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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馨 - 蜜醫【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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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標題:
寧馨 - 蜜醫【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22 10:2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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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給赤龍國皇宮統領,親親夫君牟爵爺:
二爺,都說傻人有傻福,這話真不假,瞧,我不就遇到你了嗎?
要不,穿越到赤龍國這嫉「兒科大夫」如仇之地,我真是沒戲唱了。
說來也怪,大夥分明懷胎比登天難,居然還不珍惜良醫,忒傻了,
好在二爺愛病侄如親子,我才有機會露一手來救人兼翻身──
讓牟家相中我的本事,娶我進牟家當個現成的家庭醫生兼保母!
可是爺,原來你們富貴人家都吃棉籽油?!難怪世家幾乎絕後……
偏偏這樁生意牽扯到皇后母族,咱也不好說啥,只得逕自忌口,
豈料不出三月就懷上了龍鳳胎……哎呀,這下可紅遍了大街小巷,
人人都道我醫術了得,祖上有生子祕方,紛紛上門來求,
而牟家三房生怕我肚裏孩子奪走爵位,無數次使絆子想害我母子,
多虧我福氣才保住三條命,不過家事鬧完了,竟又鬧起國事……
生子祕方使得宮中嬪妃惡鬥更加白熱化,幾派勢力也逼牟家表態,
嗚嗚,人家只懂照護孕婦和小孩,對這種鬧人命的宮鬥不拿手啊!
【出版日期】
2016/04/13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235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一章 拐個彎也能穿越
這兒的黃昏是擁擠繁忙又喧囂的,各色行人車輛擠滿了街頭,喇叭聲、吵嚷聲連成一片,好似在為即將到來的瘋狂夜晚尖叫一般。
蘇圓穿著牛仔褲T恤,踩著輕快的板鞋,穿行在稍顯清淨的小巷間,偶爾在街邊小攤上拎兩串小吃,邊走邊啃,心情倒也不錯。
眼見再不遠就是她租住兩年的小窩了,她胖嘟嘟的臉上笑意更濃,腳下也加快了腳步。
今日,閨蜜方靈相召,灌了她滿耳朵的嘮叨。不外乎是要她爭點氣,好好學習,早點榮登助產師的崗位,賺錢把自己養得更肥,也讓攜手去了天堂的父母更放心。
每次想起這事,蘇圓就忍不住委屈。她不是不想工作,但她一個女孩子,家裡沒有人脈,根本找不到適合的工作。
天知道,只不過給一群三四歲的小朋友換換尿濕的褲子,分分水果,怎麼就需要英語精通,身材苗條,能歌善舞又要考證照了,她使出吃奶的力氣也不見得英語能說到流利,歌舞也只勉強看得過眼。
沒有收入,她只能坐吃山空,花光爸媽留下的積蓄也勉強撐了一陣子,但是……
凡事就壞在這個「但是」上了,她這圓滾滾的體型,據說是出生就註定的。
想當年她來到人間才三四天,就被親生爸媽扔到街邊的椅子上,養父母看她白胖可愛就把她撿回去養了。
結果,這一養她就更白胖可愛了,大學一直保持著身高一六二,體重六十五公斤,別的同學換男朋友跟換包包一樣快,她呢,永遠是可愛妹妹的不二人選,而且是男女通吃。
好吧,妹妹就妹妹吧,起碼沒人會對妹妹起不良念頭,她也單純了這麼多年,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美好的期待。
只是找工作可就難了,多少老闆以貌取人,在面試那關便將她刷掉。
掂掂手裡沉重的書袋子,蘇圓也沒了逛街的心,索性趕緊回家。
她抬腳轉過巷角,走進弄堂裡,可是,下一瞬,入眼的卻不是房東奶奶的藤編搖椅,而是……荒郊野外!
枯黃的草地踩在腳下,其中夾雜著零星的綠意,幾棵矮樹散落在四周,偶爾一陣風吹過,枝條歡快的搖了搖,也搖碎了蘇圓最後一絲理智。
「啊,這是哪裡?」蘇圓伸手拍打胖胖的臉頰,末了又用力揉著眼睛,「我一定在作夢!快醒來、快醒來!」
願望往往是美好的,現實卻殘酷得如同後娘。
「呦,兄弟們快來看,這裡有個瘋娘兒們。」
不遠處的山路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幾個醉醺醺的男子,許是見蘇圓落單,又是這般古怪模樣,以為遇到了誰家的瘋女子跑出來,笑嘻嘻地湊過來想要佔便宜。
蘇圓也顧不得這是不是夢,警惕的抱緊手裡的書袋子,呵斥道:「你們是什麼人?趕緊滾,小心我報警!」
「抱井?」幾個地痞笑嘻嘻搓著手圍在四邊,聽得這話就笑得益發痞氣,「小娘子,那水井多涼啊,你不如抱著哥哥我吧,保管你舒服又歡喜,以後再也不想抱井了。」
「就是、就是,來,相逢就是有緣,咱們親近親近!」
幾個地痞眼看就要上前,蘇圓再也忍耐不住,一邊掄著書袋子做武器,一邊高聲求救,「救命啊!有人嗎,救命啊!」
「哈哈,」幾個地痞不但不害怕,反倒笑得更歡快,「小娘子,你就別喊了,還是省省力氣吧。」
「就是,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就是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
「你還是乖乖陪我們兄弟樂呵一晚吧!」
許是幾個地痞說話太篤定太囂張,老天爺終於看不過,也不願被祂坑了一把的蘇圓剛剛落地就失了清白,終於大手一揮送了救星過來。
山路上不知何時又行來一輛青布小馬車,車轅上一左一右坐了兩個藍衣僕役,其中一個眼尖,見到這邊的狀況就回身沖著馬車裡稟報了幾句。
蘇圓掄了半晌書袋子,正覺得胳膊酸疼,情急之下哪裡肯放過救星,瞧個空子就撒腿往馬車跑了過去。
「救命,非禮了!」
幾個地痞猶豫了那麼一瞬,到底還是捨不得好不容易碰到的豔事,抬腳追了上去。
眾人一前一後很快到了馬車跟前,蘇圓攀著馬車窗子就喊開了,「救命,這些人要非禮我,快救救我!」
幾個地痞伸手想要拉扯蘇圓,嘴上還胡亂扯了個藉口,「妹子,你說什麼呢,哥哥不過跟你吵幾句,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快跟哥回去,哥明日給你買胭脂!」
蘇圓死命抓著馬車不肯鬆手,腳下踢著幾人,喊道:「你們胡說,我不認識你們!」
兩方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馬車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身穿石青色錦緞長衫的年輕男子跳了下來,兩道墨眉輕挑,雙眸冷冷地掃過幾個地痞,開口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強搶民女,可知道這是重罪?輕則流放,重則砍頭!」
「呃……」不知是他微微抬起的下巴含了三分倨傲之色,還是雙眸裡的冷意太過逼人,幾個地痞下意識松了手。
其中一個壯著膽子還想辯白一下,「她……嗯,是我們妹子,腦子有些不好,我們要帶她回家……」
「哼!」年輕男子冷冷一笑,淡淡扔了一句,「那就一起進城去縣衙查一查戶籍,若她真是你們家裡人,我讓人送你們回來。若不然,你們直接就留在縣衙大牢吧!」
「不、不,都是誤會、誤會。」幾個地痞一聽這話,哪裡敢再糾纏,各個都把蘇圓當燙手山芋,急著扔掉。
「我們認錯人了,我們這就走。」說著話,這些地痞如同來時一般,很快又跑得沒了影子,看得蘇圓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年輕男子仔細打量了蘇圓幾眼,見她衣著古怪,神色怔忡,想了想就道:「姑娘,你家住在哪裡?這個時候怕是不好獨自上路,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啊,」蘇圓聞聲終於回過神來,趕緊鬆開車窗道謝,「多謝這位大哥救我,剛才真是嚇死了。」
男子許是有些心急趕路,聞言皺眉擺擺手又問道:「你家在哪裡,要我送你一程嗎?」
「家?」蘇圓下意識地四處張望,「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啊。」
男子眉頭皺得更緊,掃了一眼天邊將要落下的太陽,只能說道:「離這裡最近的村子就在前邊不遠,不如我送你到那裡,你可以找村人打聽一下路。」
「好。」蘇圓趕緊點頭,「村裡有便利商店就行,我借個電話讓我朋友來接我。」
電話?便利商店?男子眼裡閃過一抹疑惑,但也沒有多問,示意蘇圓先上了馬車,然後自己才跳了上去。
兩個僕役一左一右趕著馬車跑上了山路,馬蹄踢踢踏踏,清脆有聲,晃得蘇圓依舊懷疑自己是在夢裡。
不等她再仔細想想的功夫,馬車很快停了下來。
車外的僕役稟告道:「二爺,三裡村到了,客人該下車了。」
「哦!」蘇圓趕緊拎著書袋子開門下了車,再次同男子道謝,「謝謝大哥送了我一程,能不能留個電話,改日我請大哥吃飯。」
男子眼裡疑惑更濃,卻僅簡單拒絕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無須客套。我家裡還有急事,就先告辭了。」
他拱拱手關了車門,馬車再次起步,很快又上了路。
兩個僕役回身瞧著蘇圓傻乎乎站在路口,忍不住覺得好笑。其中一個就道:「這姑娘是不是傻子啊,真古怪。」
「就是,」另一個接話道:「好人家的姑娘可不能獨自出門,方才若不是碰見咱們,怕是清白就毀了。」
車裡的男子聞言,抬手敲了下車板呵斥道:「事關女子名節,你們慎言,回去之後不要與人多嘴。」
「是,二爺。」
兩個僕役對視一眼,趕緊應聲,心裡都有些後悔方才閒話。家裡小少爺正病著,二爺本就心急趕回城裡去,他們這時候可不能犯錯。
另一頭,蘇圓看著馬車跑得沒了影子,她晃晃混沌的腦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好似答案就在她手邊,卻死活摸不到。
她拎著書袋子晃進了村落,暮色越來越濃重,她極力睜大眼睛也只能看個大體輪廓。
許是聚居在山路旁,村裡有條土路與山路連通,她順著路走了一會兒就到了第一戶人家門口,這戶人家住的是小草房,模樣很簡陋,兩扇木頭門微微開了一半,好似在歡迎她的到來。
蘇圓壯著膽子走了進去,小聲問道:「請問,有人在家嗎?」
小院裡無人回應,除了偶爾路過的晚風,寂靜無聲。
蘇圓沒有辦法,只能又往裡走了兩步,再次問道:「有人在家嗎,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電話?」
這次許是離得近了,屋裡終於有了響動,一個身穿灰色衣裙,頭上包了帕子的老太太扶著門框走了出來,冷冷望著蘇圓好半晌才操著沙啞的嗓音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跑我家來了?」
「啊,老婆婆,我迷路了,能借我電話用用嗎?」
「電話?那是什麼東西?你是男是女,怎麼穿得這麼古怪?難道是外藩人?」老太太黑了臉色盯著蘇圓,似乎恨不得給她做個透視檢查。
蘇圓被老太太一通逼問,懵得更厲害了,「嗄?我就是要借個電話用用……」
老太太許是瞧著蘇圓古怪得厲害,回屋點了油燈出來,想要仔細打量蘇圓是不是別國奸細。
這油燈的微弱光亮像閃電般,瞬間劈透了蘇圓的腦海,她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舉著油燈,穿著灰色衣裙的老太太!還有方才搭救她的男子也是錦緞長衫,金冠束髮,坐的是青布馬車……
「啊!老天爺,我不要穿越啊!」
一聲慘叫在暗夜裡傳得好遠,驚得門前老樹上的寒鴉都飛了起來,懊惱的抗議個不停。
「你哭什麼,大晚上的也不怕招些不乾淨的東西,有話進來說。」
許是見蘇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當真是太過傷心,老太太也軟了心腸,雖然說話還是冷冰冰的,卻溫柔的牽起蘇圓進了屋。
這草房建的時日不短,很是破舊,但被拾掇的相當乾淨,堂屋裡一張方桌和四把條凳都被擦抹的掉了漆色。
蘇圓被安頓坐好,又得了一碗熱茶,雖然味道有些怪,卻讓蘇圓奇蹟似的安了心神。
「婆婆,這是哪裡?嗯……可有皇帝?」
老太太神色古怪的又給蘇圓添了熱茶,這才應道:「這裡是赤龍國,當然有皇上了。怎麼,你還認識皇上啊?」
「不,不,」蘇圓趕緊擺手,「我不認識,我就是……就是問問。」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伸手扯扯蘇圓的T恤嗔怪道:「你這姑娘是哪裡來的?怎麼衣衫不整的到處跑,哪有女人穿成這樣的?」
蘇圓苦笑,想解釋也不知道怎麼說,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道:「婆婆,我迷路了,回不了家了,什麼行李銀錢也沒有。您看,您能不能……嗯,收留我一晚上。」
老太太聞言又把她仔細打量個遍,眼裡毫不遮掩的猜疑,蘇圓只能很無奈的傻笑。
雖然養父母待她很好,但自知道自己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開始,她就本能的把察言觀色的本事練得爐火純青,好人壞人幾乎是看上一眼,她的第六感就會報出答案。
這陌生的老太太雖然臉黑嘴巴也壞,卻迎她進屋、讓座端水,可見是個熱心腸。她如今初來乍到,只能先抱著這條大腿不鬆手了,否則外頭黑天暗地的,她根本沒有安身之處,萬一再碰到那些地痞,可不見得又有人搭救了。
老太太好似終於判斷出蘇圓不是壞人,於是勉強點了頭,「這院子就我這孤老婆子一個,你要留宿倒也方便。罷了,我先給你找套衣衫換了,再喝碗粥就睡吧。」
「謝謝婆婆。」蘇圓趕緊道謝,這裡的禮節她不熟,只能鞠躬,看得老太太又皺了眉頭,末了才示意蘇圓同她進裡屋。
老太太在炕尾的一口樟木大箱子裡翻出一套綠色衣裙,蘇圓三兩下脫了牛仔褲和T恤,但穿衣裙的時候就半點頭緒都沒有了。
老太太偷眼瞧著她身上細皮嫩肉,忍不住上前幫忙,抱怨道:「你也是富貴人家的閨女吧,衣裙都不會穿。」
蘇圓繼續傻笑,努力跟著老太太學那些繁複衣帶的系法。等一老一小終於把衣裙穿好時,都是累得一頭汗。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又出去端了一碗熱粥,蘇圓連驚帶嚇這麼一遭,肚子也餓了。
她也不客氣,稀裡呼嚕吃了粥,又幫著老太太鋪好繡花被褥,然後就鑽了進去。
潛意識裡,她還想著早早睡著,興許再睜開眼睛,她就會躺在自己的小窩裡,發現一切都是夢了。
暗夜裡,躺在旁邊的老太太聽著小姑娘發出的輕微呼嚕聲,有些哭笑不得,嘀咕道:「到底是誰家的傻姑娘,真是實心腸,萬一遇到壞人,豈不是把她綁起來賣掉都不知道?」
說著話,她爬起來再次摸了摸蘇圓換下的牛仔褲和T恤,疑惑的搖搖頭,實在看不出來這是什麼布料,待瞧見桌子上那古怪袋子裡的書,她神色又柔和了三分,「還是個識字的姑娘呢。」
「呼!」油燈被吹滅,屋裡再次陷入了黑暗。
天空中,上弦月不知什麼時候露了臉,月光順著窗縫兒照了進來,給小屋添了幾分光亮和暖意。
「嘩嘩!」蘇圓拎起半桶井水倒進大盆裡,末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子,抬頭望望罵了幾千次的老天,到底還是決定不再浪費口水了。
一晃眼,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也有七八日了,她不知自己怎麼跑到了這裡來,卻清楚知道回不去的事實。
當初那個遇上地痞的荒野,她又去了三四次,怎麼也沒找出什麼黑洞或者時空隧道的存在,倒是遠遠又瞧見那些地痞一次,嚇得她落荒而逃,回來又被吳婆婆嘮叨了好久。
吳婆婆就是當日那個面貌兇惡的老婆婆,難得是個心軟的,雖然不曾待她如何親近,卻一直沒有攆她出門,也沒餓到她,儘管粗茶淡飯,蘇圓已經很知足了,每日努力幫著婆婆做家務事,閑下來就想想自己的出路。
可惜,這是個架空朝代,她讀書時啃進肚子的歷史知識半點用處都沒有,絕了她的神棍路線。
想想那些看過的穿越小說,女主角不是家裡外邊一把抓的賢妻良母,便是天才全能型,偏生她讀書時被養父母照顧得太好,畢業之後又是宅在家裡,剛被閨蜜逼著考了半吊子的助產師執照,還沒確定上榜呢,就一拐彎掉到陌生時空來了。
簡直是天要亡我啊!
「唉。」蘇圓有氣無力的拎起一件衣衫開始用棒槌捶打,結果太用力,濺起的水花活生生給她洗了臉。
「你這丫頭真是笨到家了,告訴你多少次洗衣服不能太用力,扯壞了還得縫,你跟棒槌有仇啊,用力敲什麼!」
吳婆婆挎著籃子從院子外邊進來,一見蘇圓如落湯雞一般,又數落開了。
蘇圓吐吐舌頭,趕緊笑著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婆婆,您去哪裡了,中午咱們吃什麼飯,我來做啊。」
「你可饒了我的灶間吧,前日差點一把火燒得精光,再讓你進去一趟,怕是晚上我這把老骨頭就要睡外邊了。」
吳婆婆嘴上說得兇惡,卻沒有推開蘇圓,手裡的籃子晃動間露出裡面的幾顆紅殼雞蛋。
蘇圓眼睛放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歡呼道:「婆婆,咱們中午炒雞蛋吃嗎?真是太好了,我來做吧,我炒的雞蛋最嫩了!」
吳婆婆眼裡閃過一抹好笑,卻把籃子護得嚴實,「你洗衣服吧,少打我那油罎子的主意。」
「嘿嘿,」蘇圓傻笑,「好啊,婆婆做的飯菜也好吃。婆婆教我燒火,等我學會了,再做給婆婆吃。」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蘇圓本就長得膚白臉圓,笑起來的時候一雙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兒,真是喜氣至極,從小就不知騙了多少長輩的糖果呢。
吳婆婆自然也逃不出這個魔咒,伸手點點她的腦門就牽著她進了灶間。
一筐茅草倒在灶頭前,吳婆婆刷鍋預備做飯,蘇圓就塞了滿灶膛的茅草準備點火,許是茅草有些濕氣,點燃了好半晌都燒不旺。
蘇圓扯起旁邊的吹火筒就噗噗往裡吹氣,結果灶膛突然爆出一聲響,把蘇圓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熏了個滿臉黑。
吳婆婆回身一瞧,笑得是滿臉褶子抖也抖不開。
「你這丫頭真是笨啊,哪有直接對著灶頭吹氣的,沒嗆得你滿嘴灰就不錯了。」
「呸呸!」蘇圓沮喪的扔掉吹火筒,抱怨道:「這灶火太難燒了,如果有煤氣罐就好了。」
相處幾日,吳婆婆對蘇圓的古怪語言已經習慣了,聞言也不當回事,扭頭去磕了三個雞蛋,小心翼翼攪拌均勻,末了才從鹽罎子裡夾出一塊黑乎乎的豬肉皮在鍋底蹭了蹭,滾燙的鍋底炙烤著肉皮,很快發出滋滋的聲音,幾滴油脂滾到了鍋心,吳婆婆趕緊把肉皮又送回鹽罎子,看得蘇圓心酸不已。
即便她看不到以後如何,暫時的生存問題也是迫在眉睫了。吳婆婆收留了她已是大恩,她有手有腳,怎麼也不能繼續吃白食啊。
她正犯愁時,院子外邊突然有吵嚷臨近。吳婆婆剛要往鍋裡倒蛋液,聽見聲音就把碗放到了一旁。
「你先別燒火,我出去看看。」
「好啊。」
蘇圓好奇,胡亂收拾了灶頭前的茅草也跟了出去。
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手裡托著個小小繈褓,滿頭大汗的跑進院子,一見吳婆婆就撲通跪了下來,「吳嬸子,求你快救救我家鐵蛋吧,這孩子要不成了!」
他的話音剛落地,不等吳婆婆彎腰扶人,院子裡又陸陸續續跑進來七八個男女老少,各個都是哭得厲害,顯見都是孩子的家裡人。
吳婆婆趕緊接了繈褓放到院角的石頭桌子上,高聲問道:「到底怎麼了,誰說說孩子什麼毛病?」
一個穿了藍色衣裙的婦人許是孩子的親娘,伸手抹了眼淚哽咽道:「鐵蛋從昨晚就開始拉肚子,我熬了一晚,不小心睡著了,等醒了掀開被子一看,孩子就這樣了。嗚嗚,吳嬸子,你可得救救命啊!」
「敗家娘們兒!」男人許是聽得心煩,抬手就給了婦人一巴掌,恨恨罵道:「你還敢說,居然一晚都沒發現鐵蛋不好,我要你什麼用,回家就休了你!」
婦人擔心兒子,又被丈夫打疼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你說我不配當娘,難道你就是好爹了?出去喝酒醉了一晚上,我拉著你說了好幾次要抱鐵蛋過來,你都不答話,這會兒倒埋怨我了!鐵蛋要是有事,不用你休了我,我也不活了,跟他一起去見閻王爺!」
「哎!」男人也是懊悔,長歎一聲,抱著腦袋蹲到了地上。
一旁眾人趕緊上前勸說夫妻倆,末了齊齊望向皺眉的吳婆婆。
「吳嬸子,你趕緊想個辦法吧。」
吳婆婆也是犯難,謹慎說道:「若是剛開始,這病也不難治,但這會兒拖太久了,孩子又太小,身上也沒什麼力氣,不好辦啊,我這老婆子只能勉強試試了。」
「好好好,嬸子只管治,不管好壞,我們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男人全家帶頭行禮,眼巴巴盼著吳婆婆趕緊出手。
吳婆婆沒有辦法,扭頭進屋找了一隻小瓷瓶,從裡面倒了一粒藥丸掰下一半,和水化成藥湯,孩子娘幫忙掰開孩子的嘴巴,把藥湯灌了下去。
眾人大氣都不敢出,圍著孩子等了一會兒,可惜,就聽孩子肚裡咕嚕咕嚕響了幾聲,然後又沒了反應。
顯見這藥丸是沒有用處了,孩子娘忍耐不住,再次抱著孩子大哭。
吳婆婆咬咬牙,扯下腰上的鑰匙開了房子西側的耳房門。
蘇圓雖然住了幾日,也常見吳婆婆進出,卻不被允許進去,這會兒眼見門戶大開,她也是好奇,悄悄跟去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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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繼承醫術真簡單?
耳房不大,光線有些昏暗,正對著門口的位置擺了一張方桌,桌上供奉了一座雕像,看著同後世供奉的觀音娘娘有些相像,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樣,裙裾飄飄,只不過手持一臼一杵,不是淨瓶。
雕像前又有一尊黃銅小香爐,正嫋嫋冒著煙氣。
吳婆婆不知從哪裡尋了一張用朱砂畫了古怪圖案的符紙,雙手捧著在雕像前跪著磕頭,嘴裡念念有詞,似在祈求什麼。
孩子的家人在院裡遠遠見了也跟著跪下來,孩子娘更是磕頭磕得響亮,聽得蘇圓都替她頭疼。
很快,吳婆婆祝禱完畢,把符紙點燃,然後取了紙灰和水又給孩子灌下去。
「若是慈悲娘娘也不肯庇佑,就真沒有辦法了。」
吳婆婆忙活的額頭見了汗,一邊擦汗一邊小聲同孩子家人說,聽得眾人都是高高提起了心。
可惜,厄運並沒有因為眾人的祈求就改變,孩子依舊在拉肚子,臉色益發蒼白,聲音也越來越弱了。
這下別說孩子娘親,就是家裡其餘親人也痛哭起來。孩子祖母年紀大了,當場昏厥過去,眾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的才勉強把老太太救醒過來。
吳家左鄰右舍聞訊趕來看熱鬧,見此忍不住也跟著歎氣。
有人就道:「慈悲娘娘拋棄赤龍多少年了,求十次,能有一次降下神跡就已經是額外開恩了,看樣子,這一次娘娘還是不肯眷顧。」
「就是,」旁邊一個婦人也是歎氣,「我記得小時候祖母還跟我講過呢,百年前慈悲娘娘可不是這樣,幾乎是有求必應,家家戶戶都是娃子一群,如今好不容易生個娃子,想要養大也是極不容易。」
「都怪當初那個狗屁皇帝,要不是他死了兒子就殺光專治小兒的大夫,也不會觸怒慈悲娘娘,害得大夥兒想尋個大夫給娃兒看病都難!」
一個家裡損過孩子的老婦人,見這情景,忍不住想起自家那個傷心的時候,氣呼呼地說了重話。
旁人雖然贊同她的說法,但也不敢附和,生怕惹來麻煩,畢竟他們罵的可是赤龍國皇帝,即便已經去世百年,也不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隨便掛在嘴邊的。
無暇管村人如何議論,院子裡的鐵蛋家人已是哭得軟倒一片,畢竟世上還有什麼比眼睜睜看著孩子死去更殘忍的事。
孩子就是父母的心頭肉,如今用刀剜去,可謂痛極!
蘇圓方才聽了村人議論,心裡益發猶豫。她也學過一些治療孩子病痛的辦法,這小兒腹瀉不是傳染性的,看著就是孩子受了涼引起的,不難治療。
但她一個小姑娘,又是初來乍到,貿然出手,若是治好了自然一切好說,但若孩子最後還是免不得一死,孩子父母遷怒到她頭上就冤枉了。
可是讓她看著一個小生命離去而不做些努力,她的良心實在難安。這般想著,她上前一步,小聲說道:「那個,這位大哥大嫂,我有些小辦法許是能止住孩子腹瀉,但是我也不敢保證一定有效,你們……你們能讓我試試嗎?」
「啊?」
孩子父母本來都要哭暈了,突然聽蘇圓這般說,都愣了神。孩子娘掃了一眼白白胖胖的蘇圓,即便覺得她不像壞人,但還是下意識抱緊了兒子。
孩子爹難得腦子清明起來,問道:「這位姑娘,你是什麼人?可是學過醫術?」
蘇圓尷尬一笑,掖了掖耳畔的碎發,她這幾日初學梳發,兩條辮子還編得不緊,總會落下那麼一兩縷,這會兒倒給她添了幾分親和氣息。
「我沒學過醫術,但是學過怎麼照料小孩子。鐵蛋這樣已經很嚴重了,嗯,不如讓我試試,死馬當作活馬醫,萬一……呃,我是說,我的辦法萬一有效果……」
蘇圓越說越亂,雖然人人都看出這孩子差不多要完蛋了,但總不好直接說出來。
好在孩子爹沒計較這麼多,扭頭瞧瞧臉白如紙的兒子,好半晌,終於下定決心說道:「那姑娘就試試吧,若是您能救孩子一命,我們一家都感念姑娘的大恩大德。若是沒救了,也是這孩子的命。」
說著話,他又紅了眼圈兒。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喪子之痛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承受的。
蘇圓得了准許,又知道孩子情況危急拖不起,她趕緊跑去灶房,搗鼓了一會兒後,端著一碗淺綠的汁水跑了回來。
圍觀眾人有鼻子靈敏的,隔得老遠嗅了嗅就道:「咦,怎麼好像有大蒜的辣味?」
蘇圓沒空理會這些問話,她給孩子灌完了汁水,又跑去弄了條熱布巾敷在孩子肚臍上,輕輕揉動起來。
時間在這一刻好像停止一般,小小的院落裡站了很多人,卻聲息皆無,各個都瞪大了眼睛望著蘇圓和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孩子娘親突然驚喜的喊道:「啊,鐵蛋兒好像不拉了。」
「是嗎,我看看!」孩子爹立刻抬起了孩子的屁股,繈褓裡處處都是便溺,他扯了袖子胡亂擦抹兩把,末了仔細看了半晌,驚喜大叫道:「哎呀,真不拉了。」
蘇圓趕緊幫忙把孩子放下,又用原本的舊衣衫裹好,這才囑咐道:「雖然腹瀉止住了,但孩子有些虛脫還要慢慢將養,不能再吹風受涼,一會兒回去先喂他喝些鹽糖水,這幾日吃米粥或者煮雞蛋,千萬不能再吃不乾淨的吃食。」
「好,好。」
孩子爹娘忙不迭的點頭應下,末了緊緊抱了孩子,似失而復得的珍寶。
孩子的祖母等人跟著歡喜了一陣,又上前給蘇圓行禮道謝,而其餘看熱鬧的人望向蘇圓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層熱切。
蘇圓終於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好像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趕緊溜到了吳婆婆的身後。
吳婆婆狠狠瞪了她一眼,低聲呵斥道:「這會兒知道躲過來了,方才自作主張的時候想什麼了?」
蘇圓乾笑,伸手扯了吳婆婆的衣角,撒嬌道:「方才也是心急,婆婆別惱啊!」
吳婆婆無法,只得扭頭望向眾人解釋道:「這是我遠房甥孫女,家裡父母早逝,剛來投奔。她自小跟著異人學過一些小手段,倒也不是每次都管用。今日也是鐵蛋命不該絕,她是碰巧兒了。」
眾人聽得點頭,紛紛笑著打趣道:「吳嬸子,您這是後繼有人了。甥孫女趕來是好事,以後有人孝順您老了。」
吳婆婆難得露了笑臉,擺手道:「大夥兒抬舉了,以後還得指望大夥兒關照呢。」
眾人寒暄幾句,見沒有熱鬧可看也就散去了。
鐵蛋一家又等了一會兒,見鐵蛋確實沒有繼續拉肚子,千恩萬謝的告辭了。
倒是住在吳家隔壁的劉大娘,平日同吳婆婆交好,多坐了一會兒。
說起蘇圓,劉大娘拍著大腿說道:「我家小三前幾日從城裡回來,說起縣衙又要查戶籍人口了。京都裡那些大人物不知發什麼瘋,要知道咱們赤龍總共多少百姓呢。你家這丫頭的戶籍和路引可得準備好,否則那些狗腿子衙役可難打點了。」
蘇圓聽得一頭霧水,她明白戶籍就是戶口一類的東西,但路引是什麼就不知道了。要知道她是兩手空空,不,只拎了一袋子書過來,根本就是孑然一身啊,要到哪裡尋戶籍和路引?
吳婆婆顯見也忘了這事兒,這會兒聽老姊妹說起,隨即皺了眉頭。但她是個硬脾氣的,不肯輕易把自己的難處晾給外人看,於是含糊應道:「無事,我心裡有數。」
劉大娘見此也沒多問,又說了幾句閒話就回去了。
一老一少重新進了灶房,把雞蛋炒了,又熱了幾個餅子,煮了一小盆包穀粥,總算把午飯應付過去了。
蘇圓刷好碗筷進屋,就見吳婆婆手裡捏著她的那疊書發呆,心下有些惴惴,湊過去小聲問道:「婆婆,您怎麼不睡一會兒,晌午鬧了那麼久呢。」
吳婆婆卻不應聲,直愣愣打量她好半晌,才道:「丫頭,你同婆婆說實話,你家裡是不是專治小兒的世家?你放心,雖說當年太祖下令殺醫無數,如今也過去百餘年,官府不會再追究了。」
蘇圓聽得發懵,想起先前村人的幾句閒話,趕緊擺手道:「婆婆,我家裡不是兒科世家。嗯,怎麼說呢,在我家鄉女子是能出門做工的,我的工作就是陪孩子玩,照料生產的母親和小嬰兒,所以會治療一些小病症,但絕對不敢說是大夫,我還差得遠呢。」
「陪孩子玩兒?照料產婦和嬰兒?」吳婆婆皺眉,實在想不明白,末了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問道:「你是在大戶人家做奶娘的?」
蘇圓苦笑咧嘴,想辯解幾句,把自己的工作形容得高雅一些,但琢磨半晌只能無奈承認,她的工作還真是同這裡的奶娘差不多。
「也不算是奶娘,就是幫忙照顧孩子的吃食,調理產婦的身體。」
吳婆婆眼裡疑惑更深,甚至掃了一眼她的胸口,顯見對她是婦人還是女孩產生了懷疑。
蘇圓下意識抱了胸口,臉紅抗議道:「婆婆,我還沒成親生孩子呢,我不是奶娘!」
吳婆婆噗嗤笑出聲,伸手點了點蘇圓的額頭,嗔怪道:「你這丫頭,到底是哪裡跑出來的?說傻不傻,說靈又不靈,真是……」
「嘿嘿!」蘇圓上前抱了吳婆婆的胳膊,有些鬱悶,「我也不知道,本來都要到家了,一拐彎就跑這裡來了,若不是碰到婆婆收留我,我怕是都餓死了。」
吳婆婆不知蘇圓說的是真話,還以為她有什麼難言之隱,於是也不追問,打趣道:「放心,你有照顧孩子的本事在,到哪裡也餓不死。起碼在赤龍國找份工養活自己還不難。」
蘇圓抓住這話頭兒,趕緊問道:「婆婆,先前有人說這裡殺過大夫,沒人給孩子看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婆婆皺了眉頭,神色有些不好,但還是說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太祖皇帝的時候,本來皇家就子嗣單薄,不知道又因為什麼怪病,太祖的兩個皇子連續夭折。
「太祖一怒之下把先前召去宮裡的兒科大夫都殺了,以至於很多世家都斷了傳承,就是有傳承的,為了保命,也轉學了其他。
「不知這事是不是觸怒了天上的神靈,掌管子嗣的慈悲娘娘也慢慢拋棄了赤龍。百姓家裡還好些,娃子還有得生,就是有病有災不好養大,那些富貴人家更慘,幾乎連繼承香火的子嗣都沒有,很多都要從百姓家裡抱養。
「每個皇帝都納了許多妃子美人,但子嗣也極少,先皇更是子女皆無,當今皇上就是從親王府過繼的。如今宮裡只有一個皇子,據說生母還是宮女,地位極低,至於皇后和貴妃那些人,肚子一直都沒消息呢。」
蘇圓聽得好奇,難道這個時空真有神靈?若不然生孩子這事怎麼還分貧富啊,越富貴越生不出孩子,當真是奇特。
吳婆婆見她白胖的臉蛋鼓著,大眼瞪得亮晶晶,模樣極是可愛,忍不住好笑,就道:「這些事同咱們小老百姓也沒什麼干係,你聽過就算了。不過,你那照顧孩子的手藝可別丟,以後說不得你要靠這個安身立命呢。」
說罷,她指了那些書又道:「這些書裡的字你可識得?若不,你以後閑著無事就同我重新學寫字吧。」
蘇圓來不及回答,吳婆婆便自說自話的下了結論。
聽說又要重複小學識字生涯,蘇圓懶散的脾氣發作,心裡有些不願,但她知道婆婆是為自己好,只能答應了下來。
至於那些跟著她來到這裡的書,也被她挑了一本先學習著,其餘都仔細放了起來。就同婆婆說的一般,這些以後也許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錢,她總要好好保存才行。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著,窗外的春風一日暖上一日,眼見家家戶戶開始種地了。吳婆婆帶著蘇圓把院子後邊的菜園也翻了一遍,種了各色菜籽,只等一場雨水過後就有青菜吃了。
蘇圓先前宅久了,倒是對村後的禿山極感興趣,鬧著吳婆婆帶她去轉了兩圈兒,采了一筐野菜回來。待過水焯了,拌上香油和鹽醋,就著包穀粥,喝得極是滿足。
吳婆婆原本還心疼香油,見她這個樣子也就苦笑不出聲了。
許是開春活計多,誰家也免不得有個傷處,隔三差五就有人來找吳婆婆看病,好在都是些扭腳或者風寒之類,吳婆婆不知在哪裡學來的方子,櫃子裡存了很多藥瓶子,對照症狀拎出一個,倒也打點得村人們滿意而歸。
當然上門看診都要付診金的,有人扔下的是銅錢,有的是幾個雞蛋,也有小米等糧食,簡直五花八門,吳婆婆也不拒絕,給什麼收什麼,從不挑剔。
蘇圓常跟在旁邊幫忙打下手,有一次見收到的是乾蘑菇,忍不住開口抱怨,「山上的鮮蘑菇馬上就要下來了,誰還吃乾蘑菇?婆婆,不如您說一句,讓大夥把診金改成銅錢或者糧食吧?」
吳婆婆卻是歎氣,神色裡憐憫之意漸濃,「都是貧苦百姓,若是家裡有銀錢,自然誰也不會吝嗇,但有些人家連肚子都填不飽,這串乾蘑菇興許就是唯一能拿出來的了。」
蘇圓聽得心酸,卻也更加敬重吳婆婆了,這老太太雖然面相兇惡,但心腸著實善良至極。想來,她乍然闖入這個時空,能遇到這樣的好人實在是上天眷顧了,以後不論她的日子如何,必然要把吳婆婆當做正經長輩孝順,一是知恩圖報,二是這樣的老人,誰也不忍心看她老來孤苦無依。
這般想著,她平日益發勤快了,拿著自己帶來的書勤讀,因為有基礎,自然學得飛快,偶爾還會拿書上看不懂的症狀詢問吳婆婆。
吳婆婆雖然依靠祖上留下的一些成藥方子,外加求神拜佛混跡市井,但看了一輩子的小病症,倒是見多識廣,一老一少經常討論起問題都忘了吃飯。
如此過了七八日,先前那得了腹瀉的鐵蛋爹娘忽然抱著孩子上門送謝禮,夫妻倆都是感恩戴德,抱著懵懂無知尚且含著指頭吮吸的鐵蛋跪地磕頭。
左鄰右舍免不得又湊來探看,待送走這一家三口,眾人再望向蘇圓的眼神就帶了三分敬畏和討好。
蘇圓沒功夫理會這些,她正頭疼如何處置鐵蛋爹爹送來的謝禮。想必鐵蛋爹爹打獵手藝不錯,謝禮除了一些糧食之外,居然還有一對野兔,灰色的皮毛,圓滾滾的身子,怎麼看怎麼肥碩。
紅燒兔肉、麻辣兔肉……一盤盤美味菜肴從蘇圓腦海裡閃過,惹得她大吞口水,但低頭對上兩隻兔子無辜又清澈的眼神,她又軟了心腸,忍不住埋怨道:「這人該送佛送到西啊,怎麼不把兔子宰殺好了送來?」
吳婆婆送了鄰居回來,聽她這般念叨,好笑應道:「時日越來越熱,若是宰殺之後吃不完豈不是腐壞了。這樣活的才好,平日扔兩把青草養著也不費力氣,什麼時候想吃再殺就是了。」
蘇圓聽著也有道理,但想想以後誰做劊子手的問題還是犯了難,不過瞧著吳婆婆一時沒有吃兔子的打算,她就不耗費那個心思了。
這一晚吃了晚飯,拾掇了桌子,吳婆婆翻出閒置一個冬天的藥簍和小鋤頭,預備明日上山去采藥。如今雖然萬物剛剛復蘇,莖葉還沒有長齊全,但一些藥材的根須卻是早就鮮活肥美了,采回來炮製好了,混上其餘藥材配成藥丸,就是十裡八村鄉鄰們的救命之物呢。
蘇圓原本跟在一旁打下手,結果不是摔鋤頭磕了腳,就是絆倒了簍子,氣得吳婆婆拍了她一巴掌,攆去炕頭坐著背大部頭的醫書了。
蘇圓苦著臉,翻著那些顏色都變成枯黃色的線裝書,一邊背誦著上面的藥方,一邊心下好奇。
她雖然對這個時空還不算瞭解,但先前總聽過太祖殺大夫的舊事,而吳婆婆拿出來教她識字背誦的醫書都是關於孩童病症的。難道,吳家祖上就是那些被太祖冤殺的大夫一員?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熱切,吳婆婆拾掇好了工具,抬眼掃了她一記,嗔怪道:「你這丫頭,腦子裡又想些什麼呢?」
蘇圓趕緊跳下地,先是扶了吳婆婆坐好,又倒了溫茶送到她手裡,末了才小心翼翼問起,「婆婆家裡祖上可是兒科大夫?這些醫書瞧著有年頭兒了。」
吳婆婆喝了一口茶,神色有些黯然,半晌才道:「你猜得不錯,我家祖上確實是醫術世家,當年先祖也是進宮之後被殺,之後家裡漸漸沒落,到我這一輩更是不爭氣,連個子嗣都不曾留下。本來正愁祖上的這點家業要隨我帶去黃泉了,沒想到你這丫頭誤打誤撞跑來了,又學過幾分皮毛,這些醫書就送你研讀吧,但將來造化如何,都看你自己了。」
這是吳家的醫術傳承?
