆跡全晾干了。

  她把紙張恢復原狀,收進蘇紅櫻的櫃子裡,再把檸檬收拾妥當後,拿起一本書,很是逍遙地走到庭院,挑了張石椅坐下來。

  寧熙鏵等她離開後,悄聲進入房內,拿起那迭紙,前翻後看,什麼東西都沒有,實在想不透她方才在忙些什麼,不過依他對這丫頭的了解,裡頭肯定有鬼。

  他將那迭紙放回原處,饒富興味的眉頭一揚,縱身一躍,飛出宮外。

  這是最後一關的比試了,結束之後,就會宣布最後一批留下來的秀女是誰,再過幾天,誰配誰的聖旨就會陸續頒布。

  但這些比賽不過是唬唬人罷了,第二次淘汰的秀女送出宮時,程伯儒已經確定程馥玫、程馥芯入了皇後娘娘的眼,成為內定名單,便遞了消息給程馥雙,讓她在這關卡落敗。

  程馥雙得知消息後,很不客氣的翻了個大白眼,皇後娘娘有口袋名單,其它宮的娘娘難道沒有名單?況且淑妃與蘇紅櫻見面不過短短一刻鐘,卻和她待了將近兩個時辰,況且皇帝也喜歡她,不是嗎?

  她雖然不是原主那種爛好人,卻也是個沒出息的,殺人雪恨這種事兒,她沒本事,但如果能讓惡人達不成願望,她就當報了仇。

  她不會乖乖聽話放棄比賽,她將爭取每一個亮眼的機會,搶奪蘇紅櫻的五皇子。

  五皇子長得如何她無所謂,性情如何亦無所謂,未來後宮三千,必須與其它女人分享丈夫,她也沒關系,眼下她一心為娘、為張叔張嫂、為紙兒筆兒報仇,她絕對不會讓步。

  至於愛情……她的愛情早在那場熱鬧的婚禮中陣亡,神捕傅子杉,不管是對前世的原主或這一世的程馥雙,都只是個神話。

  深吸氣,她發誓會努力忘記他!

  眾人已經排排坐好,每個人桌前都放宮裡發放或自己准備的文房四寶。

  宮女們捧著水瓶,穿梭在長桌間。

  程馥雙輕咬下唇,靜靜等待,微抬臉,她與走近自己的宮女眼對眼。

  宮女輕點頭,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她收下程馥雙的銀子,要往蘇紅櫻的紙上潑水,她本來真的不敢,但是喬爺讓她照做,喬爺不只是六皇子跟前的人,更是五皇子看重的,所以她放大膽量,幫程姑娘這一回。

  穩住心,她逐一替每位秀女的硯池裡添水。

  走到蘇紅櫻跟前時,她力持鎮定,輕輕從瓶中倒水,突地,她表現得像是有人扯住她的衣袖似的,大聲驚呼,「誰拉我!」

  蘇紅櫻一驚,直覺看向程馥雙。

  程馥雙順勢點點頭,用唇語無聲告訴她——我娘。

  蘇紅櫻的心劇烈狂跳,她猛地捂住嘴巴,讓自己千萬不能喊出聲,許多人都在看箸呢,她絕對不能失態。

  這時,坐在旁邊的秀女竟像看到鬼似的,指著蘇紅櫻桌面上的紙喊道:「紙上面有字!」

  這一出聲,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了,湊在前頭的凝目一望,白玉紙上竟浮現四個字——

  還我命來。

  這情況太陰森、太可怕了,而且幾十雙眼睛看著呢,明明沒有人提筆,為什麼白紙上會浮現字跡?是誰寫的?難道是……鬼?!

  蘇紅櫻被這四個字嚇呆了,但她還拚命告訴自己萬萬不可失態,皇後娘娘什麼時候會出現不知道,說不定已經坐在屋裡等著看呢。

  她深吸口氣,抖著手把上頭幾張濕透的紙拿開,揉成一團,多備的紙張只剩下最後兩、三張,只有邊角有點微濕,只要弄干就能用了。

  蘇紅櫻假裝沒有聽到秀女們的議論紛紛,她極力維持鎮定,對宮女說道:「姊姊,可不可以麻煩給我蠟燭,我想將紙烤干。」

  「是,對不住,剛剛真的有人扯我衣袖,我才會失手的。」

  宮女越是解釋,就越引人疑竇,有幾名宮女已經在私底下猜測,蘇紅櫻是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兒,才會讓惡鬼給纏身。

  不久,蠟燭取來,蘇紅櫻不假手他人,親自慢慢把紙烤干。

  程馥雙見狀,低頭輕笑。

  用檸檬汁寫出來的無字天書,用水潑,看起來還沒有那麼清楚,若是用火烤……

  果然,下一瞬,蘇紅櫻松開手,紙上面出現清清楚楚四個焦黑大字,一樣也是——

  還我命來。

  秀女們見狀,抱在一起驚呼。

  「你到底是害死了誰,為什麼鬼魂會糾纏著你不放?」葉尚書的閨女忍不住了,指著蘇紅櫻驚問。

  「我沒有,有人陷害我!」蘇紅櫻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是誰要陷害你?」又有一名秀女問道。

  蘇紅櫻突地衝向程馥雙,一把抓起她的手,怒道:「就是她!她是鄉下野丫頭,不會寫詩作詞,就故意裝神弄鬼,想嚇得我心神不寧,好在這輪的比試輸給她。」

  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向程馥雙,等著聽她怎麼解釋。

  程馥雙不急不躁,轉過臉,輕聲說:「蘇姑娘,你別鬧了吧,這一個月下來,你天天作惡夢,哭鬧著驚醒,我被你吵得不安寧,可心裡想著,既是同房,相逢就是有緣,能忍也就忍過了,不與你吵鬧,就是為著留待日後好相見,誰曉得從這儲秀宮出去,誰會得到造化。

  「我捫心發誓,這些日子,我從未將蘇姑娘的一舉一動往外傳,蘇姑娘為何總是不放心,老是要往我身上潑髒水?」

  秀女們紛紛點頭,她們明白了,蘇紅櫻不是今日才發瘋,而是已經瘋很久了,她怕程馥雙把她瘋癲的事情傳出去,才搞出這一場。

  「賤人!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是個野丫頭,我不知道你用什麼妖法讓程家收下你,可我知道,你想報復我。」蘇紅櫻說完,揚起手就往程馥雙的臉上揮去,啪的一聲,在她頰上留下一個紅印子。

  程馥雙捂著臉,眼眶微紅,哽咽道:「我不明白蘇姑娘為什麼要這樣講話,我分明是蘇家二房的女兒,既然蘇姑娘口口聲聲說我要報復,那麼請問蘇姑娘,你究竟做了什麼壞事,才會老是覺得我會報復?」

  她直勾勾的瞅著蘇紅櫻,倒真希望自己有本事,能激出蘇紅櫻的實話。

  蘇紅櫻語頓,瞪了回去,一對眼珠子好似要冒出火來,隨即她勾起一抹冷笑,問道:「程家世代書香,你會做詩嗎?」

  蘇紅櫻算准了她不會,只要她做不出詩句,就把程馥玫、程馥芯拉出來左證,確定程馥雙是外室丫頭,確定程馥雙心生嫉妒,才會在自己的紙上動手腳,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外傳她做了昧心事。