蘇圓聽得心頭巨震,即便在現代,但凡有些底蘊的家族也不會輕易把秘方傳承給子孫,總要經過很多挑選。例如傳男不傳女之類的,更是最普遍的規矩了。
而她這個不知來歷的古怪丫頭,手腳笨拙又貪吃,居然輕易得到了吳家的傳承,這足以見得吳婆婆對自己的看重,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如此厚待?
「婆婆,我……」蘇圓雙膝一軟,跪倒在吳婆婆身前,「我怕辜負婆婆……」
「你這丫頭,我先前不告訴你就是怕你這樣。我沒有子女,年輕時候又遇人不淑,沒有功夫仔細琢磨祖上留下的醫術,實在愧對先人。如今你接過去,即便不能重現吳家的榮光,總也不至於讓傳承斷絕,這就足夠了。」
吳婆婆歎氣,「我這老婆子也沒幾年好活了,能幫你的不多。你先前學過的那些方子,我瞧著多是些偏方,難免失了中正,倒是我們祖上傳下的這些醫書大有用處,你需用心學習。皇家即便顧忌著太祖的顏面,但總不能太過違逆百姓的心意,這兒科總有抬頭的時候,你只要學好了,這一輩子總夠填飽肚子。」
蘇圓聽吳婆婆替她打算得如此周全,心頭更是熱燙,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她鄭重磕了頭,正色說道:「婆婆您放心,我即便愚笨也定然全力研讀,光大吳家的傳承,我要給您養老,奉養您安享天年。」
吳婆婆也是聽得紅了眼圈,抬手拍了拍蘇圓白胖的小臉,笑道:「好,婆婆就等你孝順了。你這丫頭天生是個福相,許是以後真有大富大貴的日子可過呢。」
「大富大貴不敢想,每日有肉吃、有新衣服穿就好了。」蘇圓笑嘻嘻起身,抱了婆婆的胳膊亂晃,惹得吳婆婆又點她的額頭。
「你這個沒出息的丫頭,怎麼就知道吃肉啊,本來都夠胖了,還想卡門框上出不去不成?」
一老一小笑了起來,小小的屋子裡即便只有油燈的昏黃光亮,但卻滿滿都是溫暖的味道。
有時候,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麼簡單,惶然無助的時候,推開一扇門,也許就是你的安心之處。不得不說,蘇圓是個極幸運的人。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三章 吳婆婆的私心
這世界上,幸運和不幸從來都是相對而生,從不落單。十幾裡外的萬石城,城北一處宏偉大氣的宅院,這會兒雖然燭光高照,各個院落亮如白晝,但卻是如烏雲籠罩一般,氣氛壓抑的連僕人走路都恨不得扛著雙腿,生怕發出一點聲響,惹得主子更煩躁。
主院大廳裡,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夫人正歪坐在軟榻上歎氣,即便身上穿了淺青的百福紋錦緞衫,頭上勒著嵌貓眼石的抹額,也不能讓她的神色亮上一點,眉宇間的愁色就像化不開的墨汁。
站在榻旁的老嬤嬤,穿了藏青的衣裙,盤了一窩絲的髮髻,腦後插了銀簪,倒是打扮得乾淨俐落,只不過臉頰上皺紋頗多,總有些蠻橫陰險的味道。
兩個大丫鬟站在她對面,許是想要上前伺候主子,被老嬤嬤瞪了幾眼就面帶幾絲不忿的垂下了頭。
老嬤嬤眼裡閃過一抹不屑,抬手取了大丫鬟手裡的茶盞,一邊遞給老夫人一邊溫聲勸道:「老夫人,您先寬寬心,把這碗參湯喝了吧。小少爺這會兒剛喝了藥,已是咳得輕了,您可不能再這麼不吃不喝熬下去了,否則小少爺病癒了,您老人家又病倒了,小少爺和我們這滿府的奴才指望誰去啊。」
老夫人聞言,放下扶著額頭的手掌,露出一張略顯老態,但依舊存了幾分風韻的面容,兩道眉頭皺了皺,到底接過參湯喝了一半,這才啞聲問道:「二爺呢,還沒回來嗎?」
老嬤嬤趕緊應道:「二爺出去尋良醫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許是有了好消息也說不定呢!」
老夫人臉色又緩了三分,歎氣道:「希望如此,坤哥兒這咳疾已有半月了,再尋不到良醫就得送回京都去了。」
老嬤嬤有些不以為然,京都那裡因為當年太祖皇帝殺太狠,一個兒科大夫都不曾留下,就是有些醫術高超的大夫兼顧著學了一些手段,看個病也要遮遮掩掩,怕是更不好找尋。否則不久前老太爺過世,二爺丁憂,也不會痛快搬回來守制,不就是盤算著這裡天高皇帝遠,興許能有幾個兒科大夫留下傳承,給小少爺調理一下身體嗎?
老夫人許是說完也察覺自己說了傻話,於是歎氣更重了,「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老嬤嬤趕緊堆了笑臉,還要再勸的時候,門外有小丫鬟稟報,「老夫人,二爺回來了。」
「快請他進來。」老夫人聽得兒子回來,立時來了精神,盼著兒子進屋也不讓他行禮,趕緊就問:「可是尋到好大夫了?」
男子堅持給母親行了禮,這才溫和應道:「母親放心,今日出門聽市井裡有些傳言,好似南邊三裡村有個看兒科極好的醫婆,兒子明日就去把人請來家裡給坤哥兒瞧瞧。」
「醫婆?」老夫人大覺失望,眉宇間愁色更重,埋怨道:「這類鄉野之人多是騙人錢財,怕是沒幾個有真本事。」
男子在外奔走一日,溫潤俊朗的臉上滿滿都是疲憊之色,聽得母親這般說,依舊耐著性子解釋道:「母親放心,據說這醫婆很有本事,十裡八鄉的百姓都在她那裡看病,幾乎藥到病除,前幾日還有一個腹瀉的小兒,送去的時候已經快沒有聲息了,但醫婆一副藥下去就把孩子救回來了,縣城周邊都傳揚遍了,但凡盛名之下,必定有三分本事。兒子請她來看看坤哥兒,若是瞧著藥方不對症,不給坤哥兒服用就是了,萬一有效,坤哥兒也少吃些苦。」
老夫人聽得兒子這話也算有道理,才勉強點了頭。許是有了盼頭,她也恢復了幾分精神,才想起關心兒子,「你在外走了一日,是不是累了?快去洗漱用飯,明日還要出門呢。」
「母親放心,兒子不累,這就去看看坤哥兒,然後再歇息也不遲。」
「好,你去吧。」
「母親也早些歇息,坤哥兒那裡我會讓人仔細照料的。」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話,這才散去。
老嬤嬤伺候著老夫人卸去釵環,待扶她上了床,這才跪在床邊一邊輕輕打扇一邊笑道:「老夫人您真是好福氣呢,不說小少爺如何聰慧,就是二爺也是個孝順的。過些時日,小少爺身體痊癒了,二爺再娶房妻室,生上七八個孫少爺孫小姐,咱們伯爵府可就熱鬧了。」
老夫人聽得臉上也有喜色,但轉而不知想起什麼,神色又黯淡下來。
「老二哪裡都好,就是夫妻緣淺了些。」
老嬤嬤半垂著頭,一雙老眼裡閃過一抹喜色,趁機進言道:「老夫人多慮了,二爺如此人品,想要找個好姻緣可容易著呢,退一萬步說,二爺短期內不想娶妻,先納個良妾在身邊伺候著也好啊,說不定先給二爺生個白胖的小少爺,到時候二爺的紅鸞星也動了,再娶妻生嫡子豈不是更好?不是有句話叫拋磚引玉嗎,這妾就是磚,正經二奶奶就是玉,到時候二爺盡享齊人之福,咱們伯爵府也能開枝散葉,熱熱鬧鬧的,多好啊。」
老夫人聽得心動,但話到嘴邊,突然瞧見老嬤嬤臉上異於尋常的熱切,就又改了口,「你這話也有道理,以後看看再說吧。」
老嬤嬤本指望把自家孫女的事提出來,那丫頭也是個心高的,就是看中二爺了,找她哭鬧了多少次,今日本是個絕好的機會,哪裡知道老夫人死活不鬆口,她也不能厚著臉皮繼續說下去,否則觸怒了主子,以後就更難辦了。
這般想著,她趕緊收了小心思,又打了一會兒扇子,見得主子睡熟了,這才退了出去。
殊不知,她剛剛退出去,老夫人就睜開了眼睛,盯著門口的四扇山水屏風好半晌才歎氣道:「我伯爵府百年根基,從不曾做過天怒人怨之事,我兒也是一表人才,為何就是夫妻緣薄,空頂著克妻之名不能娶妻生子?坤哥兒又是身子孱弱,難道這偌大伯爵府,真要便宜了三房不成?」
語聲悠悠,尾音繞梁半晌不絕,聽得順著窗縫兒跑進來玩耍的春風都是心酸不已……
大院西南角落的一座小院裡,一對夫妻正對坐小酌。男子身形肥大,圈裡的肥豬都沒有他胖,顯見平日是個喜好吃喝玩樂的,雖然是素色錦緞罩身,但卻用金簪束髮,握著酒杯的手指上也套了三五個金戒指,在燭光映襯下真是金光閃閃,耀眼至極。
而笑嘻嘻抬手給他倒酒的婦人,也是個深刻明白夫唱婦隨道理的女子,一身大紅錦緞衣裙,頭上橫七豎八插了五、六支金簪,耳上掛著嵌寶石的墜子,手腕上也是金鐲子叮噹亂響,簡直就是一座活動的金山。
夫妻倆吃喝有一陣了,都有些醉態,婦人笑得花枝亂顫,不時瞄著院門方向撇嘴,「哎呀,我說三爺,您可得多喝幾杯,後院那個病癆鬼怕是沒幾日活頭了,我今日跑去聽了一耳朵,咳得好像都要把五臟噴出來了,那個老太婆愁得眉頭都能夾死蒼蠅,老二也忙著在外邊到處找大夫呢。你說,他們也夠不容易的了,這窮山僻壤的,到哪裡尋好大夫啊,最後還不是要去見閻王。」
「就是,爺跟他們說過這事,可惜人家不領情啊,還說爺我心腸惡毒。哼,爺是聰明,看透了。」胖男子一口灌了杯中酒,胡亂揮著胡蘿蔔一樣粗的手指叫嚷道:「不聽我的話,有他們後悔的時候。」
「當然了,我們爺最聰明了,等那病癆鬼見了閻王,老二又娶不上媳婦,這伯爵府還不是要落在爺頭上。到時候我們三個兒子,哪個都能做世子,這伯爵府就是我們一家的天下了。」
「哈哈!」胖男子得意大笑,夫妻倆又灌了一壺酒,這才呼喝丫鬟拾掇了酒桌,然後倒頭睡下。
夢裡無不是繼承伯爵府後的風光之態,美的是口水橫流。可惜,他們根本不知道,老天爺早就偷渡了一個白胖丫頭過來,註定他們的美夢要破碎了……
原本,吳婆婆打算這一日上山去采些藥材,可惜早起山間霧氣比平日重了許多,看著像是有春雨要落下來。
蘇圓擔心吳婆婆在山上淋雨,攔著吳婆婆,吳婆婆無法,也明白她的好意,於是就扯了兩件舊衣裙出來,準備改一改給蘇圓換洗用。
蘇圓洗了一盆髒衣衫,早晨喝下肚的包穀粥就消耗光了,她實在忍不得嘴饞,請示過婆婆就拿了菜刀準備殺只兔子打牙祭。
兩隻兔子被圈了幾日,好吃好喝,長得益發肥碩了,這會兒也不明白自己小命即將不保,見得蘇圓走近還以為又有青草吃了,蹦蹦跳跳竄過來,三瓣嘴不停的翕動著,多可愛啊。
蘇圓手裡舉著菜刀,怎麼也落不下去,只能苦著臉蹲在籠子前嘀咕,「兔子兄弟,咱們商量一下,我多喂你們幾把青草,你們把自己撐死好不好?總好過被我砍頭啊,我也不用良心不安。你們到了閻王爺那裡總能占個飽死鬼的名額,好不好?」
兔子不會說話,聽不懂人言,自然不會回應。
但院子外邊卻突然有人笑出了聲,蘇圓驚得舉著菜刀就跳了起來,扭頭一看,就見木板夾成的院牆外站了一主兩僕,總共三人,其中兩個僕役臉色微紅,顯見方才就是他們笑出了聲。
而男主人眉眼間雖然也有笑意,但他容貌俊朗儒雅,讓人一見就覺親切,甚至隱隱還有些眼熟,並沒有讓她覺得被嘲笑之意。
蘇圓一時看呆了眼,心裡琢磨著到底曾在哪裡見過這人。
倒是其中一個僕役先驚叫起來,「啊,這姑娘不是當日從地痞手裡……」
牟奕一個冷眼掃過去,攔了僕役的話頭,再望向白胖嬌俏的姑娘也是有些驚奇。當日天晚,他聽得侄兒又犯了咳疾,快馬加鞭趕回,路上碰巧救了這姑娘,原本就是舉手之勞,沒想到今日居然會再相見。
這會兒,蘇圓終於想起牟奕主僕三個了,於是驚喜的扔了手裡的菜刀,趕緊上前開了院門,先行禮道謝,「這位大哥,當日我流落荒野,還沒謝過您援手呢,真是感激不盡。」
牟奕見她低頭行禮的姿勢並不熟練,眼裡閃過一抹疑色,手下卻是虛扶,溫聲應道:「姑娘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實在不必如此。」
「大哥這一順手可是幫了我大忙,您若是沒把我放在村口,我也找不到婆婆,這時候也不知道流落到哪裡吃苦呢。」
蘇圓說的不是客套話,她每次想起當日之事都是越想越後怕,萬一沒有遇到牟奕的馬車,她如今真不知會流落到哪裡去,原以為沒有道謝的機會,沒想到今日又遇到了,她是真心歡喜。
「大哥,你這是來尋我家婆婆嗎?」
牟奕點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院子,問道:「我家小侄有些小病症,聽說吳婆婆醫術了得,特來拜訪。」
「婆婆正好在家呢,大哥快請進來坐。」
蘇圓又把院門打開了幾分,引著牟奕往屋裡走。
吳婆婆聽得動靜走到門口探看,見牟奕衣著富貴就微微皺了眉頭。
蘇圓沒有發現,笑嘻嘻道:「婆婆,這位大哥,不,這位公子來請您出診呢。」
牟奕拱手行禮,隨後應道:「請問您老人家是吳婆婆吧,牟某來自城北牟家,小侄兒久咳不癒,特來請婆婆出診,若小侄兒病癒,定然厚禮相謝。」
「牟公子折煞老身了,請進屋奉茶。」
吳婆婆淡淡應了,側身請了牟奕進門。牟奕扭頭示意兩個僕役留在門外,然後隨在吳婆婆身後進了堂屋。
蘇圓跑去灶房又沏了一壺熱茶,端進屋時正聽吳婆婆詢問病症,於是替兩人倒了茶後就守在一旁細聽。
牟奕顯見待侄兒極好,病症知悉極清楚,說起話來眉宇間含了三分殷切,讓蘇圓對他多了一絲親近。
見吳婆婆不知是在為難病症棘手,還是有些別的考量,聽後半晌沒有說話,蘇圓忍不住心急,輕輕晃了晃婆婆的胳膊,小聲問道:「婆婆,救人如救火,若是您老人家身體受得住就走一趟吧,牟大哥先前幫過我的忙,我還沒有機會報答……」
「幫過你什麼忙?」吳婆婆不知蘇圓初來乍到就遇地痞的事,問出口之後又覺這會兒不是細說的時候,於是嗔怪的瞪了她一眼,轉而又是心下一動,想起一件重要之事。
「牟公子看得起老身這點小手段是老身的榮幸,但牟家小少爺身分金貴,老身多替鄉野鄰人診治,手段粗糙,萬一沒有治好小少爺,反倒耽擱了病情,那就是老身的罪過了,所以……」
牟奕聽得吳婆婆話裡有拒絕之意,趕緊起身道:「吳婆婆此話差矣,醫者父母心,不論身分貴賤總是食五穀雜糧,婆婆只管把在下侄兒當做普通孩童醫治就好。只要婆婆盡心,不論是否病癒,在下都感激不盡。」
他這話說得誠懇,並不曾因為吳婆婆是個鄉野老婦就以強勢壓人,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蘇圓實在很想說若是婆婆不願出手,她跟去看看也行,萬一能幫上忙也算還了當日的恩情。
可惜,吳婆婆死死抓了她的手,她每每要開口都被捏得手背火辣辣,於是也只能低頭裝鵪鶉了。
吳婆婆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歎了氣,裝作為難模樣應道:「既然牟公子如此信任老身,老身再推脫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不過老身有言在先,若是老身無能,治不好小少爺的咳疾,自然不敢收任何謝禮診金,但若老身手段奏效,還請牟公子幫老身辦一件小事作為謝禮,如何?」
牟奕兩道墨眉挑起,眼裡閃過一抹異色,但依舊開口問道:「婆婆有事請說,但凡在下能辦得到,絕對不會推脫。」
吳婆婆扭頭瞧了蘇圓一眼,神色間多了幾分慈愛,末了拍拍她白嫩的小手,歎氣道:「這丫頭從家鄉趕來投奔我這老婆子,路上不小心丟了戶籍和路引,馬上縣裡就有衙役下來查問,我怕這丫頭被為難,有心替她再補一份戶籍到我家裡,但一時尋不到人幫忙,不得已才求到公子這裡。若是公子為難,老身自然也不會此事不成就不盡心替小少爺看診,但若是公子抬手就可解決,還望公子幫忙。」
聽得這話,蘇圓下意識抱緊了吳婆婆的胳膊,她方才還以為吳婆婆端著架子是想多討些診金,沒想到吳婆婆心心念念都是為她打算,真是讓她萬分愧疚,又感激至極。
「婆婆,您不必這般……」
「這事你不要插嘴,我老婆子自有打算,你只管好好習醫術就好。」
吳婆婆打斷蘇圓的話,末了轉向牟奕,又道:「牟公子可能答應老身?」
牟奕眼角掃到蘇圓,原本白嫩的圓臉上那雙清澈大眼有些泛紅,他心頭奇異的閃過一抹疼,好似這張臉時時都該掛著燦爛的笑,楚楚可憐這個詞一點都不適合她……
「好,不論看診是否順利,在下都會替吳姑娘重新補辦戶籍。」
「啊,我不姓吳,我姓蘇,叫蘇圓。」
蘇圓聞言,下意識反駁出口,氣得吳婆婆當真想堵了這傻丫頭的嘴。這時候,不是應該歡喜道謝嗎,怎麼反倒計較起姓啥名誰了?
「那老身就替蘇丫頭謝謝公子仗義援手了,事不宜遲,老身這就換衣衫隨公子進城。」
吳婆婆起身行了禮,末了扯了一臉尷尬的蘇圓進了內室。
蘇圓手腳麻利的替吳婆婆取了出門的衣裙換上,一邊幫著系衣帶一邊討好道:「婆婆,多謝您替我著想,我都不知道還要辦理戶籍這事兒。」
吳婆婆重新梳理了髮髻,扭頭瞪她嗔怪道:「你除了整日琢磨著殺了兔子來吃,還記得什麼?趁著這會兒功夫,還不去把你那些書本翻一翻,看看治療久咳不癒可有什麼好辦法,省得一會兒丟人丟到城裡去了。」
蘇圓傻笑,吐吐舌頭,果真跑去翻了那些隨她作伴來到這個時空的書。
這世上有種幸運叫有個話嘮閨蜜,先前方靈為了她,搜集了好多小兒病症的書給她拎回家,催著她惡補,沒想到如今都派上了用場。若是還有再見的一日,蘇圓定然要拿出全部的小金庫請閨蜜吃頓大餐。可惜,如今相隔何止萬里,這份謝意怕是不知要拖到哪年哪月了。
蘇圓心裡歎著氣,手下卻沒閑著,找了幾個同牟家小少爺病症相似的案例和藥方抄了下來,末了揣在懷裡,這才扶著吳婆婆出門。
牟家富貴,今日又是上門請醫,所以換了一輛黑漆平頭大馬車,比之當日蘇圓初見牟奕之時的青布小馬車不知好過多少。
蘇圓好奇,坐進車廂就打量個不停,甚至還想看看那小案幾上的茶杯為何不因馬車顛簸而晃動。
結果不必說,又得了吳婆婆的白眼。她尷尬的吐吐小舌頭,待想要做個鬼臉卻正好被牟奕看個正著,於是臉色驟然紅透,慌得低了頭不敢再抬起。
牟奕眼裡笑意更濃,心下也是奇怪,這姑娘雖然規矩差了些,身形圓潤,容貌也不美豔,言行又未脫孩童般的純真活潑,卻讓人見之就覺溫暖,即便他平日不是喜笑形於色的脾氣,還是每每見她都會忍不住笑起來。難道這姑娘是個天生惹人親近的嗎?
三裡村離得縣城不過十幾裡,牟家又用了好馬拉車,很快就進了城。吳婆婆聽得守城的兵卒熱絡的同趕車僕役寒暄,半眯著的雙眸裡閃過一抹喜色。她原本也是看著牟奕穿著富貴才貿然提出那個要求,其實心裡還有些惴惴,生怕牟家辦不成此事,如今看來,她倒是賭對了。
光看守城兵卒這般客氣,就知牟家不是一般的小門戶,想必在縣衙也有些門路,蘇圓的戶籍算是有著落了。
待到了牟家門前,吳婆婆從馬車上下來,抬頭一見牟家的門樓就更覺歡喜了。
萬石城雖然地處赤龍國北方,算是荒僻之地,但當年外敵入侵之時,四方悍勇兵卒足足在此輪換駐紮了十幾年,很多武將世家都在這裡留有宅邸,也留了家族的子嗣過來繼承,不說城裡富貴之人多如過江之鯽,起碼比之一般城池要繁華得多,底蘊也深厚。
但這縣城裡,門前敢立著兩座石頭獅子,朱紅大門釘銅鉚,門樓高一丈的人家可沒幾個,由此可見,牟家絕對是世家中的世家,武勳中的翹楚。
牟奕見吳婆婆神色只是微微驚了那麼一瞬就恢復原樣,還有蘇圓眼裡除了好奇,並沒有什麼敬畏之色,他心裡疑惑更深,益發不明白這一老一少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看也不像沒見過世面的鄉野之人。
一行人很快進了二門內院,早有穿了綠色衫裙的大丫鬟笑盈盈上前行禮,笑道:「二爺回來了,老夫人一早就等在花廳呢,請您一回來就過去。」
牟奕點點頭,扭身又請了吳婆婆和蘇圓隨他前行。那大丫鬟半垂著頭讓到路旁,略帶好奇的打量兩人,見她們穿著棉布衣裙,釵環還不如自己身上的精緻,臉上忍不住浮起一抹鄙夷。
蘇圓正巧回頭,瞧得清清楚楚,想了想卻也沒有說話。世人從來只敬衣衫不敬人,高門大戶的狗怕是都比窮人百姓金貴三分呢。
眾人穿過遊廊,很快就進了小花廳。
牟老夫人換了一身素錦繡五福花樣兒的對襟衫,松花色馬面裙,頭上照舊勒著抹額,妝扮很是貴氣。許是當真心急孫兒的病情,她手裡端著茶碗,雙眼卻一直瞄向門口,一見兒子帶人進來,她喜得差點站起來,可惜待看清吳婆婆和蘇圓兩人的模樣,神色又明顯帶了失望之意。
「老二,這就是你請來的神醫?」
牟奕低頭行禮,末了應道:「母親,這就是吳婆婆和她的甥孫女蘇姑娘,特意為了坤哥兒的咳疾而來。」
牟老夫人點點頭卻沒有再說什麼,原本伺候在一旁的老嬤嬤掃了吳婆婆一眼,也是低頭假裝忙碌,半點沒有請她們安坐上茶的模樣。
牟奕眼裡閃過一抹惱怒,回身親自請吳婆婆上座,末了又請蘇圓。
蘇圓卻是擺手,笑道:「謝謝牟大哥,我站婆婆身後就好。」
她的聲音軟糯又甜美,惹得牟老夫人扭頭望來,見她面色紅潤,容貌柔美,身形圓潤,且笑且言的模樣實在討喜,於是開口問道:「這位姑娘倒是好相貌,神醫真是好福氣。」
吳婆婆淡淡一笑,半傾身應道:「老夫人過獎了,不過是個農家野丫頭罷了,當不得您這麼誇獎。」
牟老夫人卻是越看蘇圓越喜愛,招了她上前拉著手打量好半晌,末了歎氣道:「是我沒有福氣,生了兩個小子,若是當年得個女兒,如今怕是也有這般大了,何苦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老嬤嬤湊趣笑道:「老夫人說這話也不怕二爺生氣,將來二奶奶進門,定然會一樣孝順您呢。」
牟老夫人掃了一眼神色淡淡的兒子,臉色黯了一瞬,轉而岔開話頭,「神醫若是不累,不如先去看看坤哥兒吧,這孩子昨夜又咳了半晚,瞧著太辛苦了。」
吳婆婆點頭起身,蘇圓趁機抽回被牟老夫人握住的手,上前扶了婆婆往外走。
牟老夫人當真是疼愛孫兒,連讓他獨居一座院子都捨不得,直接放在自己院子的廂房,所以,眾人不過轉過遊廊,幾步路的功夫就進了廂房。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四章 兒科界妙手醫女
一開屋門,迎面撲來的悶熱之氣夾雜著藥味,熏得蘇圓差點喘不過氣,待看見床上那個瘦小的男孩身上還蓋著厚厚的棉被,她忍不住皺了眉頭。
牟老夫人當先走到床邊,小心扶起臉色蒼白的孫兒,柔聲問道:「坤哥兒,祖母來了,你這會兒可覺得好過一些,又咳了嗎?」
孩子許是夜裡沒睡好,這會兒有些迷糊,突然被祖母喚醒,眼神還有些迷蒙,分外惹人疼愛。
他掙扎著要下地行禮,被牟老夫人抱住心肝肉的喚了一通,末了才殷切地望向吳婆婆,「神醫,您快給這孩子看看吧。」
吳婆婆也不多話,上前替孩子診脈,又查看了舌苔和手足心,卻是皺了眉頭,回身喚蘇圓,「丫頭,你也來看看。」
聽得這話,別人還沒有如何,那跟隨而來的老嬤嬤卻是開了口,「我們小少爺可金貴著呢,神醫自己看診就是了,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學徒就不要試手了,萬一我們小少爺有個不舒坦,怕是誰也擔不起。」
蘇圓剛要上前,聽得這話就有些尷尬,牟奕卻是皺眉掃了老嬤嬤一眼,冷聲道:「嬤嬤不得無禮,退下!蘇姑娘醫術也很是了得。」
說罷,他又轉向蘇圓,溫言說道:「蘇姑娘勿怪,還請替坤哥兒診治。」
吳婆婆見牟老夫人神色也似乎有些不信任蘇圓,忍不住冷哼一聲,說道:「蘇丫頭自小學習醫術,尤其擅長兒科。先前有孩童腹瀉瀕死,她只用了一碗蒜汁就把人從閻王手裡搶了回來,鄉間無不稱讚。小少爺身分金貴,但病者不諱醫,不論年紀長幼,能治好病的大夫就是好大夫,老夫人您說呢?」
牟老夫人神色有些尷尬,趕緊點頭笑道:「神醫說的是,還請姑娘施展妙手,救我孫兒于苦痛。」說罷,她就要起身行禮。
蘇圓趕緊擺手,應道:「老夫人客氣了,我一定盡力而為。」
說罷,她就走到床前。孩子許是平日見大夫都是白鬍子一把的老頭兒,突然見到一個年輕女子很是驚奇,瞪著大眼睛打量個不停。
蘇圓喜愛他乖巧,又心疼他小小年紀就疾病纏身,於是笑著握了他的手,溫聲問道:「小少爺,我也叫你坤哥兒好不好?」
孩子點點頭,小聲應道:「好。」
蘇圓笑得更甜,順手又拿起孩子床頭放著的九連環問道:「坤哥兒,你平日都是玩這個嗎?我也是高手啊,我用一刻鐘就能解開呢。」
「真的?」坤哥兒身體弱,平日都躺在床上靜養,所以玩具也是這些益智又不費力的。
他是個聰明孩子,但九連環還是從未解開過,這會兒聽蘇圓說就有些不相信。
蘇圓也不應聲,手下飛快的拆解著,當真很快就把九連環拆開了,這下不只坤哥兒,就是牟奕眼裡都閃過一抹驚奇。他也跟侄兒一起拆解過,費了頗多周折才成功過一次,不想在蘇圓手裡卻是如此容易。
蘇圓笑嘻嘻的又把九連環恢復原樣遞到坤哥兒手裡,然後手把手教他如何進行,末了才道:「坤哥兒好聰明,已經拆解開大半了,只要再多想想,馬上就能全拆好了。」
坤哥兒興奮的小臉兒難得蒙了一層紅暈,還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卻是突然咳嗽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很快就把臉色憋得更紅。
蘇圓趕緊替他拍背,末了也不嫌髒,端了痰盂探看他吐出的痰色。
坤哥兒好不容易停了咳嗽,就像放了氣的皮球,又蔫了下來,看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忍不住催促道:「神醫,你們可有妥當法子?坤哥兒咳得太辛苦了!」
吳婆婆望向蘇圓,蘇圓會意,走過來低聲道:「婆婆,我瞧著坤哥兒這病像是肺炎,就是風寒引起咳嗽,咳嗽久了又傷了肺腑。手熱又沒有汗,有些氣促微喘,好在不算太嚴重,婆婆,您看呢?」
吳婆婆點頭,應道:「脈象上看肺經有些弱,倒也同你說的貼合。」
蘇圓想了想,扭頭望向牟奕,「可有平日照料坤哥兒的人?我想問幾件事。」
她們方才說話聲音雖然不大,但房間裡安靜,眾人也聽了七八分,這會兒立刻有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婦人走到跟前行禮,小聲應道:「奴婢就是照料小少爺的奶娘,姑娘有話儘管詢問。」
蘇圓笑著回了半禮,這才問道:「坤哥兒平日是不是常喊著口渴?」
「是,小少爺總說口幹,一早晨起來就喝了五次溫茶了。」那婦人答得很仔細,生怕有些遺漏,耽誤了病情。
「那坤哥兒的便溺順暢嗎?尿色黃不黃?」
婦人想了想,遲疑道:「小少爺怕羞不讓奴婢多探看,但更衣的時候倒比往日長許多,味道也重。」
「好,我知道了,勞煩你了。」
那婦人聽得蘇圓如此客氣,慌得趕緊又行了禮,這才退了下去。
蘇圓心裡有了底,這才詢問吳婆婆,「婆婆,這些症狀同肺炎一般無二,我覺得用麻黃湯應該有效。」
吳婆婆想起她出門時候寫過幾頁藥方,就道:「藥方拿來我看。」
蘇圓趕緊從懷裡取出,指了其中一段說道:「只不過藥量要增減,坤哥兒身子弱,不好用重藥。」
吳婆婆沉思半晌,點頭道:「那就減下三成,寧可見效慢一些,也好過重藥傷身。」
兩人商量過後,就找牟奕要了文房四寶。蘇圓抬筆把藥方重新寫好,末了吹幹墨蹟遞給牟奕,「按照這個藥方抓藥,水煎服,每日一劑,分三次飯後給坤哥兒服用,大約三日就會有所好轉,到時候我們再來調整藥方。」
牟奕掃了一眼藥方,見幾味藥材都不是如何名貴就有些皺了眉頭。
蘇圓心領神會,多解釋了幾句,「牟大哥放心,不是名貴藥材才治病的,有些普通藥材其實效用更好。」
牟奕聞言,臉色有些羞窘,點頭應道:「姑娘說的是,我這就讓人去抓藥。」
蘇圓定了藥方就清閒下來,扭頭看著坤哥兒像小貓咪一樣縮在被窩裡,乖巧又可憐就動了惻隱之心,跑去同他閒話玩耍。
坤哥兒平日難得見到外人,蘇圓又是笑笑好說話的模樣,他一眼就想親近,取了自己的玩具盒子同蘇圓分享。
蘇圓前世學的就是如何哄孩子,沒片刻功夫就把坤哥兒哄得叫了姊姊,一大一小翻紅繩、迭紙鶴、解連環,玩得不亦樂乎,坤哥兒咳嗽都輕了很多。
牟老夫人難得見孫兒如此活泛模樣,歡喜的不知說什麼好,那奶娘更是偷偷抹起了眼淚,倒是老嬤嬤神色很不屑,但也不敢輕易顯露出來,只能一會兒端茶:會兒捶背,努力抓緊了主子。
如此玩了不到半個時辰,牟奕就帶著丫鬟端了藥湯回來,坤哥兒嗅得藥味立刻皺起了小眉頭,臉上的喜色也收了起來。
蘇圓猜這孩子定然是常喝藥有了抵觸之心,於是就笑道:「坤哥兒,我這裡有個好故事講給你聽,保管你沒聽過。但是,這藥湯涼了特別難喝,不如你趁熱喝了,然後咱們就講故事,好不好?」
坤哥兒心裡極想聽故事,但是又不願喝藥,猶豫了半晌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輕輕點了小腦袋,「姊姊的故事,一定是我沒聽過的?」
「當然,若是你聽過了,就罰姊姊給你多講三個。」
「好。」
坤哥兒終於又露出了笑臉,端過藥碗嚕嚕喝了個乾淨,一旁的奶娘趕緊把碟子裡的蜜餞送到他口裡去苦味。
蘇圓見了就道:「坤哥兒這個時候不能吃太鹹和太甜的吃食,以後若是過口,不如把蜜餞換成冰糖,那個味道好又不厚重,對肺腑也有滋養的效用。」
奶娘聞言趕緊應了下來,端著蜜餞碟子退了下去。
坤哥兒正眼巴巴等著聽故事,小手扯了蘇圓的衣襟催促道:「姊姊,我喝完藥了。」
蘇圓好笑,索性把他抱在懷裡,贊道:「坤哥兒真是勇敢乖巧的好孩子,來,姊姊給你講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狼來了。話說,一個山村裡住了個孩子叫放羊娃,他每日都趕著家裡的一群山羊出去吃草……」
故事一個接一個的講了下去,孩子聽得入迷,屋裡其餘人也是聽得有趣。牟老夫人手裡的茶水涼了都沒察覺,她眼見孫兒乖巧倚在蘇圓懷裡一臉歡喜的模樣,即便困倦的睜不開眼睛,依舊捨不得撒開手裡的袖子,不知為何,她突然心頭一動,若是能把這姑娘留在自家院子,那病弱的孫兒就有人時刻照料了。
這般想著,她下意識又扭頭望向兒子,見他神色淡淡喝著茶水,但眼神饒富興味,顯見也在聽故事,看這模樣應該是不討厭這姑娘吧?
蘇圓講完第三個故事,低頭見坤哥兒雙眼迷蒙的模樣就輕輕把他放到了床上。
坤哥兒卻立刻睜開了眼睛,央求道:「姊姊,我不想睡,你再講個故事吧,我還想聽。」
蘇圓摸摸他的額頭,自覺溫度已有降低,於是笑著哄勸道:「坤哥兒乖啊,你如今身子虛弱,要多睡覺,好好吃藥才好的快。等你睡醒了,就不會咳得難受了。過幾日姊姊還要來給你看診,到時候姊姊不但給你講故事,再給你帶個有趣的玩意,好不好?」
「真的?」坤哥兒有些不情願,但藥力上湧,到底還是撐不住睡了過去。
蘇圓替他掖好被角,這才招來奶娘囑咐道:「這屋子太悶了,身子健朗的人都有些受不住,更別說是小孩子了。平日記得常開窗換換氣,只要冷風不直接吹到坤哥兒身上就好。另外,茶水提神,孩子不宜多喝,若是能找到梨子,就切片同川貝冰糖一起煮水給坤哥兒當茶水解渴,那個對肺腑極有好處。」
奶娘聽得連連點頭,生怕有所錯漏,又重複了一遍,蘇圓聽她說得齊全,這才放心,示意眾人出門。
牟老夫人上前看孫子難得睡相安然,心頭的那點念想就益發重了。
於是出了門就吩咐兒子,「今日勞煩神醫上門看診,我們牟家感激不盡。老二,你帶人去庫房尋些好物事做謝禮,我先同神醫說會兒閒話。」
牟奕不覺有異,應聲就去了庫房。想起先前蘇圓央求兔子撐死自己的事,他忍不住差點笑了出來,這回謝禮裡可得要準備些肉食,還有錦緞也要添幾匹,年輕姑娘沒有不愛新衣的。
他盤算得周全,哪裡想到自家老娘已是惹得吳婆婆發了飆。
「老夫人,這是什麼話?」吳婆婆本來端了茶水想要潤潤喉嚨,不想突然聽得牟老夫人說話,驚怒的茶水都撒到裙擺上也無暇顧及。
牟老夫人許是也覺得有些唐突,但話已出口,自家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於是微微抬了下巴又道:「神醫沒聽錯,老身看中了蘇姑娘性情溫柔,想要納她進門給老二做妾。你放心,我們牟家一定不會虧待她,納妾文書會送去府衙上檔,另外再給二百兩銀子做聘禮,若是你老來無所依,也可進我們牟家贍養。」
「不成,這事不必再提!」
她本以為這樣優厚的條件,吳婆婆會立刻應下來,沒想到吳婆婆卻是臉黑如墨,抬手把茶杯摔在桌子上,惱道:「蘇丫頭就是一輩子不許人家,也不會與人做妾,老夫人還是另選她人吧。家裡還有瑣事,告辭!」
說罷,她扯了還有些發懵的蘇圓抬腿就往門外走。
牟老夫人出身名門,嫁進牟家,丈夫只有一個妾室,而且還生完庶子就咽氣了。牟家掛著伯爵的爵位,即便長子長媳和老爺子都去世得早,至少還有二兒子在皇宮做侍衛統領,整個京都都不曾有人高聲同她說過話。
不想今日卻被一個鄉下老婦如此折損顏面,她再如何和氣也是惱了,高聲質問道:「吳婆婆可是覺得聘金少了,那你只管開口就是。我們牟家有伯爵爵位,我那二兒也有三品官銜在身,納了蘇姑娘為妾,絕對不會委屈她,你到底還有何不滿之處?」
吳婆婆聞言,顧不得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冷冷扔下一句,「老夫人先前還說蘇丫頭乖巧,恨不得當了自家女兒。天下哪有母親願意把女兒賣給人家做妾,即便那人家高門顯貴,但我們高攀不起,告辭!」
說著話,她再也沒停下腳步,扯了蘇圓就走得沒了影子。
原本等在二門外的車夫,一見兩人出來就跳下車轅想要上前相迎,但轉眼瞧著沒有主人跟隨又有些驚疑,這麼一猶豫的功夫,吳婆婆已帶著蘇圓出了大門,三拐兩拐的到了正街上。
蘇圓走得急了有些喘,於是扶了吳婆婆坐在街邊的青石上小歇,低聲哄勸道:「婆婆,您走得這麼急做什麼?」
「不走,難道你想留在牟家做妾啊?」吳婆婆瞪了眼睛,心裡很是惱怒。即便牟家人待她們客套有禮,實際骨子裡還是傲慢至極。
論親避開子女,這道理即便再窮苦愚魯的人家都清楚,牟家卻當著蘇圓的面提出納妾,歸根究柢就是沒把她們看在眼裡,以為只要一提出來,她就立刻歡歡喜喜把姑娘留下了,實在是可惡。
蘇圓不是很懂這時空的規矩,畢竟在現代男女當面喝茶相親討論各自財產都是常事,牟老夫人這般舉動在她看來也不算出格,但眼見吳婆婆氣惱,她還是忍不住心暖,吳婆婆是真心疼愛她,才不忍心她受一點委屈呢。
「婆婆說的哪裡話,我才不想給人家做妾呢,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去讓人家欺負幹麼。人家吃飯我看著,人家睡覺我打扇,人家坐著我站著,那怎麼成?我可懶著呢,怎麼會做那樣的傻事。」
吳婆婆本以為蘇圓會說些一生一世一雙人之類的話,畢竟年輕姑娘家誰對未來夫婿沒有一些美好的想像,沒想到居然聽了滿耳朵的吃喝偷懶,她真是惱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狠狠戳了蘇圓的腦門一記,「你這丫頭啊,真是……」
「嘿嘿,」蘇圓傻笑,繼續撒嬌,「我有婆婆就夠了,今日好不容易進城,婆婆帶我看看熱鬧,好不好?」
「家裡很多活計呢,天氣好還要上山一趟,你整日就想著玩。」吳婆婆瞪眼,嘴上說得兇惡,但起身之後卻牽著蘇圓上了街,「去肉鋪買塊肉,家裡也沒油燉菜了。」
「哎呀,婆婆最好了!」蘇圓歡喜的眉開眼笑,抱了吳婆婆的胳膊雀躍前行,惹得路人側目,自然免不得又被吳婆婆數落了幾句。
牟家大宅裡,牟奕準備好了謝禮,待回到花廳卻不見吳婆婆和蘇圓,於是問道:「母親,可是坤哥兒那裡有何不妥?吳婆婆祖孫呢?」
牟老夫人神色有些不喜,端著茶水沒有說話,倒是老嬤嬤替主子抱起了不平。
「二爺,您有所不知,那鄉下老婦人方才摔了咱們家裡的茶碗,帶著她寶貝孫女走掉了。」
「走了?出了何事?」牟奕皺了眉頭,溫和的臉上難得添了三分惱色。
老嬤嬤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加油添醋的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末了撇嘴道:「她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分,不過是山野村婦,納進府給您做妾實在是高抬了,她們還端架子,實在可惡。不說外邊多少大家閨秀想嫁進府來,就是府裡的大小丫鬟,哪個不是盼著給您伺候枕席……」
牟奕卻越聽臉色越黑,惱怒呵斥道:「閉嘴!」
老嬤嬤被驚了一跳,但也不敢觸怒主子,趕緊委屈的退到後邊。
牟奕轉向母親,實在很想埋怨幾句,卻是不好多說,只道:「母親即便看中了蘇姑娘,也該過後私下同吳婆婆商談,怎好當著她的面提起,實在有些不該。再說,坤哥兒還指望她們診治……」
牟老夫人這會兒也是有些後悔,聽得兒子這般說更是歎氣,「我也是見坤哥兒喜愛那丫頭,一時心急,哪想那老婦人這般烈性。」
「無論如何,這事是咱們有失禮數,我這就出去尋人,把謝禮送去。醫者父母心,相信她們不會因為方才之事耽擱了坤哥兒的診治。」
說罷,他起身匆匆走了出去,早有等在門外的小管事跑去尋了車夫,把準備好的謝禮抬上馬車,再次出了府門。
吳婆婆和蘇圓逛了一會兒街市,挎了一條新割的豬肉和一盒繡線正往家走。春日正午,雖沒有夏日那般酷熱,但太陽曬久了還是有些難受,一老一少尋了棵大樹乘涼小歇,要再上路的時候,牟奕就追了上來。
吳婆婆冷哼一聲,扭了頭不肯理會。
倒是蘇圓不把方才之事放在心上,又一直感激牟奕當日出手相助,於是走上前行禮笑道:「牟大哥,方才我們家裡有事,走得急,也不曾同你告辭,還請你不要怪罪了。」
牟奕本以為蘇圓會避而不見,畢竟一個姑娘家被人當面提出做妾,怎會不羞惱?沒想到蘇圓如此大度,先同他直言,真是讓他羞愧,於是趕緊行禮。
「蘇姑娘客套了,方才之事都是家慈一時糊塗,還請你不要怪罪。天氣炎熱,路途遙遠,不如讓我送你們一程如何?」
蘇圓回身瞧著吳婆婆雖然臉色不好,但並沒有拒絕之意,於是笑道:「那太好了,不瞞牟大哥說,我一直在犯愁怎麼走回去呢。有牟大哥送一程,我也不用被曬成黑炭了。」
她這話說的有趣,不只牟奕露了笑,就是吳婆婆也繃不住臉色,笑瞪了她一眼。
三人重新上了馬車,馬車噠噠走在山路上。
車廂中間放了裝滿謝禮的箱子和筐簍,走動間有些搖搖欲墜。牟奕心細,生怕砸到坐在一旁的蘇圓,就伸手把筐簍往自己身邊挪了挪,完全不理會那筐蔞會不會刮破他的錦緞長衫。
吳婆婆半垂了眼簾,好似在打盹,其實卻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忍不住長長歎氣。
按理說,這牟家二爺無論人品還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兒,哪家閨女嫁他都是好福氣,可惜牟家門第太高,她們小門小戶實在高攀不起,不然牟老夫人也不會開口就讓蘇圓去做妾。
蘇圓不知吳婆婆已經偷偷把牟奕當孫女婿估量了,她想起坤哥兒的虛弱模樣,倒是拉著牟奕又說了起來。
「牟大哥,我方才瞧著坤哥兒雖然是胎裡帶了些弱症,但不算嚴重,反倒是平日總躺在床上,即便是身體康健的人也會慢慢虛弱,以後天氣好了,還是多讓他在院子裡走走,慢慢鍛煉體質。比如咳疾好了之後,先在屋裡走動幾圈兒,疲累之後飯量必然增多,到時候再挪到院子裡,跑跳太過劇烈,就先引他踢踢毽子,身體強壯之後,改成蹴鞠,一步步就會好起來了。將來即便他不能習武,或者體力不如常人,但總會比如今好許多。」
牟奕聽她說得仔細又認真,當真不像對先前之事有任何怨懟的模樣,心裡免不得又生出三分感激之意。即便京都各家的姑娘金貴,溫柔美麗的,俏麗潑辣的,高傲蠻橫的,各有不同,但如同蘇圓這般純善性情的還是第一次遇到,她就如同湖水一般,柔和又清澈見底,怪不得連內向的侄兒都喜愛親近她。
「多謝蘇姑娘提醒,在下回去之後定然按照姑娘的辦法照料坤哥兒。」
蘇圓見牟奕這般鄭重,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趕緊擺手道:「牟大哥客氣了,我以前在家鄉同孩子相處多,坤哥兒又是個招人疼的,這才多說幾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不要介意才好。」
「不會,」牟奕微微一笑,雙眸暖意四溢,嘴角輕輕翹起,真心道:「遇到蘇姑娘這般善心的醫者,是坤哥兒的福氣。」
被一個俊秀的男子這般誇讚,蘇圓免不得紅了臉,正要再說什麼,車外的僕人已停了車,高聲稟報道:「二爺,到了。」
牟奕瞧著扭頭去扶吳婆婆的蘇圓,輕輕抿了抿唇角,這三裡村離縣城實在有些太近了……
兩個僕役幫忙把謝禮搬進吳家,吳婆婆掃了一眼,自覺很是豐厚,卻也沒有推辭,只是淡淡道謝,「讓牟二爺費心了。」
牟奕趕緊行禮,「勞煩婆婆出診,這是應該的。另外,蘇姑娘的戶籍,在下正在著手辦理,婆婆不必擔心。」
吳婆婆點點頭,拉著還要同牟奕道別的蘇圓進了屋,「還杵在門口做什麼,等著人家把你買去做妾啊?」
牟奕聽出吳婆婆還是惱了納妾一事,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蘇圓卻是趁著進門的功夫沖他做了個鬼臉,在她看來,這事都是牟老夫人的主意,牟奕純粹是吃了悶虧。
果然,牟奕見她怪模怪樣的,忍不住笑了出來,微微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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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2 10:40 PM
第五章 三房居心叵測
眼見牟奕帶著兩個僕役走出院子,馬車也離開了。吳婆婆臉色才好了一些,坐在炕上,一邊捶著酸疼的雙腿,一邊瞪著站在窗邊的蘇圓,惱道:「人都走了,你還看什麼呢?」
蘇圓傻笑,趕緊上前討好的幫著吳婆婆換了家常的粗布衫裙,「婆婆,我看牟家的謝禮裡有肉呢,不如一會兒我下廚,好不好?」
「你這丫頭真是……怎麼就長了個貪吃的心眼兒呢!」吳婆婆聽得哭笑不得,心裡不知是該慶倖還是該氣惱。若是別的年輕姑娘,被人當面提出買去做妾,早羞得恨不能跳河尋死,結果這姑娘倒好,天大的事都不如一塊肉來得重要。
「成,燉肉!」吳婆婆也無力埋怨了,只能歎氣道:「都說傻人有傻福,你將來最好嫁個屠夫,一輩子不會缺嘴才好。」
「好啊,我就嫁屠夫了,到時候回來看婆婆就給您帶大大的一塊肉。」
一老一少笑嘻嘻相攜去了堂屋打理謝禮,牟家富貴,牟奕也是真心相謝,謝禮比先前猜測的還要豐厚,上好的綢緞就有四匹,兩匹花色雅致、顏色鮮亮的,兩匹貴氣又莊重的,顯見是把吳家一老一少的需求都照顧到了。
另外還有四盒上好的點心、兩盒茶葉、一蔞子鯉魚,及足足半扇豬肉。
蘇圓喜得圍在一旁團團轉,口水差點流了出來,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吃不上肉,更讓吃貨悲傷的?
吳家貧寒,婆婆靠診治些小病症,勉強糊口就不錯了,飲食自然是「清淡」為主,蘇圓這些時日差點饞得眼睛冒綠光,如今大魚大肉當前,她恨不能仰天大笑三聲,心裡自然對慷慨的牟二爺更添了幾分好感。
吳婆婆看不得她的怪模樣,趕緊揮手攆人,「魚和肉,你隨便處置吧,我去把綢緞放起來,正好天氣熱了,該給你裁剪兩套新衣裙了。」
蘇圓一向認為自己不是美女,對穿戴也不上心,聞言立刻喜孜孜拎了魚簍子、扛著豬肉跑去灶間了,惹得吳婆婆瞧著她沾上油的衣裙直瞪眼睛,最後忍不住也是笑開了。
同這古怪丫頭一起過日子,真是想不歡喜都不成。
因為有了牟家的謝禮,這一日吳家的飯桌空前豐盛,一條大大的紅燒魚躺在黑色陶盆裡,澆著醬色湯汁,表面散落著幾粒碧綠的蔥花,旁邊是一大砂鍋的紅燒肉,肉塊燉得爛熟,閃著油潤的光亮,低頭一嗅,噴香撲鼻。而山上最鮮嫩的野菜也是洗得乾乾淨淨,配上炸香的肉醬,就算是桌上唯一的素色了。
蘇圓終於開了葷,一邊吃一邊喜得搖頭晃腦,間或還不忘給婆婆挑魚刺,忙得不亦樂乎。
吳婆婆也是欣喜,不時往蘇圓碗裡夾肉,一老一少的飯桌雖然不熱鬧,但卻是溫馨至極。
飯後,蘇圓挺著圓滾滾的肚皮拾掇了碗筷,然後就躺在婆婆腿上不肯動了。
吳婆婆正抖落開一匹錦緞,琢磨裁剪了做針線,見此趕緊把她推到一旁,嗔怪道:「懶丫頭,一邊去,你也不怕被針紮到!」
「嘿嘿,」蘇圓笑嘻嘻又湊到跟前,問道:「婆婆,剩下的豬肉倒是可以醃進鹽罎子。可那些鯉魚,白放著肯定要憋死,做成鹹魚又可惜了,不如送村裡鄰居幾條吧。」
吳婆婆聽得點頭,難得誇讚道:「你這丫頭倒也是個懂事的,隔壁劉大娘那裡送一條,前院狗剩兒家也送一條,裡正家裡送兩條。你來的這些時日,人家也算多有照料,分些吃食是應該的,正好你走一趟,認認門兒吧。」
蘇圓想想這幾家鄰居,平日見面確實還算熱情和氣,於是就應了下來,「好啊,婆婆,我這就去。若是晚了,鯉魚憋死了,就不好送人了。」
說著話,蘇圓就出了門。果然,三家鄰居接了鯉魚都很歡喜,拉了她喝茶閒話。
蘇圓學了幾年的幼保和母嬰保健,來到這時空也圍著孩子病症打轉,免不得染了些職業病,閒話時說起三家孩子,就隨口指點幾句。
在她看來都是很簡單之事,但她卻忘了,這個時空的醫者,特別是兒科,簡直是鳳毛麟角一樣的存在,若不然牟家那般門第,也不會待她同吳婆婆百般禮待。
三家很是感激,拉著她謝了又謝,裡正家裡的婆娘甚至還探問起她是否定了親,大有把她變成自家人的架式。
蘇圓幾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家裡同吳婆婆說起,吳婆婆倒也沒責怪,不過是攆了她早早睡下。
豈不知,吳婆婆一邊做著針線,一邊犯了愁。
她也曾問過蘇圓的年紀,幾乎可以算是老姑娘了,親事實在是迫在眉睫,否則就要被人指點詬病。
但選什麼樣的婆家,實在讓她為難,村裡人家雖離她近便,但怎麼都覺得有些委屈這好姑娘。若是城裡人家,又怕人家不把她們這小門小戶放眼裡,蘇圓嫁過去更受苦。
左右為難之下,吳婆婆免不得又想起牟家二爺,於是歎氣就更重了。一旁的蘇圓不知吳婆婆的心事,睡得香甜至極,甚至微微打著小呼嚕,惹得吳婆婆給她蓋了蓋被子,又是哭笑不得。
牟奕一路回了縣城,也是心情大好,可惜這好心情只持續了片刻功夫。
牟老夫人起居的小花亭裡,正坐了三房牟安夫妻,這夫妻倆依舊是貴氣逼人,牟安也照舊裝了孝子的模樣,貼著嫡母噱寒問暖。
倒是三奶奶旁氏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瞧著屋子裡沒什麼外人就探問道:「婆母,聽說今日家裡請了大夫給坤哥兒看診,不知開了什麼方子,坤哥兒喝了可是有效?」
牟老夫人想起頂撞她的醫婆,臉色就有些不好,淡淡應道:「暫時還看不出什麼,要過個三五日。」
旁氏卻誤以為牟老夫人臉色不好是因為坤哥兒病症不好醫治,立刻假模假樣的抹起了眼淚。
「可憐的坤哥兒啊,從出生就藥不離口。再看我家明哥兒三個,壯得跟牛犢子似的,您說,他們三個的活泛勁兒怎麼就不分坤哥兒點呢,這樣坤哥兒也能多活兩年。即便我大哥大嫂在九泉想念兒子,也定然是盼著坤哥兒晚些去團聚……」
「閉嘴!」
牟奕在門外聽得惱怒,這話即便打著心疼坤哥兒的名號,但一口一個死活,明顯是咒坤哥兒早死,簡直是惡毒至極。
旁氏聽得呵斥,還有些惱怒,但扭頭一見是自家二伯,立刻就縮了脖子。無論他們夫妻私下有再多謀算,如今伯爵的位置可是牟奕的,而且他丁憂之前又在宮裡當侍衛統領,別看平日言語和行事隨和,發起火來可著實怕人。
三年前一個伺候坤哥兒的小丫鬟私下傳坤哥兒克死父母,最後被他下令活活杖斃,那慘叫之聲嚇得她作了好幾晚惡夢。
牟安狠狠瞪了一眼嘴上沒分寸的媳婦兒,趕緊起身行禮,「二哥,你這是打哪裡回來?旁氏歷來愚笨,別同她一般見識,她也是關心坤哥兒,盼著他好呢。」
牟奕皺眉擺擺手,不置可否的冷哼一聲。
旁氏偷偷撇撇嘴,但也不敢再說話。
倒是牟安厚著臉皮又道:「母親這院子有些太冷清了,坤哥兒平日也沒個玩伴,不如我明日把明哥兒他們送過來,熱鬧幾日?」
旁氏捨不得離開孩子,但又想兒子在婆母跟前露露臉,萬一得了婆母的喜愛,過繼到死去的老大夫妻或者至今未娶的老二名下,等小藥罐子坤哥兒一死,伯爵府就名正言順成了他們一家的天下。
這般想著,她趕緊附和,「明哥兒幾個乖巧著呢,平日常念叨著他們大哥可憐,鬧著要來陪他玩呢。」
牟老夫人實在不待見庶子夫妻,可人家面上禮數周全,她也不好太過苛刻,但讓三個淘氣小子過來攪和嫡孫養病,她還是滿心不願,於是就道:「不必了,明哥兒幾個太淘氣,坤哥兒怕是禁不住他們鬧騰。」
旁氏聽得自家兒子被嫌棄,衝口就反駁道:「坤哥兒滿身病氣,我們都沒嫌棄……」
說到一半,眼見婆母瞬間臉色黑透,她總算聰明的停了口,尷尬道:「呃,婆母說不用,那就不用了吧。」
牟安暗恨自家婆娘不爭氣,生怕再坐下去更惹嫡母生氣,趕緊扯了幾句閒話就告辭出去了。
牟老夫人氣得喝了半碗溫茶,惱道:「若不是要給你父親守孝,明日就把他們攆回京都去!」
牟奕也是皺眉,自小他就不喜歡這個庶弟,但是父親過世前囑咐他多加照料,特別是如今大哥早逝,牟家只剩他們兄弟兩個,流著同樣的血脈,即便再多不喜,他也只能忍耐。這也是他明知道家裡鋪子收益帳目不對,依舊不曾找庶弟對質的原因。
當然,這些瑣事他也不準備同母親說起,畢竟病弱的侄兒已經讓母親費神至極了。
一直伺候在牟老夫人身旁的老嬤嬤自覺等到了好機會,插口道:「三爺和三奶奶平日也沒見他們如何照料小少爺,這會兒跑來探望倒是有些奇怪。我前日走過前院帳房,還聽了幾句閒話呢,好似三爺打理的鋪子進帳少了一半多,聽說那鋪子的掌櫃還把閨女給三爺做妾了……」
「什麼,還有這事?」果然,牟老夫人一聽就瞪了眼睛。她的脾氣是有些和軟,但如今老爵爺過世,兒子丁憂,嫡孫病弱,全家都指望那些祖產呢,這會兒聽說庶子監守自盜,她如何能不惱怒?
「老二,可有這事?」
牟奕掃向老嬤嬤的眼神帶了一絲寒意,老嬤嬤卻好似過於興奮,低著頭盤算什麼,半點沒察覺已犯了大錯,趁熱打鐵又道:「老夫人,這事不只二爺,怕是府裡很多人都知道了。您看這幾月,三奶奶頭上的金簪子重得連走路都往下掉呢。按理說,他們一個偏房怎麼就這般張狂,還不是生了明哥兒三個小子?要老奴說啊,二爺即便不想娶二奶奶,先納個妾室也好,待生幾個小少爺出來,三爺一家沒了念想,也就老實了。」
牟奕聽得冷笑,不等母親應聲就道:「那按照嬤嬤的意思,我要納誰為妾呢?嬤嬤必然有好人選吧?」
老嬤嬤聽得一驚,再看主子的神色冷得似結了冰,終於發現事情不妙。但如今箭在弦上,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嗯,二爺,老奴也是為您和老夫人考慮,只要二爺有了子嗣,府裡自然就安穩了。不瞞老夫人和二爺,老奴的孫女翠屏今年已是十八,平日在針線房當差,手藝是極好的,老夫人也誇讚過她心靈手巧,若是……」
「哦,原來嬤嬤還有這麼好的孫女未曾嫁人?正好京都伯爵府外書房的文墨也到了娶妻的年齡,不如母親賜下嫁妝,讓他們兩個結個姻緣吧。聽說嬤嬤最近身體也是不好,母親不如讓嬤嬤歇息幾月,順便回伯爵府去給孫女張羅親事,如何?」
牟奕淡淡說著,好似在徵詢母親的意見,但誰都知道老嬤嬤離開這事已是成了定局。
兩個伺候在門口的大丫鬟喜得對視一眼,恨不得拍手稱快。老嬤嬤仗著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時日久,平日她們可沒少被老嫂嬤呵斥欺負,如今二爺出手,她們終於熬出頭了。
老嬤嬤聽得臉黑似鍋底,她想過這事不見得能成,但以為二爺總會看在老夫人的顏面對她網開一面,頂多呵斥幾句罷了,沒想到居然是這般果決無情,不但把翠屏配了個守書房的小廝,連她都攆回了京都。
要知道,京都雖然比萬石城繁華,但她一個奴才不能伺候在主子身旁,就算三年後主子回去了,定然也不會像如今這麼信賴她,說不定她再也沒機會近身伺候了,那她以往的體面,豈不是都成泡影了?!
「二爺,老奴錯了!二爺,老奴知罪!」老嬤嬤越想越後悔害怕,撲通跪倒就開始磕頭,「都是老奴一時嘴賤,居然管起了二爺的房裡事,老奴有罪!但是老奴也是忠心一片,您打老奴罵老奴都好,就是別把老奴攆走啊。老奴走了,誰伺候老夫人起居……」
牟奕不為所動,揮手道:「不必多言,你拾掇行李回京都去吧。偌大的牟府,還不缺幾個伺候主子的奴婢。」
老嬤嬤恨得咬牙,自知此路不通又改了主意,轉而跪在牟老夫人的腳下,哭求道:「老夫人,您替老奴講幾句情吧,老奴捨不得您啊!」
不想她卻是打錯了算盤,對於喪夫喪長子的牟老夫人來說,還有什麼比唯一的兒子更重要,即便她再捨不得也不會輕易落了兒子的顏面,更何況還是一個私心重重的老嬤嬤。
「你也不必如此,回去京都好好養養身體吧,記得去帳房領一百兩銀子,算我給翠屏添妝。」
老嬤嬤再也忍不住失望,放聲大哭起來。
兩個大丫鬟極有眼色,趕緊上前半勸半拖的把她折騰出去了。
牟奕生怕母親惱他發落身邊人,上前陪著母親坐了會,改了話頭詢問坤哥兒服藥後如何,轉而又說起蘇圓囑咐的那些細節。
果然,涉及到寶貝嫡孫,牟老夫人心裡即便有一點不滿也扔到了腦後,認真聽過之後,忍不住贊道:「這蘇姑娘倒是個好的。」
牟奕想起臨別時的那個鬼臉,忍不住笑道:「蘇姑娘最難得的是大度,為人又好,讓人見了就忍不住親近。坤哥兒平日話也不多,但同蘇姑娘也玩得很歡喜。」
牟老夫人嘴唇動了動,好似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閒話,末了結伴去探看坤哥兒,不知是不是藥湯起了作用,還是房間裡換了新鮮空氣的關係,祖孫三代說了半晌話,坤哥兒都沒咳幾聲,甚至同祖母玩了翻紅繩,喜得牟老夫人差點又掉眼淚。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晚,存了滿腹心事的牟老夫人在大丫鬟的服侍下睡過去,就作了一個夢。
夢裡,整個牟家都妝點的紅通通,好似她在過壽辰,嫡孫已是長成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不但身體康健還習了武。而二兒子也成親了,生了足足五、六個小子,孩子的娘親在給孩子整理衣衫,待抬頭卻是驚了她一跳,居然正是白日見過的蘇姑娘!
她還是那般白胖富態的模樣,但笑起來更喜氣,好似整個人都在發光,最後居然慢慢飄起來變成了慈悲娘娘的模樣,懸在半空中沖著她笑個不停。
她驚得失手打翻了手裡的茶盞,清脆的聲音讓她從夢裡回了神,猛然坐了起來。
本來睡在腳踏上守夜的大丫鬟流雲,聞聲趕緊起身,迷迷糊糊湊到跟前問道:「老夫人,您可是口渴了?」
牟老夫人擺擺手,好半晌還在琢磨方才的夢,最後低聲吩咐道:「明日一早,去請城東的呂道婆來一趟。」
流雲聽得疑惑,那呂道婆是個老道姑,平日不常在尼姑庵裡念佛,反倒常出入各個高門大戶的院子,有時候解說佛法化些香火銀子,有時候也替各家主母打聽消息,例如哪家姑娘或者公子性情如何,倒也是個左右逢源的油滑之人。
先前老夫人還說過這樣的人要少搭理,沒想到今日居然主動吩咐找尋,可見有多奇怪,但做奴婢的,守好本分聽吩咐是第一。
流雲低聲應了下來,又伺候老夫人喝了半盞溫水,這才重新躺下。
第二日晨末,一向笑臉迎人的呂道婆從後門進了牟家,沒過多久就滿臉疑惑的告辭離開了。
她來去很快,主院裡又因為攆了老嬤嬤,人人自危,所以一句風聲都沒有露出去,就連牟奕都沒有聽到半句閒話,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母親又在為他的親事張羅了。
一年四季,時節最是不等人。幾乎是春風剛剛變暖,小雨下過一場,農人們就忙碌著播種開田,不過七、八日,原本還有些荒涼的田野就被翻得黑黝黝,打格成了一塊塊規整的農田。
遠遠望去極其顯眼,又分外惹人歡喜。畢竟,這裡播種的是所有農人一年的希望。
這一日,蘇圓終於說動吳婆婆,求得吳婆婆帶她進山采藥,早起就歡歡喜喜烙了幾個包穀餅子,又用油紙包了一些用豬油炒的鹹菜條,正準備出發的時候卻有人上門求醫。
依舊是一個年輕男子帶著兩個僕役駕著馬車而來,同當日牟家的模樣一般,可惜,這年輕男子卻行事極倨傲,望著吳婆婆的眼神甚至帶了三分輕蔑。
蘇圓看得火起,就想攔著婆婆不讓出診。
不想,吳婆婆聽得患病的孩童好似很嚴重,就答應了出診,許是怕蘇圓同人置氣,又執意把她留下守院子,惹得蘇圓擔心至極。
好在晌午一過,馬車就把吳婆婆送回來,蘇圓仔細打量吳婆婆除了神色有些疲憊,也不像受過怠慢的模樣,於是就去給吳婆婆煮面墊肚子,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一晃眼三日過去,又到了去牟家複診的時候。
吳婆婆前晚做針線熬了夜,精神有些不濟,蘇圓琢磨著自己可以應付,就扶了吳婆婆上炕補眠,又把家裡為數不多的粳米都熬了粥,配上一碟涼拌山野菜扣在灶間,等吳婆婆睡醒就能墊墊肚子。
很快,牟奕就坐了馬車來接,蘇圓甫上車就催著趕路,琢磨著複診完了趕緊回來照顧吳婆婆。
牟奕知她心急,路上也沒多說什麼閒話,待進府就直接去了坤哥兒的廂房。
坤哥兒正捏了一隻紙青蛙在屋裡慢慢走動,見蘇圓到來喜得就要跑上前,惹得奶娘心驚膽戰的跟在後邊護著。
蘇圓很是歡喜,彎腰接了坤哥兒,牽著他坐到桌邊,一邊拿出這幾日用薄木板做的七巧板拼圖給他玩,一邊仔細詢問奶娘,又看了坤哥兒的舌苔,聽了他的呼吸聲,這才笑道:「先前那藥方很對症,坤哥兒已恢復得差不多了,我一會兒再把藥量調整一下,繼續喝上三日就能痊癒了,不過以後還是要注意保暖,這病症落了根,染了風寒就容易復發,千萬仔細了。」
「好。」聽得侄兒即將痊癒,牟奕也是歡喜,鄭重起身行禮。
蘇圓慌得擺手,「牟大哥太客套了,先前還送了那麼多謝禮,若是治不好坤哥兒,我豈不是白吃豬肉了。」
她這話說得逗趣,別說牟奕,就是奶娘和站在屋角的兩個小丫鬟也笑了起來。坤哥兒還小,但眼見眾人這般歡喜,也跟著笑得眉眼彎彎。
聞聽丫鬟回報,趕來探看的牟老夫人在門外見了這般景況,原本心裡的幾分猶豫突然散去了,難得果決了一次。
「佛祖保佑,這一次老身可一定不能錯啊,否則將來下了黃泉,沒有辦法同列祖列宗交代啊。」
流雲聽得老夫人低聲呢喃,側耳想要細聽,突然想起先前聽呂道婆說起的只言詞組,又趕緊低了頭。
蘇圓寫好藥方,陪著坤哥兒又玩了一會兒,心裡實在惦記婆婆一人在家,於是打算告辭。
不想卻有一個丫鬟守在廂房門外,見她出來就上前行禮,低聲說道:「蘇姑娘,我們老夫人吩咐,若是您不忙著趕回家裡,還請您過去小坐片刻。」
蘇圓聽得一愣,不明白牟老夫人為何又找她去說話,畢竟前一次鬧得有些不愉快。
但主家長輩相請,她也不好拒絕,於是遲疑了一瞬,就道:「好,請姑娘帶路。」
牟奕也是想到上次母親失禮之事,抬步就想隨著前去,不想那丫鬟卻硬著頭皮伸手攔了他,戰戰兢兢地又道:「二爺,老夫人說庫房裡有一套裝在紫檀木盒裡的首飾,她老人家想要送給蘇姑娘做謝禮,別人去尋不見得能尋到,只能請二爺走一趟了。」
這話聽著沒什麼錯處,畢竟家家的庫房都是重地,不是主子輕易不能進去,母親支使兒子去取東西也是常事,但在這樣的時刻說出來,就是極明顯的藉口了。
牟奕心裡益發疑惑,兩道墨眉緊緊皺了起來,但他自小至孝,怎麼也不好當著外人的面違背母親之意,只能扭頭往庫房去了。
蘇圓倒是沒想太多,先前來過牟家一次,她自然也是識得路的,慢慢順著遊廊到了正房門前,根本沒注意那丫鬟是不是跟了上來。
早有另一個綠衣丫鬟遠遠見她近前,趕緊挑了門簾請她進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六章 張家惡霸促成婚
牟老夫人許是這幾日沒有睡好,神色有些憔悴,眼裡也帶著些微血絲,惹得蘇圓疑惑不已,但也不好多問。
一老一少客套了幾句,牟老夫人惦記兒子會很快回返,又實在是吃睡不好受了幾日折磨,難得開門見山就把話說了個清楚明白。
「蘇姑娘,老身聽說你是從很遠的地方來投靠吳婆婆,想必家裡也沒有父母在了吧?婚姻大事本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孤身一人,又是個有本事的,定然也能自己做得幾分主。今日老身挽留你,一來是為先前納妾之事賠禮,二來也是真心想要聘娶你為我兒之妻,入我牟家門為婦,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什麼?」蘇圓先前還聽得有些糊塗,後來卻是驚得睜大了眼睛,她實在想不明白,牟家如此富貴,怎麼就看中她一個鄉野女子。先前納妾不成,如今更是直接要娶她為妻,這麼大的餡餅砸頭上,即便傻子也要懷疑是個陷阱……
「老夫人,牟家世代富貴,我一個農家女子實在高攀不起。您若是閑著無事,我陪您說幾件市井趣事都好,但這樣的打趣之言還是不要再說的好。」
牟老夫人聽得心急,衝口就道:「難道,姑娘看不上我兒?」
蘇圓想起幾次同牟奕相處,忍不住有些臉紅,遲疑應道:「那倒不是,牟二爺謙謙君子,人品貴重,是我高攀不起。」
牟老夫人放了心,想了想就說了實話。
「說起我兒也是可憐,他自小聰慧,讀書習武都出色,老太爺看了歡喜,就做主替他定了一門親事,可是剛過了定禮,那姑娘就發了一場急病死了。我和老爺眼見他到了年紀,又替他定了另一門親,這一次順利成親,我那兒媳也懷了身孕,豈料……唉。」
她重重歎了一口氣,神色也黯淡下來,惹得蘇圓高高提起了心,又不好催促。
好在,牟老夫人扯帕子擦了擦眼角又說了下去。「我那兒媳也是個沒福氣的,生產的時候犯了難,帶著我那沒見到人世的孫兒一同走了。京都裡有些無德尖酸之人許是嫉恨我們牟家,四處傳言我兒克妻,原本有家世交在我兒脫孝之後就要議親,後來礙於流言太甚也沒有聲響了。我兒嘴上不說,但心裡怎會不苦,可恨我幫不上半點忙,後來我家老爺又故去了,我兒上奏摺丁憂,辭了差事,陪著我回來老家守孝。」
老夫人說得心酸,緩了好半晌,才又道:「不瞞蘇姑娘,說起來,老身也有私心,盼著你嫁進來能照拂坤哥兒,但多半還是因為我兒待你不同,老身最近兩年從未見他同旁人閒話時笑得那般開懷。」
蘇圓聽完心裡真是五味雜陳,她從不知道笑得那麼溫和的男人,居然背負了這麼多的苦楚。不過,這克妻的罪名真是有些過分了,認真想起來,都是巧合罷了。
但俗話說得好,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牟家混跡在京都那樣的權力場,又掛著伯爵的名頭,牟奕更是擔負著皇宮的安危,怎麼會少得了對手和敵人?出了這樣的巧合被有心人抓到,怎能不幸災樂禍的宣揚到天下皆知。
怪不得他年紀看著比自己還大,居然還是孤身一人,原來是有這樣的緣故。
但是,即便頂著克妻的名頭,牟奕一個丁憂在家的伯爵要娶她一個農家野丫頭還是有些牽強啊。
牟老夫人見蘇圓半晌沒有應聲,還以為她被兒子克妻的名頭嚇到了,心裡很是後悔,趕緊補救道:「蘇姑娘千萬不要信那些流言,老身尋過高僧做法,我兒並無半點過錯,實在是先前那些女子沒有福氣,而姑娘福澤深厚,定然不會有事。」
蘇圓聽得咧嘴,開口還是想要拒絕,但不知為何先前同牟奕相處的情形總是在腦海裡閃現,惹得她實在心煩,於是敷衍道:「這些謠言自然做不得准,想來牟大哥也是受了不白之冤。只是這等大事,我要問過婆婆才行,實在不能立刻答覆老夫人,還望老夫人見諒。」
老夫人雖然有些失望,但聽蘇圓沒有一口拒絕,倒也勉強滿意,應道:「稟告長輩是應該的,老身靜待姑娘的音信。」
蘇圓胡亂又應了幾句就趕緊告辭了,待隨著一個丫鬟走到半路,正巧碰到從庫房回來的牟奕。
他見她往外走就問道:「蘇姑娘怎麼不多坐一會兒?」
蘇圓想起方才之事,忍不住紅了臉,含糊道:「婆婆早起有些不舒坦,我心急回去照料,就不多打擾了。」說罷,她胡亂行了個禮就往外走。
牟奕眼裡疑惑更深,想了想就吩咐身後的小廝,「讓牟青和牟武備車送蘇姑娘回去。」
小廝應聲就小跑追蘇圓去了,留下牟奕端著盒子去了正房。
牟老夫人這會兒正喝著茶,心裡也是忐忑,不知今日這般做是錯是對,突然見得兒子進來,她就有些心虛,不等兒子發問便推說頭疼要睡下。
牟奕無法,只能放下首飾盒子,吩咐丫鬟好好照料母親。
蘇圓一路坐在馬車裡,面上依然泛紅,心跳快得跟打鼓一般。
就是她原本的時空也極少有哪個當娘的直接對女孩子說「嫁給我兒子吧」,更何況她自小到大從未談過戀愛,這般突然被「求婚」,怎麼想都覺得有些古怪,卻又有些興奮。
她忍不住狠狠拍了拍滾燙的臉,又用力晃晃腦袋,終於覺得清醒一些。
老話講門當戶對,這絕對是有道理的。生活環境和成長過程有太大差異,光只是因為愛情而結合,之後相處也會出現很多矛盾,更何況她同牟奕還沒有愛情,頂多算是好感……可門第卻是天差地別。
牟家累世富貴,而她在現代也不過是平常家庭長大,到這裡被婆婆收留,更是貧寒,怎麼看都不合適啊。
許是馬車走得快,蘇圓還沒整理好情緒,就遠遠看到三裡村的影子,想起婆婆那日大發雷霆,她又有些忐忑,生怕吳婆婆因為她同牟老夫人私下談及親事失了矜持而氣惱。
剛剛拐進村口,趕車的牟青和牟武就敲響車壁,稟告道:「蘇姑娘,您快下來看看,您家裡好像出事了!」
「什麼?!」蘇圓一聽,哪裡顧得上其它,一手挑開車簾就探出頭去。
吳家住在三裡村最西邊,挨近大路,茅草房雖然破舊,但院子很寬敞。這會兒被村人圍得水泄不通。即便平日有急病之人上門求醫,村人多有趕來看熱鬧的,但這般模樣還是第一次,顯見家裡是出了大事。
蘇圓哪裡還耐得住性子,推開車門跳下去,提起裙角就往家裡飛奔。
牟青和牟武低聲商量了一下,兩人都不是傻子,看得出自家主子待蘇姑娘有些不同,他們若是今日袖手旁觀,說不定回去就要被處罰,不如跟去看看也算結個善緣,萬一將來某日就因為這事得了好因果呢。
兩人把馬車拴到路旁的樹上,然後也擠進了吳家院子。
只見吳婆婆半躺在牆邊,頭上不知怎麼的撞得血肉模糊,臉色蒼白,神情恍惚,蘇圓正淚漣漣抱著她小心翼翼呼喚。幾個鄰人模樣的婦人也是滿臉氣憤的幫著遞布巾掩傷口,嘴裡嘟嘟囔囔,顯見在訴說原委。
另一邊,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正罵罵咧咧的肆意打砸,大到桌椅,小到碗盆,全都被砸得粉碎,無一倖免。
牟青和牟武看得皺了眉頭,牟家在京都也是數一數二的門第,他們又是二爺身邊得用的人,但行事也沒有這般跋扈霸道的時候啊。不想今日在小小的三裡村,居然能看到一場惡霸欺壓百姓的鬧劇。
「住手!」牟青大喝一聲,黑著臉呵斥道:「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居然打砸農家,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聽得這話,原本一個站在院角的年輕人放下手裡的鼻煙壺,踱著四方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牟青和牟武好幾眼,這才高抬著下巴不屑應道:「你們什麼人,敢管我張家的閒事?」
牟青自小就膽子大,又有一身武藝,哪裡會把這麼狗仗人勢的奴才看在眼裡,他冷冷一笑,嘲諷道:「張家?哪個張家?難道張家是皇親國戚,所以才不把赤龍國的律法放在眼裡?」
那張家管事被堵得臉色一黑,惱道:「春日草沒長出多高,哪裡冒出你這麼個多嘴驢,也不打聽打聽我們張家可是萬石城首富,你敢管閒事,小心哪日……哼!」
「呦,怎麼著?我們兄弟今日管了不平事,張家還要置我們於死地不成?」
身為兄弟,牟武自然也不會看著牟青孤軍奮戰,開口又搶白了張管事幾句。
一旁的村民本就替吳家抱不平,這會兒見有人出頭,自然也是出聲附和,「就是,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砸也砸了、打也打了,還要怎麼樣?再說了,你們家裡孩子病了有些時日了,我們吳嬸子治好是本事,治不好是老天爺要收人,你們憑什麼都怪到吳嬸子頭上,若是你們再這般無禮,我們就去縣衙擊鼓鳴冤!」
張管事原本還想再罵幾句,但見村裡人隱隱圍了上來就有些怕吃虧,於是狠狠啐一口,指著剛醒來的吳婆婆罵道:「老婆子,算你運氣好。今日大爺心腸好就放你一馬,以後再敢出去害人,看我不……」
他話說到一半,眼角掃到吳婆婆身邊的年輕姑娘,登時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這是什麼樣的眼神啊,好似上一次春日隨主子進山打獵,見到的那匹餓了一冬的野狼,眼神仇恨兇惡,隨時都能把他的骨頭咬碎!