  程馥雙微微勾起唇,她不知道原主的程度有多高,但對穿越過來的她而言,背幾首詩又有何難,於是她緩緩啟唇,輕聲念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好詩!」淑妃娘娘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她撫掌輕拍。「好個「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明明無心與人相爭,怎麼就教人惦記上了呢?唉,女人啊,難!」

  淑妃擺明是替自己撐場面的,程馥雙檢衽為禮後,笑道:「難上加難的是,女人總是為難女人,還以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豈知本是同根生,無奈相煎太急。」

  「好丫頭,好才華,這麼好的丫頭若不當本宮媳婦,豈非可惜。」淑妃側眼,看向掌事姑姑。

  掌事姑姑揚聲道:「快點坐好,最後評比開始。」

  寧熙靳、程馥玫。寧熙譚、李玉娘。寧熙遠、程馥芯。寧熙研、蘇紅櫻。

  秀女名單上頭,每個名字前方都填上配對的名字,空著的,只剩下程馥雙和王可瞳。

  皇帝握住筆杆,遲遲不下筆,王可瞳罷了,誰都可以配,但是程馥雙是個有才的,該把她配給誰,她的才華才能為朝廷所用?老五、老六,還是老七?

  老五……蘇紅櫻不知為何處處針對程馥雙,若不想往老五後院添把火,程馥雙絕對不能給老五,何況老五也說了,日後程家……

  算了,別占名額,還惹得皇後疑心,眼下蘇家得攏著,側妃嘛,先甭了。

  御書房外一陣喧擾,皇帝放下筆,微哂,光聽聲音就曉得是老七,老七那家伙都是人未到聲先到,是他把老七給寵壞了。

  「皇上……」

  秦公公才剛開口,皇帝已經揮揮手道:「叫人進來吧。」

  不多久,寧熙鏵和寧熙青連袂進入御書房,行過禮後,寧熙鏵二話不說,把奏折呈上書案。

  看著他篤定的姿態,皇帝笑彎了眉眼。又成了!這孩子辦事越來越利落,讓他出馬,沒有不成功的。

  皇帝打開厚厚的折子,過程有空再看,直接跳到最後一行看結果——

  貪官連同涉案家眷,入獄者三十六人,追回稅銀七百三十二萬六千四百五十三兩。

  連五十三兩都記得清清楚楚,老六做事一絲不苟,有他扶持老五,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放下折子,皇帝笑問老七,「做什麼喳喳呼呼的,老遠就聽見你的聲音。」

  「是六哥啦,說什麼男女平等,女子有才就該任其施展,若有益於朝廷,授於官職也無可厚非,這是什麼鬼話嘛,女人能有什麼才,了不起學點琴棋書畫,成了親就該乖乖待在家裡,再有才,也不能越過丈夫,否則讓男人的臉往哪兒擺?」

  皇帝望向老六,問道:「女人為官?鏵兒怎麼會這樣想?」

  「稟父皇,這次兒臣到蜀川辦差,那裡多瘴癘,隨行官員中,不少人受不得瘴氣,病了,請來大夫開藥,卻不見效果,後來聽說有一家藥堂很出名,這才請他們坐堂的余大夫來看病。

  「怪的是,余大夫現場無法開藥單,但回去一趟,藥單就能出爐,兒臣覺得事有蹊蹺,便暗地跟隨,這才曉得余大夫的醫術遠遠不如他的夫人,但礙著女子出嫁從夫、不能越過丈夫這些個禮教約束,余夫人無法親自為病人診治,都得讓余大夫先去號脈、觀病,再回來傳達給夫人開藥。

  「可這一來一往的,若是急症就糟了,更何況轉述間,往往會有誤差,倘若余大夫放下男人的驕傲,願意讓夫人出頭,不曉得有多少人會在危急時撿回一命,因此兒臣認為,倘若女子有才,就不該藏著掖著,不讓發揮。」寧熙鏵分析得頭頭是道。

  皇帝笑著點頭道:「你說的有理,但男人的面子多少該顧著些。」

  「可不是嗎?誰想娶個比自己有能耐的妻子,頭上頂著塊石頭過日子,好看嗎?夫綱,要緊得很!」寧熙青見父皇站在自己這一邊,說話更大聲了。

  「行了,你六哥來父皇這兒,是有公事待辦,你呢?來喳呼幾聲,啥事都不做嗎?」

  「有,兒臣今兒個來,是想求父皇甭給兒臣添側妃了,我家裡那只母老虎還沒擺平呢。」

  「成天嘴裡喊夫綱,一個女人也擺不平,喊好聽的嗎?」皇帝沒好氣的瞅了老七一眼。

  「沒法子啊,就是喜歡上了。」

  皇帝轉頭問老六,「熙鏵,你呢,想要個側妃嗎?」

  寧熙鏵停頓半晌,才回道:「只要有益五哥,但憑父皇作主。」

  「鏵兒與研兒倒是兄弟情深。」

  「沒有五哥,也許兒臣已經不在了,五哥是兒臣一世的恩人。」

  「是父皇虧待了你。」皇帝不免欷吁。

  寧熙青見氣氛凝重,連忙插嘴道:「不公平,當初六哥生病,我也衣不解帶的日夜照顧,六哥卻只顧念五哥的恩情,就沒顧念我的,我生氣了。」

  他這一說,皇帝跟寧熙鏵都笑了。

  寧熙鏵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救命之恩,都記著呢!」

  「這才像話。」

  皇帝見他們兄弟感情好,心底頗感安慰,以後有兄弟相扶持,老五想必會輕松點吧。

  「行了,下去吧。」

  「兒臣遵命。」

  「熙青,和你六哥去看看淑妃吧,你們母妃老叨念著你們這些不孝的多久沒去看她了。」

  「是,兒臣立刻飛奔過去。」寧熙青耍寶道。

  「去,還飛奔了。」皇帝笑覷了老七一眼。

  走出御書房,寧熙鏵微微一笑,他心知,成了!

  他抱歉地看了七弟一眼,他知道七弟對程馥雙有好感,但什麼都可以讓,獨獨她……對不住,她只能是他的。

  看著兩個皇兒離去的背影,皇帝心裡有了決定,他再度提筆,在程馥雙的名字前頭填上三個字。

  命運是無法違逆的,對嗎?

  大紅花轎一顛一顛的,聽著外頭喧嚷的樂聲,程馥雙垂眉凝目,長嘆一聲。

  還以為淑妃那幾句話透露出來的訊息是她已經被內定了,沒想到最終嫁給五皇子的依舊是蘇紅櫻。

  又一次,她的努力成為空話。

  她拚命想為家人贖身,但至死,她都沒能為他們改變這件事。

  她拚命想改變母親的命運,讓她尋得一個迥然不同的幸福未來,沒想到最終,結局依舊。

  她不懂,小說裡的角色穿越,可以輕松改變,於她,卻是困難重重?