那些湧到嘴邊的威脅之言,下意識被他咽了下去,只能揮了手招呼家丁們,「走,回城!」
村人們恨不得他們立刻滾蛋才好,趕緊讓開道路,牟青和牟武也沒有阻攔。
張管事許是覺得自己被一個姑娘嚇唬到有些丟臉,走到門口又扭頭往牆邊望去,只見那個白淨微胖的姑娘蹲身背吳婆婆進屋,千般小心萬般呵護的模樣,好似溫柔孝順的女兒一般,哪裡還有剛才的兇惡模樣。
難道是眼花看錯了?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和懊惱,張管事帶著人很快就走得沒了影子,牟青和牟武一商量,深覺這事要稟告主子才好,於是就要回城。
蘇圓卻先一步走出院子尋到他們,當先行禮道謝,「兩位大哥,方才多謝你們仗義執言。」
「不敢,不敢。蘇姑娘折煞小的們了,我們小少爺多賴您診治,如此這般也是應該。」
牟青和牟武不敢受禮,連忙避到一旁。
蘇圓見此也不攔他們,穩了穩心神,低聲說道:「請兩位大哥回去時候,幫我捎封信給老夫人。」
說著話,她把手裡那墨蹟還沒幹透的信封遞給了牟青。牟青看得疑惑,不知她在家裡生出如此變故的時候,還有什麼事同老夫人說,但舉手之勞,他于情於理都不能拒絕,於是趕緊接了過去。
他小心將信塞進懷裡,應道:「姑娘放心,小的必定親手交給老夫人。」
蘇圓神色怪異,似乎有些猶豫但又帶了幾分狠絕,最後點頭道:「那就有勞兩位了,今日家裡有事不能留兩位喝茶,他日定當厚謝。」
「不敢,不敢。姑娘客套了,我們這就回城去了。」
牟青和牟武恭敬行了禮,趕緊解開馬車回去了。''
一路上兩人都很好奇,但也不敢私自開信,只能快馬趕回,盼著能從主子們的言行中猜出一二,可惜一進大門就聽門房的小廝說二爺去赴宴了,於是兩人只能到二門稟報,等著內院通傳。
牟老夫人藉口午睡,但哪能真睡得香,幾乎一等兒子出門就讓人接了孫兒過來,逗著孫兒說話,甚至親手牽了他在屋裡轉悠,眼見他臉色紅潤許多,比之先前動輒氣喘吁吁的模樣好上許多,心裡對於先前之事又堅定了三分。
這會兒聽得牟青牟武帶了信回來,自然是立刻招他們進來回話。
蘇圓匆忙寫下的信沒有太多客套虛假之詞,直接就應了親事,並且提出兩個條件,一是進門之後,牟奕不經她同意,不能納任何妾室通房;二則是牟家不能攔阻她繼續行醫。
牟老夫人即便不像別家主母那般精明狠辣,但畢竟多吃了幾十年的米飯,些許謀算還不缺,幾乎是放下信紙就立刻問道:「吳家可是出了事?」
牟青和牟武都有些驚奇,自然也更是恭敬,由牟青代表應道:「老夫人猜得不錯,有人揚言吳婆婆診治出錯,誤了家中孩童性命,砸了吳家院子,甚至把吳婆婆也打傷了。小的送蘇姑娘回去的時候撞個正著,就開口嚇退了那些人,莽撞之處,還望老夫人恕罪。」
說罷,兩人就跪了下來。
牟老夫人皺了眉頭,想了想就抬手示意兩人起來,「你們今日出頭不但沒錯,反倒有大功。這城裡原本就沒有秘密,不知多少人知道家裡請了吳家祖孫來給坤哥兒治病,若是傳出咱們家袖手旁觀,豈不是太過涼薄,對家裡聲名也是有礙。一會兒去帳房各領五兩銀子,另外再替我送封回信給蘇姑娘。」
牟青牟武大喜,趕緊磕頭道謝,末了起身等在一旁。
早有伶俐的大丫鬟鋪了紙,磨好了墨,牟老夫人提筆寫了幾行字,重新封好遞給了牟青。
牟青仔細收好,同牟武喜孜孜地退出去領銀子,然後又往三裡村趕去。
吳家院子裡,一眾鄰人們剛剛退去,幾個平日來往親近的大娘嬸子也忙著回家做飯喂豬去了,留下蘇圓守在尚有些恍惚的吳婆婆身邊,慢慢喂她喝著溫水。
吳婆婆歇息了片刻,神色終於清明起來,抬手摸摸額頭,被包紮得很整齊,隱隱又嗅得藥香,於是忍不住怨怪。
「你這丫頭,不過是小傷,用那只藍色瓶子裡的藥膏就好,怎麼灑了這個金創粉,你不知這個用了多少好藥材,貴……」
「嗚嗚,婆婆!」
蘇圓提心吊膽了大半晌,終於又聽到吳婆婆的嘮叨,哪裡還忍得住,抱著吳婆婆的胳膊,眼淚如決堤的潮水一般湧了出來。
「婆婆到底出了什麼事?您怎麼被打傷了?您告訴我,我要給您報仇!
「傻孩子。」吳婆婆也是紅了眼眶,今日之事說起來也是無妄之災,當日她到張家出診就看出那孩子是中了慢性毒,富家後院多有這些骯髒陰私,她原本不該沾手,但實在可憐那孩子年紀小,於是就開了副解毒的方子,不想孩子還是沒活過來,張家怕家醜外揚,派人打上門來,一來是警告她閉嘴,二來也是遮醜。
蘇圓聽完事情始末,氣得是牙齒咬得咯咯響。
吳婆婆生怕她氣出個好歹,趕緊勸道:「都是婆婆不該心軟,以後你出外行醫也要把此事當成前車之鑒,越是富貴人家求診越要小心。」
「婆婆是說……今日這事就算了?」蘇圓坐直了身子,抹了眼淚,「不,這事絕對不能算。婆婆受冤挨打,我要報仇!」
貧家哪有什麼資格伸冤,尋找正義?
吳婆婆拉了蘇圓的手還要勸說,這個時候,牟青和牟武再次登了門。
吳婆婆認出兩人是牟家人,皺了眉頭想要問話,但剛剛蘇醒實在有些氣力不及,於是望向蘇圓。
蘇圓有些心虛,裝作沒有看見吳婆婆的神色,接了信迅速讀了一遍,末了應道:「請兩位大哥轉告老夫人,這條件我答應了,請她儘管安排後續之事吧。」
牟青和牟武聽得不明不白,但也不好多問,自覺任務完成就告辭了。
吳婆婆人老成精,幾乎立刻就猜出蘇圓同牟老夫人所談何事,她勉強支撐起身子,強硬要了信紙,待看完就惱道:「你這丫頭,是不是見我受傷管不了你,你就翻天了。若是這般,你趕緊走,我吳家沒有你這樣自作主張的小輩!」
蘇圓瞧吳婆婆額頭的傷處隱隱又露了血跡,急得想要上前扶吳婆婆躺下,無奈吳婆婆揮手打得她不敢伸手,她只得跪倒在地,「婆婆,您別生氣,聽我說幾句話啊。」
「好,你說,我看你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吳婆婆也是真生氣了,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蘇圓會膽子大到自己許了親事,而且還是她當日親口拒絕的牟家,這如何不讓她氣惱?
蘇圓討好的給吳婆婆背後墊了床舊被子,這才小心翼翼說道:「婆婆,今日我去牟家複診,老夫人留我閒話,說起上次提親很是後悔,然後又說起牟二爺在京都被流言陷害擔了個克妻的惡名,如今二十有五還孤家寡人。牟老夫人喜愛我,想要聘娶我為兒媳……呃,我也覺得這事不是能自己決定的,所以就同她說回來稟告您老人家,請您定奪。」
吳婆婆聽得這話,臉色稍稍好了一些。牟家無禮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對富貴人家高高在上的做派倒也清楚,蘇圓能頂著嫁進牟家做正頭夫人的誘惑,依舊謹守禮數,想要回來請她做主,著實做得沒有差錯。
但她心裡這般想著,嘴上卻依舊嚴厲,「你既然這麼想,為什麼又私下同牟老夫人通信,擅自應了這門親事?」
蘇圓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婆婆,原本我從家鄉來到這裡,遇到婆婆待我很好,就是村裡的鄰居們,還有牟二爺等人也都是和氣至極,於是就以為哪裡都是好人,但今日張家來鬧事打傷了您,我才發現先前想得太過天真了。
「哪裡都有欺壓百姓的惡霸,哪裡都需要權勢護身。我已是二十有二,在這裡算是老姑娘了,即便想要嫁人也難以尋到好人家。如今牟家富貴,牟二爺人品又好,老夫人也不是口蜜腹劍的惡人,恐怕不知多少姑娘爭搶著嫁過去,這樣的機會落到我頭上,我若是不抓住豈不是要遭天譴?而我進了牟家,您或者我再出去行醫,別人看在牟家的面子上也不會為難我們。」
蘇圓說完,忍不住環視破敗的屋子,眼裡閃過一抹悲色,又道:「最主要的是我要給婆婆報仇,這個張家,我一定要他們為今日之事後悔!」
吳婆婆聽得幾次三番抬起了手掌,但終究沒有落下去。
「你這傻丫頭,怎麼這麼倔呢!」吳婆婆眼淚嘩啦啦的掉了下來,「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怎麼能隨便就定下來?萬一牟家待你不好,萬一……」
「不會的,婆婆。」蘇圓強忍著眼淚,輕輕靠在吳婆婆懷裡,低聲道:「自小見到我的人就說我白白胖胖是個有福氣的,您看我來到這裡,都能碰到您這樣的好人,又怎麼會下半輩子過得不舒心呢?我將來要開個藥堂,做個神醫,賺好多銀子,奉養您終老。」
「你這丫頭,你這丫頭……」吳婆婆哭得眼淚流成河,她平日雖然常裝作兇惡模樣,好似誰上門都是打擾她的清淨日子,其實老人最怕的就是寂寞,就是老無所依。沒想到,她不過是一時好心,就得了這麼一個真心把她當祖母孝順的姑娘,她心裡的感激和歡喜只能用眼淚表達。
「各路神靈保佑,你一定要好好過日子才成啊。婆婆如何不重要,你千萬不要受委屈,若是牟家待你不好,你就回來,婆婆拚死也能護你十年八年。」
「好,我聽婆婆的。」蘇圓抬手替吳婆婆擦眼淚,末了又給她吃了顆安心丸,「婆婆也見過牟二爺,當真是個好人,他一定不會欺負我的。」
吳婆婆眼睛有些腫,但還是在蘇圓臉上看出一絲羞澀,心裡終於好過許多。若是牟奕也對蘇圓有三分喜愛,這門親事興許還真是一樁好姻緣。
不說吳家一老一少如何說著體己話,只說牟家這時候也掌了燈,坤哥兒陪著叔叔和祖母吃了晚飯就被奶娘帶回去,留下牟老夫人一邊喝茶一邊心虛的偷瞄穩坐身側的兒子。
牟奕喝了足足兩盞茶,還是不見母親說話,實在忍耐不住就笑道:「母親,您到底有什麼話要對兒子說?這會兒左右無人,您儘管開口吩咐就是。」
「呃,」牟老夫人乾笑兩聲,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說道:「老二,娘……嗯,替你定了一門親,過兩日就讓媒婆去女方家裡提親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七章 小綿羊發威拔虎牙
「什麼?!」牟奕聞言變了臉色,聯手裡的茶盞放在桌上的聲音有些重都沒察覺。
「母親,這麼大的事您為何沒同我商量就決定了?而且還這般快,過兩日就請媒提親?」他急得站起身,想要發火又不願嚇到母親,只能極力壓低聲音問道:「到底女方是哪家,難道沒聽過那些流言?」
牟老夫人不安的動了動身子,好聲好氣勸道:「老二,娘都是為你好。那姑娘你也認識,就是給坤哥兒看診的蘇姑娘。」
「誰也不行,我……」牟奕下意識開口反駁,但說到一半卻突然僵住了,半晌才澀聲問道:「娘,您說女方是誰?」
牟老夫人聽兒子難得忘了禮數,如同小時候一般喚自己娘親,也是歡喜起來,笑道:「你沒聽錯,就是蘇姑娘。先前娘同吳婆婆說要納她給你做妾,那吳婆婆拒絕了,但娘怎麼想都覺得可惜,又讓人去打探了蘇姑娘的底細,才知道這姑娘是個難得的,不只有一手好醫術,而且還孝順懂事。娘一來是惦記尋個人幫忙照料坤哥兒,二來也覺得你同她也算熟識,就改了主意想聘娶她給你做妻。
「今日,我當著蘇姑娘的面把那些流言都說了,蘇姑娘不但沒害怕,反倒說你受了不白之冤,且她一個姑娘家害羞,當時沒有答應嫁你為妻,只說回去問過吳婆婆。我讓牟青和牟武趕車去送人,回來時候就得她的書信應了這門親事,我這才張羅著明日尋官媒去提親。」
說罷,牟老夫人還怕兒子嫌棄吳家門第低,又道:「老二啊,我們牟家世代富貴,也不指望你的妻族如何顯貴,娘不懂京都那些陰私亂事,只想你平平安安,娶妻度日,最好生一群孫子孫女,娘就是立刻去黃泉見列祖列宗、見你父親也能挺直腰板了。」
牟奕神色古怪的站在原地好半晌,一向清明的腦子這會兒實在有些混亂。想起那個且言且笑的善良女子,他不是不喜愛,但也從未想過要娶她為妻,如今一向和軟的母親難得果決一次替他做主,他一時倒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牟老夫人偷偷瞧著兒子臉色,猜不出他是歡喜還是惱怒,實在有些忐忑,還想再問的時候,就見兒子抬腳出了門,她開口想喊,腦裡卻是突然靈光一閃,及時咽了回去。
果然,不到一會兒前院就有人傳信進來說二爺騎馬出城去了。
牟老夫人拍拍胸口,雙手合十念起了佛號。知子莫如母,別看她這兒子行事有禮又溫和,實際卻是最倔強不過,小時候老太爺見他身子瘦弱就說不是習武的好胚子,結果這孩子居然扔了書本,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最後硬是考了個武狀元,進宮做了侍衛,後來更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升了侍衛統領。這也是老伯爵和牟家長子先後亡故,牟家依舊立在京都,無人敢欺的原因。
但就是這樣的好兒子,偏偏沒有夫妻緣,一次又一次忍受流言的欺辱,夜夜守著孤燈,眼見同齡好友都成親生子,他心裡如何不苦。
這次無論如何,她也要勸著他娶了蘇姑娘,盼著呂道婆說她多福多子的命格,當真能旺家旺夫啊。
牟老夫人暗暗祈求著,輕聲呢喃傳到門外被晚風吹著送到了城外,越過青山和田野到了三裡村外……
讓牟老夫人心疼至極的好兒子,此時正站在吳家的小院子外發呆,吳家的燈火早就熄滅了,他腦中想起幾次相見之事,心裡隱隱又有些盼望。
許是得了晚風的報信,吳家的屋門居然吱嘎一聲打了開來。
蘇圓披了一件舊衣衫邁出門檻,慢悠悠在院子裡走著,即便她先前同婆婆說的千般篤定,萬般美好,但對於嫁人還是忐忑至極。
即便在原本那個離婚同喝水一般平常的世界,結婚也是件需要慎重對待的事,更何況還是這個封建的世界。
一個女子嫁了人,若是所嫁非人,想要和離可是艱難至極,即便成功離緣,將要面對的也是一輩子受人詬病和白眼。
牟老夫人如今想要娶她進門,不嫌棄吳家門第低,牟奕看著也是溫和之人,但老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天長日久相處,也許就會發現老夫人如何刻薄,或者牟奕是個表裡不一的惡棍……
這般想著,蘇圓忍不住煩躁的扯了扯了衣衫,懊惱道:「不想了、不想了,又不是被害妄想症。走一步算一步吧,說不定哪日一拐彎就又回家去了呢。」
她在這裡自我安慰,不知道院外正有人把她的懊惱忐忑都看在眼裡。
「蘇姑娘!」安靜的夜色裡,渾厚低沉的男聲格外清晰,嚇得蘇圓差點跳起來。
「牟大哥!」蘇圓眼力一向很好,借著還算明亮的月光辨識出門外的男子,下一瞬卻是慌張起來。「你怎麼來了?」
不知為何,眼見她如此模樣,牟奕心裡卻是輕鬆了幾分,輕笑道:「沒什麼,就是過來看看。」
蘇圓紅了臉,想了想就推開門走了出去,低聲說道:「牟大哥許是聽說……嗯,聽說我們的親事了吧?」
「是,母親方才同我說過了。」牟奕沒想到蘇圓會這般坦然說起親事,有些驚奇,但心裡卻是沒有半點厭煩。
他從袖口裡掏出一個信封,隨手遞給蘇圓,又道:「這是替你辦理的戶籍和路引,你收好了。」
「啊,」這轉折實在出奇,蘇圓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伸手接了信封,半晌才想起道謝,「謝謝牟大哥,讓你費心了。」
「不客氣。」牟奕擺手攔了她行禮,再想說什麼又不知怎麼說,於是尷尬的梗住了。
蘇圓也是手足無措,捏得信封都有些皺了。
後來,到底還是她心裡有愧,硬著頭皮抬起頭說道:「牟大哥,我承認答應嫁進牟家並不是一無所圖,今日婆婆被人冤枉打傷,我很惱怒,就想著嫁進牟家,起碼以後可以護著婆婆安度晚年。但是牟大哥,有句話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嫁進牟家定然會謹守本分,孝順老夫人、照料坤哥兒……嗯,也會對你好。」
說實話其實就是開頭難,一旦鼓起勇氣說出來就順利許多。蘇圓一口氣說完,臉色忍不住也紅了,但卻忍著羞意直直望向牟奕,「牟大哥,若是你不喜歡我,不相信我,你也可以拒絕,我……我不會記恨你的。」
「你不怕那些流言嗎,不怕像她們一樣丟了性命嗎?」牟奕半垂著眼眸,聲音隱隱也帶了一絲清冷,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前兩任妻子。
蘇圓聽得心頭一顫,憐意大起,趕緊擺手道:「牟大哥,先前那些事都是巧合,並不是你的錯。那些惡人這般宣揚就是想讓你自責,若是你真這樣就中了他們的奸計了。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所以你要娶妻生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把那些壞人活活氣死才好。」
「真的嗎?」牟奕不知何時抬起了頭,雙眸映著月光顯得分外明亮,「那好,以後我們一起過日子,氣死那些惡人。」
「啊?」蘇圓愣愣看著自己不知何時被握住的雙手,臉色更紅,羞得低頭胡亂應著,「好,啊,我就隨便說說,那個、那個……」
牟奕的嘴角越彎越高,輕輕鬆開了那雙綿軟的小手,手心瞬間的空蕩,居然讓他心裡生起了一絲不舍之意。
但夜色已深,即便兩人將要成親,他也不好拉著姑娘私下說話,只能勸道:「明日家裡許是會有些吵鬧,你早些睡下吧。」
說罷,他就轉身上了馬背,再度回頭深深忘了一眼日後的枕邊人,末了打馬跑遠了。
直到馬蹄聲消失得乾乾淨淨,蘇圓才完全醒過神來,她伸手拍著燙得幾乎可以煎雞蛋的臉頰,低聲怨怪自己,「唉,你這沒出息的,跟人家牽牽手就臉紅,以後可怎麼辦?」
不過想想方才牟奕留下的話,她又皺了眉頭,難道明日媒人就會上門?是不是太快了?
不管蘇圓如何猜測,如何在炕上烙了一宿「煎餅」,第二日不到晌午,答案就揭曉了。
前日鬧事的張管事帶著家丁們又上了門,這一次卻一反先前的兇惡霸道,變得謙卑至極,幾乎是一進了院門就跪地磕頭,高聲大罵自己有眼無珠。
原本聞訊趕來幫忙的村人,見此差點驚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有些平日常燒香拜神佛的迷信婦人就小聲嘀咕起來,「吳嬸子可是供奉著慈悲娘娘,聽說前日娘娘的雕像也被砸了,你們說這些人是不是遭到報應了,這才跑來求饒啊?」
「管他們是因為什麼,這個樣子太解恨了。他們以為老百姓就好欺負啊?活該!看他們以後還怎麼有臉在街面上走動。」
張管事領著一眾家丁們羞惱的恨不得把腦袋插進地縫裡,但家裡主子下了嚴令,今日不能讓吳家滿意,他們就不用回去了。不說手裡沒有契紙,他們就成了逃奴,人人都能抓去買賣,就是先前仗著主家勢力做過諸多惡事,苦主們若是知道他們被趕出門了,也能立刻來把他們打得半死啊。
所以這吳家是一定要跪,一定要求的。
這般想著,張管事也顧不得身上的綢緞衣衫,往前跪爬了幾步又大聲求饒,「吳老夫人恕罪,前日都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被豬油蒙了心,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吧。」
他身後的家丁們也是有樣學樣,紛紛高聲附和,「求老夫人開恩,求老夫人恕罪啊!」
他們這般叫嚷了許久,吳家的屋門終於打開了,一身藍布衣裙的蘇圓黑著臉走了出來,淡淡掃了張管事等人一眼,也不說話,轉身去院角拖了一隻破筐,嘩啦啦把裡面的碎陶片和瓷片倒了出來,鋪了差不多兩張桌面大小的面積。
眾人不明就裡,苦著臉望著她,都盼著她說一句就解脫了。
可惜,他們那日傷了年邁的吳婆婆,蘇圓恨不得煮了他們的肉吃,怎麼可能輕易開口說原諒。
「你們既然上門來求饒,是不是該有些誠意?跪在泥地上算什麼,來,上前跪瓷片上,說起來這也是你們親手砸碎的,當初你們可沒想到還有今日吧?」
蘇圓語氣平淡,好似正同鄰人說著天氣晴朗一般,但手下卻是拎起鎬頭把幾個大塊陶片又砸碎了幾分,自然那些棱角也更尖銳了。
張管事等人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一旁的村人恨不得鼓掌叫好,這一招太解恨了。
當然也有那心軟的小媳婦忍不住小聲說道:「這若是跪上去不得流血啊,是不是太殘忍了?」
可是話才說完,她就被自家婆婆瞪得縮了脖子,「你怎麼沒想想,你吳嬸子那日頭都被撞破了,血流一碗還不夠,這會兒還躺在炕上呢。你吳嬸子給咱家柱子看過幾次病了?這些人呢,給咱家一粒糧食了?」
小媳婦兒被訓斥得臉紅,為表示自己不是忘恩負義的人,趕緊高聲催促張管事等人,「你們都趕緊跪啊,不是來認錯求饒的嗎?」
看熱鬧的從來都不怕事情鬧大,一旁的村人聽得有人帶頭,也是紛紛叫嚷起來。
「跪啊,趕緊跪!」
「讓你們也知道流血是什麼滋味,下次就不敢再欺負人了。」
張管事等人恨得臉色鐵青,猶豫了好半晌,在做逃奴和受傷之間到底還是選擇了後者。
七、八個人很快就並排跪在碎瓷片上,血色幾乎是立即染透了他們的膝蓋,殺豬一樣的慘叫響徹了吳家小院上空。
蘇圓挨個仔細看過,這才覺得心裡的惡氣勉強出了一半。她冷笑著揮揮手開始攆人,「你們都起來,給我滾,讓你們主家親自來賠罪,別以為他扔了你們出來就萬事大吉了,沒他授意和撐腰,你們怎麼會這般娼狂?」
「啊?」剛互相攙扶著站起來的張管事等人,聽得這話氣得差點又跪了下去。
他們流血又吃苦,折騰了半天居然還是要自家主子來賠罪,那方才遭罪豈不是白搭了?
早知道,還跪什麼瓷片啊!
蘇圓猜到他們心裡所想,也不在意,反倒頗有興致的問道:「怎麼,你們不服氣?那一會兒你們主子來了,我就說只要他把你們送去海邊鹽場做苦役,我婆婆就能原諒他,如何?」
鹽場?!
張管事等人齊齊打了個冷戰,腰背瞬間塌了下來,「不敢、不敢,姑娘說笑了,小的們都是罪有應得,這就回去稟告主家。」
「滾!你們主子不想來也成,你告訴他,若是他不來給婆婆賠罪,我就耗費一輩子功夫與張家為敵,任你有萬貫家財,我也發誓讓張家老少都去街邊乞討!」蘇圓重重把鎬頭砸到地上,神色難得狠戾又決絕,「你最好把我的話一字不差帶到!」
張管事哪裡敢不應啊,點頭哈腰行了禮就趕緊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村人們也被蘇圓放狠話的模樣驚到了,畢竟平日看著樂呵呵的小綿羊,突然變成了大灰狼,任誰都有些不適應啊。
院子裡詭異的安靜了許久,還是隔壁的劉大娘當先開口了,「蘇姑娘是個孝順的,這些人當日害得老妹子撞傷了頭,怎麼整治他們都是活該!」
「就是,就是。」
眾人回過神來紛紛附和,想起一會兒張家許是還有人來道歉,都盤算著找個藉口留下看熱鬧。
但蘇圓卻客客氣氣請眾人閑來再來走動,眾人不好強留,於是閒話幾句就散去了。
十幾裡外的縣城,最好的一座茶樓裡,牟家二爺正坐在二樓的雅間喝茶賞街景,一旁站了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錦緞衣衫,手指上戴著各色寶石戒指,顯見同牟家三爺有相同嗜好。
但他這會兒卻是半彎著腰,小心翼翼給牟二爺添茶水,隱隱有汗珠子浮在額頭,那模樣別提多狼狽了。
牟奕似沒有見到一般,偶爾還會指了街上某處笑言幾句,那中年男子就趕緊堆著笑臉附和,可惜笑得比哭還難看。
正是這樣的時候,牟青風塵僕僕推門進來,臉色有些古怪又摻雜了幾分興奮,惹得牟奕挑了眉頭,低聲問道:「事情如何?」
牟青掃了一眼那中年人,這才恭敬應道:「張家人到了吳家跪地請罪,蘇姑娘倒了滿地先前被砸碎的瓷片讓他們跪在上頭,最後又把人攆回來,要張家主人前去賠罪。」
「咳咳!」牟奕正喝茶水,聞言一個不小心嗆咳起來。
跪瓷片?想不到那個溫順如兔子一般的女子居然有這樣的狠辣手段,實在有趣!
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事情關己,那就是天差地別了。
牟奕覺得好笑,那中年男子,也就是張家的家主卻撐不住了。
他氣得鐵青了臉色,惱道:「這吳家真是欺人太甚了,我已是讓當日之人都去賠罪了,跪也跪了,銀子也照賠,何必還要我前去?」
他越說越大聲,腰背不自覺也直了起來,可惜沒等說完,牟奕輕輕把手裡的茶碗放到桌上,清脆的撞擊聲極低,卻像一記悶雷砸到了他的頭上。
「呃,牟二爺,小的不是……」
「張東家不在京都居住,想必對京都的大小瑣事知悉甚少吧?三月前,戶部侍郎張炳煥被參貪墨,皇上下旨抄家,不料卻沒得多少銀錢。當時朝中就有人猜測他提前轉移了家產,或者把家產置在遠地。」牟奕慢悠悠說完,伸手又倒了半杯茶水,繼續道:「聽說張兄在萬石城可是首富,不說在整個省府,就是赤龍國怕是也數得上名號。您說,若是朝中那些言官知道了,查查張家族譜,總能發現五百年前你同張侍郎是一家吧,到時候……」
張老爺越聽腿越軟,直接跪倒在地,匍旬上前抱了牟奕的大腿,「二爺,小人冤枉啊,小人真不識得什麼張侍郎,您一定要替小人作證啊!」
「哦,」牟奕淡淡應著,「我倒是不知你同張侍郎有沒有干係,只不過欺壓百姓卻是事實。」
張老爺即便再傻,這時候也知道哪裡出錯了,心裡恨不得把吳婆婆活活咬死,怎麼也想不明白這老婆子不過是給牟家的小子診治了一次,怎麼就得了牟家的庇護,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緣由?
但說一千道一萬,為了保住自家的產業,他無論如何也得去賠罪了,否則一旦京都那裡真派人來查,就算最後查出沒有干係,張家的大半家業也要賄賂出去。
這般想著,他只能硬著頭皮說道:「二爺,您慢慢喝茶。小人做了錯事,自當親自去賠罪,日後二爺得空,小人再大擺酒席謝二爺今日指點之恩。」
牟奕如何聽不出他話裡的恨意,但牟家若是一隻老虎,這張家就是一隻老鼠,即便他叫得再歡,老虎也不必在意分毫。更何況,那個女子馬上就是他的女人,身為男人,這時候不替她出頭,還要等到何時?
「去吧,若是吳家不滿意,我再請你喝茶。你許是不知,京都雲滿懷茶樓的雨前龍井味道堪稱一絕。」
「不敢、不敢,小人一定讓吳家滿意,二爺放心!」
張老爺聞言,剛剛興起的那點氣恨立刻澆滅了,慌慌張張出門下了樓,結果在樓梯口正好見到了狼狽的自家管事和家丁。
張管事盤算了一路,不等開口告狀就被主子一腳踹去一旁,受傷的膝蓋正磕到桌角上,疼得他殺豬一般尖叫,於是本就熱鬧的茶樓更喧囂了……
蘇圓熬好了粥,喂了吳婆婆大半碗,自己則胡亂吃了幾口就琢磨著一會兒如何出口惡氣。
可惜沒等她想好,生怕家業被侵吞的張老爺就匆匆趕到了。
他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一進院子見了那些血跡斑斑的瓷片,狠狠心就直接跪了下去,養尊處優多年,這疼痛惹得他幾乎立刻叫了出來,路上想好的那些話,也喊得益發淒厲可憐了。
「神醫饒命啊,千錯萬錯都是小人的錯,求神醫大人大量饒了張家吧。同住一城,神醫念在鄉親的情分上,千萬不要記恨小人啊!」
一個大老爺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誰見了都難免動了惻隱之心。
但蘇圓怎麼也忘不了當日一進門就見吳婆婆倒在血泊裡的慘景,吳婆婆是她在這個時空的唯一親人,沒有吳婆婆就沒有她的安穩日子,若是別人傷了她,她許會輕輕放下,但惟獨傷了吳婆婆不能輕易饒恕。
她一見張老爺哭喊得厲害,眼珠子卻是滴溜亂轉,心裡更是氣惱,跑去灶間抱了鹽罐子就往他身上砸。
「我讓你使壞,我讓你欺負婆婆!你當我們是好欺負的,還敢說那些狗腿子不是你派來的,哼,你當我們是小孩子啊!」
張老爺膝蓋疼得麻木了,想要躲閃,傷口又更疼,只能舉了雙手遮擋,嘴裡求饒倒是真心了幾分。
「小人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當日小人一時昏了頭,這才冤枉了神醫,都是小人瞎了狗眼,還求神醫恕罪啊!小人再也不敢了!」死了一個人這種後宅裡的骯髒事,他本想讓吳婆婆當替死鬼,怎知卻是踢到鐵板。
吳婆婆在屋裡聽了半晌,想了想到底還是不能過於傷了張家顏面,若是真結了死仇,即便蘇圓嫁進牟家怕是也有麻煩,老話不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誰也不能時時刻刻防備人家使手段暗害啊!
「丫頭,你讓他走吧。」
蘇圓砸得正痛快,突然聽得吳婆婆這般說,不情不願的放下了鹽罐子,惡聲惡氣呵斥道:「還不滾出去,以後再敢欺負我婆婆,我就是拚了命也讓你活不成!」
張老爺哪裡敢耽擱,趕緊忍了疼爬起來,不停的作揖,「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
說著話,他就要往回走,不想蘇圓又喊住了他,「你記住了,以後家裡有病患再也不准登門求醫,即便你交出全部家產做診金,我和婆婆也不會出診,你好自為之。」
「是,是,小人不敢,不敢!」張老爺趕緊應了,心下卻是有些不服氣。畢竟天下良醫多了,只要有銀子還能請不來?
村裡人本就好奇,早就遠遠躲在吳家院子外看熱鬧,偶爾聽了幾句,又看了富貴老爺的狼狽模樣,無不拍手稱快,免不得也猜測吳家到底撿了什麼金拐杖撐腰,居然能讓萬石城的富家老爺這般低三下四求饒。
這疑問在眾人心裡只存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有打扮得周正氣派的官媒坐著馬車到了吳家門前。
不必說,隔壁的劉大娘第一個看見就追了過來,親眼見到吳婆婆把蘇圓的生辰八字交了出去,換了個描金紅封回來,那官媒極客氣恭敬的說了很多喜話,才拿著賞錢走掉了。
劉大娘心裡好奇得跟揣了一百隻小貓一般,忍了又忍,到底還是詢問出口。
吳婆婆指望蘇圓出門那日得人幫忙張羅呢,於是就笑道:「男方是城裡牟家二爺,身上有伯爵的爵位,先前還是皇帝身旁的侍衛統領,如今奉養老母回萬石城守孝。那牟老夫人最是個心善的,看中我們蘇圓是個旺夫旺子的好命格,想要趕著娶進門告慰過世的老爵爺呢。」
劉大娘聽得三分驚喜七分興奮,嘴唇都有些哆嗦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蘇丫頭真是好福氣!」
農家丫頭就算長得美貌、性情好,嫁妝也備得厚,頂多能嫁給城裡的商戶人家,就算有那麼一個半個嫁了縣衙裡跑腿的小吏,那也足以讓家裡人在村裡橫著走了。
沒想到,蘇圓這個無父無母,投奔遠親婆婆過活的丫頭,居然要嫁進伯爵府,正經地做個伯爵夫人了,說出去怎麼能不驚掉眾人的大牙!
吳婆婆自然也知道老鄰居心裡所想,根本沒多留客。眼見劉大娘甩開腿跑出院子,她就轉過頭望向從裡屋走出來,臉色微微帶了羞澀的蘇圓,「換了庚帖,親事就成了一半了,牟家怕是過不得半月就要來抬你過門,你可想過要置辦什麼嫁妝?」
蘇圓雖然在吳家住了不到兩月,卻是真心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如今突然要嫁人,她也是捨不得,上前抱了吳婆婆的胳膊,低頭像貓咪一樣溫柔的蹭了蹭,低聲道:「婆婆不必惦記這個,我是農家丫頭,即便置辦的嫁妝比大家閨秀都貴重,也不會有人高看一眼。我有什麼就帶什麼過去,我相信好日子是自己親手掙來的,不是靠嫁妝堆出來的。」
吳婆婆聽得又是心疼又是安慰,這丫頭平日看著嬌憨又貪吃,不想卻是個倔強又有主意的。罷了,上天疼憨人,即便她傾家蕩產也不過置辦兩箱子衣衫用物,到時候一樣會被瞧不起,還不如留著銀子給這丫頭防身了。
這般想著,吳婆婆也就不再犯愁如何用十兩銀子置辦好嫁妝,這時候只需要買匹上好的大紅綢緞做嫁衣,就成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八章 一抬嫁妝的逆襲
中午,一老一少剛剛吃了飯,吳家的馬車就到了,這次下來的卻是坤哥兒身邊的奶娘。
蘇圓有些意外,生怕坤哥兒哪裡不舒坦,趕緊接了她進來說話。
奶娘是個靦腆又內向的,勉強閒話幾句,瞧著屋裡沒有外人就從懷裡取了一封信封雙手捧給蘇圓。
「蘇姑娘,我們二爺知道奴婢要來詢問一些瑣事,就囑咐奴婢把這信親手交給姑娘。」
蘇圓微微紅了臉,猜測是不是牟奕寫了情書,但摸著信封又覺得不像,打開信封細看,裡面卻是兩張銀票,每張都是五百兩的面額。
不說蘇圓,就是一旁一直喝茶未曾插話的吳婆婆都驚到了,更別提坤哥兒奶娘那圓瞠的眼睛了,好在她是個懂規矩的,立刻低了頭,半聲都不敢出。
蘇圓捏著銀票楞了好半晌,心裡著實歡喜又甜蜜,她還未嫁進牟家門,未來要同床共枕的夫婿就這般護著她了,還有什麼比這更讓她安心的?
但是,她有做人的原則,即便沒有豐厚的嫁妝,她也有自信挺著背脊踏進牟家的大門,這分情她領了,銀子卻是不能要。
這般想著,她就把銀票又封了回去塞給奶娘,笑道:「勞煩嫂子替我給二爺捎句話,就說我自有嫁妝傍身,多謝他好意。另外,我最想要的他早就送來了,我很歡喜。」
奶娘驚訝得厲害了,傻傻捧著信封好半晌沒回話,後來才像被電到一般乍然跳了起來,慌亂扯過身旁的一隻秋香色包裹,恭敬地送到蘇圓身前。
「姑娘,我們二爺還有交代,若是您不收信就讓奴婢把這包裹給您,還說您總要收一樣才行。」
蘇圓眨眨眼睛,不明白牟奕打什麼啞謎,結果解開一看,包裹裡露出一塊厚厚的大紅綢緞,細密的紋理,純正的色澤,金絲繍著大朵的牡丹花,一眼望去好似有光澤在隱隱流動,她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了。
一旁的吳婆婆也忍不住贊道:「這綢緞真是漂亮!」
奶娘聽得這話隱隱抬了頭,小聲告辭,「蘇姑娘若是沒有別的事,奴婢就退下了。」
蘇圓猶豫了一瞬,到底留下了綢緞,轉而笑著送奶娘出門。
待她回來的時候,吳婆婆已執起剪刀裁好了綢緞,正尋了針線簍子準備縫製,一見她進來就道:「一會兒你去隔壁把你劉大娘請來幫忙,她是父母爹娘兒女都全乎的全福人,難得刺繡手藝也好,咱們就請她幫忙繡嫁衣。還有再去劉家買兩塊豆腐,晚上怎麼也要張羅四個菜,不好讓人家白挨累……」
蘇圓倚在門框上,聽得吳婆婆嘮嘮叨叨,巨細靡遺地安排著,一瞬間有些恍惚,這就要嫁人了嗎?
記得先前閨蜜們還恨鐵不成鋼的拍著她的圓臉,感慨她這輩子嫁不出去怎麼辦,沒想到不過兩月功夫,她居然就要成為人妻了,夫婿還是高官顯貴,才貌雙全。
若是閨蜜們知道了,怕會驚掉了一地的大牙,然後撲上來大喊她走了什麼狗屎運。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註定要留在這裡安身立命,嫁人生子……
「滴啦啦,滴啦啦!」嗩吶的清脆短音,在這春日正午,一路從三裡村吹進了萬石城。
那八人抬的大紅轎子,還有轎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俊朗新郎,惹得無數路人駐足看起了熱鬧。
若是以為這就是眾人好奇的原因,那就大錯特錯了。
所有人盯著的是轎子後邊的兩個穿了新衣的後生驚得張口結舌,只見兩人合力抬著一隻半新不舊的樟木箱子,那箱子敞著蓋子,露出裡面滿滿的書籍,有新有舊,就是沒有一星半點的金銀光色透出來。
再往後看,沒有了。
沒有了!
也就是說,牟家新娶的媳婦兒居然只帶了一抬嫁妝,這簡直是萬石城建城以來,不,應該說赤龍開國以來最寒酸的嫁妝了。
就是最貧寒的農家嫁閨女也要帶兩箱四季衣衫,帶一套妝台木桶之類的,這牟家的新媳婦兒倒好,居然破天荒的只帶了一抬嫁妝進門,她到底是傻透了,還是有別的依仗啊?
帶著這樣的疑問,萬石城的大街小巷都像開了鍋的沸水,鬧騰開了。
同牟家有來往走動的人家,自然要去賀喜喝酒。那些進不去門的就坐在茶樓裡,說的是口沫橫飛。
有人說:「這牟家新奶奶據說是個農家出身的醫女,醫術好著呢。牟家也不是缺銀錢的人家,應是不會因為她沒帶嫁妝就看輕她。」
另一人也道:「我聽說牟家長孫可是個病秧子,說不得牟家低娶就是為了找人照料這個長孫呢。」
旁邊一桌卻有人忍耐不住的用力咂嘴,轉得手上茶杯跟陀螺一般,顯見是個憋了話卻猶豫不定的。
眾人顧不得是否相識,拉了這人追問。
這人四下探看了半晌,這才帶了三分興奮七分驚恐的小聲說道:「你們怕是沒聽說過牟二爺的名頭吧,我家有親戚總去京都走動,倒是聽說過幾句,這牟二爺是個克妻命,先前已經克死兩個女子了,第一個沒進門就死了,第二個更可憐,難產,一屍兩命。原本還有個世交之家想把閨女嫁過來,後來生生嚇跑了,不知怎麼,這次居然又娶妻了……」
「啊,原來還有這番緣故!」眾人齊齊驚得瞪圓了眼睛,爭相恐後議論開來。
「怪不得堂堂伯爵,居然娶了個農家女。」
「是啊,我就說這裡面有緣由,若不然再委屈自己也不能娶個農家女啊。」
「說起來這農家女也是可憐,豈不是命不久矣?」
「可不是,說不定明早起來……嗯,罷了,說不定這女子是個命大的。」
「這女子家裡怕是也知道這個緣故,若不然怎麼只給帶了一抬嫁妝,興許是把聘金都留下自家用了。」
眾人雖然自覺要嘴上積德,不肯說得過於刻薄,但眼角眉梢卻滿滿都是詭異之色,憐憫又微微帶了些幸災樂禍的喜悅。
不說萬石城裡大街小巷的閒人們如何議論,牟家這裡卻是分外熱鬧。牟老夫人打定主意要給兒子大操大辦一次,但凡有些交情的人家都送了帖子,足足放了三十桌酒席。
正院裡招待貴客,幾處偏院分別招待女客和普通客人,雖然忙碌倒也不顯亂象。
牟奕所居的雲起院裡,這會兒也是燈火通明,即便剛過了晌午不久,桌上那對臂粗的大紅龍鳳燭就點燃了,不時爆出的燈花,聽得坐在喜床上的蘇圓略微醒了神兒。
都說花花轎子眾人抬,她看電視劇裡演的也覺得有趣至極,可惜自己坐進去晃悠了十幾裡,這才算真切體會到其中的辛苦,怎一個慘字了得!
即便已經拜完堂,送進洞房這麼久,她依舊覺得自己在晃悠,若不是還記得自己今日是新娘,怕是早就吐個天昏地暗了。
好在這裡的規矩是正午拜堂,下午酒宴,晚上才洞房。若不然,新郎「性致勃勃」抱住她,她卻一張口吐人家一身,怕是立刻就要被休回家裡去吧?
這般想著,蘇圓忍不住笑了出聲。
旁氏正領了幾個世交之家的女眷進門,聽得這聲笑,開口嘲諷道:「呦,新嫂子怎麼這般歡喜啊?也是,我們牟家可不是一般門第,嫂子來自農家,怕是也沒想過自己有這等福氣嫁進來吧,多笑幾聲也是應該。」
這話裡雖然叫了好幾聲嫂子,但是只要耳朵沒聾的都聽得出來,其中沒有半點尊敬之意。
她身後的幾位女眷,有兩位捂嘴笑了起來,眼裡興味很濃,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但另外兩位年紀稍長的婦人卻是微微皺了眉頭,其中一位許是不忍蘇圓尷尬,開口解圍道:「牟二爺才貌雙全,人品貴重,誰家閨女嫁來怕是都要歡喜呢。」
旁氏撇撇嘴,但是顧忌這婦人的身分也不敢回嘴,只能繼續消遣蘇圓。
「我嫁進牟家的時候只帶了六十四抬,價值三千兩的嫁妝還被人嫌棄呢。如今聽說嫂子帶了了不得的嫁妝來,惹得全城百姓都驚奇,我心裡啊,真是好奇極了,嫂子可不要小氣,到底把嫁妝藏到哪裡去了,快讓人抬到院子裡曬曬,我們也好開開眼界。」
一個年輕婦人扯了帕子掩口鼻,笑著附和道:「就是啊,我也好奇呢。」
倒是先前開口的那個年長婦人面色有些不忍,開口還想說什麼,卻被一旁的同伴扯了袖子。
今日明明白白就是牟家妯娌不合,借著由頭過來給新媳婦兒下馬威,她們都是外人,幫了一次是人情,幫兩次怕是就要結怨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
那年長婦人也知道這個道理,心裡暗自歎氣也就閉了嘴。
蘇圓不知道這些人的小算盤,但也聽出兩次開口的這位「弟妹」沒有什麼善意,若是她當真因為嫁妝自卑,怕是因為這樣的濟兌,以後在牟家就別想抬頭做人了。
但偏偏她不是,有一群奉行「嫁個好老公不如自己會賺錢」的閨蜜,她即便不能成為女超人,也絕對是個自力更生的新女性啊。
最重要的是她學了幾年的育兒經,各種食療和小病醫治手段,甚至優生優育的知識都是這個時空急缺的,足夠她養活自己、驕傲抬頭做人了。畢竟嫁妝有花光的時候,安身立命的本事卻是誰也搶不走的。
「說話的這位是弟妹吧,聽說弟妹是個心無城府又快人快語的脾氣,如今看來真是不假。」蘇圓軟糯甜軟的笑言順著蓋頭的縫隙傳出去,聽得眾人都是微微一愣,不知是驚奇還是詫異她居然敢開口回應。
只聽蘇圓又道:「弟妹說的不錯,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嫁妝確是很了不起,弟妹那六十四抬價值三千兩銀子的嫁妝總有花光的一日,但我這嫁妝卻是寶藏,不管誰學了去都足夠安身立命,最重要的是,性命攸關的時刻,吃多少金錁子銀錠子也不能活命,但我這嫁妝卻能在閻王面前搶人。如今我嫁進牟家,這份寶藏自然也是牟家的,弟妹再歡喜也不好多張揚,否則丟了一本半冊,用多少金銀都賠不起呢。」
她的話音落下,屋子裡半晌沒有人說話,後來還是一個年輕婦人實在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
心無城府?快人快語?
原本以為牟三奶奶說話就夠噎人了,不想這牟二奶奶也不是善茬兒啊,兩個詞就點出牟三奶奶愚蠢又嘴賤的事實,末了還借著她先前的話頭,硬是踩著她的三千兩嫁妝,把自己的一箱子破書抬得不能再高,簡直是不落半點下風兒又讓人抓不到把柄,實在是高明。
另外三個婦人顯見也想到了這點,人人都低頭裝作擦汗,但嘴角卻皆翹得高高。
「你、你……」旁氏被氣得頭暈,開口想要大罵,到底想起自家二伯的厲害,又把那些話咽了回去。
可惜,蘇圓卻沒打算輕輕放過她,萬般無辜的聲音又從蓋頭下傳了出來,「怎麼了,弟妹,難道我說錯了?啊,我真是太單純了,弟妹說什麼就信什麼,難道你的嫁妝沒有六十四抬?還是不值三千兩?總不會是早就花光了吧?放心、放心,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若是生病,即便不給診金,我也會盡力把你從間王跟前搶回來的。」
「你……」旁氏自嫁進牟家,雖然不受公婆待見,但也沒被這樣堵得說不出話。
她眼見就要發飆開罵,不想院子裡卻跑進幾個孩童,男男女女都有,各個進屋就朝蘇圓跑了過去,吵著要見新娘子。
蘇圓最喜歡小孩子,又學了一肚子哄孩子的本事,哪裡怕孩子吵鬧,借著蓋頭下邊的餘光,伸手捉了一個淘氣來掀蓋頭的胖小子,笑道:「哎呀,這些以後的大英雄和小美女都是從哪裡來的啊?你們怎麼知道我剛聽了很多好玩的故事,正犯愁不知道講給誰聽呢!」
聽故事?
幾個孩子都是六七歲的年紀,正是好奇心極旺盛的時候,聽得這話就停了手,嘰嘰喳喳問道:「真的嗎?!你會講故事,好聽嗎?」
「當然好聽了,不信你們可以問坤哥兒,我給他講過很多故事呢。」蘇圓笑得開懷,手裡卻是抓了那淘氣小子的手不肯放鬆。
幾個孩子不知想到了什麼,都是歡喜起來,「啊,原來坤哥兒講的故事是從你這裡聽來的,我們也要聽!」
「但是,我只講給懂規矩又知禮的孩子聽啊,你們是懂規矩又知禮的好孩子嗎?」
「當然是了。」幾個孩子趕緊異口同聲嚷起來。
「好,那你們尋了位子坐好,我先同這位小英雄說幾句話,好不好?」
「好。」
孩子們雖然急於聽故事,但也不願意自己被人說不懂規矩不知禮,於是紛紛尋了座位,眼巴巴等著蘇圓開口。
旁氏沒想到蘇圓三兩句就化解了她費心安排的好戲,氣得差點扯碎手裡的帕子。
倒是一旁的幾個婦人皺了眉頭,眼裡隱隱藏了惱意。這些孩子雖不是她們的子女,但多少都有些沾親帶故,今日被旁氏拉來做工具,任誰也歡喜不起來。
蘇圓不知這個緣故,開口對淘氣小子說道:「這位小英雄,你告訴姊姊,你每晚睡覺是不是滿頭大汗?平日常關在屋子裡,不會出去玩耍曬太陽?」
那淘氣小子撓撓後腦杓,想了想就道:「我娘總關我在屋子裡讀書,不讓我出去玩……嗯,還有睡覺,我不知道,我睡著了。」
他是這般說,但旁氏身邊一個年輕婦人卻忍不住了,上前兩步接話道:「牟二奶奶是不是看出這孩子哪裡不舒坦了?我倒是聽這孩子的娘親說過,這孩子睡覺極不安穩,出汗很厲害,找大夫看診都說是胎裡帶了熱症呢,吃了幾次藥也不見好。」
蘇圓點頭,想了想就道:「我瞧著不是熱症,是孩子身體缺一種營養,我把這種營養叫鈣。勞煩您回去同孩子的娘親說,平日多給孩子燉些豬鼓棒湯,海米也吃一些,另外不要拘束孩子,每日曬曬太陽,過上一兩月就會緩解許多。」
「這麼簡單?」那婦人有些難以相信,畢竟她可聽說當初孩子娘親尋那大夫,光診金就付了五十兩,藥方裡大半都是好藥。如今蘇圓只讓吃豬骨棒和海米這等賤物,外加曬曬太陽,實在是再普通不過了。
蘇圓卻不多解釋,應道:「這位嫂子既然也說藥方簡單,那不如試一試,有效果更好,即便無效也沒什麼妨礙,是不是?」
「是,牟二奶奶說得對。」那婦人有些臉紅,也知自己方才的質疑有些失禮,於是就拉了孩子行禮道謝。
「我代孩子娘親謝二奶奶指點。」
「這位嫂子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
蘇圓客套兩句,那淘氣小子卻是忍耐不住,掙開手嚷著要聽故事,蘇圓也是閑坐無聊,果斷開了故事會。
幾個婦人原本有些好奇,又想著早點帶孩子們離開,少蹚牟家的渾水,不想蘇圓的故事實在有趣,不說孩子們,就是她們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旁氏幾次三番開口要請眾人出去,結果都無人理會,最後氣得她一甩袖子走掉了。
幾個婦人對視一眼,心下都是明瞭,這牟家以後恐怕還是二房的天下,起碼蠢笨的旁氏就不是這新媳婦兒的對手,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新媳婦兒命夠硬,若是她有個好歹就不好說了。
這般想著,她們的眼裡都帶了三分憐憫,這麼善良又有本事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夜幕並不因為一家一地的熱鬧就推遲上工,照舊按時降臨了。
晚霞不甘心的收回最後一抹豔色,大地慢慢陷入了暗沉。
牟奕被灌了很多陳酒,即便用內力化解了大半,依舊帶了幾分醉意。剛剛邁進雲起院的門,就有自小伺候他起居的老嬤嬤上前行禮。
旁氏帶人尋釁不成反被氣跑的事,包括蘇圓給孩子們講的那些故事都一字不差的落到了牟奕耳裡,惹得他忍不住笑開懷。
老嬤嬤本來多病,一直不放心自己當親生子一樣奶大的主子,這才強忍著堅持,如今自覺可以放手了,就笑道:「恭喜二爺,娶了二奶奶這樣的妙人,想必將來有二奶奶照料二爺起居,定然仔細又周到,老奴……老奴可以放心回鄉養老了。」
牟奕收了笑,望著老嬤嬤佝僂的身軀,難得眼裡含了不舍,感激道:「多謝嬤嬤這麼多年的照料,您放心去養老吧,牟青在我身邊,不會缺了他的前程。」
老嬤嬤歡喜更甚,再次行了禮,這才慢慢出了門。
牟奕拾掇了有些複雜的心情,抬手揮退兩個想要上前伺候的大丫鬟,親手關了內室的門,轉過屏風就見喜床上那個嬌小圓潤的身影不住點著頭,晃得大紅金絲繡的的蓋頭像春風裡的荷葉一般。
他上前執起床頭的金秤桿挑起蓋頭,露出一雙迷蒙的大眼和白皙柔美的小臉兒。
「牟大哥,你回來了?」
蘇圓打了個哈欠,腦子曬得有些混沌,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無奈自早上開始折騰了一日,又當了半下午的孩子王,實在疲憊,哪裡還有心思頭腦風暴啊。
牟奕眼裡閃過一抹好笑,回身取了桌上的兩隻酒杯,挽著她的胳膊喝了交杯酒,接著就迫不及待把這塊甜軟的糖果送進了口裡……
大紅龍鳳燭盡責的照亮著小小暖暖的屋子,但終究有它光亮不能及之處,比如那遮了帳幔的大床。
春末的清晨總是來得很早,不知道什麼名字的飛鳥許是捉了幾隻倒楣的早起蟲兒,吃得肚子飽飽,歡快的站在雲起院的正房屋頂唱著歌,吵得屋裡的蘇圓懊惱的捂了耳朵抱怨。
「嗚嗚,討厭的鳥兒,哪天就打你下來烤著吃。不知道擾人清夢是重罪嗎?」
牟奕多年習武,早就養成了五更起的習慣,但今日新婚,懷裡抱著胖乎乎又暖熱的媳婦兒,怎麼也不想起來。怪不得君王得了美人就不願早朝,原來美人鄉是這般消磨英雄志。
他正苦笑,突然聽得蘇圓這般孩子氣的抱怨,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圓忽覺枕頭顫個不停,益發懊惱,猛然睜開眼睛,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像只八爪章魚一般扒在牟奕身上,然後,這才終於想起自己昨日洞房花燭,如今已是人妻的事實。
她趕緊收回手腳,尷尬的打著招呼,「牟大哥,你醒了?」
懷裡一瞬間變得空空如也,這讓牟奕微微皺了眉頭,隨口應了一句,「唔,該起了,母親等著我們敬茶呢。」
蘇圓看得忐忑,扯了扯中衣的衣襟,還想說句什麼,門外卻已響起坤哥兒的聲音。
「我要進去,蘇姊姊答應給我帶好玩意兒了。」
「不行啊,小少爺,奴婢先抱您回去,二爺、二奶奶馬上就過去敬茶了。」奶娘好聲好氣在勸說。
坤哥兒卻難得犯了執拗脾氣,「不,我就要蘇姊姊同我玩兒。」
門外守著的兩個丫鬟也在勸,「小少爺,您不能進去啊。」
蘇圓在屋裡聽得清楚,趕緊跳下床,麻利地把嫁妝箱子裡的書搬一旁,翻出一套新衣裙穿好,末了抬手綰了個最簡單,也是她唯一會梳的髮髻,插了一支銀簪子就出去了。
直到自家媳婦兒跑得沒了影子,牟奕才醒過神來,哭笑不得的翹了嘴角。新婚女子難道不該親手照料夫君起床穿衣洗漱嗎,就算不這般殷勤,起碼也該喊丫鬟進來伺候啊。
但莫名其妙的,他的心情卻是益發好了,也沒叫丫鬟,自己慢悠悠的起床穿了衣裳。
門外,坤哥兒早就歡呼著撲到了蘇圓懷裡,大叫著,「蘇姊姊,我要進去找你,她們不讓!」
奶娘小心翼翼瞧著蘇圓的臉色,趕緊提醒小主子,「小少爺,您該改口叫嬸嬸了。」
蘇圓不在意這些,抱著坤哥兒掂了掂,笑道:「坤哥兒好似重了幾斤,看樣子這些日子乖乖聽話吃飯散步了,好孩子應該得到獎勵啊,一會兒去敬茶的時候,給你禮物好不好?」
「好,那咱們快去吧!祖母早就等著了!」坤哥兒興奮的小臉通紅,跳下地就要扯了嬸嬸走。
蘇圓趕緊拉了他,捂了臉假裝害羞道:「坤哥兒等嬸嬸一會兒好不好?嬸嬸還沒洗臉,別人看見該笑嬸嬸了。」
「噗嗤!」聽得這話,奶娘連同兩個丫鬟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坤哥兒也是咯咯笑得清脆,極豪爽的一擺小手,「那嬸嬸趕緊洗臉,我等你。」
「坤哥兒對嬸嬸真是太好了,這樣吧,下午嬸嬸再給你做一樣好吃的謝謝你。」
「太好了、太好了!」
坤哥兒拍著小手滿院子蹦跳,喜得奶娘跟在後邊,一張臉笑開了花。
蘇圓趁著這功夫趕緊借著大丫鬟端來的水洗了臉,另一個丫鬟還取了白膚粉和胭脂要給她擦抹。
蘇圓差點把頭搖成波浪鼓,她可不想擦了滿臉的鉛粉,但最後耐不得大丫鬟央求勸說,還是在嘴唇上抹了點胭脂,算是添了幾分喜慶。
蘇圓想起先前準備的東西,又讓大丫鬟進屋把嫁妝箱子裡的兩個包裹憐了出來。她這裡剛剛拾掇好,牟奕也穿戴利索從屋裡出來了,身後跟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婆子,手裡捧著一隻盒子,盒子裡隱隱露出一條白邊。
蘇圓想明白那是何物就紅了臉,趕緊扯開話頭,「二爺,坤哥兒還在院裡等著,咱們帶他一起去敬茶吧?」
「好。」牟奕淡淡應了,當先出了門。
坤哥兒早就等得不耐煩,見得叔叔嬸嬸出來,趕緊上前扯了兩人的手抱怨。
蘇圓笑咪咪聽他說話,不時應上兩句,牟奕神色淡淡望著前路,但耳裡卻是不肯錯過媳婦和侄兒說過的每一個字。童聲清脆,女聲溫柔軟糯,妝點了這個再普通不過的春末清晨,讓他第一次感覺到幸福如此接近……
第九章 新科牟二奶奶
「來了,老夫人,二爺二奶奶來了!」
正院門口守了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正是活潑跳脫的年紀,遠遠看到人影兒就跑去大廳門口報信,惹得眾人都是探頭往門口看去。
晨曦剛剛散去,陽光已是灑遍了院子的每個角落。
牟奕一身湖藍色的錦緞長衫,同色繡銀絲的腰帶,白玉冠束髮,益發顯得身材頎長,容顏俊朗不凡。
蘇圓穿了一身淺碧色衣裙,只在衣襟、袖口和裙角繡了些細碎的鵝黃色花朵,遠遠望去,素雅又含著春意,襯著她白淨的臉色,圓潤嬌笑的模樣,讓人瞧著就分外舒心。
坤哥兒一身寶藍色小袍子,梳了兩個簡單的總角,蹦蹦跳跳走在叔叔嬸嬸中間,小臉紅通通,難得一副健康又喜慶的樣子。
這樣一家三口迎面走來,看得牟老夫人鼻頭泛酸,直接扯了帕子抹眼淚。若是老爺還在世,看到這般模樣怕是會更歡喜吧。不管以後如何,起碼今日這一幕是如此的幸福美滿,也不枉她頂著流言壓力,堅持把婚事辦了。
可惜,她是這般想著,有人卻是看不得這樣的美滿。
幾乎是蘇圓一踏進門檻,旁氏就陰陽怪氣的發難了,「哎呦,我只聽說二嫂娘家窮困,連嫁妝都只有一抬,但居然會這般寒酸啊,新婚第一日連鮮豔的衣裙都沒有,這可說不過去了。罷了,我那裡別的沒有,好綢緞還有幾匹的,一會兒我就讓人給嫂子送去,趕緊裁剪幾套新衣裙,省得傳出去讓人說我們伯爵府苛待了新媳婦。」
聽得這話,牟老夫人同牟奕立時沉了臉,三爺牟安卻是低頭裝作喝茶,好似暫時性耳聾,根本沒聽到自家媳婦兒說話。
蘇圓辨別出這個聲音就是昨晚帶人去新房發難的弟妹,好奇的扭頭打量了她好半晌,這才溫溫柔柔反駁道:「這位就是弟妹吧?世人都說商賈重利輕禮,我一直還不相信,如今看來這話真是有些道理,弟妹家裡怕是只教了你如何賺銀錢,並沒有教你識字知禮呢。
「雖說今日是我同二爺的新婚之日,但畢竟老爵爺過世不足百日,該守的孝道怎麼能不守呢?衣衫首飾換成素色,這規矩就是幾歲孩童都知道吧?怎麼弟妹頭上手上戴的都是金子,衣衫比我這新人還豔呢?難道弟妹不孝順,故意不給老爵爺守孝?但若是孝順,那就是不知禮了。」
她邊說話,一雙大眼還分外真誠的望著臉色憋得鐵青的旁氏,「弟妹,聽說你生了三個胖小子呢。父母是孩子最好的先生,言傳身教對孩子影響特別大,你還是得多學學禮儀,否則三個孩子有樣學樣就不好了。」
「你!」旁氏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拍了桌子就站了起來,豈料迎頭就被牟安甩了一巴掌。
「閉嘴,你這蠢貨!」
牟安原本還想派媳婦兒打個先鋒,哪怕是給嫡母和二哥添點堵也好,可惜媳婦兒是個沒用的,幾句話就被新嫂子抓了把柄狠狠反駁一通,不管是認了不知禮還是不孝,傳出去他們夫妻都沒臉在外邊走了。
但眼見媳婦兒被壓著數落,他也不服氣,打完媳婦兒就冷著臉行禮,說道:「多謝二嫂幫忙教訓我這不成器的媳婦兒。」
這口氣明擺著是不服氣,蘇圓一時有些為難,方才旁氏先發難,她反擊是正常,如今牟安跳出來,他畢竟是牟家的正經爺,她倒是不好說話了,否則就容易給人留下不好相處的印象。
可惜,她忘了,如今她是有夫君的人了,牟三爺夫妻協同作戰,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啊。「都是一家人,不必謝你二嫂了。」
牟奕掃了一眼老三,目光裡隱隱的寒意,凍得牟安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突然後悔今日為何要沉不住氣跳出來。即便這新嫂子命硬,新婚夜沒被克死,也保不准她以後不會摔死或者病死,退一萬步說,就算懷了身孕,怕是也要像上一任嫂子那般難產死掉呢。
這般想著,他趕緊忍了氣,拉著旁氏坐下來,低著頭裝起隱形人。
牟奕冷冷一哼,扯了蘇圓上前給娘親行禮敬茶。
牟老夫人方才瞧著新兒媳舌戰小兒媳,面上沒有顯露什麼,心裡卻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她自小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女則女誡,進了牟家門也沒什麼妻妾之爭,所以根本不擅長與人爭鬥。
旁氏進門後發現她性子和軟,常常發揮愚魯又胡攪蠻纏的本性,鬧得她心煩,無奈就答應了她很多事,若不是自己把庫房鑰匙牢牢握在手裡,怕是家裡都要被她搬空了。
如今好了,新兒媳模樣嬌憨,嘴巴卻是不讓人,以後她終於有幫手了。
「好,好孩子。」眼見兒子兒媳雙雙跪地磕頭,牟老夫人歡喜的又紅了眼圈,一等蘇圓按照規矩奉上一套新衣裙鞋襪,就趕緊把準備好的一套首飾和一隻荷包讓流雲端了過來。
蘇圓分不清首飾的好壞,但只看金光閃閃又嵌了紅寶石就知道是好東西,倒是荷包輕飄飄的不知道塞了什麼。
「你是個懂規矩的孩子,但畢竟新婚,這套首飾是我當日嫁進門時從娘家帶來的嫁妝,如今給了你,留個念想吧。」
「謝謝娘。」蘇圓歡喜道謝,這買賣真是賺大了。她不會針線,那套衣衫鞋襪是她畫的繡花樣子,但動手的可是劉大娘,沒想到就換得了這樣的好首飾,這婆婆真是財大氣粗,以後一定要牢牢抱住她老人家的大腿。
牟老夫人卻是比她更歡喜,兒媳一句「娘」,聽得她親近又歡喜,恨不得拉著她多叫幾聲才好。
坤哥兒在一旁等了半晌,怎麼也不見自己的禮物,就嚷道:「嬸嬸,我的禮物呢?」
眾人都是笑起來,蘇圓趕緊從另一個包裹裡取了一本畫冊遞給他,「這是嬸嬸親手畫的故事冊子,你可以一邊看圖一邊學寫字。你若是喜歡,等以後嬸嬸閑下來再給你多畫幾本。」
「謝謝嬸嬸!」坤哥兒歡喜接了過去,剛剛翻開看了一眼就喜歡極了,恨不能把小腦袋塞進書裡去。
旁氏生的三個小子坐在坤哥兒對面,一早晨起來就被爹娘嚇唬了好半晌,耳提面命他們要老實,否則以後就不給點心吃,但這會兒見坤哥兒得了新玩意兒,他們就鬧起來了。
「嗚嗚,我也要,我也要!」
旁氏方才戰敗又挨了打,正是心頭冒火,抬手就是一巴掌,指桑駡槐道:「嚷什麼嚷?你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分,還有臉哭!」
牟老夫人皺了眉頭,她再不喜三個孩子也是牟家的血脈,怎麼能看著他們被打?
不料,蘇圓卻像變戲法一樣從包裹裡又變出三個木器小玩意兒,一隻螃蟹、一隻小馬、一隻小鴿子。這是她特意尋了鎮裡的好手藝木匠雕出來的,每只都是栩栩如生,上了漆色,裝上兩尺長的木把兒,推著向前,那螃蟹的八隻爪子,還有小馬的蹄子、小鴿子的翅膀都會動個不停,很是有趣。
果然,三個小子歡喜的立時撲了上來,吵鬧著爭搶自己喜愛的樣式,早把爹娘的呵斥叮囑拋到腦後,氣得牟安和旁氏臉色更黑,恨不得把兒子抓回來直接掐死算了。
坤哥兒聽得動靜從故事書裡抬起頭,眼巴巴又轉向自家嬸嬸,結果一見嬸嬸俏皮的同自己眨眨眼睛,這小子就聰明的低頭繼續看書了。
小孩子的心思很簡單,嬸嬸更疼自己,一定不會缺了自己的,只能比幾個弟弟得到的更好更多。
待丫鬟婆子們上了早飯,一家人吃過,牟安夫妻就扯了三個孩子的耳朵回了自家院子,剛剛一進院門,牟安就摔了花盆。
旁氏有些心疼那株好花,忍不住怨怪道:「三爺有氣都朝著那些人發啊,摔花盆做什麼,這可都是銀子買的!」
「你個蠢貨,幫不上忙,就知道拖後腿,我怎麼就眼瞎娶了你回來?」牟安惱得頭頂都要冒煙,嚇得旁氏也不敢再心疼銀子。
夫妻倆進了屋,牟安滿地亂轉了半晌,眼角突然瞧見桌上的帳冊,忽然有了個新主意。
「下午你就去稟告老夫人,把管家大權交給那醫女,順便把幾箱子帳冊都帶過去。」
「為什麼?!」旁氏大驚,「三爺,交了管家大權,咱們以後還怎麼往回摟銀子?再說,先前那些帳目也不能見光啊。」
牟安卻是得意一笑,擺手道:「我讓你交,你就交。我讓人打聽過了,那醫女不過是會些醫術皮毛,連識字都是同那醫婆現學的,根本不可能會理帳,你把帳冊和管家大權交給她,她必然接不下來,到時候老夫人還得求到咱們頭上,你再把帳冊收回來,以後就算被查出有紕漏,也可以推到那醫女頭上,就說她掌管的時候動了手腳。」
「哎呀,三爺真是高明!」旁氏喜得咧著大嘴,立時就喊了心腹丫鬟進來拾掇帳冊箱子,風風火火趕去主院交帳去了。
牟老夫人得了好兒媳,心情自是大好,吃過飯也沒放兒子和兒媳走,順手摟著小孫子,一家四口正是閒話熱鬧,突然見得旁氏去而複返,三人都是疑惑,待旁氏滿臉笑意的交出了管家大權,連同掛滿鑰匙的銅環、成箱子的帳冊,全一樣不落的都送了來。
牟老夫人驚得都忘了如何應對,要知道這小兒媳當初為了管家,不知道找她哭鬧了多少次,好似不讓她管家就是不把她當牟家人一般。
原本她還犯愁怎麼把管家大權要回來給親兒媳,沒想到她居然這般主動,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牟奕卻是猜出幾分原因,眼裡閃過一抹笑意,末了望向蘇圓,語氣卻是有些遲疑,「夫人,你……可會盤帳?」
蘇圓心有靈犀,立時苦了臉,委委屈屈抓了衣角應道:「夫君,我先前只同婆婆學了識字,這盤帳……嗯……」
他們夫妻這般聯手做戲,急壞了不知原委的牟老夫人,趕緊開口道:「蘇丫頭才進門,即便會盤帳,對家裡的規矩怕是也不清楚。老三媳婦,你還是再管幾個月吧?」
「這怎麼成呢?」旁氏得意的恨不能仰天大笑,腦袋卻搖得波浪鼓一般,腦後的金簪掉在地上叮噹亂響,慌得跟著她的丫鬟趕緊蹲身去撿。
她難得沒有心疼,擺手道:「母親,您可不能偏心二嫂啊,都是兒媳,怎麼能只我一個操勞呢?先不說二嫂如何聰慧,就說我這幾日又開始困乏,嘴裡泛酸,不知是不是又懷了小子,可不敢太累,這管家的重任還是交給二嫂吧,我以後半點不沾,全讓二嫂打理,頂多有什麼事吩咐到我頭上,我再全力支持就是了。」
牟老夫人被堵了嘴,氣得紅了臉。
蘇圓側身偷偷扶了牟老夫人的胳膊,臉上卻是勉強應道:「既然弟妹這麼說,那我……嗯,就先試試吧。」
旁氏生怕蘇圓再反悔,一甩帕子胡亂行了個禮就帶著丫鬟走掉了。
牟奕同蘇圓對視一眼,都是齊齊笑開了臉,惹得牟老夫人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你們小倆口到底打什麼主意,趕緊說!咱們伯爵府的家事可不是好打理的,就是這幾箱子帳冊,沒一兩個月都別想看完。」
牟奕慢悠悠抬手喝了一口茶,笑著望向母親,「娘,您聽您兒媳說,她泌定有主意。」
蘇圓笑嘻嘻湊到牟老夫人跟前,應道:「娘,您放心,盤帳可難不倒我,您就安心養身體,別的事有我同二爺在呢。」
牟老夫人聽她說得篤定,終於放了心,想起方才旁氏那般得意模樣,忍不住又覺得痛快,「那夫妻倆,這次怕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牟奕面上蒙了一層惱色,冷聲道:「先前看在父親的顏面上,已是對他們多有容忍。如今收了管家大權,他們若是安分度日,自然千好萬好,若是他們還要算計,就攆他們回京都去吧。」
牟老夫人點頭,不知想起什麼,眼睛往蘇圓肚子上瞄個不停,惹得蘇圓明白過來就猛然紅了臉,藉口給坤哥兒做吃食躲了出去。
牟老夫人笑得眯了眼,開口要兒子也趕緊回去,畢竟是新婚,兒子兒媳多親近,她也能越早抱上孫子啊。
牟奕辭別了母親,又去前院處置了幾件小事,待回到雲起院,就見東間書房半開著窗子。
坤哥兒正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晃著小腦袋給奶娘講故事,蘇圓則挽了袖子在折騰一迭迭的帳冊,兩道秀氣的小眉毛緊緊皺著,就連白淨的小臉兒上什麼時候抹了兩道灰痕都沒注意到。
牟奕難得起了童心,走到窗邊低聲問道:「可是碰到什麼難事了?」
他這般突然出聲,驚得一旁的奶娘趕緊退到了屋角。
蘇圓卻是大喜過望,猶如見到了救星,「二爺,你回來得正好,這帳冊記得太亂,我看得頭疼,你快幫幫我!」
牟奕眼見她嘟著紅潤的小嘴,似受了欺負,乍然見到大人趕緊求救的孩童,分外可愛,心下一熱,順口就道:「好,等我幫你。」
蘇圓得了幫手,歡喜至極,趕緊扯了一本帳冊遞過去道:「二爺幫我讀一遍就成,我有自己的法子重新整理一遍,保准又快又好。」
說著話,她又低頭去畫格子。
牟奕自覺好笑,拎了帳冊繞過窗口走進書房。奶娘極有眼色的勸著坤哥兒回了主院,留下這小夫妻倆一讀一寫,倒也配合得挺有默契,不到兩刻鐘就重新整理了一本帳冊。
牟奕看著蘇圓手下密密麻麻的格子,很是好奇,趁她歇息的時候取過來細看,結果越看越是驚喜,再望向臉上又添了墨色,更顯可愛單純的媳婦兒,心裡的疑雲又厚了三分,他這小媳婦兒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一手的好醫術可以說是祖上傳下來的,但這做帳的本事又是哪裡學得,難道蘇家是商賈世家?
蘇圓不知夫君已是好奇她的身世,尚且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沾沾自喜,「二爺,這樣畫格子做帳是不是方便許多?呵呵,可惜我不是財會專業的,否則這些帳冊整理起來更容易了。沒辦法,我就會一點皮毛,只能用笨方法了。」
牟奕見她嘴上說得謙虛,卻是得意的晃著小腦袋,不知為何就收了那些猜疑。不管她來自哪裡、什麼家世,如今都是他的妻了,不是嗎?