  而今,拉開喜帕,看著一身紅通通的自己,程馥雙忍不住苦笑。

  不過,還是有一點點的不同,最終嫁給夏宜秋的是程馥瑀.

  在程家辦的賞花宴中,程馥雙見到夏宜秋。

  他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斯文、風流,是個難得一見的翩翩美男子,原主就是因為這一眼,相信這會是樁好姻緣,殊不知到頭來會落得這樣凄涼的下場。

  那天,夏宜秋衝著她笑,意外的,她竟發覺自己對他不存怨恨,是原主離去的那一刻,把對他的感情和埋怨也一並帶走了嗎?

  賞花宴中,夏宜秋落下一本冊子,被程馥雙拾得了,書名是《神捕傅子杉傳奇》。

  想來,不管前世或今生,他始終是傅子杉的頭號粉絲。

  她拿起冊子,細細展讀,裡面的字字句句她已經看過千百次,可再一次讀著,說不出的滋味湧上心頭。

  傅子杉的喜怒哀樂、傅子杉的維護與照顧……讀著讀著,她不禁眼角微潤,嘴角卻飛揚。

  是啊,都是他會做的事,他會用的手段,每讀一個章節,她都忍不住為他喝采。

  認真說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共同經歷有限,所以感情不至於那樣深刻,只是……

  人與人之間很難說的呀,她總是想他,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分,(她總是想要依賴他,在每個彷徨無依的時刻,她總是不經意回眸,下意識期待能夠看到他的笑臉。

  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會這般想著她?

  還以為用一年的時間來遺忘一個人已經足夠,但親身經歷過後,方才曉得遠遠不足,遺忘傅子杉……也許,她需要一輩子。

  聽見腳步聲,程馥雙直覺抬頭,還以為會撞見活生生的傅子杉,不料卻看見前世的丈夫。

  夏宜秋笑得溫文儒雅。「姑娘也喜歡神捕傅子杉的故事?」

  程馥雙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想說,我喜歡他的人,勝於他的故事,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她只是笑著,笑看前世的丈夫,笑著回憶當年原主感受到的幸福。

  然後,漸漸的,她的笑容裡浮現一股淡淡的哀愁。

  她死於他的手,也許不是他的意思,但是原本夫妻情深,下場竟這般不堪,這個年代,仕途重要、家族重要、長輩重要,獨獨男女感情排在最末,有也好、無也罷。

  這是原主的,也是夏宜秋的悲哀。

  她想把冊子還給夏宜秋,他卻搖頭道:「是我唐突了姑娘,這本書,就當做賠禮。」

  程馥雙尚未說收或不收,只見程馥瑀快步奔來,怒氣升揚,在看見夏宜秋時,拉起嗓子說道:「夏哥哥,你見過我八姊姊了?八姊姊怎麼沒待在屋裡繡嫁衣,反倒在外頭亂逛?下個月就要嫁進六皇子府,要是嫁衣來不及繡好,可怎麼辦才好?」

  皇子側妃的嫁裳哪需要她親自動手?程馥瑀這番話,不過是提醒她認分,別招惹外男,也意在提醒夏宜秋,程馥雙不是他可以沾染的女子。

  揚眉,她發現夏宜秋眼底浮上一抹黯然,但在她看來,分外諷刺。

  他喜歡她又如何,不久後,他便會為了家族,親自送她上路。

  但程馥瑀沒說錯,她是該認分。

  這位鮮少露面的六皇子寧熙鏵,傳言他體弱多病,從不外出。

  在後宮時,多少還有人見過他,但自從他出宮立府之後,再沒人看過他的尊容。

  是病得下不了床?還是性情孤僻,不願與人來往?或者其實是個聰明人,不願攪進皇位之爭?

  聽說就連他的正妃,也從未出過六皇子府一步,而年節時,皇上也准他們無須進宮。

  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無黨無派,不卷入政爭,二是他根本不受皇上待見。

  程馥雙依稀記得,前世在政爭之後,六皇子非但沒有受到牽連,還被新皇重用。有人說寧熙鏵無功卻受祿,只是新皇為表現對兄弟的寬慈,畢竟當時死了好幾個皇子。

  無論如何,嫁給六皇子當側妃,便注定她必須被關在高牆裡一輩子。

  究竟是無期徒刑好,還是死刑來得干脆,她實在無法回答,唯一讓她不平的是,她終究沒為母親他們報仇,沒順利把蘇紅櫻擠下皇後寶座,唯一令她寬慰的是,皇上還記得向她允諾過的,要程家歸還母親當年的二十幾萬兩嫁妝。

  這十幾年,程家死而復生,雖不像過去那樣明目張膽,但身為目前呼聲最高的二皇子黨,自然能從各處搜刮不少。

  只是,為了還債,前段日子賣田、賣地、賣鋪子,程家的財產被她拿走一大半,害得其他幾個程家的出嫁女的嫁妝大幅縮水,尤其是程馥瑀,看著她的眼光中,總帶著一股濃濃的恨意。

  除了二十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銀票之外,程馥雙還得了皇帝和淑妃娘娘賜下的嫁妝,總共有一百二十八抬。

  往好處想,就算關在監獄裡,她至少是個富犯人,拿點銀子賄賂獄卒,也能吃香喝辣、自在逍遙,只是沒有人分享,再好吃的東西,也會失了滋味。

  這一刻,她分外想念娘、想念張叔張嬸和紙兒筆兒。

  雖是嫁給皇子當側妃,說白了,就是抬個小妾進門。

  因此沒有人上門迎娶,沒有人鬧洞房,把人往皇子府一抬,就算了事。

  嬤嬤將程馥雙引入喜房後便退了出去,關上門,她迎來的,是一片寧靜。

  也許是認定她嫁給六皇子是顆廢棋,也許是因為她在皇帝跟前提及陳年往事,狠狠地往程家人臉上甩了個大耳刮子,所以雖然程家表面上不能說什麼,但對她的婚事確實不上心,除了東西對像,沒有幫她准備半個陪嫁,就讓她一人嫁進門,所以她餓了、累了,自然不會有人在旁邊噓寒問暖。

  但她不害怕,與其讓程家塞幾個眼線,不如過了這陣子,再另外買幾個合用的下人回來。

  因為歷史出現誤差,她現在不清楚了,沒有夏家那幾碗毒茶,她在六皇子府裡,能不能平安終老?