「這方法當真好,明日我讓帳房再做帳就這麼抄寫,省得你格子沒畫幾頁,自己被塗成了花臉貓。」
「啊,我臉上沾墨了嗎?」蘇圓聞言慌忙抹臉,結果反倒把自己真抹成了一隻花貓。
牟奕看得眸色益發幽深,探身抱了她就回臥室,驚得兩個拾掇屋子的丫鬟立刻退了出去。
蘇圓害羞,揪了他的衣衫抱怨道:「青天白日的……」
可不等她說完,紅潤的小嘴就被封上了,男人獨有的陽剛之氣瞬間把她罩得嚴嚴實實,滾燙的胸膛,結實有力的臂膀,從此撐起了她所有的世界,整片的天空……
若說這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光是什麼時候,吳婆婆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這三日。自從牟家的花轎抬自家姑娘出了門,吳婆婆就跟丟了魂一般,吃睡不香,一會兒怕牟家瞧不起蘇圓只帶了一抬嫁妝,一會兒又怕牟奕面善心惡,欺負了蘇圓。
就是夜裡勉強睡過去一會兒,也要被噩夢嚇醒,然後一直睜眼到天明。
好不容易熬到回門這一日,天色未亮她就大開院門,忙著灑掃,準備吃食,待隔壁的劉大娘帶著兒媳,還有裡正婆娘幾個平日相熟的上門來幫忙時,她已是忙完大半了。
劉大娘忍不住打趣,「老妹子,怕是惦記蘇丫頭帶回來的好東西呢?」
吳婆婆白了她一眼,反駁道:「難道只我一個惦記啊,你別說你忙完就走,不留下喝杯好酒?」
「當然不走了,你就是攆我,我也不走。」劉大娘作勢抱了身邊的屋門,惹得眾人哈哈笑了起來。
正是熱鬧的時候,牟家的馬車終於到了。
蘇圓一等馬車停穩就扶著兩個丫鬟的手跳下了馬車,歡喜嚷道:「婆婆,我回來了!」
吳婆婆也是歡喜得紅了眼圈兒,卻趕緊望向隨後下車的牟奕,見他臉上沒有半點不悅之色,這才嗔怪的瞧著蘇圓,埋怨道:「你如今都成親了,可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沒個穩當樣子?」
蘇圓偷偷吐吐舌頭,也知道方才太過心急,趕緊回身迎了夫婿,然後兩人一同給婆婆行禮。
「好、好,回來就好。」吳婆婆眼圈兒更紅,臉上卻益發笑得歡喜,招呼兩人進屋。
被請來陪客的裡正和幾個年長的鄰里老爺子這時候也迎了出來,同牟奕寒暄幾句之後,一同進了屋子。
很快,劉大娘就帶了幾個小媳婦兒,一邊滿臉的好奇,一邊端了菜色開始擺酒桌。
男人們分賓主長幼落坐,推杯換盞,說笑閒話。
吳婆婆終於逮到空閒,扯了蘇圓進內室,一老一少雖然兩日沒見,都存了滿肚子的話,這會兒又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到底還是吳婆婆當先開了口,忐忑問道:「姑爺待你可好?牟老夫人呢,難為你了沒?還有那個小少爺,同你親不親?」
蘇圓聽得溫暖又心酸,緊緊抱了吳婆婆的胳膊,哽咽答道:「婆婆放心,二爺待我極好,婆婆也把管家大權交給我了。這幾日二爺正幫著我整理帳冊,連外邊的酒席都推了好多,坤哥兒那孩子也同我很親近,除了睡覺,白日裡都是留在我身邊玩耍呢。」
「這就好,這就好。」吳婆婆瞧著蘇圓不像說謊的模樣,終於長長松了一口氣。
蘇圓突然想到什麼,悄悄望瞭望門口,然後從腰上懸著的荷包抽出一張紙票塞到吳婆婆手裡。
「婆婆,這是敬茶那日我婆婆給的零花錢,我拿回一半,您放好了留著防身,萬一有誰欺負您,您就讓人去給我送信,千萬別自己忍著啊。」
吳婆婆一見銀票上寫著一百兩的字樣,驚得死活不肯收。
「這麼多銀子!你快收回去,萬一你婆婆知道該惹她不痛快了,我日子還過得去,不用你貼補。」
「不行,婆婆您必須收著,否則我不放心。」
一老一少正是推拒的時候,就聽院子裡有人說話,兩人趕緊整理衣裙開門出去,就見牟奕揮手打發牟青出去。
蘇圓好奇,就問道:「二爺,可是家裡有事?」
牟奕笑著搖頭,淡淡應道:「無事,張家許是想起當日鬧事,還覺得過意不去,又派人送禮賠罪,我已打發張家人回去了。」
「張家?」蘇圓有些疑惑,不明白張家怎麼又跑來刷存在感。
沒過一會兒,牟青幾個就抬著大堆的箱籠進來,顯見這賠禮很是豐厚。
牟青更是一臉恭敬的把一隻小小的檀木匣子送到了蘇圓身前,蘇圓再次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心下滿意,再次笑著點點頭。
不知為何,即便睡在一床才不過三日,兩人還算陌生,但蘇圓卻極信任牟奕,這會兒見他這般,就放心收了木匣子,在眾人的豔羨目光裡轉身進了屋子。
果然,一開了匣子就見裡面擺滿了光閃閃的銀錁子,粗略數一數,足足二百兩。
蘇圓歡喜得眉開眼笑,放心收起自己的銀票,轉而把木匣子塞給吳婆婆收好。
「婆婆,您不要我的銀票也成,但這可是張家給您的傷藥費,您怎麼說也該收了吧。」
吳婆婆聽得心暖,倒也想得通透,「張家這般也是看在牟家的顏面上,罷了,這銀子我收了,什麼時候你要用,記得回來取。」
「好,婆婆可藏好了,今日眾人都看著,防備以後遭賊。」
「你這笨丫頭,」吳婆婆好笑,攬了蘇圓在懷裡應道:「你嫁進了牟家,做了堂堂正正的伯爵夫人,今日張家那樣囂張跋扈的人家都送來賠禮,這三裡村的人都不是傻子,誰還敢跑來打我這老婆子的主意啊。他們難道不怕跪瓷片,不怕砸鹽罐啊?」
蘇圓想起當日那般懍悍,也是有些臉紅,鬧著在吳婆婆懷裡扭來扭去。
一老一少笑成一團,又說了幾句閒話,堂屋裡的酒桌就散了。
即便牟奕笑得溫和,行事也有禮,但他通身的富貴氣派還是讓作陪的裡正等人拘謹不自在,於是簡單閒話幾句,喝了幾杯酒就算交差了。
出嫁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蘇圓即便再不舍,也不能多留。
牟家的黑漆平頭大馬車,慢慢離開吳家,拐上官路之前,蘇圓依舊見得吳婆婆在張望,一頭花白頭髮在午後的陽光下分外耀眼,忍不住就掉了眼淚。
牟奕輕輕歎氣,伸手握了她綿軟的小手。
「經過張家一事,萬石城不會再有人膽敢為難婆婆,你放心吧。」
蘇圓順勢靠在他懷裡,努力汲取著溫暖和力量,好半晌才哽咽道:「二爺,你不知道,婆婆雖然平日總凶巴巴的,說話也厲害,其實心腸特別軟。常年給鄉親看診,收回的診金幾乎只夠溫飽,有時候還要倒貼。當日,我突然來到這裡,誰也不認識,是婆婆收留了我,即便我不會洗衣做飯,她也不曾攆我走,白日裡教我識字、教我醫術,晚上就給我做衣衫、蓋被子,就算是親娘怕是也不能比婆婆待我更好了。如今我嫁了,又剩她一個人……我不放心。」
說著話,蘇圓又掉了眼淚,漸漸浸濕了牟奕的衣衫。
肩頭微微的濕熱,惹得牟奕心疼又煩躁,下意識就道:「家裡在城中有間醫館,過些時日你掌家習慣之後,得了空閒就把婆婆接去醫館住吧,平日你去看她老人家也方便。」
「真的?」蘇圓大喜,猛然抬頭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見她眼裡還含著淚水,嘴角卻是翹得高高,真是可愛又逗趣,忍不住低頭親了上去,惹得蘇圓羞惱的拍打他的後背,可惜很快就被「鎮壓」得手腳癱軟,臉紅如霞……
馬車來時載著回門禮,回去時換了滿滿的甜蜜。到得牟家二門停下時,牟奕才放過了自己的小嬌妻。
蘇圓手忙腳亂的整理衣衫髮髻,末了捂著微微紅腫的嘴唇趕緊下車往內院走。
坤哥兒在家盼了大半日,終於見嬸嬸回來就沖上來要抱抱,見到了嬸嬸的香腸嘴,驚奇問道:「嬸嬸,你嘴巴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蘇圓臉色立時又紅透了,一手抱了他一手遮掩嘴,胡亂應道:「嬸嬸吃辣椒吃多了!」
牟奕隨在後邊正進門,聽得這話,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出聲,笑聲爽朗至極,聽得左近忙碌的奴僕都驚奇的望過來,不明白自家這位從來都是神色淡淡的主子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
蘇圓實在氣惱,扭頭狠狠瞪了囂張的某人一眼,趕緊抱了坤哥兒跑沒了影子。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十章 絕後富貴油
牟奕收了笑,回身掃了一眼神色古怪的奴僕們,乾咳兩聲,極力裝作無事一般進了門,留下眾人互相對視半晌,旋及湊在一處議論開了。
「咱們二爺好似待新奶奶很不錯啊?」
「就是,我聽說這兩日都陪在新奶奶身邊呢。」
「這新奶奶,我瞧著是個有福的樣子,興許真能陪二爺……」
「咳咳!」牟青聽得大夥兒越說越不象樣子,用力咳了兩聲,末了攆人道:「都忘了府裡的規矩了?趕緊都忙去,誤了差事被罰可別求我同主子說情!」
眾人趕緊笑嘻嘻地拱手討饒,轉而鳥獸一般散去。
倒是牟武仗著同牟青一起長大,又跟在主子身邊,於是湊到他跟前小聲說道:「二爺真是中意這位二奶奶呢,先前咱倆好在出手幫忙,否則惹二奶奶記恨,咱們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牟青也是點頭,想起自家老娘臨回鄉下同兄長一家養老時說過的話,就道:「不管怎麼說,咱們以後還是精心伺候吧。」
牟武一向認為自己沒有這位好兄弟聰明,自然無有不應。兩人又說了兩句閒話,就散去忙碌了。
牟老夫人吃了午飯之後,睡了個午覺,醒來惦記兒子兒媳就問身前伺候的流雲,「你們二爺二奶奶可是回來了?」
流雲聞言笑得有些古怪又臉紅,低聲應道:「回老夫人,二爺同二奶奶早就回來了。」
牟老夫人看得疑惑,不等開口再問,坤哥兒已從外邊跑了進來,一頭撞進祖母懷裡撒嬌,小嘴兒如蹦豆一般說開了。
「祖母,嬸嬸病了呢,嘴巴腫得厲害,我問她得了什麼病,她還騙我說是吃辣椒了。」
說罷,他得意的高抬下巴,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吃辣椒怎麼能把嘴巴吃腫呢,她一定是怕喝苦藥。我都不怕,嬸嬸還不如我勇敢!」
牟老夫人畢竟是過來人,聽了幾句就明白兒媳的尷尬了,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流雲幾個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也都是跟著笑起來,直道恭喜。牟老夫人想著兒子兒媳這般親近,想必很快就能抱孫子了,更是歡喜,直接賞了眾人一月月銀,樂得一眾大小丫鬟更是喜話不斷。
唯一苦了坤哥兒,他的小腦袋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嬸嬸得了病,祖母還這般歡喜,難道祖母不喜歡嬸嬸?那嬸嬸太可憐了,以後他可要多疼嬸嬸才好。
這般想著,小小的人兒就付諸了行動,益發黏在嬸嬸身旁,自然也攔了某人白日裡偷香竊玉,於是晚上就益發勇猛,直把蘇圓累得腰酸背痛。
甜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眨眼又過了七、八日,蘇圓終於把幾箱子帳冊整理好了,對偌大的伯爵府諸多瑣事也算心中有數。
於是這一日早起就開了花廳,答對一堆管事婆婆。
所謂樹大根深有枯枝,宰相門前七品官。伯爵府裡的家生子足有兩三百號,有的甚至是祖上三代就在牟家伺候,免不得有自認為資格老,在主家跟前有顏面的人,試圖裝瘋賣傻試探新管家奶奶的底線和本事。
蘇圓若當真是個普通的農家女,興許還會被她們糊弄了,但她在原本時空讀了十幾年書,簡單的日常用度花銷幾乎是掃一眼就把銀兩算了個清清楚楚,那些存了小心思貪墨的管事婆子很快就被揪了出來。幾人事敗也不害怕,跪倒筆直開始訴說自己如何對牟家忠心耿耿,好似今日犯了小錯,若蘇圓不放過她們,就會寒了眾多奴僕的心。
蘇圓耐心地從頭聽到尾巴,茶水也慢悠悠喝了好幾杯,直到幾個婆子嘴巴說幹了,這才攆了她們去外院門口跪著,每人舉半盆井水,什麼時候水曬沒了就可以起身了。
幾個婆子還想再撒潑哭嚎,就見牟奕從書房走了出來,只淡淡掃了眾人一眼,就道:「天色不早,該陪母親吃午飯了。」
蘇圓笑咪咪指了幾個婆子,為難的應道:「我瞧著時候也差不多,但是這幾位管事好似還有話說呢。」
幾個婆子剛剛被主子冷冽的目光掃過,正是怕得瑟縮,哪裡還敢再多說,全老老實實趕緊去領罰。
於是,夜色再次降臨的時候,牟家外院就多了幾個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老婆子。
這大半日,她們被所有人當猴子嘲笑了一遍又一遍,臉皮再厚也覺得火辣辣的疼,但最難受的還是高舉的胳膊,不等井水曬乾一半,胳膊就已經沒了半點力氣。盆子摔了,居然還有人替她們換了新盆,添了新井水,比之先前只多不少,這可比打板子還難受百倍,於是她們無不開始悔恨,怎麼就相信了某些人說二奶奶性子軟,如今試探不成反遭了大罪。
沒有別的辦法,求饒吧。
蘇圓正陪著婆婆和坤哥兒吃飯,牟家大廚的手藝不錯,一家三口也沒講究什麼食不言的規矩,邊吃邊輕鬆閒話,都是胃口大開。
突然聽得流雲來稟報,說外院幾個婆子實在耐不得懲罰,哭嚎著要換成打板子,牟老夫人問了幾人的姓名,不但不惱,反倒誇讚兒媳,「你是怎麼讓她們服軟的?要知道當初我掌家的時候,她們可沒少惹我生氣,動不動就說自家如何忠心,有一次還要去祖祠裡找過世的老祖宗告狀呢。」
蘇圓原本還怕婆婆怪她心狠,聽得這話就放心了,笑嘻嘻道:「都是二爺給兒媳撐腰,她們不怕我,總要怕二爺發火啊。」
天下沒有不喜歡人家誇讚自己兒子的母親,聽得兒媳這般說,牟老夫人笑得更是開懷,嘴上卻假裝吃醋,「老二這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當初我受這幾個刁奴欺負的時候,可沒見他替我出頭。」
蘇圓趕緊討好的給婆婆布菜,笑道:「看您老說的,以後您有我這個前鋒大將了,但凡誰惹您惱了,您告訴兒媳,兒媳給您出氣。」
牟老夫人沒有女兒,先前的兒媳又是十分的模樣,如今怎麼會不歡喜蘇圓這樣會撒嬌又會哄人的,真是從心裡都透著歡喜和舒坦。
主院這裡歡聲笑語不斷,西南角的三房卻是黑氣罩頂,愁雲慘澹。
牟安抬手砸了屋裡所有的瓷器,還是覺得心裡堵得慌,於是指了旁氏大罵,「你個蠢貨,好好的管家大權不抓住了,偏主動給人家送去,如今倒好,想收也收不回來了!」
他罵得順溜,卻忘了這主意當初還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旁氏也是又氣又委屈,想要辯解幾句,到底是怕自家老爺惱得更厲害,於是小心翼翼賠罪,「三爺,你消消氣。當初我也是以為那個賤人不懂管家才把大權讓出去,誰知道她這般奸詐,硬是把我當傻子騙過去了。」
「你就是個傻子!怎麼就看不出那賤人藏了大本事?這才幾日啊,就把府裡上下都管束得規規矩矩,若是再讓她掌管一段時日,別說我們先前留下的那些紕漏會被翻出來,怕是咱們一家在府裡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啊呀,那可不行!」旁氏聽得急了,她一向把伯爵府當自家的地盤,將來還要她兒子繼承呢,怎麼可能接受自家人沒有立足之地的結果。「三爺,你總得想個辦法才好啊!」
牟安皺著眉頭在屋裡轉悠了半晌,到底沒有什麼好主意,只能敷衍道:「這事一時也急不得,你這些時日約束好三個孩子,主院那裡也儘量少去。總之先讓那賤人降低戒心,等我想到了主意,她也不防備我們了,就一舉把她除掉。」
旁氏囂張慣了,對於夾著尾巴做人實在有些不願,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委委屈屈應了。
蘇圓不知牟安夫妻打了潛伏等待時機的主意,只覺得處置了幾個婆子之後,牟家上下僕役都老實許多,但凡有命令傳下去,無不恭敬仔細。
她也沒有作威作福的心思,平日需要處置的不過是衣食住行之類的小事,管家這檔事不過三五日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於是也失去了興致。
這般,日子慢慢過,眼見入了夏日,天氣越來越熱,深藏在地下的蟬已跑到枝頭放聲歌唱,各色花朵也都盛開了,引得金黃色的小蜜蜂四處飛舞忙碌。
自從蘇圓建議坤哥兒多走動,幫助改善體質,這孩子就像得了聖旨,一日比一日淘氣。
昨日跑去花園差點被蜜蜂蟄得滿頭包,今日便被驚嚇過度的牟老夫人拘在屋裡不許出門,於是蔫蔫的坐在桌前描紅,那小模樣別提多可憐了。
蘇圓最是看不得孩子委屈,於是琢磨著去廚下走走,一來看看一家幾口平日的吃食都是出自什麼人之手,二來也盡盡孝心。即便她只會做些春餅或者涼麵之類的簡單吃食,但勝在新鮮,興許老夫人和坤哥兒都能多吃幾口呢。
這般想著,她就帶著最近剛剛用熟的兩個丫鬟,一個綠衣,一個紅霞,主僕三個穿廊過戶到了灶院。
這會兒眼見到了中午飯口,各個灶眼兒都點了火,整個灶間同大蒸籠一般濕熱。
大廚趙胖子揮汗如雨,手裡的布巾不時擦抹一下額頭,偶爾還要高聲吆喝著弟子們幾句,「手下都麻利點,馬上就開始傳飯了,餓到了主子,就讓你們挨板子。」
一眾弟子和幫廚雜工們都高聲應和,遠遠聽起來倒也氣勢十足。
蘇圓站在門口,不好進去就停了腳步。
紅霞機靈,高聲咳了咳,這才說道:「趙師傅,二奶奶過來了。」
「二奶奶?」趙大廚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待終於把稱呼和人對上號,趕緊扯衣衫掩好肚皮,這才跑過來行禮。
蘇圓學著自家夫婿的樣子,淡淡笑著虛扶他起來,問了幾句中午的菜色,末了說起要一口爐灶,準備親手做一樣吃食。
趙大廚其實心裡很是不願,不說灶間是自己地盤,最主要是這主子奶奶太金貴,若是不小心燙到一星半點,他這灶間的大管事不管怎麼無辜都要跟著吃掛落。
蘇圓猜得他的心思,就道:「我就做幾碗涼麵,派個刀工好的幫廚幫我切配菜,再陪個雜工燒火,我自己擀麵條就好。」
趙大廚聽得大喜,趕緊應了下來,又尋了灶間靠窗的一口灶頭,這裡相對涼快又視野好,蘇圓也滿意,挽起袖子開始和麵擀麵條。
她在原本的時空獨自居住,這樣的簡單飯食也難不倒她,不過半個時辰就準備好了,她瞧了瞧,總覺得只有青菜太過清淡,於是又要了一碗肉末,準備炸肉醬。
綠衣見油罐子並不大,又一時找不到舀油的勺子,就抱起罎子往鍋裡倒去。
蘇圓偶爾掃了一眼,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待仔細看過油色就問道:「這是什麼油?怎麼同菜籽油顏色不同?」
紅霞心直口快,不等綠衣開口就搶了話頭,「夫人,您有所不知,這是富貴油,一斤就要二兩銀子,足足頂了菜籽油五十斤呢,不是富貴人家根本吃不起,就是咱們府上,也只是這個伺候主子吃食的灶間才有,外院的大灶間用的就是菜籽油呢!」
「富貴油?」蘇圓低頭仔細嗅了嗅味道,心裡疑惑更濃,「這富貴油到底是用什麼榨出來的?」
這次回答她的是忙完了差事上前聽用的趙大廚,「回二奶奶,這富貴油是用棉籽兒榨的,最是鮮香了,煎炒烹炸都比菜籽油可口許多,聽說常年吃這油,還養身子呢,咱們赤龍國,但凡富貴人家都在吃這種油。」
蘇圓聞言,腦裡像暗夜裡劃過一道閃電,之前無事時的諸多猜測終於有了答案,不過她不敢過於肯定,只能若無其事的炸好肉醬,然後拾掇了食盒讓綠衣和紅霞兩個提了,這才去了主院。
牟老夫人早聽送飯菜過來的管事婆子說兒媳要親手下廚孝敬她,心裡也是歡喜。
這會兒見兒媳的丫鬟提了食盒,就笑道:「快把你的手藝端出來,讓我瞧瞧。趙師傅的手藝雖好,但吃了多少年也吃膩了,今日換個口味倒也不錯。」
坤哥兒早由奶娘伺候著洗了手,也是嚷道:「我要吃嬸嬸做的好吃的,我要吃!」
蘇圓給婆婆行了禮,又拍拍坤哥兒的頭,這才一樣樣從食盒裡取出涼麵和各色配菜,待仔細擺好兩碗,又澆了肉醬,立時得了老夫人的誇讚。
「這麵條上放的是什麼?紅紅綠綠的,看著就想多吃幾口。」
坤哥兒更是眼巴巴等著祖母動筷子,恨不得立刻吃下肚。
蘇圓笑得有些心不在焉,勉強解釋了幾句就沒了下文。
牟老夫人瞧得疑惑,猜測著是不是廚下那些人讓兒媳受了委屈,於是等著孫兒吃完麵條,就攆了他回去午睡,末了拉了半碗麵條都未吃完的兒媳問道:「你今日是怎麼了,可是誰惹惱你了?」
蘇圓不想牟老夫人擔心,又琢磨著這事繞不過牟老夫人,於是就示意綠意和紅霞出去守門,牟老夫人會意,也攆了貼身伺候的流雲出去。
蘇圓這才斟酌著說道:「娘,我方才在廚下看到咱們家裡吃的油是棉籽炸的。」
牟老夫人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應道:「是啊,這油養身子,但凡有些家財的人家都是吃這油度日。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這油有什麼說法?」
她不過隨口一說,不想蘇圓卻是點了頭,益發壓低了聲音,「娘,我在家鄉學過醫術,這您知道吧?我記得當時有本書上寫,這棉籽油雖好,誰都能吃,只有年輕男子例外。」
「為何?」
「因為……這油會讓男子失去生育能力,相當於避子湯。」
「什麼?!」牟老夫人驚得打翻了手邊的茶水,哆嗦了半晌嘴唇,還是不能相信,「你可是記清了?這事不能亂說!你知道這油是誰家經營的嗎,那是聖祖皇帝的元後母族。」
蘇圓小心翼翼瞄了牟老夫人一眼,弱弱接了一句,「那她老人家給太祖留下子嗣了嗎?嗯,或者說太祖除了元後,納了多少妃子,生了多少子嗣?」
牟老夫人雖然性子和軟,卻不是心智缺失,這會兒越聽臉色越白。據說元後當年在聖祖還是落拓公子的時候,不顧母族反對嫁給了聖祖,可謂情深至極,但聖祖登上皇位後卻沉迷酒色,廣納後宮,元後一度被冷落。聖祖殞天后,皇位由元後所出的嫡子繼承,也必然由嫡子繼承,因為……聖祖沒有別的子嗣!
「啊,這個……這……」
牟老夫人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緩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她勉強擺擺手囑咐道:「總之,這事你先不要同任何人說起,就是老二那裡也先不要說,萬一傳出去,咱們牟家就是被扣上一個不敬元後的罪名。」
蘇圓雖然不是這個時空土生土長,但也不會傻到藐視皇權的威嚴,趕緊應了下來,但想想先前立下的那個君子協定,又硬著頭皮問道:「娘,萬一這油真的有礙子嗣,二爺一直吃下去……」
這話可是點了牟老夫人的死穴,即便對皇權再畏懼,也不能不在乎牟家的血脈子嗣。
「這樣吧,明日你在雲起院立個小廚房,但凡你同老二的飯食都單獨做。廚子就選牟福家的,她在大灶間也有十幾年了,是個穩妥又嘴嚴的。若是有外人問起,你就說……就說吃不慣富貴油。雖然有些委屈你被人說閒話,但等真懷了身子,這都不算什麼。」
蘇圓倒是不怕人家說她閒話,只要她不放在心上,被說幾句也不會少塊肉。當初她答應嫁進來的時候,提出過三個條件,其中之一就是不許夫君納妾收通房,牟老夫人在後邊添了一句話,三年之內必有所出。
言下之意很清楚,三年之內她若是生不出來,眼前就要多幾個女子同她分享夫君了。
她即便極力適應這個時空的規矩禮法,但這一樣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
所以,只剩一條路了——生孩子,而且要儘早生,多多的生!
前院的外書房裡,剛剛從外邊赴宴歸來的牟奕,正請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喝茶。
這位客人姓葉,在伯爵府裡拾掇了十幾年的花園,與世無爭,不熟悉的人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園丁,殊不知論起才學謀略,這位也常讓過世的老爵爺欽佩不已,若不是當年因為一些朝堂傾軋,他冷了心腸,也不會被老爵爺收到府裡做個清客。
牟奕動手投了一塊布巾用力擦了臉,覺得醉意退了大半,這才上前親手給老先生倒茶。
葉先生也沒客套,淡淡一笑伸手接了過去,露出手上那些微小的口子,顯見平日勞作很辛苦。
牟奕眼裡閃過一抹不忍,不知多少次勸說道:「先生,花園的活計太辛苦,不如您……」
葉先生揮手打斷他的話頭,「你若是找我前來就是說這些,那我就回去了。陶然亭旁邊的兩株月季生了蟲,我還急著去救它們於危難呢。」
牟奕聽得好笑,也對老先生的倔脾氣無奈至極,只好說起今日之事,「先生,京都有消息,說皇上龍體每況愈下,皇后同貴妃久無所出,各方蠢蠢欲動。我欲先下手為強,無奈不知從何處著手,還望先生指點。」
葉先生聞言微微皺了眉頭,足足喝了半盞茶才慢悠悠問道:「你可是想扶大皇子上位?」
牟奕眼裡閃過一抹驚色,但依舊坦白應道:「先生猜得不錯,大皇子如今已年過十一,為了自保裝瘋賣傻多年,實則聰慧,性情堅忍,若是能坐上那個位置,可謂赤龍之福。若是郭家或者翟家推動朝臣上表,皇上過繼了旁支子弟,不論最後誰繼位,都免不得被郭家或者翟家把持朝政,到時候就要天下大亂了。亂世民,不如狗,百姓受苦,牟家許是也富貴不保。所以,還請先生指點。」
葉先生忍不住點頭,心下羨慕老友有這樣的子嗣繼承家族,身居高位,心憂百姓又不忘光耀門楣。
「等,如今只有一個等字。」葉先生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字,正色說道:「一切事情都是這樣,沒有機會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暗地裡拉攏一切可用之力。待時機成熟,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先生,若是時機遲遲不來呢?或者,時機在哪裡?」
牟奕挑了眉頭,神色有些不踏實,看得葉先生失笑,畢竟還是年輕,沉不住氣也是常事。
「凡事七分準備,三分看天意。有時候時機在遠處,有時候就在身邊。」
這般玄而又玄之言,倒是同街邊的算卦之人有些相似。
牟奕無奈放棄了繼續問下去的想法,轉而說道:「先生悶在我們牟家多年,不知外邊山河變換,豈不是太過無趣?不如小子以後尋件事給先生打發時間,如何?」
葉先生可有可無的點點頭,喝幹茶水就拱拱手出門去了,蒼老的身影蹣跚走在青石路上,半點看不出與普通老人有哪裡不同,惹得牟奕更加懷疑當日父親過世之前交代的話是不是錯了……
蘇圓本來還等著夫君問起單立小廚房之事,委婉說說她的猜測。雖然婆母早有囑咐,不經證實不能告訴任何人,但夫妻一體,她還是不願意對整日耳鬢廝磨的夫君有所隱瞞。
可惜,她有心坦白,無奈牟奕卻不知因為什麼事,整日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她又是個睡眠品質好的,堪稱睡神級別,只要沾了枕頭極少能熬過半個時辰,於是每次都不知道夫君是什麼時辰回來的。
若不是半夢半醒間常被折騰得欲仙欲死,她都懷疑自己日夜獨守空房。
好在,坤哥兒一如既往地賴在雲起院陪伴在他心裡很是可憐的嬸嬸,倒讓蘇圓排解了很多寂寞,下廚同牟福媳婦兒琢磨菜色和各色點心吃食也更有動力了。
當然,她可沒忘記最重要之事,但凡紅霞打聽到牟奕在前院,她都會整治好飯菜讓人送過去。
牟奕許是吃得還算滿意,投桃報李,也常讓人捎些時新綢緞或者首飾,逗趣的小玩意回來,果然哄得蘇圓心花怒放,但依舊是等不到夫君上床就睡得直打小呼嚕了。
日子就這樣過得甜蜜又詭異,蘇圓心情大好之下,對奴僕下人們某些小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她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句話叫奴大欺主,許是發覺主母燒完了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小撮人又犯了老毛病——嚼舌。
花園的背陰處,抑或者馬房、針線房、浣洗院,總有那麼三五人湊成一群低聲竊竊私語,偶爾還笑得鄙夷又解氣的模樣。
蘇圓身邊的丫鬟,綠衣憨厚又心細,平日除了伺候主子不常出院子,倒是紅霞脾氣爽快又機靈,常喜歡四處走動。
這一日她去流雲那裡要了個花樣子,準備給主子繡兩條帕子,回來的時候就聽了幾句閒話,於是氣得紅了眼圈兒,跑回院子去告了狀。
「二奶奶,你快稟告老夫人,把那些人都攆出府去吧。簡直就是一群沒心沒肺的畜生,吃府裡的、喝府裡的,還背後說主子壞話!」
蘇圓趁著坤哥兒去陪牟老夫人,剛剛偷偷吃了一碗果汁刨冰,舒坦的躺在軟榻上昏昏欲睡,突然聽得紅霞哭訴還嚇了一跳,免不得要問兩句。
「你在哪裡聽到什麼閒話了,說來聽聽,怎麼氣成這個樣子?」
綠衣扯了帕子給紅霞擦眼淚,半是提醒半是心疼道:「主子正要午睡呢,你這般風風火火跑回來,到底誰惹你了?」
紅霞自覺方才有些沒規矩,趕緊擦了眼淚,想了想還是說道:「二奶奶,那些人在背地裡都說您是……是窮人家出身,吃不慣富貴油呢,還說您……」
那些話實在太過難聽,紅霞咬著嘴唇不肯也不敢說出口。
蘇圓倒是不在乎,笑著接道:「說我什麼?天生窮命,還是命薄擔不得富貴?」
紅霞驚得瞪了眼睛,這個模樣正好印證了蘇圓猜得一分不差。
綠衣真想翻白眼,但到底兩人同住一屋,又都是自小進府,情分非同一般,於是幫忙打著圓場,「二奶奶,您千萬別同這些人一般見識,他們估計也是被人當槍使了,這府裡可不只您一個不喜歡富貴油的味道。」
「對,」她這話可給紅霞提了醒,連忙點頭道:「綠衣說的對,二奶奶,這閒話恐怕又是從西南院子傳出來的。先前那院子就說過您管家不嚴,苛待小少爺,如今有了這樣的把柄,他們怎麼可能放過?若說起來,他們也不怕打嘴,那院子的兩位主子都吃不慣富貴油,先前在京都伯爵府就是稟告過老爵爺另外立了小廚房,整日都吃菜籽油呢,後來還是來了這裡,才沒有繼續安下小廚房。」
紅霞邊說邊瞄著主子的臉色,生怕主子氣得狠了,不想蘇圓不但沒惱,反倒隱隱有些歡喜。
若是紅霞說的沒錯,那麼她猜測食用富貴油耽誤子嗣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綠衣和紅霞對視一眼,都覺得疑惑,但也不敢多問,兩人想了想就要退出去。
臨出門時,卻聽得蘇圓吩咐道:「今日說閒話之人,紅霞記一下名字和職司,以後若是差事出錯,處罰翻倍。」
「是,二奶奶。」紅霞立刻來了精神,脆生生應了下來,聽得綠衣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
眾人尚且不知,兩個小密探已經準備抓他們的馬腳了,表面恭敬,背地裡依舊閒話說得火熱,甚至因為主子們的沉默益發言詞膽大了。
不必說,不過幾日,其中幾個「佼佼者」就有了差事上的漏洞,被抓出來狠狠打了板子,罰沒了幾月月錢,殺雞儆猴,就是走路撞牆的笨蛋,這時候怕是也知道主子發威了,於是終於又記起了自己的身分,嚴嚴實實閉起了嘴巴,老老實實地辦差做人。
當然,也有以老賣老的婆子在二門外攔了晚歸的牟二爺,指望同這位爺揭露他的兔子媳婦兒實際是只老虎的真相。
可惜,這些人都忘了一個事實,敢娶母老虎的,除了公老虎再無別人。不同於母老虎還有三分顧忌,公老虎直接連老帶少,拖家帶口都攆出了牟府。
如此這般,牟家一眾奴僕嚇得徹底老實下來了,別說違背主子的吩咐,就是說話都要站在大太陽底下,寧可曬得滿頭大汗,也不願讓任何人懷疑他們在說流言,萬一被一狀告到二爺跟前,他們一家可要喝西北風去了。
蘇圓自然歡喜夫君替她撐腰,平日好吃好喝的皆是翻著花樣的往前院送,晚上更是錦被翻紅浪,不必說白日裡就免不得打瞌睡。
有時候,牟老夫人午睡,她執著扇子倒先趴在床沿上睡得口水橫流。
牟老夫人從來不惱,倒是瞧著兒媳的肚子,一雙老眼越來越亮……
第十一章 楚家壽宴一波三折
盛夏,從來都是山林草木的歡慶時節,充足的日照,豐沛的雨水,供給著它們肆意瘋長。
但對於老人來說,日夜高溫實在有些難熬,即便蘇圓是個孝順又心細的兒媳,平日對婆婆母的飮食作息多有關照,但牟老夫人依舊有些懨懨的,連幾十年交好的楚家老夫人壽宴都懶得出席了。
坤哥兒倒是鬧著想要出門做客,但他本就體弱,雖說這幾月跟著蘇圓的起居作息,身子已調理得好了許多,可這些時日也是少食多飲,中了暑氣。
牟老夫人琢磨了一會兒,就趁著早起各房來請安的時候說起赴宴之事,末了囑咐旁氏多照料第一次出門應酬的蘇圓,畢竟她嫁進牟家也有六七年了,同遠親世交們都算熟識。
旁氏當著牟老夫人的面自然無有不應,嘴巴同抹了蜜一般,恨不得把蘇圓當自己的親姊妹護著。
可惜,到了赴宴那日,幾乎是下了馬車,進了楚家二門,她就完全把蘇圓當陌生人,但凡遇到了熟識之人,她就跑去高聲說笑,不但不替蘇圓介紹,甚至還隱隱指了她撇嘴翻白眼,顯見不是什麼好話。
紅霞的脾氣火爆,恨得當時就想沖去質問,倒是蘇圓拉了她,轉頭尋了個丫鬟問明白了老壽星的居處,然後趕去行禮問好,替自家婆母送上了豐厚的壽禮。
楚家老夫人不同于牟老夫人,臉色紅潤,眉厚而黑,鼻樑高挺,嘴唇也厚,一看就是個倔強又強勢的脾氣。許是她也聽說了蘇圓的身世,待蘇圓既沒有如何親近,也沒有太過疏遠,客套兩句就讓丫鬟引了她到旁邊安坐喝茶。
可是不等蘇圓坐下,旁氏卻走了過來,直接坐在那位子,甚至還呵斥紅霞道:「沒眼色的東西,你是誰教導出的廢物,眼見主子落坐,都不知道給主子倒茶嗎?」
紅霞真想一茶壺砸她臉上,就是綠衣也是氣得捏了衣角。
牟家的主子哪個都比她金貴,她不夾著尾巴做人就算了,還真當自家主子是泥捏的,好脾氣到讓她拎著水隨便澆。這般想著,紅霞就望向主子。
蘇圓眼角掃過一屋子的婦人,笑道:「弟妹這是累了?那你儘管坐著歇息就好,至於倒茶,自有主家的丫鬟呢,咱們自家人不好喧賓奪主。」
說著話,她就帶著紅霞和綠衣走到門旁不遠的一處椅子上坐了下來,留下旁氏被堵得臉色青青白白,只能裝了笑臉望向楚家負責招待客人的六夫人,「看這天氣熱的,我都昏了頭了,倒忘了是給老夫人祝壽沾喜氣,差點當成自己家了。」
楚六夫人也是個八面玲瓏的妙人,笑著接話道:「我們家老祖宗可是吩咐我多少次,務必要讓大家賓至如歸,不想宴席還沒開呢,三奶奶倒是先把這裡當家了,可見我今日的差事是做得太好了。」
眾人都是笑起來,轉而又說起城裡這幾日發生的趣事,也就把方才的那點尷尬揭了過去——
旁氏有心羞辱蘇圓,也湊趣說幾句,無非是誰家嫁閨女,嫁妝幾何,誰家娶媳,家世如何了得,恨不能蘇圓跳起來同她吵一架才好呢,到時候她裝了樣子哭上兩聲,蘇圓的名聲很容易就臭了。
可惜,蘇圓再傻,也不至於看不出這麼明顯的陷阱。她自顧自地喝茶,品著楚家的點心,偶爾門口有涼風吹過,晃著她藕荷色的裙角掃過腳面兒,癢癢的,倒也很是自在。
紅霞和綠衣卻沒有主子這般的功力,兩人對視一眼,紅霞就悄悄退了出去……
楚家前院同樣在大擺筵席,楚家老少三代陪著賓客們談天說笑,也是熱鬧非凡。
牟奕雖是丁憂,但頭上的伯爵爵位卻是誰也不能輕看的。他坐在主桌上陪著楚老太爺閒話了幾句,末了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煩悶,於是扯了個更衣的藉口出了屋子。
不想繞過遊廊沒過幾步,就見牟青同紅霞站在角落低聲說話,兩人面色都帶了些惱怒。
他上前冷聲問道:「出了何事?」
牟青同紅霞被驚了一跳,扭頭見是自家主子才緩了神色。
牟青有些為難,男子即便再疼愛妻室,也極少願意摻和後院之事,特別還涉及傷了兄弟情分。
紅霞沒那麼多顧忌,雖然跟了主子沒多少時日,但主子待她們不薄,平日烤盤新點心都會特意留兩塊給她們呢,如何會讓她們不感激。今日旁氏實在太過刻薄,當著外人的面欺負自家主子,她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這口氣。
這般想著,她就蹦豆一般的把方才之事說了個清清楚楚,末了惱道:「二爺,您是沒看到,三奶奶太……嗯,太出格了,不但搶奶奶的位置,說話也連擠對帶鄙夷的,恨不得人家不知道奶奶進門帶的嫁妝少呢。奶奶好脾氣,一句都不爭不辯,真是急死人了。」
牟奕眼底閃過一抹冷色,開口卻是淡淡,「你回去伺候吧。」
「啊?」紅霞自覺主子即便不會怒髮衝冠,起碼也會斥責三奶奶幾句,不想只得了這麼一句,於是失望至極的草草行了一禮,扭身就走。
牟青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替她打了個圓場,乾笑道:「二爺,這丫頭是個忠心的。她不是不敬二爺,也是太心急二奶奶受欺負了。」
牟奕沒有應聲,抬頭看了看天色,不知什麼時候,晴空上飄來幾塊厚厚的雲朵,顯見有雨水即將落下。
他擺手示意牟青上前,低聲吩咐了幾句,牟青越聽神色越古怪,末了卻是連連點頭,趕緊下去安排了。
不說牟青要如何行事,只說後院裡眾多婦人聚在一處,說笑起來比之男人們可是熱鬧太多了。
所謂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無論楚家老少還是賀客們,但凡知道些牟家內院之事的,無不分了三分心思在牟家這對妯娌身上。
道世上的事從來都最怕比較,相比于蘇圓的坦然淡定,旁氏的挑釁和刻意貶低就益發顯得粗俗不堪。
楚老夫人暗自搖搖頭,有些理解多年老姊妹選了這個醫女做兒媳的原因了,在場同她一般想法的人也不少。
蘇圓剛剛吃了一塊小點心,深覺美味,正琢磨著什麼時候讓牟老夫人找楚家要了方子,她也在小廚房烤了給自家人嘗個新鮮呢,就有一個二十七八歲年紀,長相柔美又溫婉的婦人上前來搭話。
「二奶奶安好。」
蘇圓趕緊扯了帕子擦去嘴角的點心渣兒,起身回禮笑道:「這位夫人安好。」
雖然嘴上這般客套,但她搜遍了腦海也不記得哪裡識得這婦人。
好在婦人是個善解人意的,偏身坐在她旁邊就道:「二奶奶許是不識得我,但我說一件事,怕就知道了。我夫家姓陶,先前小兒淘氣,您成親那日他還跑去鬧洞房,結果回來卻是聽了很多好故事,拉著我講了半晚。
「沒幾日,我娘家的表妹又來做客,說起您給小兒開的方子,我照著方子行事,才這麼幾月,小兒盜汗已是好了,睡覺踏實,就是身子都長高許多。
「原本我要親自登門同二奶奶道謝,不想居然在這裡先遇到了您,倒是要厚著臉皮空手道謝了。」
蘇圓聽完才明白婦人的來歷,笑容裡更添了三分親近,歡喜道:「原來您是歡哥兒的母親啊,那孩子是個聰明伶俐的。當日我講過的故事,他只聽一次就記得清清楚楚,將來必定課業精進,金榜題名。」
天下沒有不喜歡孩子被誇讚的父母,陶夫人自然也是歡喜,「承二奶奶吉言,小兒平日常在家中嚷著要去您府上做客,嘴上說著要尋坤哥兒玩耍,其實怕是想鬧著您聽故事呢。」
「陶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坤哥兒平日也嚷著府中憋悶呢。您若是能把歡哥兒送來同坤哥兒玩耍,兩個小子肯定都要歡喜壞了呢。」
「我自然是願意,就怕累了二奶奶照料,真是過意不去。」
「陶夫人客氣了,不過是多做一盤點心、多講幾個故事,琢磨一點新鮮小玩意罷了。正好我再給歡哥兒看看,若是缺失當真補足了,就要調整飲食方子了。」
「真的?那我先謝過二奶奶了,明曰我就帶歡哥兒登門叨擾。」
對於已婚女人來說,夫君和孩子永遠是不變的話題,更何況,家家戶戶都是子嗣艱難,陶夫人好不容易得了歡哥兒這麼一個嫡子,含在嘴裡怕化了,托在手裡怕摔了。蘇圓待歡哥兒這般好,她自是真心感謝,言語行事隱隱又帶了三分恭敬,惹得緊盯著她們的旁氏就更氣恨了,手裡的帕子都攥成了麻花兒。
她正想尋個藉口再戰江湖,這時卻有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怯生生趴在門口往屋裡張望,早有楚家大丫鬟看不慣,走過去拎了小丫頭的辮子就往外扯,生怕她貿然闖進去,惹眾人笑話楚家禦下不嚴。
那小丫鬟卻是個脾氣執拗的,小手扒了門框就哭了起來,「嗚嗚,姊姊不要罰我,我有差事,外院有位爺吩咐我來尋牟家奶奶。」
這般動靜,自然惹得屋裡眾人側目。聽得小丫鬟要尋牟家奶奶,就都往旁氏和蘇圓這邊望過來。
蘇圓還沒如何反應,旁氏卻是一手得意的撫著髮髻,嬌笑同眾人說道:「呀,定然是我家三爺有事尋我了,別看他平日精明幹練,但什麼事也離不得我,真是讓人惦記。」
眾人聽得好笑,卻也開口附和,「家裡的爺們兒多是這樣,大事他們做主,小事還是離不得我們費心。」
旁氏更覺得得意,揮手示意那小丫頭上前,問道:「我們爺有什麼吩咐啊?」
那小丫鬟剛抹了眼淚,趕緊行禮說道:「牟二奶奶,牟二爺要奴婢傳話說,家裡小少爺午睡醒了,尋不到二奶奶正鬧人呢。過會兒吃過壽宴,請您坐馬車直接回去,不必等他。」
二爺,二奶奶?
眾人也是聽得一愣,轉而卻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原來方才牟三奶奶一番得意卻是沖著瞎子翻白眼,表錯情了。
旁氏氣得臉色發黑,恨恨瞪向臉色驚奇的蘇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蘇圓不理會她,笑著把小丫鬟招到跟前,倒了一杯茶給她,溫聲說道:「路很遠吧,看你跑了一頭汗。你先潤潤嗓子,我就是牟二奶奶,你喝碗茶再說也不遲。」
小丫鬟也知道自己辦錯了差事,正心裡忐忑,見蘇圓這般和氣就趕緊行禮道謝,也不敢喝茶水,脆生生把方才那些話又說了一遍。
蘇圓扭頭示意綠衣賞了小丫鬟一個荷包,又笑道:「有勞你跑一趟了,還要煩你再去給我家二爺帶個話,就說走前我把坤哥兒的吃食都安排好了,請他不必惦記,一會兒吃了壽宴我就儘快趕回去。」
「謝牟二奶奶賞,奴婢這就去。」小丫鬟歡歡喜喜謝了賞,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不等別人說話,陶夫人就第一個誇讚道:「二奶奶真是個賢慧的,先前就聽人說起你待長房的侄兒極好,今日才知所言不虛。孩子最是知道誰待他真心,否則也不會這般親近你。」
蘇圓真心心疼坤哥兒小小年紀沒了爹娘,聽得這話就道:「陶夫人謬贊了,不過是平日多照管一下衣食。只是我多讀過幾個故事,又貪嘴多做些吃食,孩子自然多同我親近些。」
眾人雖然沒有插話,但聽蘇圓說得實在,也是點頭贊同,對她又改觀許多。
倒是旁氏自覺丟了臉面,又見蘇圓這會兒得了眾人的喜愛,哪裡能咽下這口氣,陰陽怪氣扔出一句,「無利不起早,誰知道安的什麼黑心腸呢。許是怕自己生不出孩子,要指望侄兒過日子呢。」
蘇圓聽得皺眉,心裡猶豫要不要警告旁氏幾句。她一再退讓,可不是她怕了,實在是不想自家鬧矛盾,讓外人看了熱鬧,無奈旁氏今早出門時許是不小心被瘋狗咬了,逮到機會就下口,實在太惹人厭煩了。
坐在屋子裡的各家婦人都是人精,自然也看出蘇圓的惱意,除了楚家老少擔心牟家妯娌吵鬧攪和了壽宴,其餘人倒是盼著看場免費的好戲呢。
正是這樣的時候,先前離開的小丫鬟又跑了回來,她手裡抱了一件石青色的錦緞披風,許是有些沉重,惹得她走路都有些踉蹌,好不容易走到蘇圓跟前就笑嘻嘻嚷道:「牟二奶奶,方才奴婢跑得急,忘了牟二爺吩咐捎帶過來的披風了。牟二爺說,看天色要下雨了,要您回去的時候把披風穿上,別淋雨受了寒氣。」
蘇圓聽得這話,被旁氏惹出來的閒氣立時就散了個乾淨,只剩下了滿滿的甜蜜。
「好,勞煩你又跑一趟。」說著話,她就接了披風,小心整理兩下,然後直接放到了腿上。
小丫鬟再次行禮退了下去,屋裡一眾夫人就是再傻也看明白了,必定是牟二爺不知怎麼聽說自家媳婦受了閒氣和冷落,捎話和送披風是假,給媳婦兒撐腰才是真吧。
有幾個當初動過心思的婦人,想起自家未嫁或者嫁了日子過得艱難的閨女,心裡都是後悔不迭。早知道牟二爺是如此重情又細心,她們早把閨女嫁進牟家了,怎會便宜一個醫女?
楚家老少婦人們對視一眼,都是有些尷尬,畢竟她們是主家,坐視蘇圓受冷落欺負,即便是旁氏的錯誤,傳出去也是不好聽。
楚六夫人趕緊笑著上前同蘇圓閒話,吩咐丫鬟上新茶和點心,轉而又同蘇圓討教起育兒經。楚家唯一的子嗣出自她的肚皮,這也是她拿下掌家大權的重要原因,所以她的討教也帶了幾分真心,不完全為了客套。
蘇圓心知肚明,但也沒有因為先前的冷落存了怨慰之心,但凡她詢問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陶夫人偶爾也插上幾句,三人一時說得熱鬧至極,引得一旁幾個家裡同樣有孩子的夫人很快也湊到跟前,加入了討教的隊伍。
她們這裡說得熱鬧,旁氏卻是恨得想要殺人,明明開場她是節節勝利,怎麼突然就風向逆轉了?
她不知道,有句話極有道理,好花盛開,蝴蝶自來。蘇圓的醫術就是她最大的依仗,更何況還有夫君的寵愛撐腰呢。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酒菜就流水一樣送了上來,壽宴終於開席了。
免不得,人人都要說一番賀壽喜話,鬧騰完飯菜已是有些涼了。蘇圓早被楚六夫人挽著坐到了首席,這會兒提了筷子就撿了些清淡的菜色墊墊肚子。
楚家的小孫子叫寶哥兒,剛剛四歲,很是乖巧可愛。許是先前被父母教導過,夾了一個魚肉丸用小碟子端了送來孝順祖母,喜得楚老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
眾人自然要誇讚一番,楚老夫人更是歡喜,夾了魚丸在嘴邊碰了碰就送到了小孫子的嘴裡,笑道:「乖孫兒,沾沾祖母的福氣,也要長命百歲啊。」
寶哥兒含著魚丸,開口就要大聲答應,不想一開口,那魚丸卻是咕嚕一下掉了進去,噎得他立時捂了脖子,臉色很快就憋得通紅。
楚六夫人本來站在楚老夫人身後布菜,見此驚得扔了筷子就去拍兒子的背,「寶哥兒,快吐出來,吐出來!」
眾人也是驚叫著圍了過去,紛紛嚷道:「這是吃急了,吐出來就好了。」
可惜人人都知道的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寶哥兒抻長了脖子吐了許久,那魚丸不但不出來,反倒憋得他臉色都泛了青紫,眼見就要背過氣了。
楚老夫人也急了,楚家就這麼一條血脈,真是命根子一般,若是夭折了,她也不想活了。
「寶哥兒、寶哥兒,誰快救救我的寶哥兒啊!」
楚老夫人的聲音淒厲又驚恐,惹得眾人更是高高提了心。
正是這樣危及的時候,卻聽一人說道:「寶哥兒不是噎到了,看這樣子是魚丸進了氣嗓,再不把魚丸取出來,就容易窒息。」
不是噎到了?
眾人齊齊望向說話之人,發現正是先前備受關注的牟家新奶奶,這才猛然想起這裡還坐了個醫女。
楚六夫人立時抓了蘇圓哭出聲,「二奶奶,求您救救我的寶哥兒啊!」
楚老夫人也是如同見了救星,眼睛亮得怕人,「你若是救下寶哥兒,我們楚家上下感激不盡!」
蘇圓極想撇嘴,但救人要緊,大人的恩怨怎麼也不該落到孩子身上,更何況楚家除了初始有些怠慢,之後也及時補救了。
她從楚六夫人手裡接過了寶哥兒,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脖子,然後雙手抱在孩子的肋骨之外,雙臂用力收緊,放鬆,再收緊,如此這般,不過三五下,那粒魚丸就從孩子嘴裡猛然噴了出來。
孩子乍然得了喘息的機會,立刻咳嗽起來,捂著脖子哇哇大哭。
楚六夫人一把搶過兒子,母子倆哭成一團。
眾人都是拍著胸口安慰道:「好了,好了,吐出來就好了,都是虛驚一場!」
楚老夫人眼見孫兒活過來,籲了一口氣就覺得眼前發黑,軟了身子。
眾人又是亂成一團,蘇圓無奈,再次擔起救世主的角色,伸手掐住楚老夫人的鼻下人中,不過幾息就讓楚老夫人悠悠轉醒了。
楚家另外幾位夫人嚇得三魂七魄飛了好幾對兒,見此忙扶了楚老夫人回房休息。
後院出了這樣的大事,消息自然瞞不住,很快的,楚家老少三代連同滿堂賓客都聽說了。
即便楚老太爺在官場廝混幾十年,練就了臉厚心黑,寵辱不驚,但聽得唯一嫡孫窒息,幾乎斃命,也是嚇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起不來。
好在,很快又有小廝跑來稟報說牟家二奶奶救活小的又救了老壽星,眾人才放下高懸的心,畢竟誰也不想參加壽宴變成了喪席,實在觸黴頭不說,楚家也太悲慘了。
這般想著,眾人都望向安坐在主桌的牟家二爺,各個神色都添了三分羨慕,七分佩服。
原本眾人對他娶個醫女做夫人,心腸好的猜測一句恐怕是色迷心竅,有那嘴巴惡毒的免不了就說得更難聽,不想今日人家的夫人就碰巧救了楚家祖孫兩個,真不知是楚家幸運,還是牟家高瞻遠,遠見卓識了。
楚老太爺緩過勁來,當先帶著兒孫給牟奕行了大禮道謝。
牟奕自然不肯受禮,一邊還禮一邊客套說:「內子也是碰巧,老夫人同寶哥兒都是有大福之人,就算沒有內子施救也必然平安無事。」
楚家人聽了這話心裡舒坦,卻不會愚笨到當了真,於是又謝了幾句就招呼了眾人重新入席,私底下卻盤算如何備了厚禮,改日一定親自登門道謝。
楚家幾代富貴,廚下怎麼也不會缺了酒菜,很快下人們就流水一樣重新上了熱菜好酒。
眾人推杯換盞,再同楚老太爺敬酒就換了新說辭,無非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很是安慰了老爺子方才受到的驚嚇。
牟奕身前也很是熱鬧,不斷有人前來敬酒閒話,有平日交好的,也有存了心思結善緣的,誰家孩子都不是一帆風順長大,不定什麼時候興許也要牟二奶奶救命呢。
牟奕一邊笑著應酬,心裡滋味有些奇特,但不等他多想,後院又出了事。
紅霞如同沖天的爆竹一般瘋跑進前院大廳,一時心急找不到自家主子,就大聲喊道:「二爺,您在哪裡?二奶奶……二奶奶……」
她跑得太急,喊了兩句就喘不上氣來,倒是急壞了聞聲趕上前的牟奕,「到底出了什麼事?」
紅霞被緊緊抓了手臂,根本不敢喊疼,趕緊說道:「二奶奶吐得厲害!」
牟奕變了臉色,心裡一瞬間閃過諸多念頭,楚家下毒或者是旁氏那個蠢貨惱羞成怒下了毒手?
但轉而他又把兩個猜測都推翻了,實在是楚家沒有下毒的理由,旁氏也沒那個膽子。
無論如何,他的妻子都不能有事!
牟奕身形一動,瞬間閃出門沒了影子。
紅霞用力搓搓青紫的手臂,隨後也跑了出去,留下一眾賓主都是面面相覷,實在覺得今日這場壽宴當真精彩,一波三折,高潮迭起!
蘇圓這會兒吐得昏昏沉沉,好似周圍有很多人在說著什麼,吵得她原本就有些暈的腦袋更沉了。
好在下一刻,她被擁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溫暖又寬厚。她下意識就問道:「二爺?」
「是,別怕,我來了。」男子的聲音少了往日的淡然,多了一絲驚恐。
蘇圓奇跡般的覺得好過許多,努力睜開眼睛喘了幾口氣,低聲道,「我沒事,就是有些不舒坦。咱們回家去,找婆婆。」
「好,回家。」
牟奕伸手扯下綠衣手裡的披風,嚴嚴實實把嬌妻裹好,末了小心抱起她,轉頭對楚家幾位夫人道:「今日事有緊急,貿然闖入實在失禮了,改日我定然登門賠罪。」
說罷,他又轉向諸位側身閃避的婦人們,輕輕點頭算是賠罪。
楚家幾位夫人這會兒也是有些發懵,不知蘇圓到底哪裡不舒坦,若是當真同楚家有關,以後楚家從上到下都沒臉出門見人了。
這般想著,她們也不敢阻攔,連聲道:「二爺言重了,先給二奶奶看診要緊。」
牟奕心裡焦急,顧不得再多客套,抱著蘇圓就出了門。
牟家的馬車早就等在二門外,幾乎是一等主人上車就迅速出了楚家大門。
紅霞和綠衣小跑跟在車後,牟青揮著馬鞭開路,至於牟武早就快馬出城請吳婆婆去了。
牟老夫人午睡剛起,正陪著鬧彆扭的孫子翻紅繩,突然聽得丫鬟稟報,說二爺抱著二奶奶回來了。
牟老夫人聽得就是一愣,轉而又嚇得白了臉,「出什麼事了,可是受傷了?」
那丫鬟也只是碰巧看了幾眼,哪裡知道根底兒,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牟老夫人急得立刻起身下榻穿鞋,坤哥兒也是扔了紅繩扯了祖母的衣襟,祖孫兩個都是顧不得抱怨暑氣,風風火火奔去了雲起院。
蘇圓這會兒回到自家,許是環境熟悉,慢慢緩了過來,精神許多,一見婆母帶著侄兒頂著大太陽趕來,心下很是不安,就要掙扎爬起,但不等起身就被牟奕強勢按了回去。
「躺好,母親不會為這樣小事責怪你。」
牟老夫人也是急得說道:「這時候還在意什麼虛禮,到底出什麼事了?」
蘇圓其實也有些納悶,方才因為救了寶哥兒,她被楚家幾位夫人拉著說了好幾車的客套話,待重新入了酒席,見得換了熱菜,就吃兩口補補方才耗費的心力,也算是壓壓驚。
救人這事從來都不是沒有風險的,方才是把孩子救回來了,若是沒救回來,說不定楚家人心疼至極就會怨怪她耽擱了功夫呢。即便楚家人不這麼想,有旁氏這個攪事精在一邊,絕對不會說什麼好話就是了。
如今塵埃落定,救人積德又得了楚家的善意,她心裡免不了就小小得意了一下。
楚家的廚子許是從南方請來的,酒席上放了一道清蒸魚,撒了紅紅綠綠的辣椒絲,看著惹人垂涎,她嘴饞就夾了一塊,不想剛剛送到嘴邊就覺得腥氣刺鼻,胃裡翻江倒海一樣,扭頭就吐開了。
按理說,楚家宴客,飯菜裡不可能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那問題恐怕還是出在她自身……
蘇圓皺著眉頭想了半晌,突然靈光一閃,驚得她趕緊又數著手指把日期仔細算了一遍,末了半張了小嘴兒,不知是不是該把這個猜測說出去。
一眾老少看著她面色變換,忍不住催促道:「到底是哪裡不舒坦,你快說說啊。」
蘇圓剛要應聲,紅霞就在門外喊起來,「二爺,二奶奶,親家老夫人來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十二章 牟家有媳入門喜
吳婆婆今日本來剛吃過飯,正琢磨背著筐簍上山去轉轉,突然見得牟武打馬跑來稟報說蘇圓病了,嚇得吳婆婆院門都沒鎖,爬上馬背就被牟武一路半扶半抱著帶進城裡來了。
她顛得老骨頭差點散了,卻也顧不得,進門直接抓了蘇圓的手就開始診脈,但越診臉色越古怪,定定望著蘇圓滿是驚喜和不確定的臉色,突然扔出一句,「你也是這麼猜?」
蘇圓用力點頭,忐忑又盼望的問道:「婆婆,脈象也是嗎?」
吳婆婆重重點頭,滿是皺紋的老臉突然整個綻開了,笑得燦爛又歡喜,「丫頭,恭喜你要當娘了!」
「婆婆,是真的?這是真的,對嗎?」
「對,一個多月了,你要當娘了!」
一老一少猛然抱在一處,喜得都是淚漣漣。當日回門之後,她們已有三月未見了,即便牟家婆母和氣,夫君也親近,但蘇圓依舊強忍著沒有回去看吳婆婆,畢竟這個時空的規矩,出嫁女輕易不回娘家,牟家待她好,她也不能仗著受寵就沒了規矩。不過如今,她肚裡懷了後半輩子最大的依仗,就再也不必時刻小心謹慎的過日子,自然可以多回去看望吳婆婆了。
吳婆婆比蘇圓想得更多一些,所謂母憑子貴,牟家和吳家門第相差太多,蘇圓有了孩子傍身,就能徹底在牟家站穩腳跟,她也不用惦記得日夜吃睡不香了。
牟老夫人同牟奕先前聽這老少兩個說話都是一頭霧水,後來聽得那句「當娘了」,兩人即便再愚笨也明白牟家有後了,牟老夫人直接就歡喜傻了,雙手掐著自己大腿,生恐這是在夢裡。
「謝天謝地,謝佛祖,不,還有列祖列宗,我要開宗祠,我要祭拜祖先。我們牟家又有血脈了,有子嗣了!」
牟奕也是愣了半晌沒有說話,望向蘇圓的神色很是複雜,有驚喜也有擔憂。
蘇圓抬頭瞧見了,心裡不知為何微微一緊,下意識伸手抓了他的衣襟問道:「二爺,你怎麼了?你要當爹了,你不歡喜嗎?」
牟奕僵硬的扯了一抹笑,應道:「我自然是歡喜的。」
牟老夫人這會兒剛好感謝完各路神靈,見兒子兒媳這個模樣,哪裡還猜不出,趕緊替兒子澄清,「老二媳婦兒,你可千萬別多心,天下哪有當了爹還不歡喜的?老二是擔心你才歡喜不起來。你也知道,我先前那個沒福氣的兒媳就是難產歿的,老二怕是不願你也受那個苦楚,遭那個罪呢。」
牟奕被母親戳破了心事,臉色有些尷尬,蘇圓卻是瞬間笑得春光燦爛。前世那般開明的時代,還有多少男人把女人當生育工具呢。如今這個時代,孩子是多麼珍貴又稀罕的存在,但她的夫君最在意的卻是她的性命,這如何能不讓她傾心又歡喜至極!
「二爺,你忘了我的本事了嗎?我在家鄉學了五、六年如何照料孩子和孕婦產婦,不敢說赤龍國無人比我更精通,起碼這萬石城我是第一,若是我連自己和咱們的孩兒都照料不好,豈不是要笑掉別人的大牙了。」
蘇圓說著話,輕輕拉著他的手放在肚腹上,笑得極篤定,「放心,我會好好生下我們的孩兒,等他大了,二爺要親自教他讀書識字,好不好?」
「好。」
小夫妻倆緊挨著,雙手交握貼在一處,共同期待著新生命,真是千般甜蜜,萬般溫暖。
牟老夫人同吳婆婆都是看得悄悄抹起了眼淚,末了一同攜手帶人退了出去。
院子裡,初春時候挪移過來的那兩棵石榴樹,這會兒受了整個夏日的陽光照耀,雨水滋潤,早就緩了過來,枝葉施施然在暖風裡招展,花朵也是開得通紅似火。
牟老夫人站在臺階上只望了一眼,就覺得滿心滿眼都是喜意,高聲贊道:「好兆頭,真是好兆頭!」
紅霞綠衣幾個帶頭跪倒磕頭,高聲應道:「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
「好,好!」牟老夫人眼角眉梢都透著喜意,少見的張揚,揮手吩咐道:「全府上下這月月錢加倍,告訴廚下準備九十九筐饅頭,後日城外佈施,替我未出世的孫兒積福德!」
「謝老夫人賞!」
眾人大喜,謝賞之聲高得連院外走路的僕役都聽得清楚,免不得打聽幾句,然後不過片刻,整個府邸都歡騰起來。
二奶奶懷了身孕,牟家除了坤少爺,又要添小主子了!
對於奴僕來說,主家子孫興旺才是安穩日子的源頭,誰也不會傻到盼望主家斷子絕孫,那他們以後依靠哪棵大樹乘涼啊。更何況,主子還有豐厚的賞賜,自然是人人歡喜。
牟老夫人喜瘋了,扯了紅霞和綠衣兩個足足吩咐了盞茶功夫,還是不放心,又琢磨著把牟青老娘喊回來,畢竟她伺候了老二幾十年,是個心細又穩妥的,如今再伺候老二媳婦也不會差,但她身子不好,硬讓她回來再操勞也是有些不近人情。
正是為難的時候,她突然見得吳婆婆低聲同綠衣說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這麼好的人選,她怎麼就沒看到。
「老姊姊,你這一路趕來太辛苦了。走,咱們到我院子說話去!」
吳婆婆眼神一閃,心裡也猜得了七八分,於是也沒拒絕,笑道:「好啊,我這老骨頭不中用了,坐在馬上跑了一路,差點把魂兒顛沒了。」
兩人一同攜手,說笑著回了主院。一個惦記兒媳和孫兒,一個也是不放心自家閨女頭胎初孕,幾乎是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了吳婆婆搬來牟家小住三月,待蘇圓胎象穩了再說。
大事抵定,牟老夫人才想起楚家那邊,畢竟蘇圓是在人家出的事,送個消息過去替楚家澄清一下也是應該。
如此,牟青很快又跑了一趟楚家。
楚家今日的壽宴可謂是一波三折,大事小事不斷,楚家老少眾人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都有些擔心,猜測著是不是最近沖了什麼煞神。
不想,牟家居然送來了好消息,牟二奶奶不是吃壞了肚子,是懷了身孕!
這消息一落地,前院的男客們還罷了,頂多是羨慕牟奕好福氣,牟家又要添新血脈了。
但後院的女眷們可是炸鍋了,要知道她們之中可是大半沒生過孩子,家裡那些被她們當寶一樣照料的孩子,雖然也是開口閉口的叫著娘,但卻是從別處抱養的,若說她們最大的夢想是什麼,那絕對是生一個親生孩兒,哪怕是女孩也好。
如今聽蘇圓不過嫁進牟家三月就懷了身孕,怎麼會不震驚,怎麼會不羨慕得眼睛發紅?
楚六夫人剛安頓了死裡逃生的兒子,又去看望年邁的婆婆,這會兒回到酒席上聽得這消息,真心替蘇圓這個大恩人歡喜,笑道:「原本還犯愁備些什麼謝禮,如今倒好了,多準備些補品總是沒錯的。」
陶夫人也是溫柔笑道:「倒是我家歡哥兒不能送去牟家尋坤哥兒玩耍了,蘇妹妹這會兒正是要靜養的時候呢,可不敢讓她太勞累。」
她們兩人都是生產過的,這般說無異又在眾多夫人傷口上撒了鹽。於是,眾人都有些神色懨懨。
旁氏原本見蘇圓病倒還偷偷歡喜,方才這麼半晌,但凡說話都要編派幾句,不是蘇圓窮命吃不得富貴油,就是蘇圓刻薄,打得家裡僕役都不敢隨便說話,眾人聽著當個樂子,自然沒人阻攔她。
結果,聽說蘇圓懷孕了,她恨得撕裂了手裡的帕子。她之所以在牟家橫衝直撞,有時候還敢跟婆母撒潑,無非是仗著肚皮爭氣,一連生了三個小子,萬一坤哥兒那個小藥罐子有個好歹,就得她的兒子繼承伯爵府,但以後她的依仗沒了,因為蘇圓懷了伯爵府的嫡系血脈,那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甚至坤哥兒都要排在後邊,畢竟如今爵位可是在牟奕的頭上。
越想她越氣恨,嘴裡就沒了遮攔,「熱孝裡娶親本就犯了規矩禮法,如今又懷了身孕,我家二伯和二嫂可真是「孝順」啊!再者說,我這二嫂是醫女出身,這麼快就懷了身孕,怕是有什麼秘法吧,她也太吝嗇了,怎麼不拿出來跟大夥兒說道說道,就自己掖著藏著,偷偷搶風頭!」
楚六夫人同陶夫人聽得皺眉,即便忌諱這是牟家家事,但也不願聽著旁氏百般詆毀蘇圓。
於是,楚六夫人打圓場笑道:「三夫人真是說笑了,當日你家二老爺娶親還沒出百日熱孝,又稟告過祖宗先人,求得准許,怎麼也談不上「違禮」兩字。」
「就是啊,」陶夫人緊接著說道:「如今家家戶戶都是子嗣艱難,但凡能添給家裡一男半女,祖宗和長輩們在天有靈也要歡喜呢,哪裡還會怨怪。再說了,牟二爺怕是也沒想到二奶奶會這麼快有孕,哪裡知道二奶奶宅心仁厚,救治孩童必定積了諸多福德,慈悲娘娘有靈,這才早早賜下了血脈。」
屋裡眾人聽得這話,原本心裡還有三分嫉妒,立刻就散了個乾淨,恨不得立刻找間寺廟添上幾百兩香油錢,積攢厚厚的福德,然後也懷上一個孩兒。
這般想著,眾人就議論開了,這個說七十裡外的靜心庵最靈驗,也有說兩百裡外的大菩提寺最慈悲,林林總總,說得熱鬧喧騰。
旁氏眼睜睜看著她的編派詆毀又被帶歪了,氣得鼻子都歪了,再坐下去也是不耐煩,扯了個家裡孩子無人照料的藉口就告辭了。
一待她離去,一個言語很是爽利的年輕夫人忍不住說道:「這牟家三奶奶真是不知所謂,難道牟家連個伺候孩子的奶娘都沒有,還非得她巴巴趕回去照料?不就是生了三個孩子嗎,看把她輕狂的。」
「我也早就想說了,牟家這三兒媳實在沒選好,母族商賈出身到底是上不得檯面。再看二奶奶,進門時候只帶了一抬嫁妝,人人都說單薄寒酸,豈不知那些醫書才是好東西,方才關鍵時刻二奶奶救了寶哥兒性命,又給自己調理身體早早懷了身孕,這嫁妝實在是不能再好了。」
「就是啊,我家麗姐兒最近有些咳嗽,我還想著去牟家請二奶奶看看呢。我若是會一點醫術,也不必一見孩子得些小病症就提心吊膽了。」
眾人七嘴八舌,比之方才說得更熱鬧了,好似完全忘了幾個時辰前,她們口中救苦救難、慈悲娘娘一般的蘇圓被她們扔在一邊當壁花冷落好久呢。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對視一眼,都是無奈笑了起來,湊在一處低聲商議備什麼補品和藥材送去牟家,提前通過氣,也省得重樣了。牟家自然不缺她們這些東西給兒媳補身體,但她們送禮送得真心誠意,盡善盡美就好了。
蘇圓兒不知她這會兒已是成了城裡所有婦人羨慕的物件,她正伏在夫君懷裡,幸福的喝著紅棗粥。
牟奕從未照料過人,雖然記得把粥吹涼,但難免喂得一勺多一勺少,或者滴得到處都是,一碗粥喝碗,蘇圓的裙子上已是狼藉一片。
牟奕有些尷尬,一邊取了布巾擦拭,一邊苦笑道:「你怎麼不早提醒我,裙子濕了不舒坦吧?」
蘇圓笑得甜蜜,伸手抱了他的胳膊,孩子一般撒嬌的在他懷裡蹭來蹭去,「夫君喂的粥太香,根本沒看到裙子濕了。」
牟奕好笑,心裡百般憐惜又溫暖,「這一陣子前邊事情太多,倒是冷落你了。忙過這些時日,我就整日留在家裡陪你。」
蘇圓卻是搖頭說道:「你是男子,怎麼能整日留在後宅,有事儘管忙就好,方才紅霞不是說娘留了婆婆照料我嗎,你也不用惦記我。家裡老老小小,我又懷了身孕,可都靠你養家呢。」
牟奕沒想到她這般明理,見她神色並不像心口不一,於是待她更喜愛了三分,伸手把她往懷裡攬了攬,這才說了實話。
「過幾日我要去趟京都,來回怕是要三個月,你在家裡好好養身體,外面有事就讓牟青去辦,家裡有事就問母親。」
蘇圓雖然學了一肚子照料孕婦和孩子的本事,自己卻是第一次懷孕,到底還是有些忐忑,突然聽得夫君要出遠門就苦了臉,「啊,要去那麼久啊?」
牟奕忍不住好笑,他的妻啊,方才還那般賢慧,這會兒到底又恢復嬌氣的模樣了。
「我儘量快去快回,實在是京裡……嗯,有一個孩子等我去看望。」
「孩子?」蘇圓好奇,難得多嘴問道:「誰家的孩子,生病了還是沒人照料?」
牟奕含糊應道:「一個大家族的孩子,生了病但沒有貼心人照料。他曾同我學過幾日武藝,我算他半個師傅。」
一聽孩子病了,蘇圓立刻就心軟了,趕緊點頭,「既然是你的弟子,自然該去看看。你若是暫時不走,我就準備一些小玩意兒,你一同捎帶去。小孩子都貪玩,得了新奇玩具一歡喜,病就好了一半了。」
牟奕想起那個住在深宮裡,表面憨傻,實際為了保命費盡心機的孩子,倒是真缺少一些正常孩子該有的童心,於是就點頭道:「好,你準備吧。我過半月再走。」
小夫妻倆又說了幾句閒話,蘇圓就犯了困倦,很快就睡了過去。
牟奕輕輕把她放在軟榻上,蓋了一張薄毯,大手又往那處尚且平坦的肚腹摸了過去,似那裡已經有一顆小小的心臟在跳動,待明年春日,就會有一個白胖可愛的孩童出生,慢慢長大,跑跳著喚他爹爹。
這是牟家的血脈啊,他的子嗣!
「謝謝你嫁我為妻。」
他輕輕低頭,在妻子額頭上吻了一記,末了輕輕撫開兩根調皮的髮絲,生怕它們擾了妻子的美夢……
旁氏從楚家趕來,正好見牟安又在砸瓷器,氣惱之下就抱怨道:「你有氣就去雲起院鬧啊,砸東西算什麼?砸壞了,人家又不給更換,屋子裡光禿禿的,你臉上好看啊!」
牟安正被二房有子的消息氣得眼珠子通紅,聽得自家婆娘居然也對自己百般瞧不上,於是抬手就甩了一記她巴掌。
旁氏被打得眼冒金星,才終於想起自家夫君最擅長動手,於是只敢靠著桌子哀哀哭個不停,嘴裡數落著,「你又打我,我好命苦啊!自從嫁了你就沒過幾天好日子,替你生兒育女,吃了多少苦,你不憐惜就算了。有什麼惱事,還要拿我撒氣……」
牟安聽得更是惱怒,極力壓低著聲音罵道:「你個蠢婦,還不閉嘴!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功夫翻撿那些陳年舊事。老二……老二方才尋我去書房,先前帳冊上那些手腳都被他揪出來了!」
「什麼?」旁氏驚得立刻停了眼淚,焦急追問道:「他說什麼了,可發現是咱們在背後動手腳?」
牟安想起方才二哥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也是心頭打顫,「他只說讓我幫忙查一查是誰動了手腳,但怎麼會那般簡單,他一定是發現什麼了,這麼說是敲打我呢!」
旁氏卻是松了一口氣,抹了眼淚不屑應道:「三爺,你想多了,他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若是當真發現了,怕是立刻就要你把虧空補上呢。我算看清楚了,老二和那賤人都是只會叫不咬人的狗,看著厲害罷了。方才在楚家,我給那賤人好幾次沒臉,她連一句話都不敢回,別提多痛快了!」
她正說得得意,不想臉上又重重挨了一巴掌。
「啊,你又打我做什麼?」
牟安氣得跳腳,心裡諸多疑問終於有了答案。
「你個蠢豬,真是要氣死我了!我不是告訴你不要去招惹那賤人嗎,她正得老二的寵,你欺到她頭上,老二怎麼會白看著,怪不得他得了帳冊這麼久,這會兒忽然拎了我去敲打,原來就是你這個不爭氣的惹了那賤人!」
他越說越氣,忍不住又上前踹了幾腳,疼得旁氏殺豬一樣叫個不停。
門外守著的丫鬟聽得聲音,互相對視一眼,又齊齊往後退了十幾步,盡皆苦了臉。
三爺每次教訓三奶奶,三奶奶過後都會把氣撒在她們頭上,這回不知又是誰倒楣了。
不說牟家幾人歡喜幾人憂,只說城外的貧民百姓確實因為蘇圓有孕而歡喜,畢竟家裡老少領回來的白饅頭可是托了她的福氣,再聽說這位夫人還是三裡村吳家的姑娘,怎麼也算是半個自家人,那就更是歡喜了。
於是消息越傳越遠,連帶吳婆婆的醫術也被傳得神乎其神,上門尋醫之人絡繹不絕。
可惜,吳婆婆正住在牟家,費盡心思打理蘇圓的飲食和作息,蘇圓看書看帳冊都不允許,怕傷了眼睛;在院子裡散步也不准許,怕動了胎氣,就是吃飯吃個麻辣兔肉也不成,怕生出的孩子三瓣嘴。
蘇圓看在吳婆婆辛苦的情分上忍了幾日,最後還是決定糾正一下這種不科學的做法。
於是,院裡的大小丫鬟,外加牟家老少常常見兩人因為某事爭論得面紅耳赤,但最後無一例外皆是蘇圓獲勝。
這一日,陶夫人同楚六夫人結伴登門來送謝禮,正聽得蘇圓同牟老夫人說起堅果對孩子大腦發育的好處,兩人都是驚奇又心癢,又不好多問。
三人客套兩句就坐下來閒話,蘇圓也是惦記寶哥兒,當先囑咐楚六夫人這幾日不要給孩子吃硬食,多喝些粥湯最好。
楚六夫人滿臉感激的應下,陶夫人又說起歡哥兒淘氣,不好帶他過來。
蘇圓想起這幾日坤哥兒被祖母拘著不讓過來,因此連同答應送給夫君弟子的那一份,她又讓府裡的木匠做了很多小玩意兒,於是就讓紅霞取了幾樣,當面分給兩位夫人帶回去哄孩子。
陶夫人心細,詢問了那些小玩意的玩法,聽得歡喜又佩服。
「二奶奶好巧的心思,我家歡哥兒見了,怕是要歡喜瘋了。」
楚六夫人也是贊道:「就是,怪不得我家老祖宗總說二奶奶七竅玲瓏心,是個天生福相。你看,我們離得近了,這不也沾了福氣了。」
說著話,三人都是笑了起來。
蘇圓先前不知道懷孕還不覺得,這般得了准信兒就開始孕吐,口味變得極其奇怪,今日想吃酸,明日想吃甜,後日又是麻辣,可把院子裡小灶間的牟福媳婦兒折騰得不輕。
這會兒她坐在屋裡,就嗅得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帶來的謝禮有種特殊的味道,惹得她口水恨不得都要淌了出來,忍了又忍,到底還是開口問道:「兩位姊姊,你們帶了什麼好吃食來嗎?我怎麼嗅著就忍不住口水了。」
陶夫人聞言,恍然拍手笑道:「你不說我倒是差點忘了,當初我懷身子的時候也是沒有胃口,我娘家送了一罎子醃漬梅子特別合口味,前日我又讓人去娘家討了一罎子,一同送來,想著讓你嘗個新鮮呢。」
她示意跟隨的丫鬟趕緊把那只淺褐色的小罎子捧了出來,紅霞機靈的取了碗筷,開壇從裡面取出幾顆醃漬成金黃色的梅子。
蘇圓也顧不得禮讓,撿了一粒就塞進嘴裡,一股帶著特殊香氣的酸甜味道直沖,好似攆走了胸口的所有煩悶一般,瞬間通透起來。
「哎呀,這味道真是好。」
眼見蘇圓吃了一顆又一顆,陶夫人也是歡喜的笑開了,「妹妹喜歡就好,這罎子吃完了,儘管讓人去我那裡取,大不了我把娘家的點心師傅送過來。」
楚六夫人湊趣,歎氣道:「陶姊姊就是偏心,論起來我還識得你在先呢,懷孕時也沒得你一顆梅子啊。」
陶夫人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當日就是楚家的掌中寶,我哪裡敢送吃食,萬一你吃不服,怕是楚家要把我當肉吃了。」
她這話說得有趣,三人又笑了一通。
蘇圓感激兩人當日對自己的維護,今日又得她們精心準備的禮物,免不得就生了投桃報李的心思。
於是說了幾句閒話,她就試探問道:「姊姊們生了孩子已過了四、五年,可是想過再要一個?」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對視一眼,都是苦笑不已,開口時已是歎了氣。
「妹妹這話實在讓我們氣苦,哪有女人不想多生幾個兒女做依靠的?但孩子可不是那麼容易懷的,生下一個已是慈悲娘娘恩賜,若再貪心,怕是人人都要說我們不知足了。」
她說完才想起蘇圓就是成親三月懷胎,於是又笑道:「天下如同妹妹這般幸運的,可是少見呢。」
「就是,你不知道這城裡如今有多少婦人嫉妒得紅了眼睛。」楚六夫人也是幫腔。
蘇圓眨眨眼睛,心裡有些猶豫,但還是揮手示意紅霞帶著一眾大小丫鬟們退出去。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不知她為何這般,但也示意自家丫鬟退了出去。
見屋裡沒了外人,蘇圓這才低聲說道:「我這裡倒有些小手段,許是能幫兩位姊姊再得一胎。只不過……這事不好讓外人知道,姊姊們還要守秘才成。」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聞言,喜得一同抓了她的手臂。
「真的?!妹妹,你沒騙我們?」
「是啊,妹妹,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若是真能再得一胎,姊姊就把你當恩人,供長生牌位,日日磕頭叩拜。」
蘇圓聽得哭笑不得,趕緊點頭示意兩人安靜下來,末了詢問了兩人的生理週期,仔細盤算了一下就拉了她們頭挨頭的湊在一處嘀咕起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越聽臉色越紅,但又不敢漏掉一句,那模樣當真是有趣。
蘇圓看得肚裡大笑,臉上卻還要裝出一副醫者的權威模樣,末了她晈咬牙,到底還是添了一句,「我們醫家有種說法,再好的補藥也不能常吃。你們兩家是不是也整日吃富貴油做的飯菜,其實那油常吃對身子也沒什麼補益,不如農家的菜籽油雖是賤物,但也有些好處。你們若是方便,不如同夫君一塊換個口味吃幾月試試。」
陶夫人和楚六夫人聽得有些疑惑,不明白蘇圓為何單把富貴油拎出來做例子,但兩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蘇圓這話不是無的放矢,於是都鄭重點了頭。
蘇圓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囑咐道:「今日這事只是咱們閒話,別人那裡就不要透漏了,萬一徒惹人笑話就不好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都是應道:「妹妹放心,我們曉得厲害。」
三人又說了幾句話,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就坐不住了,紛紛告辭,急著回家去試行生子大計。
第十三章 六徒興旺得幫手
客走主自安,蘇圓又重新過起了自在的安胎日子,偶爾背著牟老夫人帶委屈的坤哥兒去花園轉轉,偶爾琢磨些小玩意,給未出世的孩兒畫幾本畫冊、識字卡片,偶爾胃口好了又親自下廚做幾樣吃食。
當然,免不得還是要整日被吳婆婆嘮叨,一老一少吵吵鬧鬧倒也熱鬧。
許是當日救治寶哥兒的事傳了出去,隔三差五還有些高門大戶的婦人托了人情帶著孩子上門,請她給孩子看診,調補一下身子。
原本牟老夫人和牟奕都不願意,生怕累到蘇圓,但蘇圓很歡喜有事解解她的煩悶,免不得看診時要說些閒話,於是她很快就知道,楚六夫人的老母親「重病」,楚六夫人在楚六爺的陪同下回兩百裡外的府城去了。至於陶夫人,乾脆就是得了胃腸病,在婆母的允許下自己立了小廚房。
那說起閒話的來客,許是也聽說蘇圓同這兩位夫人交好,還特意誇讚兩人賢慧孝順,很得婆母喜愛,若不然也不會受如此疼愛。
蘇圓暗自好笑,自然也不會傻到出言點破,只盼著她們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
日升月落,時間過得很慢,又好似很快,不知道哪一日開始,枝頭的知了叫聲開始變得稀薄,早晚的天氣也涼爽了。牟老夫人難得從屋子裡走出來,帶著坤哥兒常在晚飯前探望兒媳,偶爾同吳婆婆說說育兒經,倒也熱鬧又溫馨。
牟奕益發忙碌了,有時候甚至大半日不見人影,蘇圓猜許是要到了出遠門的日子,於是吩咐紅霞和綠衣把先前她備下的小玩意兒和衣物打包。
果然,這一晚,牟奕難得回來陪著老母和侄兒妻子吃了頓團圓飯,飯後送了老母和侄兒,夫妻倆洗漱躺好。
牟奕摟著肚腹已是微微隆起的嬌妻,就道:「我後日就要去京都了,你在家要好好養身體,有任何委屈都不要放在心裡,只等我回來給你出氣。」
「好,」蘇圓聽得心暖,一手扯著夫婿散在枕上的長髮玩耍,隨口問道:「二爺,你這些時日在外忙碌,可是為了那個生病的弟子?」
牟奕沉默了半晌,含糊應道:「都有一些,你不要惦記。」
蘇圓撇撇嘴,對夫婿的大男人主義又愛又恨,即便她還是原來那個單純的性子,但這些日子接觸多了官家女眷,多少對朝堂爭鬥瞭解一些,自然也聽說當朝唯一的皇子在皇帝病倒後也隨之病倒,如今皇帝病癒,皇子依舊臥床不起。
若是她再猜不出夫君的弟子是誰,豈不是笨得堪比狗熊了?
「二爺,許是我出身小門小戶,見識淺薄,但廣廈千萬,不過夜眠三尺之榻。家中如今已是富貴,我只求一家人平安度日。」說著話,她伸手扯了夫君的大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又道:「更何況,如今我們有了孩兒,二爺更要多保重自己。」
牟奕大手感受著嬌妻肚腹的溫暖,嘴裡應著,心裡卻是歎氣。這世上之事從來都有代價,特別是富貴,每到皇權更替,朝中動盪,有多少人前一刻還風光無限,下一刻就是抄家滅族。
牟家享有富貴高位,三代不衰,無非就是一個秘訣,未雨綢繆。
先前皇帝病倒,眾人都道是偶然,但怎麼瞞得過他。即便他丁憂歸鄉,宮裡依舊留了些耳,皇帝喜好酒色,多年耗神無度,先前病倒就是一個開始,以後怕是會越來越頻繁。
而支持貴妃和皇后的朝臣又是動作頻繁,欲上書求皇帝過繼旁支子嗣,立為太子。至於多病又憨傻的大皇子,在眾人眼裡就是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至於他是否真的是多病又憨傻,根本沒有人懷疑過。
而這就是牟家的機會,再續五十年富貴的機會。作為兒子,老母可以安享晚年,作為夫君,妻子可以錦衣玉食一世,作為父親,兒女可以受庇護長大。
這是男人的職責,也是大丈夫行於世,不空負年華的證據!