  她在心底猜測,那位六皇子,會不會身體虛弱得進不了新房?如果是的話,她倒真能松一口氣。

  就在她遐思之際,她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腳步聲由遠而近,她透過喜帕下緣,看到一雙黑色靴子走近,最後在她面前站定。

  對方用杆秤撩起喜帕,程馥雙抬頭,在接觸到那雙似笑非笑的藍眼睛時……她徹底懵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第十五章 坦白從寬

  寧熙鏵也傻了,他沒想到程馥雙打扮起來會這麼美麗,不曉得她淚水盈眶的模樣是這般惹人心疼,他不曉得原來他的心,已經因為她疼了這麼久,直到眼對眼、面對面,胸口那堵氣,才真正松開。

  程馥雙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時間才回過神來,但她回神的第一件事,是把鳳冠摘掉,喜服扯掉,接著一把拉住他的手,就要往房外奔去。

  「怎麼了?」他一把將她拉回來,沒想到用力過度,直接把她給扯進懷抱裡。

  這一抱,他混亂的心回到了正位,整個人舒暢無比。

  再一次感受到他給予的安全感,她也舒了口氣,原本糾纏著一顆心的痛苦、難過,終於得以解除。

  「我找你找了好久……」

  他話頭一開,程馥雙立刻想起來這裡是六皇子府,她一把推開他,緊扣住他的手,急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以為神捕很厲害嗎,連六皇子府都敢闖?你不知道天大地大,皇帝皇子最大,他們想砍人頭,根本不必理由,咱們當平民百姓的,有多遠就該閃多遠,你怎麼可以亂闖?不行不行,趁現在還沒有人發現,你趕快走!」

  寧熙鏵起初不懂她究竟在緊張什麼,不過越聽越明白,原來她是在擔心他啊,他開心的揚起眉,痞痞的笑道:「放心,六皇子正病著呢,今晚肯定來不了。」

  「所以你要光明正大給他戴綠帽?」她沒好氣的瞪著他,真不曉得他的膽子是什麼做的,強化玻璃還是不鏽鋼?

  「那得看你肯不肯幫他戴了。」他調笑道。

  他向來不苟言笑,可是等了一年多,經歷多少折磨,她終於回到他身邊,他怎麼能夠不開心。

  聽他這麼說,程馥雙擰起眉,雙手叉腰,板起臉孔正視著他,憤然質問道:「傅子杉,你今天來這裡,目的是什麼?」

  「找你,我已經整整找了你一年。」寧熙鏵想也不想就回答。

  「找我做什麼?」

  「我說過要娶你的,你忘了嗎?你也親口答應我了。」

  她勾起一抹苦笑,澀澀的滋味在唇舌間翻攪,滿腹的酸水湧上,她垂眸低聲道:「你已經有妻子了,怎麼娶我?對不起,我對三妻四妾這種制度不敢興趣。」背過他,她仰起下巴,她的驕傲很多,不會為了一段愛情或婚姻而消滅。

  「你怎麼知道我有妻子?」

  「七爺說過你要娶漾漾,我也親眼看見了,坐在馬背上的你很瀟灑、很風光。」接連深吸好口氣之後,程馥雙轉過身,衝著他笑。「身為好朋友,我還沒恭喜你呢。」

  寧熙鏵討厭她這副故作沒事的模樣。「就是因為看見那幕,所以你寧願回程家,也不願意來找我,對嗎?」

  他原本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她僥幸逃過那場意外,為什麼不來向他求救?就算她不知道他在哪兒,一定也知道霍爺爺的宅子,霍爺爺可以幫她找到他,現在聽她這麼說,他終於明白了。

  想起他迎娶唐漾的那一天,她的心仍然糾結,回到程家後,她病了一個多月,每個深夜裡想起,總是心痛不已。她拚命說服自己,他們只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關系,不需要如此傷懷,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之後,她方才明白,就算是自我說服都不容易。

  程馥雙又笑了,笑得無比虛偽。「傅爺,你回去吧,聽說嫁了人的女子不能同男子當朋友,聽說成為皇子側妃,不能多看其它男人一眼,所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往後見面,咱們假裝不認識吧。」說完,她退開幾步。

  寧熙鏵可不允許她與他保持距離,他大步向前逼近她。「我有妻子了,所以不能娶你,因為你對三妻四妾的制度不感興趣,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就可以嫁給六皇子,他也有正妃了,不是嗎?」

  她回道:「是,他可以,但你不行。」

  「為什麼?只因為他的身分比我尊貴?」

  程馥雙緊抿雙唇,認真的凝視著他,思索著要不要向他表白,該不該同他說說真心話。

  或許錯過今天,就是一輩子的遺憾,或許多年以後回想,她會痛恨自己今日的無能軟弱,或許三年後,面對死亡之際,她會感到悔恨,明明活了兩輩子,卻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感情。如果死亡之於她,都不是那樣難以面對,為什麼她不敢面對心愛的男人?為什麼不敢吐露真情?

  想通之後,程馥雙把頭抬得高高的,堅定的道:「他可以,那是因為我不愛他,我可以和任何女人分享他,我不會嫉妒、不會在意,不會把他放在心底;但你不行,因為我愛你、在乎你,要,我就要全部的你,不要,我就通通不要。

  「是的,你沒聽錯,我愛你!在我發現自己好喜歡你,決定和你從朋友的關系往前邁進同時,你告訴我,有個你視若珍寶的女子,你為她尋溫泉、親手蓋圍籬,那道圍籬,不僅僅屏障了她的安全,也把我的心一並隔離在外。

  「所以從那個晚上開始,我便試圖與你保持距離,因為我很清楚若是再靠近你,嫉妒會讓我變得面目猙獰,更會讓你痛恨我,我不願意我們之間走到那個地步,也不甘心在我愛的男人面前變得可怕。

  「發生大火的那一天,我躲入山林,跑到溫泉邊,明知道那裡不是屬於我的區域,但唯有那個地方,可以聞到一點點你的氣息,驚懼過後,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找到你,因為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所有事情都能解決了,你會保護我、照顧我。

  「可是當我看到你一身紅袍高坐在馬背上,領著迎親隊伍前進時,好像有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我頓時恍然大悟,你不是我的誰,你該保護照顧的是另一個女人,你撐起的天沒有我的分,我不該藉朋友之名,貪婪地奢求你的溫暖,所以我只能把對你的感情緊緊壓抑,我只能選擇逃離。

  「那時我想著,就算此生我們不再相見,但是某一天你想起我,還是你心目中美好的模樣,你和我之間的回憶還是愉快的。」

  一口氣說完後,程馥雙微喘著氣,雙頰也跟著泛紅,她的自尊心丟光了、驕傲消滅了,可是她知道,她再不會遺憾。

  寧熙鏵難掩震驚,因為她說……她愛他?越想他越歡喜,能被她愛著,他覺得好驕傲。

  他情不自禁的緊緊抱住她,他決定了,今晚,無論如何,他都要讓「六皇子」戴綠帽!

  這一次,她沒有推開他,她隨了心意,就當做是最後一次感受屬於他給她的溫暖。

  「放心,我永遠不會恨你,因為我也愛你,你沒有聽錯,我、愛、你!沒有什麼三妻四妾,我只有你,不管是身體還是心裡,就只有你。」

  程馥雙不禁失笑。「說謊不打草稿,你不是神捕,是神騙。」

  寧熙鏵呵呵大笑,他改為握住她的雙肩,認真的道:「我是神騙,我騙了你許多事,今晚,我也要對你坦白。」

  「你是算准了六皇子不會來嗎?你是不是給他下了藥?」

  「他已經來了。」

  什麼?!程馥雙慌得四下張望。

  看她倉皇模樣,他覺得好可愛,捧住她的臉,讓她的視線對准自己。「看見了嗎?」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覺得莫名其妙。「你是大名鼎鼎的傅子杉。」

  「我是傅子杉,但我同時也是六皇子寧熙鏵,是我動了手腳,讓父皇把你賜給我。」

  程馥雙突然覺得思緒一團混亂,她知道那個大叔是皇上,而他方才說父皇,所、所以……他是皇子?!

  程馥雙,你這個大白痴!

  「你不是很擅長推理嗎,試試看,看你能不能自己推理出整個故事。」寧熙鏵拉起她的手坐到床邊,他最喜歡她推理時,眼睛裡透出的光芒。

  「可我……腦袋當機了。」

  當機?計算機嗎?他微微一笑,鼓勵道:「試試,說錯的,我幫你更正。」

  「你是個……混血王子,母親是外族人,所以你不能成為皇帝,但皇帝喜歡你的母親,於是你和你的母親變成箭靶,為了保護你,皇帝只好讓你裝病,可是皇帝又不願埋沒你的能耐,所以讓你用假身分在外頭行事。」

  「推理得不錯,但有一點你說錯了,父皇真正喜歡的是淑妃和她所生的五皇子,就是被你喊白無常的那位。」

  程馥雙倒抽一口氣,「白無常是五皇子,那、那……黑無常呢?」

  「他是七皇子,也是淑妃所出。父皇很重視我們這群皇子的教育,每個人從三歲開始就跟師傅學習,父皇則暗中觀察我們每個人的秉性。

  「大皇兄好大喜功,喜歡爭強鬥狠,自認為高人一等;二皇兄空有野心卻無才能;三皇兄向往自由、不耐束縛;四皇兄平庸;七弟心無城府,而我如同你所講的是異族血統,所有皇子裡,唯有五皇兄有才有能也有野心,因此在五皇兄八歲那年,父皇便決定由他來接位。

  「但皇後娘娘和嫡出的二皇子早把皇位當成囊中物,三皇兄不過透露出一點才智,便引得皇後使出手段,壞了根底,如今無法孕育子嗣,而五皇兄也遭了毒手,差點兒沒了命,這也是五皇兄後來會習醫的主要原因。」

  「那大皇子呢?」

  「大皇兄是雲貴妃所出,他和二皇兄明面上、暗地裡鬥得厲害,他們勾結江湖人士,買賣官位,貪瀆稅銀,他們做的壞事,罄竹難書。」

  程馥雙點點頭,接下他的話,「皇上知道了,決定替五皇子培養暗勢力,你就是那個暗勢力?」

  「沒錯,許多上不了台面的事,必須有人暗中料理,所以我易名傅子杉在外行走,而神捕傅子杉這個角色,記不記得,還是你提議的?」

  「記得。」神捕竟然是她創造出來?她無語了。

  「我用傅子杉這個角色,懲凶除惡,這些年來,我幫父皇和五哥處理了不少陰私事,朝廷上,不少人想挖出傅子杉的行蹤,卻沒想過我會藏身在六皇子府裡。」

  「大皇子黨、二皇子黨的名單,你都掌握了?」

  「對。」

  「為什麼不要一次鏟除,讓他們中箭落馬?」

  「父皇要把這件事留給五哥做,讓他在百官面前立威。」

  「這樣多危險,宮裡、宮外到處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人,萬一皇帝被下毒、五皇子被困在外地,萬一……」

  前輩子的那場叛變,歷歷在目,當時情況危急,許多人都認定二皇子必登皇位,原主只是內宅婦人,知道得不多,所以她不確定為什麼後來情況會急轉直下,短短三日功夫,京城就變了天。

  「你以為父皇埋的暗棋只有我嗎?許多看起來是大皇子黨、二皇子黨的人,事實上他們效忠的是父皇和五哥。」

  對哦,她怎麼會忘記,夏家不就是這步暗棋嗎?若非如此,公主豈能嫁給夏宜秋,原主又怎會被毒死?天下究竟掌握在皇帝手中,只有程伯儒那個被利益熏心的,才會相信自己有能力翻轉天地。

  「你剛剛說父皇被下毒?是推測,還是事實?」

  聽他這麼問,程馥雙直覺捂住嘴巴,她透露太多了,尚未發生的事,怎麼可以……哎呀。

  見她滿臉懊惱,寧熙鏵失笑道:「是即將會發生的事嗎?應該說是前世的程馥雙曾經歷過的事,對吧?所以她看見刑台上程家滿門抄斬,她看見五哥登基為皇帝,她見證了那場將會發生的叛變?」他說過了,他要把所有的事講清楚。

  程馥雙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有些懵了,過了一會兒才有辦法思考,而且越想,她的眼睛瞠得越大,難道他也是重生或穿越者?!

  看著她的表情反應,他不禁莞爾,看來他都猜中了。

  「程家之所以滿門抄斬,是因為程仲儒給父皇下了藥,而你知道程季儒是無辜的,又有才干,於是說服他脫離程家;你知道蘇紅櫻會嫁給五哥,成為皇後,你不甘心害死親人的惡毒女子坐上那個位置,所以想與她一爭……承認吧,你是穿越者,卻承接了這個身體所有的記憶,對不對?」

  她整個人好似被定住了,也做不出任何表情。果然,他是穿越老前輩!

  過了好一會兒,程馥雙才舔舔嘴唇,艱難的問道:「你、你……也是、穿越者?」

  「我不是。」

  「那你怎麼會……」

  「我看過一本日記,那女子穿越之後,承襲原主的身子以及原主所有記憶,改變了原主的人生,她做生意,將鋪子開滿大轅朝,她點石成金的手腕,讓自己在短短幾年內成了大轅朝首富。一個關在家裡、足不出戶的女子,怎麼可能有這樣的見識?於是我受五皇兄之命調查她,我偷走她的日記,那本日記裡記錄了她穿越之後的每一件事情。」

  「那個女子……還在嗎?」她的嗓音不自覺微微發抖。

  「在。」

  「她住在……」

  「六皇子府裡,她的名字叫做唐漾。」

  程馥雙倒抽一口氣,她竟然、竟然和穿越者成了「姊妹」?!天哪,好不容易鬥完程家那群沒腦袋的笨蛋,又要來鬥一個和自己一樣有高度智慧的穿越前輩,她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她到底招誰惹誰了她!

  她無法接受事實,猛地跳了起來,飛快往門口奔去,直覺想要逃。

  只不過寧熙鏵比她更快,他從後頭一把抱住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要做什麼?」

  「我要逃!我絕對絕對絕對不要和穿越者當姊妹,六皇子的後院水太深,我不善泅水,放我走!」程馥雙拚命拍著他的手,想把他的手給拍開。

  他文風不動,笑著又把她的腰摟緊了幾分,輕聲道:「放心,她不會當你的姊妹,她只會當你的妯娌。」

  「什麼?」她突然冷靜下來,側過頭望著他。

  寧熙鏵將她的身子轉過來,讓她與他面對面,他的手仍環著她的腰,他低下頭,與她額頭貼著額頭。「她是五哥的人,之所以嫁給我,理由有三個,一,父皇堅持五哥必須與蘇家聯合,方有扳倒二皇兄的實力;二,五哥日後定是三宮六苑七十二嬪妃,這點說服不了漾漾出嫁,可是漾漾的年紀到了,不嫁給我,她的家人也會把她嫁給別人,於是五哥只好先把她安排到我這裡;三,不管是漾漾的穿越身分,或大轅朝第一富商的身分,都不能公諸於世,我的皇子府恰是她最好的藏身之處。」

  「可是你說過她是你最重要的人,這不就表示你是喜歡她的嗎?」

  「那是曾經,況且她喜歡的人只有五哥,如今我只把她當做妹妹。」

  「你……從沒想過監守自盜?」比起大轅朝第一富商,她這個人民保母實在太肉腳了,換了她,也想選富商啊!

  「這是嫉妒嗎?」寧熙鏵呵呵大笑,她這個小笨蛋,除了她,他碰每個女人都會起紅疹!

  「是。」

  「放心,你那些壞招使得相當好,蘇紅櫻腦子有問題的事兒已經傳揚出去,這讓皇後娘娘和二皇兄樂得很,再過不久,五哥會放出漾漾被我休離的消息,而後說服蘇府,讓漾漾以蘇紅櫻妹子的身分進府照顧姊姊。

  「且瘋子是活不太長久的,漾漾再頂著蘇家姑娘的身分成為五哥的繼室,那麼五哥和蘇家的姻親關系不會斷,蘇將軍依舊是五哥的岳父。」

  蘇家要的,是這層讓蘇家平步青雲的關系,至於蘇紅櫻是死是活,沒有人會追究。

  「可是唐漾不是不願意面對後宮生活嗎?」

  「這種事,我無法代五哥作主,那是他該煩惱的,我的煩惱,是你。」

  程馥雙深吸口氣。「蘇紅櫻是有點可憐,但我還是希望惡有惡報,畢竟她……」

  講到這個,寧熙鏵不自覺笑咧了嘴。「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我派了人去莊子接湘姨、張叔、張嬸、紙兒、筆兒,明兒個咱們進宮謝恩回來後,你就可以見著他們了。」

  「你、你的意思是、是……他們沒死?!」

  「死了,但他們的魂魄附在別人身上,這個應該叫做……」

  「重生?」

  「對,重生。」

  程馥雙有一種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緊緊抓住他的手,再次確認的問:「你沒騙我?不是你為了逗我開心,所以找人喬裝……」

  寧熙鏵截斷她的話,「我有這麼無聊嗎?若真是我找人頂替的,你們只要聊個幾句,你還不發現不對勁嗎?」

  她興奮得忍不住尖叫,捧著他的臉猛親。「老天爺,我太愛太愛你了,這世間果然有正義公道,謝謝天、謝謝地,謝謝所有讓我們穿越重生的神靈!謝謝傅爺、謝謝六皇子,我愛你、我愛你,我太愛太愛你了!」

  雖然他們能夠重生真的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但他很樂意成為她感謝的其中一人,尤其這是她第一次親他,還連親了好幾下,他樂的哩!

  待心情好不容易稍微平復一點後,程馥雙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兒,神色一斂,正經八百的道:「對了,你得提醒皇上一聲,程……」

  「不關程仲儒的事,父皇生病了,現在是在強撐著,讓程仲儒伺機下藥,是父皇扳倒大皇兄、二皇兄,以及他們背後勢力的第一步棋。」

  皇上居然用自己的命來為下一代圖謀安穩江山,看來皇帝這個職業真不是人干的。

  她投入他的懷抱,仰頭對上他的目光說:「幸好。」

  「幸好什麼?」莫名其妙的話、莫名其妙的女子,但也只有他能包容她所有莫名其妙。

  「幸好你的母親是異族女子,幸好你有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幸好你不必去爭那個位置,幸好,我愛上的是你……」

  她的話,讓他的心好甜好甜,他捧起她的臉,親親她的眉、親親她的眼,低聲道:「謝謝你願意愛上我。」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間,輾轉流連,他抱起她,走向鋪著紅被的大床,這一吻,越發熱烈,大紅喜燭燃起一室旖旎,不久,低低的呻吟聲響起……

  正元二十七年九月,五皇子妃離世;十月,皇子妃的妹妹蘇漾下嫁,蘇府仍與五皇子維持姻親關系。

  正元二十八年一月,京城一場叛變被平息,皇上駕崩,新皇寧熙研上位,先皇後和雲貴妃被打入冷宮,大皇子死於亂箭,二皇子死於兩軍對壘。

  熙和元年二月,夏府三媳程馥瑀因病去世;五月華翎公主下嫁,夏府前程一片看好。

  熙和元年三月,六皇子被封為勤王,入朝為官。

  有人認出六皇子竟是鼎鼎大名的神捕傅子杉,掀起一陣嘩然,說書人的話本裡,添入更多神奇色彩。

  熙和三年五月——

  天氣越來越熱,程馥雙整天嚷嚷著要吃冰,可是張嬸盯得緊,她想偷吃一口都不行。

  沒辦法啊,又大肚子了,這是她的第三胎。

  在和寧熙鏵成親的這六年來,她肚子大了又縮,縮了又大,偏偏神捕老公撂下話——

  這一胎還是兒子的話,就得繼續往下生,直到生出閨女為止。

  天!決定這種事的是男人的蟲蟲大軍好嗎,關她啥事啊,干麼她得負責擦屁股。

  程馥雙捧著大肚子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整個人躁得慌。

  這時,紙兒喊了一聲,「王妃,筆兒來了。」

  筆兒嫁給霍平之後,也是六年三胎,前兩胎都是女兒,現在懷著第三胎,裡頭的貨色是男是女還不清楚,不過人家霍平有良心得多了,從筆兒生第一胎,見她在鬼門關前繞過,就說不再讓她生,是筆兒毅力堅強,非要生出個帶把的不可。

  相比之下,紙兒的運氣好得多了,嫁給喬豐後,她一胎雙生,有男有女,什麼難題全給解決了。

  至於凌湘重生後,與她以姊妹相稱,前年尋了一門好親事嫁了,對方是個探花郎,家族已然沒落,無父無母,家裡只有一個小叔。

  程馥雙給娘的嫁妝,何止一籮筐,她本想把二十萬兩銀子全給娘帶走的,是娘堅持對方只是小康之家,拿那麼多銀子,是想掙臉還是砸人?

  不管怎樣,娘終於可以過好日子了,更何況娘現在還有勤王府撐腰,誰敢小瞧?去年娘生了個胖小子,可愛得緊。

  至於程家,因為程馥雙和程季儒的努力,皇帝網開一面,只砍了程伯儒一顆人頭,不過抄了家,並下令三代不許參加科考,這個打擊太大,老太爺、老夫人受不住,不到一年,雙雙辭世,大伯母帶著兒子投奔娘家,而程仲儒挨了板子,一條腿瘸了。

  程馥瑀承襲程馥雙的命運,被毒殺,而程易華本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家裡沒得嚼用了,也不肯做事賺錢,只能靠柳氏三不五時回娘家借點錢過日子。

  「筆兒,快進來。」程馥雙拉起筆兒往屋裡走,兩個大肚婆一左一右,模樣逗趣得很。

  程馥雙帶著筆兒進屋後,立刻命紙兒把門給關起來,在外好好守著,誰都不許放進來。

  剛拉了筆兒入座,程馥雙就迫不及待的說:「筆兒,咱們打個商量,好不?」

  「商量什麼?」筆兒不解的問。

  照理說,都這個月分了,實在不應該到處走動,可昨兒個王妃派人上門,非要她走這一趟,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為了這個,霍平還發了頓脾氣,罵道——

  馥雙丫頭就是愛折騰人,她不曉得你快生了嗎?

  旁人罵不得王妃,獨獨他罵得,誰讓王妃認了爺爺,他就順理成章變成哥哥。

  程馥雙張大眼睛,四下瞧瞧,才神神秘秘地在筆兒耳邊低聲說:「倘若這一胎你還生女兒,我還是生兒子,咱們就交換,好不?」

  「這怎麼成,就是姑娘,我們爺……也是寵上天。」

  「你女兒到王府來,難道我就不寵?」

  「話不是這麼說,總歸是自己的親骨血,王妃樂意,王爺難道就肯了?何況我們家爺那邊……很難說得通。」

  「這種事怎麼能讓爺兒們知道,咱們私下議定就行了,如果你點頭,我就開始安排,保證天衣無縫,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這、這……」筆兒一臉苦惱,這實在太胡來了!

  剛下朝的寧熙鏵,一手牽著五歲大兒子寧天宇,另一手牽著三歲二兒子寧天宙,父子三人興匆匆的要找老婆、找娘,沒想到卻吃了閉門羹。

  紙兒望著王爺,滿臉的抱歉,希望王爺別把怒氣轉到她家那口子身上才好,而且這也不能怪她,是王爺當初自己下的令——王府裡誰最大?王妃最大,其它人都要排排站!

  寧天宇還算沉穩,但寧天宙性子急,抬起腿就要去踹門。

  「別,娘肚子裡有娃娃呢,要是把娃娃給嚇出來了,可怎麼辦才好?」寧天宇急急阻止弟弟犯傻。

  「可人家想知道娘和姨姨在說什麼。」寧天宙奶聲奶氣地說。

  「那也不必進去啊。」

  「不進去,怎麼知道她們說什麼?」

  「傻了啊,這麼簡單的事,隨便推論也知道。」寧天宇說道。

  見大兒子說得胸有成竹,寧熙鏵覺得有趣,順勢問道:「那你來說說,娘和筆兒阿姨在裡頭講些什麼?」

  「天這麼熱,卻把門窗關得緊緊的,又讓紙兒阿姨守在門口,誰都不許進,表示她們正在商討很嚴肅、不可讓人知曉的私密事兒。」

  寧熙鏵點點頭,分析得很有道理,大兒子越來越有她娘辦案的架勢。

  這幾年若有官府斷不出來的案子,只要往程馥雙跟前一送,三兩下就能被她找出原凶。

  有人說堂堂王妃怎麼可以拋頭露面?但他承諾過,要讓她做喜歡做的事,他就會辦到。

  「什麼私密事呢?」寧天宙很合作的跟著問道。

  「咱們府裡誰最大?」寧天宇反問弟弟。

  「自然是娘。」寧天宙答得理直氣壯,完全不顧及王爺爹尊貴的面子。

  「滿府上下,就算娘最大,可娘還得忌諱著誰?」寧天宇一步步往下分析。

  「爹爹嗎?」寧天宙指指自己的爹。

  「沒錯!爹爹想生個妹妹,可娘的肚子不爭氣,老是生兒子,不像筆兒阿姨能耐,總生丫頭,咱們的娘又是個不服輸的性子,肯定是關起門來,要逼筆兒阿姨換孩子。」

  紙兒忍不住笑出聲,這是哪兒的話啊,生兒子倒成了肚子不爭氣?不過大少爺確實能耐,還真是猜了個透徹,將來大少爺肯定也能成為青天名捕。

  寧天宙鼓起腮幫子,天真的問:「那咱們要讓娘換妹妹嗎?」

  「當然不行,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都是自己家的好。」寧天宇直接拒絕。

  「可不能換的話,娘會傷心,娘就想要個妹妹啊。」寧天宙是站在娘那邊的。

  「不擔心,要是你們娘這一胎又生了弟弟,你們可不許哭喪著臉,爹保證,一定在最短的時間裡,讓你們的娘肚子裡再裝個新娃兒。」寧熙鏵無比信心地拍拍胸口。

  寧天宇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有道理,讓娘有點盼頭,心裡就不難過了。」

  紙兒捂著嘴,非常努力的憋住笑。王爺這可是坑孩子、坑老婆啊,王妃哪裡在乎丫頭小子的,她就是怕一個一個不斷的生下去,好好的身材走樣啊!

  寧天宙一拍手道:「行,就這麼著,咱們進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娘,讓娘別失望。」

  半個月後,筆兒生了。很遺憾的,這次她心想事成,終於生了個兒子,爺終於有後了!

  樂得她不聽老人言,剛生完,就哭得一臉眼淚鼻涕,停不下來。

  再過三天,程馥雙也生了,唉……又是個兒子,她的肚子,不是普通的不爭氣啊!

  父子三人對視一眼,寧熙鏵上前,一把將老婆抱進懷裡,哄道:「不難過、不沮喪,咱們很快會有下一個。」

  還、還、還……下一個?程馥雙額頭三條縱線穿過。

  「娘,我們會疼愛弟弟,你別擔心。」寧天宇說道。

  總算有個會安慰人的,她把大兒子摟進懷裡,親個不停。

  寧天宙摸摸娘的手,再摸摸娘的臉,認真說道:「娘不難過,我們絕對不會嫌你的肚皮不爭氣。」

  程馥雙再也忍不住哭了,不過不是像筆兒喜極而泣,而是為自己得生個不停悲從中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09 PM

番外篇:驚天響雷之後

  一道響雷,驚醒了屋裡的男女。

  天色很暗,又沒有點蠟燭,凌湘看不清處屋裡的情形,只曉得屋裡有人,她揚聲道:「雙兒?雙兒在哪裡?娘在這裡,有沒有聽見娘的聲音?」說著,她抬手往一旁摸去。

  被摸到的女子,嬌嫩甜美的嗓音揚起,「夫人,我是紙兒,不是小姐,您弄錯了。」

  「我是筆兒,夫人,我在這裡,小姐呢?小姐在哪裡?」筆兒也伸出手,卻沒摸著小姐,倒是摸著一雙粗粗的手。

  「我是張嬸。」手的主人開口。

  「夫人,大家都別動,我下床去找找有沒有蠟燭。」張叔說道。

  他下了床,摸索半天,才找到一小段蠟燭和打火石,用力擦了幾下,蠟燭燃起,他端起燭台,走到炕邊,微光照亮了每個人,但眼前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

  張叔望著三個俏生生的丫頭,都是瓜子臉、柳葉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竟有幾分相似,他再看向旁邊的婦人,三十來歲,鵝蛋臉,額頭光潔,唇邊有一顆小痣,樣貌挺好。

  所有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晌,紙兒才吶吶的道:「我記得屋子燒起來了,我想叫醒大家,可是煙好大、火好燙……」

  筆兒也說:「裡正家的胖妞哭得好大聲,她一直尖叫,叫得我耳朵都快聾了,可我發不出半點聲音,心裡還想著,早知道會起火,不應該讓胖妞住在家裡的,那丫頭的嗓門很驚人。」

  換張叔開口,「我聞到菜油味兒,發現有人在燒房子,我一把拉著張嬸要跑出去,一拉開門,就讓人一棒子給打暈了。」

  看看紙兒,再看看筆兒,凌湘確定每個人後,驚疑的問:「我們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被燒死了嗎?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會出現在這裡?」

  她的問話,沒有人可以解答,只能沉默的望著彼此。

  轟的一聲,又是一記響雷。

  筆兒猶豫了一會兒道:「夫人,我腦子裡面好像出現一點東西。」

  「什麼東西?」張叔問。

  筆兒指指張叔、張嬸說:「你是爹、你是娘。」她轉過頭望向夫人。「你是大姊,紙兒是小妹,咱們一家人都生病了。」

  「我也想起來了!」紙兒驚叫道:「大妞、二妞、三妞,我們是爹娘的女兒!」

  凌湘也想起一點了,她柔聲道:「爹種著兩畝地,收成不好,家裡都快揭不開鍋,先是娘生病,可咱們沒銀子請大夫,只能拖著,不多久,爹也病得下不了田,然後是我們幾個孩子接連生病,最後一家子通通死了。」

  張嬸問:「難道……咱們被燒死了,鬼魂卻附在這家人身上?」

  此話一出,接下來的是一片嚇人的靜默。

  過了許久,筆兒突然問道:「胖妞呢?」

  「會不會她逃出去了?」紙兒望向筆兒。

  「我不知道,我被嗆暈了。」

  凌湘又接著問:「那雙兒?她沒附身,是不是代表她沒有被燒死?」

  「應該是!」紙兒急急接話。

  「那小姐現在會在哪裡?」張嬸問。

  筆兒認真思索了半天,說道:「小姐一定會進京去找霍爺爺,要不就去找傅爺。」

  「那就好……」凌湘松了一口氣,只要女兒沒事就好。

  「那咱們要不要進京去找小姐?」張叔問。

  「當然要,咱們是一家人,當然要在一起。」紙兒想也不想就回答。

  「可咱們家裡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下一頓在哪裡還不曉得,哪裡來的盤纏?」紙兒皺著眉頭道。

  「賺!咱們合力賺。我會做茶葉蛋、皮蛋,還有山藥餅和筍干,小姐教我的那幾菜式我都會。」張嬸志高氣昂道。

  「要不,張嬸學小姐,把這菜單拿去酒樓裡賣,先籌一筆銀子,再買雞買鴨?」筆兒提議道。

  「行,我明兒個出去問問最近的市集在哪裡,順便到附近轉轉,看看有沒有林子,說不定有藥草可以采了賣錢。」張叔道。

  「也買些布料、繡線,雙兒讓我做的包包,我覺得挺好用的,我做幾個出來試賣看看。」凌湘道。

  驚慌過後,一家子鎮定下來,開始熱烈討論,氣氛就像剛到莊子上的那個夜晚,只不過那一晚,他們的目標是籌足一百兩贖身銀,而這次,他們的目標是進京找人。

  這裡是窮鄉僻壤,菜單子賣不到好價錢,人家給個三、五兩就打發掉張嬸了。

  不過有了三、五兩,買雞買鴨、買布料也買種子,張叔盡全力侍弄那兩畝田,大家合力養雞鴨。

  幸好,凌湘的包包賣得相當不錯,只可惜那東西好用,很快就有人模仿。

  賣了五、六個月後,出現競爭對手,價錢也降了下來。

  不過他們東省西摳,一年後,他們賣掉田裡的稻子收成,終於湊足盤纏,前往京城。

  他們是一家人,一個也不能少!

  這天晚上,裡正夫人林氏生了一個胖胖的女娃兒。

  林氏是裡正剛娶進門的新媳婦,胖妞的娘已經死了七、八年。

  大伙兒都說裡正夫人長得一臉苛薄相,要是讓她生了孩子,胖妞可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怕是再不久,胖妞就會變成瘦妞,誰知胖妞竟會遭逢意外。

  不過林氏的肚皮真是爭氣,一進門就有了入門喜,才十個月呢,這會兒就有娃娃的哭聲啦。

  「瞧瞧,這丫頭長得多福氣啊!」產婆笑道。

  林氏碰碰娃兒嫩嫩的小臉,愛憐地道:「是啊,長得真好。」

  娃兒拚命揮動手腳,不斷放聲大喊,「二娘,是我啊!我是胖妞!」然而她發出來的卻是一陣又一陣的哭聲,根本沒有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

  產婆見著娃兒可愛,笑道:「瞧,多帶勁,這娃兒將來肯定是個能干的。」

  林氏摸摸女兒的手,說道:「能不能干其次,我倒希望她是個福氣的。」

  「肯定福氣,瞧瞧她的眼、她的嘴,呦呦呦……多俊啊。」

  「是啊。」林氏笑了,摸摸女兒的臉和小手小腳,這是她的長女,她會將最好的都給她。



做最真實的你,遇見最合適的人!千尋

  大家好,我是千尋!

  最近買了一本書,裡面探討的是「愛」,聽說作者是一名同性戀,真實性如何?不知,但我很喜歡作者細膩的筆觸,與作者對愛情的敏感,裡面有一段話,讓我頗為認同。他說:「做最真實的你,遇見最合適的人。」

  我們習慣、或者說下意識的在喜歡的人面前隱藏自己的缺點,表現優雅美好的一面,甚至為了讓對方更滿意自己,處處委曲求全、妥協退讓、討好巴結……卻刻意忽略自己的喜欲,只想著對方是否歡喜,然後將這樣的關系取名字叫做「愛情」。

  只是這樣的妥協退讓可以維持多久?

  你可以委屈自己多久?

  你可以為了對方的快樂壓抑自己的快樂多久?

  不會太久的,因為你是你,一個性格已經定型的大人。

  慢慢地,他會發現你的真面目,慢慢地,他會看出你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慢慢地,你會覺得他對你的要求太多、對你不夠體貼,慢慢地……你們之間的爭執會越來越多,終至分手。

  然後再發展出另外一句話:「因為了解而分手。」

  這段過程真的可以叫做愛情嗎?

  我認為叫它「美麗錯誤」會不會更貼切?

  所以我很喜歡這句話——做真實的自己,遇見、或者尋找最合適自己的人。

  你和他在一起,不需要刻意討好,就會覺得自在快樂,他看見你的缺點,可以自然而然地包容,而他在你眼裡,或許不是一雙穿出門可以炫耀、被人羨慕的高跟鞋,但他不會磨破你的後腳跟、不會制造你膝蓋和小腿的壓力,不會導至你的靜脈屈張。

  希望正在看書的你們,也能找到最合適自己的人。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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