蘇圓左等右等不見夫君再說話,眼皮漸漸沉重,耳邊聽著結實有力的心跳,很快就酣睡過去。
根本不知道身畔的男子把她又往懷裡攬了攬,低頭親吻她的髮髻,聲音醇厚又堅決。
「放心睡吧,一切有我呢。」
天未亮,牟奕便帶著牟武和十幾個護衛,帶著四輛馬車上了路,風塵僕僕趕去京都。
但凡有人問起原因,牟老夫人就會笑咪咪指了兒媳說道:「當日我在京都外的寶華寺同菩薩許過願,如今心願得成,自然要讓老二去還願了,另外再求些開過光的佛寶回來,也保佑牟家子嗣興旺。」
眾人即便有些懷疑也不好再問,畢竟子嗣金貴,牟家更是單薄,多在意一些也是應該。
至於牟府裡的眾多僕役,經過兩次責罰攆人,早就變得規矩又本分,哪裡還敢多嘴多舌議論主家之事。
牟老夫人下令關了大門,平日採買用物只在側門出入,有客拜訪也輕易不讓入府。一時間,牟家院子裡安靜至極,倒便宜了蘇圓,每日睡到自然醒,簡單處理一下瑣事就吃午飯,吃完午飯繼續睡,睡醒陪陪老人孩子,然後繼續吃飯,繼續睡覺。
真是豬一樣的生活,神仙一樣愜意的日子。
但吳婆婆卻是有些住不下了,牟家封了府,求診之人進不來,她輕易也出不去,很是不便。醫者父母心,又實在聽不得病患哀求,於是提出搬回三裡村。
左右蘇圓如今胎象極好,吃睡香甜,又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她在不在身邊守著也沒多大作用。
蘇圓自是不舍,但也勸不住吳婆婆,只能拾掇吃用之物,然後讓紅霞代替她坐車送吳婆婆回去。
牟老夫人聽說了這事,免不得又添了些錦緞布匹、茶葉點心等實用又耐放的物件送吳婆婆做謝禮。
少了吳婆婆在身邊,蘇圓的日子自由很多,起碼不用洗個澡都被嘮叨,但沒幾日她就蔫了,原因無他,太寂寞了。
想起這時候,自家夫君許是還在進京的路上,歸期漫漫,她就忍不住歎氣。
紅霞和綠衣看在眼裡,私下商量了幾句,就選在晚飯之後例行的散步時建言道:「二奶奶,眼見天色就涼了,過了秋日就是冬,冬去春暖,小少爺就該出生了。說起來,有些事也該準備了吧?比如奶娘要尋出身乾淨,身子也健壯的,還有穩婆,也要多尋幾個穩妥的,這些都需要慢慢尋訪呢!您即便學了多年醫術,到時候也不能給自己接生啊。」
「哎呀,我倒是真把這些事忘了!」
兩個丫鬟的話給蘇圓提了個醒兒,這些時日只顧思念出門的夫君,當真把這樣重要的事忘了。
這個時空可不是醫術發達之地,生產時可能只是胎位不正就會出大事,絕對不要指望有哪個大夫敢剖開肚子拿出孩子,除了等死沒有別的辦法。
還有月子期間的飲食調養、嬰兒護理,這些都要提前安排人手學習適應,若是臨產之前再安排,時間無論如何也趕不及了。
「走,去給老夫人請安。」
蘇圓想到就做,即便牟老夫人把整個管家大權都交給她了,但買人進府、培訓學習的大事,還是要征得老人家的同意。
牟老夫人晚飯吃了一碗骨湯粥,配了四樣小菜,金銀小饅頭外加蔥花雞蛋餅,雖然普通,但都是味道好又容易消化的,這會兒正在廊簫下一邊逗弄著小孫兒背書,一邊吹著晚風,真是分外的自在。
突然見兒媳挺著肚子過來,牟老夫人趕緊招呼流雲幾個給兒媳安排舒適的圈椅,墊了軟墊,又上了大棗枸杞水,這才埋怨道:「你若是有事,派人來說一聲就好,怎麼還自己走一趟。萬一累到可就出大事了。」
說罷,她的目光掃向兒媳益發凸顯的肚皮,眼裡的笑意幾乎都要漾了出來。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的,蘇圓還不等應聲,坤哥兒卻突然站了起來,氣呼呼的扔下一句,「祖母,我先回去睡了。」說罷,抬腿就跑掉了。
貼身伺候他的奶娘滿臉惶恐的行禮,算是替小主子賠禮,然後急匆匆帶著丫鬟追了上去。
蘇圓猜這孩子是自覺受了冷落,就反省道:「這些時日我只顧吃睡,少陪坤哥兒玩耍,這孩子怕是惱我了。」
牟老夫人卻不在意的擺擺手,笑道:「他不過是小孩子脾氣,你不要放在心上,過幾日就好了。」
蘇圓想起自己的來意,也笑笑地轉而說起自己一路琢磨的事。
「娘,我方才同紅霞和綠衣兩個說閒話,這兩丫頭倒是提醒我一件事,雖說還有幾月我才生產,但孩子出生後需要用到的人手卻是要早些準備了。」
提起即將出世的小孫子,牟老夫人坐正了身子,也是興致勃勃。
「這事兒我早就交代下去了,奶娘要尋兩個,最好把一家子都買進府來,這樣用起來也放心,另外接生的穩婆也要尋穩妥的……」
蘇圓聽得牟老夫人設想周到,心裡很是感激,但該說的事情還是要說,她傾身湊到牟老夫人跟前,笑嘻嘻抱了她的胳膊,撒嬌道:「娘安排得這麼周到,我要怎麼謝娘呢?」
牟老夫人沒有閨女,很是享受兒媳這般親近,笑得更是開懷,寵溺地拍了兒媳的胳膊應道:「你啊,安心吃睡,替娘生個白胖的大孫子就好。」
蘇圓故意吃醋鬧脾氣,「原來娘是更疼我肚子裡這個啊,我不生了,才不要他出來跟我搶風頭。」
「呀,童言無忌,大風吹去!」牟老夫人聽得這話不吉利,也顧不得再端著貴婦端莊模樣,趕緊扭頭唾了兩口,末了點著兒媳的腦門嗔怪道:「這混話,以後可不能再說。」
蘇圓吐吐舌頭,趕緊說起正事,「娘,您也知道我在家鄉學了很久的醫術,都是如何照料產婦和養護孩兒的手段。這次懷胎,我就琢磨是不是買些穩妥的人手回來,我趁著身子不沉重,先教授她們如何行事,等孩兒生下來,這些人手就能幫我一把了。您說如何?」
交人交心,聽話聽音兒。牟老夫人也是個聰明的,隱隱從兒媳話裡聽出些不同,就試探問道:「你是想要自己帶孩子,不用奶娘?難道你帶孩子同如今的法子有什麼不同?」
蘇圓趕緊又往婆母身邊湊了湊,笑道:「娘,我學過的醫書裡曾經寫到,婦人生了孩子之後半月內的乳汁最是珍貴,孩兒喝了能夠強壯身體,起碼半歲內不會生病。許是母子天性,孩子喝母親的乳汁,長大後也會同母親更親近。」
「還有這個說法嗎?」牟老夫人聽得皺了眉頭,要知道親自給孩子餵奶,這可是貧苦人家的做法,富貴人家從來不會如此做,幾乎都是孩子生下就交給奶娘,婦人只需調養身體就好。但兒媳先前解救楚家寶哥兒,這些時日又替上門求診的遠親或者世交家裡孩童看診,那些本事她也是看在眼裡的……
一時間,她有些猶豫。
「有啊,娘,您想想看,那些農家婦人都是自家餵養孩子,是不是孩子也比富貴人家生養得更結實?還有,我學過一套按摩手法,孩子出生後若是依法行事,孩子會長得更壯、更快。而這些都需要穩妥的人手幫我,但我年輕不經事,怕是選不好人呢,這才過來求娘幫忙。就像您說的,以後這些人以後都是家裡得用的,不仔細挑挑怎麼成呢?」
牟老夫人聽得點頭,仔細想想,兒媳不過是想自己餵養幾日孩子,再培養幾個人手按照她的方法行事,同她的打算沒有什麼大衝突,都是添人進口,既然以後要給兒媳使喚,那按照兒媳心意調教也是應當。
至於親自餵養孩子,自家當日娶了醫女進門做伯爵夫人就已經被人議論個底朝天了,也不差這一樁。
「好吧,這事依你。先前我已讓人去尋奶娘,那就先撩開手。老二不是留了牟青給你使喚嗎,讓他按照你的心思去選人,到時候我幫你看看。至於如何調教,你得有個章程,自己保重身體,不可累到。」
「娘放心,我一定會吃好睡好,給您生個聰明伶俐的孫子。不過,娘……」蘇圓說著話又苦了臉,撒嬌道:「萬一我肚裡懷的是個丫頭,您可不能嫌棄她啊,她也是您第一個大孫女呢!」
牟老夫人想起她當日的那個美夢,蘇圓似慈悲娘娘的化身,還給二兒子生了五、六個小子的畫面,忍不住笑開了臉,篤定道:「放心,你這一胎一定是小子。」
「咦,娘怎麼知道?」這下可輪到蘇圓好奇了,不想牟老夫人卻是笑得神秘,怎麼也不再開口。
婆媳兩個又閒話幾句,眼見天色黑透,牟老夫人就讓丫鬟點了五、六個燈籠,一路送了蘇圓回去雲起院,這才安心折返。
第二日一早起來,難得是個好天氣,天空蔚藍,萬里無雲,城外田裡的莊稼爭搶著最後的時機,努力讓自己的果實更豐碩,就是淡淡的秋風裡都帶著一絲急迫的味道。
牟青被主子留下聽候吩咐,已是閑了有些時日,正是百無聊賴,萬般後悔沒有跟去京都的時候,突然聽得二奶奶召見,趕緊拾掇衣衫,打點得乾淨俐落進去回話。
蘇圓把昨晚琢磨好的幾點要求仔細說了,末了吩咐牟青,「一定要品行好的,畢竟以後要留在府裡聽用。」
牟青自然也清楚這次添人的重要,說不定這其中某些人,以後就是未出世小主子的得用班底兒呢。
他在心裡把二奶奶的要求又重複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偶爾抬頭見得站在二奶奶身後的淺青色身影,下意識開口就道:「二奶奶,小的心粗,萬一有所疏漏就辜負夫人囑託了。不如二奶奶派個人手給我,一同去選人,小的有錯,也有人提醒一二。」
蘇圓聽得一愣,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就見紅霞羞紅了臉。
「咳咳,你想得周到。」蘇圓忍著笑,吩咐道:「紅霞,你跟牟青走一趟吧。」
「哎呀,二奶奶!」紅霞臉色更紅,有心想要推辭又捨不得,但一口應下又實在羞得厲害,只能死死拿眼剜了牟青一記,低了頭不肯抬起。
這下連綠衣都忍不住笑出來,伸手推了她一記,催促道:「二奶奶吩咐差事,你還推辭什麼,趕緊去吧。」
紅霞跺跺腳,扯了帕子捂著臉迅速跑了出去。
牟青尷尬的摸摸後腦杓,行了一禮,也趕緊出了院子。
蘇圓喝了一口溫水,對方才之事樂見其成。牟青是牟奕身邊的得力人手,家裡老娘又是照料牟奕多年的老人,而紅霞是她的大丫鬟,兩人若是婚配,以後在身邊聽用自然更是貼心方便了。
綠衣一邊伺候著主子用茶點,一邊小心翼翼瞄著主子臉色,見主子確實沒有惱怒的跡象,高提的心才徹底落了地,開始慶倖自己運氣好,既然紅霞和牟青之事能得准許,她將來只要不出大錯,若是想選個自己對心思的人,主子定然也會成全。
這般想著,她做事就益發精心細緻了。
有句歪話說,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牟青和紅霞在外逛了大半日,晌午後才回來,卻是各個紅光滿面,當真不見半點疲憊模樣。
紅霞許是覺得主子已是默許,乾脆大大方方上前回話,「二奶奶,我同牟管事尋了幾個聲名好的牙人,約定明日他們帶人過來給二奶奶挑選。」
牟青也是應道:「聽說南方匣水河又氾濫了,附近幾個州府遭災,很多人都是整家逃亡過來,想必二奶奶定然能挑選到合意人手。」
蘇圓對赤龍國的地域不熟悉,聽了這話趕緊問道:「二爺上京,不會因為這個什麼匣水河氾濫就耽擱了吧?」
「不會。」牟青趕緊搖頭,生怕嚇到懷著身孕的主母,「那匣水河離京都還有千里,更何況河水氾濫已是兩月前的事了。」
蘇圓長長松了一口氣,賞了兩人才讓他們下去歇息。
第二日辰時剛過,幾個牙人就帶著各自的「買賣」到了牟家外院,輪流帶人進去拜見牟家老少兩代主母。
蘇圓心腸軟,見不得那些面色蠟黃,明顯受盡苦難的婦人和孩童,差不多合乎要求的都想留下,倒是牟老夫人還能端起主母的威嚴架式,不時敲打油滑的牙人幾句,又剔除了幾家不合適的,最後留下了六家人,都是爹娘年輕,兒女也是三、四歲年紀,這樣易於調教又能長期留用。
待牙人揣著銀錢,隨著牟青去縣衙給這些牟家新僕役改寫賣身契上檔子,牟老夫人就慢悠悠喝茶吃點心,不肯再發一聲。
蘇圓猜婆母是要看她本事,就把六家安排住到後罩房裡,每家兩間。男人們分去馬房或者雜役等地先做活兒,以後看出人品和能力如何再另行安排差事,十幾個年紀相差不大的孩童則撥了院子裡一個伶俐的小丫頭先照管著。至於幾個年輕婦人則交給紅霞,以後每日調教培養,最後再優中選優,幫忙照料孩子,貼身伺候。
紅霞是個嘴巴俐落的,又生怕婦人們不盡心,帶著眾人一到後罩房,不等眾人安頓就把事情厲害說了一遍。
末了又道:「夫人是個心善的,但是再心善的娘,都看不得人家怠慢自己的孩兒。你們若是盡心伺候,以後貼身伺候小主子,一家人自然少不得好處,但若是想著混日子,買了你們回來,自然也能賣你們回去。是在府裡吃喝不愁的日子好,還是繼續流離在好,你們自己想吧。明日早起卯初上工,不要晚了。」
說罷,她就回去了,留下的小丫鬟立刻就被幾家人圍住了。誰也不是傻子,更何況紅霞已說得很清楚,他們以後在府裡是幾人之下百人之上,還是一輩子打掃馬房、劈柴掃地,就全看之後幾個月的表現了,如今多打探一些主子的喜好和府裡的大小瑣事,心裡總會有些底。
不知道這些人從小丫鬟嘴裡都聽說了什麼,總之第二日這六家的年輕媳婦都扔下孩子,早早趕到雲起院上工。
她們家裡姓氏多有不同,分別是張王李趙劉陳。蘇圓也沒有隨便給人改姓氏的愛好,即便買了她們進府,她們出賣的是勞力和忠心,祖宗還是讓她們保留著吧。
於是,多年後聲名響徹大江南北的蘇氏保嬰堂第一批學徒,就以她們的姓氏打頭,後頭分別墜了「嫂子」兩字,算是加以區別。
六個婦人磕頭謝了主子之後就被紅霞帶下去教導一些簡單的清潔衛生方法,回來的時候,各個都利索了很多。
蘇圓處理了家裡的瑣事,自覺不算疲憊,就取了早前寫好的本子,從最基本的護理知識教授這些徒弟,但凡她們有不明白的地方,還准許她們發問討論。
六個婦人初始有些拘謹,生怕主子發火責罰,後來見主子言笑晏晏,偶爾還示意她們喝茶吃點心,慢慢就放開了,把心思全都投入到學習中。
她們都是生養過孩子的,比之年輕姑娘懂更多,自然很快就上手了。
如此,蘇圓的日子開始變得規律又忙碌,每日早起處理家事,然後帶著幾個徒弟學習,中午吃過飯午睡,睡醒再教徒弟們親手實踐,有時候還抱了她們家裡年紀小的孩子做小小模特兒,末了給幾塊點心,孩子就歡喜得咧嘴笑,惹得眾人也是歡喜,院子裡比先前熱鬧又歡快許多。
牟老夫人本來還擔心兒媳太過疲累,耽擱了她未出世的小孫子長身體,過來探看兩次,發現兒媳臉色極好,身邊的丫鬟和新晉弟子們伺候得也周到,這才算徹底放了心。
如要說有不滿意的人,那就是坤哥兒了。原本嬸嬸就因為懷了小弟弟,少有陪他玩耍,如今身邊多了一些陌生婦人,更不能同他講故事做遊戲,於是小臉時常冷冰冰的,纏在祖母身邊抱怨幾句,祖母又總說他是大孩子了,不能纏著嬸嬸,惹得他再也不多說,心裡卻更加不舒坦。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十四章 危機即是轉機
這一日,蘇圓早起剛剛忙完,正在教幾個弟子產婦的飲食調養,其中陳嫂子和劉大娘兩個,原本對廚藝就有些天分,學起來也格外用心,端上來的補湯比之其餘幾人都要美觀美味。
這給了蘇圓一個大大的驚喜,於是囑咐她們以後多學習飲食調理,兩人猜這是得了主子的認可,都是歡喜應了下來。,剩下張嫂子等四人雖然羨慕但也不嫉妒,畢竟還有嬰孩護理和孕產婦護理兩樣沒有分配,她們學得認真,做事也不偷懶,主子肯定會有所安排就是。
她們猜得不錯,蘇圓真的在考慮這事,所謂樣樣通,樣樣松,不如專學一門更容易鑽研和精通。
這般想著,她就同紅霞商量兩句,這丫頭平日帶著六個婦人,對這些夫人的脾氣秉性比她瞭解的只多不少。
主僕兩人正說這話的時候,牟府有客人來了,原來是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再次連袂來訪,兩人也是知禮的,先去同牟老夫人見了禮,說了幾句閒話,這才過來同蘇圓小坐。
蘇圓一見兩人滿面紅光,眼角眉梢都是喜意,開口就笑道:「兩位姊姊,可是心願達成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激動得雙手都有些顫抖了,一人一邊捉了蘇圓的袖子,用力點頭,聲音也帶了哽咽,「妹妹猜得不錯,我們……我們當真又懷了孩兒。」
說罷,兩人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多謝妹妹成全,妹妹大恩大德,我們必定永世不忘。」
兩人起身就要跪倒磕頭行大禮,慌得蘇圓挺著肚子趕緊拉扯兩人。
「兩位姊姊,這是天大的喜事,可不能哭,快起來、快起來!」
三人重新坐定,陶夫人抹了眼淚就揮手示意跟隨而來的丫鬟把謝禮送到案幾上,小小的四隻檀木盒子,沒有什麼繁複的花紋,打開來卻是金光耀眼,兩套赤金頭面首飾,一套紅寶石頭面首飾,一套點翠嵌藍寶石首飾,一套比一套精緻,看得蘇圓有些傻眼。
「姊姊,這是何意?」
「這是姊姊送你的謝禮,聽說當日妹妹嫁進牟家只帶了一箱子醫書,姊姊如今心願得成,無以為報,就只能挑揀這些金銀之物送來。妹子不要嫌棄,平日出門或者在家,留著配衣裙吧。」
陶夫人說著話,好似生怕蘇圓不肯收下,趕緊關了盒子一股腦塞到蘇圓身旁,「其中有兩套是我娘得知消息,特意讓我轉送妹妹的。長者賜,不可辭。」
蘇圓即便沒去銀樓買過首飾,單看這幾套首飾的做工就知道定然價值不菲,更何況上邊還鑲嵌著那麼多寶石呢。她本就當兩人是朋友,自覺只是多說了幾句話,怎麼能收這麼貴重的謝禮?
她撊手就要拒絕,不想一旁的楚六夫人卻是笑呵呵的從袖子裡取出一隻荷包塞到她手裡,笑道:「這是當日我出嫁時,家裡給置辦的一處院子,就在城西,位置有些偏僻,但難得院子極寬敞,今日取來送給妹子做個小住之處,妹子既然收了陶姊姊的首飾,就不能厚此薄彼,這院子一定要收下。」
「姊姊們即便要謝我,幾匹錦緞幾罐子蜜餞就好,這些首飾和院子也太貴重了。」
蘇圓如同接了燙手山芋,極力想要把諸多盒子塞回去。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卻是死活不肯收回,「妹子,再貴重的謝禮同孩兒相比都不值得一提,若是不信,你出去問一句,只要能得個孩子,多少人家傾家蕩產也歡喜呢。」
說著話,兩人一臉幸福又欣慰的摸著小腹,眼裡又有了眼淚,「我們家裡也都歡喜瘋了,等孩子出生的時候,定然還要給妹子送謝禮呢。」
「不要了、不要了!」蘇圓慌得趕緊擺手,「這謝禮實在足夠了,不能再收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都是轉泣為笑,嗔怪道:「人家收禮唯恐太輕,只有妹子這般視錢財為糞土呢。」
蘇圓無奈,示意綠衣收起了盒子。
正好,這時紅霞帶了劉大娘和陳嫂子端來了蘇圓的加餐。
許是月分有些大了,肚子裡的孩子長得飛快,需要的養分也開始多起來,蘇圓幾乎是時刻都感覺餓得厲害,除了一日三餐,在晌午十點和下午三點又加了兩頓。陳嫂子同劉大娘都是勤奮的,整日忙得樂此不疲,每日都盼著主子點評她們的手藝,誇讚自然是好,但提出的改進之處則讓她們更是歡喜。
今日的四道菜是賽烤鴨、荷葉糯米雞、什果蝦球和糖醋小排骨,外加一砂鍋的紅棗小米粥,另外還有兩碟泡菜。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羨慕的望著桌上色香味倶全的飯菜,滿臉都是羨慕,忍不住問道:「妹妹家裡是在哪裡尋的廚子,手藝真是好。」
蘇圓招呼兩人一同用飯,笑道:「姊姊們趕緊洗手,先嘗嘗味道再問也不遲。」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遲疑了一瞬,到底還是抵擋不過美食的誘惑,在丫鬟的服侍下洗了手,末了坐在桌前,同蘇圓一起把每道菜都嘗了個遍。
「哎!」楚六夫人歎了氣,一臉苦笑的抱怨道:「今日真是後悔來探望妹妹,吃了這樣美味的飯菜,以後怕是再也吃不下家裡的劣食了。可憐我肚裡的孩兒要跟著我這當娘的受苦了……」
蘇圓吐了嘴裡的排骨棒兒,扭頭看看陶夫人就笑道:「姊姊們有所不知,我這些時日琢磨著過幾月生產之後,養護孩兒、調理身體都需要人手幫忙,於是就尋了些人手帶在身邊調教,如今剛剛有所小成,這桌飯食就是兩位專職做吃食的嫂子張羅的,對孕婦和孩兒都有好處。你們若是吃得好,不如也送個信得過的人手過來,我幫忙帶上一段,姊姊們以後也有幫手了。」
「當真?!」陶夫人和楚六夫人喜得連筷子都扔下了,她們兩個太清楚蘇圓的本事了,若是能送個人過來,哪怕學些皮毛,她們的孩兒以後也有依靠了。
「當真,一隻羊是趕,兩隻羊也是放,我不過是多說兩句話罷了。姊姊們不要客套,趕緊把人送來,送晚了,我的人手都出師了,我另外再幫姊姊們調教就要收拜師費了。」
蘇圓笑嘻嘻開玩笑,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卻是當了真,「多少拜師費,我們都出,只要妹妹肯教就成。」
蘇圓聽得哭笑不得,趕緊重新取了筷子請兩人用飯,三人邊說些育兒經邊吃喝,各個都是心滿意足,飯後又閒聊好久才終究散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原本蘇圓以醫女之身嫁給伯爵做夫人,在富貴人家的圈子裡已經很惹人矚目,尤其她那可憐巴巴的一箱子醫書,被眾人不知道私下說了多少次。
楚六夫人和陶夫人兩個同她交好,自然也瞞不過眾人的眼睛,如今兩人雙雙懷孕,家裡下人又是爭破腦袋搶一個去牟家學習如何照料孕產婦和孩兒的機會,怎麼可能沒有半點風聲傳出去。
於是沒幾日,牟家二奶奶身懷生子秘方,醫術了得的傳言就徹底傳遍了整個萬石城,甚至方圓百里都有耳聞。
牟家大門在沉寂了一月後再次被敲響,一些不熟識的客人還好說,一句家主不在就把人打發了,但是那些世交或者遠親就沒那麼好應對了。
連續應酬了七八日,牟老夫人實在堅持不住了,趁著兒媳過來請安,就試探問道:「最近身子可還舒坦,管家累不累?尋來的那幾個婦人得用嗎?」
蘇圓眼見牟老夫人額頭的皺紋比之往日都深了,眼下也有些青黑,很是心疼,直截了當應道:「娘可是有事吩咐?您儘管說就好,兒媳最近能吃能睡,身子好著呢,身邊人手也都很得用。」
「那就好,」牟老夫人想了想就道:「最近家裡來客太多,閒話到最後無非都是想求個生子秘方,或者想讓你給家裡孩兒看診調理身子。我琢磨著一律都推辭實在不好,難免傳出我們牟家目中無人的名聲,你若是身子不算疲累,不如就偶爾去咱們自家的醫館裡坐坐,如何?」
蘇圓聽得大喜,先前牟奕在家時候不覺得,如今他一出門,她即便找了很多事情做還是覺得孤單無趣,特別是這幾日,張嫂子六個漸漸上了手,甚至已能帶著陶家和楚家送來的四個婦人忙活了,她又得了清閒,也就更無聊了。
這會兒聽得婆母主動提出讓她去醫館坐診,自然立刻應了下來。
「好啊,娘,我左右每日也閑著無事,出去行醫也是給肚裡孩兒多積些福德。」
牟老夫人見兒媳一臉興致勃勃,突然有些後悔,生怕兒媳疲累會傷了她的寶貝金孫,但話已經說出去了,怎麼也收不回,於是就不情不願把身旁一隻扁扁的楠木盒子推了過去,說道:「說起來,你自從懷了身孕,娘還不曾給過你什麼東西。這是醫館的契紙,我已經讓人去府衙換了名字,以後就是你的產業了,你儘管放手打理,唯有一樣你要記得,不能累了自己。」
蘇圓出嫁前就曾同吳婆婆說起,將來要買家醫館請吳婆婆坐鎮,也奉養她終老,如今突然心願達成,歡喜得不知說什麼好。
「娘,這醫館……太貴重了吧,而且家裡不只我們一房……」
牟老夫人卻是豪氣的擺擺手,「你放心接著就是,這醫館本是我的嫁妝,先前坤哥兒爹爹病重,我不願三房多嘴這才拿出來歸到公中。如今你要為牟家添血脈,勞苦功高,取了給你,誰也沒資格說半個字。」
蘇圓聽得還有這番緣故,就高高興興收了契紙,末了陪著婆母說起了家中的瑣事,馬上就要中秋了,各家如何走禮都需要請教。
婆媳兩個說得熱鬧,但又極默契的誰也沒提起生子秘方之事,畢竟事關整個牟家的安危,總要等牟奕這個家主回來商量過後才能決定。
很快,牟家二奶奶要在牟家的醫館回春堂坐鎮的消息就傳了出去,各家夫人無不眼睛放光,暗暗猜度著多少銀錢才能換回一張生子秘方。
可惜,很快回春堂外就有告示貼出來,牟二奶奶懷孕不能勞累,每隔一日坐館看診半日,另外每月逢一逢五,回春堂免診金給百姓看診,特別是孩童,藥費減半。
這下子城裡的富貴人家就有些不喜了,各個自恃身分金貴,怎能同一群泥腿子擠在一處看診?
有人又來牟家同牟老夫人抱怨,偏偏牟老夫人如今把兒媳和肚裡的金孫看得比天還大,給富貴人家看診無非是多得一些診金,但牟家世代富貴,不缺那幾兩銀子,倒是兒媳說得有道理,多給窮苦人家孩童看診、多積福德,未出世的兒孫和整個牟家都必定會得上天的福報。
於是,上門之人抬頭挺胸進門,走時都是灰頭土臉,倒是漸漸傳出牟家老夫人被兒媳灌了迷魂湯,不明事理的說法。
牟老夫人聽聞之後嗤之以鼻,倒也不放心上,整日除了照料孫兒,盯著兒媳不能太累,其餘就是盼著出門的兒子早日歸來了。
牟奕帶著侍衛和馬車一路風塵僕僕進了京都,先是回伯爵府住了一晚,第二日就去了城外的寶華寺齋戒三日誦經還願,做得有模有樣。
待出了寺廟才給皇帝上摺子,求見病重的大皇子。
皇帝不過四十歲年紀,但多年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精氣神,蒼老得如同六十老朽。接到摺子的時候,他正歪倒在軟榻上服丹,短暫的亢奮支撐著他看過摺子就在末尾勾了一個字,准!
旁邊一個貼身伺候的老太監,眼神晦黯,上前添茶時好似隨口一般說道:「聖上,老奴聽說牟統領進京就去了寶華寺,出了寺廟又上摺子要見大皇子,難道他得了什麼神佛預示不成,要不要老奴安排人手去探探?」
他這話可是有些惡毒,皇帝如今龍體欠安,各方勢力都是虎視眈眈,等著在即將到來的勢力角逐中搶下最大一塊餅。即便大皇子自小體弱多病,憨傻愚笨,母親又是個小小宮女,但依舊是皇家唯一血脈,牟家同大皇子這時候接觸,怎麼可能沒有什麼心思?
但偏偏往日一向耳根子軟的皇帝,今日卻是極篤定的搖頭,「不必,朕早得了消息,牟家子嗣單薄,這次牟統領有後,回京是為老母還願。至於大皇子那裡,他自有緣由。」
老太監還想再說什麼,但見皇帝閉目養神也就聰明的閉了嘴。他卻不知,當年大皇子六、七歲時差點溺斃在御花園的藍玉湖裡,是牟奕不顧危險救他上岸來,後來即便大皇子因為驚嚇變得癡傻,宮女太監多有怠慢,只有牟奕依舊恭敬有禮,護衛有加。
皇帝看在眼裡,私下給了一道口諭要牟奕對這個兒子多加看護,即便皇帝不喜這個兒子,即便他的母親只是宮女出身,但依舊是皇家的血脈,不容許別人再欺辱。
如今牟奕返京還願,依舊記得探望生病的皇子,顯見從不曾忘記皇帝的旨意,皇帝又怎麼會懷疑這般忠心的臣子?
牟奕得了准許,選了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進了宮。他丁憂不過大半年,當日又是統領一眾護衛,如今舊地重遊自然是一路暢通,就是隨身帶著的大包裹也只是被打開掃了一眼就重新裝好了,完全不擔心他藏了武器驚王刺駕。
牟奕同幾個交好的同仁簡單說了幾句,約了午後輪休時喝酒歡聚,末了才順著甬路繞過一座座恢弘大氣的宮殿,到了皇宮群落最偏遠的一座破舊宮殿。
兩個小太監原本守在門前閒話曬太陽,突然見得牟奕走來,還有些不能置信,揉了半晌眼睛,待確定之後一個飛奔回去報信,一個則趕緊迎上前磕頭。
牟奕抬抬手,見得左右無人就逕自進了正殿。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極力掙扎著想要下床來,無奈瘦弱的身形根本支撐不了他這般動作,於是焦急的蒼白的臉色上又蒙了一層汗。
小太監在一旁極力想要幫扶,卻不小心被主子帶得一同倒向床下。
眼見就要摔倒,一隻大手卻穩穩托了兩人放到床榻上。
少年猛然抬頭,驚喜的哽咽難言,「先生……」
牟奕心下歎氣,神色卻是益發溫和,行禮之後問道:「殿下,這些時日可好?」
大皇子哽咽得益發厲害,伸手握了牟賣的衣袖,低聲道:「先生回來真是太好了,先生,學生怕是……」
牟奕扭頭示意兩個小太監去殿外守著,這才抬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勸慰道:「殿下可是忘了那句話,「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先生,學生不敢忘記,但如今那兩方在旁支裡尋找孩童過繼,學生已是棄子,哪怕想要反抗,終究是螳臂擋車……」
「殿下不可妄自菲薄,往往事情看上去已是到了絕境,但轉機也就藏在其中。」
「先生,真有轉機嗎,為何學生看不到?」
「當然,還需要一縷風吹去蒙眼的塵土。」
大皇子聽得一臉疑惑,但自小同先生學文習武,讓他對牟奕有種盲目的信任,臉色倒是比先前好了許多,眼裡也多了一絲神采。
「還請先生明言。」
牟奕想起先前同葉先生那番對話,自己也是這般疑惑,後來母親說起對嬌妻的驚人發現,他才突然驚覺原來轉機真的就在身邊。
「殿下可知道微臣前些時日娶了妻?」
大皇子點頭,趕緊行禮,「先前聽人說起過,學生給先生道喜。」
牟奕想起家裡的嬌妻,眼裡閃過一抹暖意,隨手取過帶來的包裹放到床榻上,略有些無奈又得意的應道:「聽說微臣要來探病,內人特意準備了一些小玩意給殿下解悶。」
大皇子心裡急得厲害,急於想知道先生到底有何辦法解他眼下危難,但這會兒也耐著性子,臉上帶著笑去解包裹。
結果那包裹裡的各種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兒倒真把他吸引住了,他取了一個翅膀會扇動的雄鷹擺弄著,驚奇道:「先生,師娘難道是工匠世家出身?真是好精巧的心思。」
牟奕搖頭,取了一副拼圖隨手移動,很快就把打亂的順序恢復原位,露出一副猛虎下山圖來。
他輕輕放下圖版,這才應道:「殿下猜錯了,內人是醫女出身,最擅長診治孩童之疾。
昨日家裡送來書信,她先前曾幫助兩位夫人調理身體,如今兩人都已身懷有孕。」
「師娘真是好醫術……呃,先生!」大皇子順口誇讚到一半,卻是猛然抬了頭,尚顯稚嫩的臉孔上滿滿都是驚喜和不可置信。
牟奕點點頭,低聲囑咐道:「事情如殿下所想,許是過些時日,這宮裡就會有新的箭靶出現,殿下只管放寬心懷,養好身體就是。」
大皇子立刻翻身下地,鄭重跪倒行禮,「先生大恩,學生永世不忘。」
牟奕趕緊扶起他,想了想又從袖子裡取出兩份名單交到大皇子手裡,「殿下先把這兩份單子背誦下來。」
大皇子不敢怠慢,打開掃了一眼,臉上喜色更重,末了迅速背熟才還給牟奕。
牟奕取了桌上的火摺子,點燃了單子,直到徹底燒成灰燼才道:「第一張名單是微臣先前結交的一些人手,都是信得過的。殿下之後幾月自保第一,待新靶子出現,殿下就安全無虞了。若是其中有差池就尋這些人幫忙,即便他們力量有限,保殿下平安出宮還不難。」
大皇子重重點頭,心下算是安穩了,既然性命無憂,別的就不是問題了。
「另外一張單子是微臣這些時日在萬石結交下的,所謂破船尚有三斤釘,世家大族即便敗落,總有些枝蔓猶存,關鍵時刻也是殿下的助力。」
大皇子仔細想想方才單子上的名字,略微有些失望。人都是如此,一旦解決了燃眉之急,沒了性命之憂,免不得又開始貪心。
「先生,皇后同貴妃兩方都是勢力龐大,朝中多有黨羽,我只有這些敗落世家……」
牟奕微微皺眉,但眼見大皇子蒼白稚嫩的臉色,只能道:「殿下莫急,世事變換,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有轉機。」
大皇子聽得紅了臉,「先生,是學生心急了。」
「記得內人曾給孩童們講過一個故事,微臣聽了自覺很有道理,今日就講給殿下聽聽,如何?」
「先生請講。」
「有一隻河蚌在河邊曬太陽,露出了雪白的蚌肉,一隻鷗遠遠見了就奔過來欲食蚌肉,但河蚌卻闔上了蚌殼,鉗緊了鷸嘴,河蚌讓鶴先松了蚌肉,鷸則讓河蚌先松了自己的嘴巴,兩廂僵持不下,結果便宜了來河邊走動的漁翁,提著鶴與蚌一同回去了,這就是「鷗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故事。」
大皇子半晌沉默不語,末了醒過神來,一揖到地,正色說道:「請先生代我謝過師娘教導。」
「殿下言重了,內人不過是喜好照料孩童的婦人罷了。」
師徒兩個又說了幾句閒話,大皇子雖然依舊身子虛弱,但神色卻恢復許多,看得牟奕暗暗點頭。
眼見天色將近晌午,牟奕不得不告辭出宮,大皇子即便依依不捨也知道留不下先生,只能一步步送到殿門外,直到見不到先生的影子才回了寢宮。
那只包裹散落在床榻上,惹得一個小太監好奇的多望了兩眼,大皇子待這兩個跟著他的伴兒很是親近,這會兒又是心情大好,正要開口賞他們把玩兒,不想,另一個小太監卻倉皇從外面跑了進來。
「殿下快躺好,翟家和郭家那幾個公子又來了!」
大皇子臉上瞬間蒙了一層陰暗,手下卻是不慢,掀開被子就鑽了進去,兩個小太監慌忙扯了幾本書扔在他身側,大皇子撕開一本就塞了一頁到口中。
但是那只包裹卻是來不及藏起來了,因為那幾個令人憎惡的聲音已到了門口。
「我們的殿下呢,聽說病了?快給小爺看看,死透了沒有?」
「就是,好久沒見殿下被先生罰跪,上課真是無聊透頂。」
不等聲音落地,幾個穿了錦衣華服的少年就踏進了殿門,兩腳踹開跪地磕頭的小太監,幾人笑嘻嘻湊到床前,一見大皇子滿臉憨傻氣惱的模樣,手裡正在把書當點心吃,忍不住都是哈哈大笑。
其中一個少年囂張的拍著大皇子的腦袋,嘲笑道:「憑你這灌了漿糊的腦袋,就是把藏書樓的書都吃了也聰明不起來,還是乖乖見閻王爺去吧,別浪費這些書了。」
旁邊幾人也是笑得張狂,其中一個隨手翻了包裹,見得裡面玩具很是奇特少見,就驚喜道:「哪裡來的小玩意兒,還是第一次見呢。」
幾個少年聞聲就把包裹翻了個底朝天,畢竟都是年少,玩心重,各個挑揀了幾個在手裡,說說笑笑著出門去了,沒有一個人想起拿走這些玩意兒要征得主人同意。
聽得腳步聲遠去,一個小太監悄悄跑去門口看了一眼,這才萬分慶倖的說道:「總算走了,這次居然沒有打主子,真是太好了。」
再看床上的大皇子,臉上哪裡還有半點憨傻模樣,雙眼望著被丟棄在地上變得空空如也的包裹皮兒,他慢慢握起了拳頭,「終有一日……有一日,我要都拿回來!」
兩個小太監齊齊低了頭,不敢看主子這般苦痛隱忍的模樣。
第十五章 狼心狗肺牟老三
白雲樓,京都最好的酒樓之一。這一日晌午剛過就被包了兩層樓,最好的酒菜上了滿滿一八仙桌,牟奕同七、八個往日交好的同僚團團圍坐一處,觥籌交錯,難得熱鬧又痛快。
皇家侍衛是個極體面又容易出頭的職司,多半都是世家子弟才能擠進來混個一席之地,所以吃喝說笑起來,大家說的多半也是京都各家的瑣事,還有朝堂上的風起雲湧。
有一個性情豪爽的友人酒至半酣,想起先前傳言就問道:「牟二哥,聽說你回萬石之後娶了個醫女,此事當真?」
眾人本也好奇,但又不好多問,這會兒有人提起了話頭兒,於是借著酒勁兒紛紛玩笑道:「對啊,牟二哥,新嫂子可是美人兒?你怎麼捨得扔下嫂子出院門呢?」
牟奕被灌了半壇烈酒,臉色已是潮紅,衣領的盤扣也解開了,比之以往溫文爾雅的模樣多了三分狂放。
聽得這話,難得應道:「再過兩年過了孝期,你們自然就見到了。」
眾人哪裡肯甘休,哄笑著一定要他多說兩句,他卻是死活不肯開口,臉上一副歡喜想念的神色,惹得眾人連連埋怨他不厚道。
待鬧了半晌,酒罈子又空了五、六壇,其中一個友人醉得厲害,順口就道:「新嫂子是個有福氣的,誰不知道二哥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若不是那些該死的亂傳謠言,二哥家裡孩兒都滿地跑了。」
牟奕想起家裡嬌妻隆起的肚腹,忍不住笑道:「如今也不晚,明年開春你們侄兒就出世了。」
「當真?」眾人驚喜又羨慕,齊齊舉杯,「恭喜二哥、賀喜二哥!」
不必說,這個好藉口又讓牟奕灌了半壇酒下肚。
坐在他旁邊的一個侍衛撫掌大笑,有些幸災樂禍,「若是那些害怕流言,推了同二哥姻緣的女子聽說此事,怕是要悔斷腸子了。」
「就是,別的不說,就說那秦家嫡女吧,當初老夫人讓人上門提親,她還裝病推託,後來定了刑部尚書李家的三小子。如今好了,不等過門,家裡就犯事了,直接進了教坊司,也沒見李家三小子贖她回去。這些日子怕是早就失了清白,若說後悔,她恐怕是最該後悔的了。」
牟奕皺眉,即便當日他也曾為此沮喪,如今聽得這樣消息卻沒有半點快意,緣分天定,許是他遭受諸多流言磨難,為的就是等到他如今的妻。
酒席散去,眾人互相行禮,紛紛抬腿上馬回家去了,牟奕同鄰近的一個好友一同慢慢拍著馬往家晃悠。
待到了伯爵府門前,他到底還是歎了氣,伸手解開荷包扔給好友,囑咐道:「明日我就要趕回萬石去了,兄弟,幫我把秦家小姐贖出來,剩下的銀錢贈她安身,也算是全了兩家相識多年的情義。」
那好友聽得有些愣神,末了卻是欽佩至極,「二哥果真重情義,放心,這事兒兄弟必定幫你辦妥當。」
情義嗎?不過是對過去之事的一種了結,至此之後,他的真情真義都只屬於一個女子。
牟奕淡淡一笑,拱手道了謝,轉而下馬進了府邸。
蘇圓又把吳婆婆從三裡村接了出來,安頓在回春堂後邊的院子裡,幫忙坐鎮醫館。
她每隔一日就坐了馬車去醫館看診,醫館特意設了一個房間給她使用,而且病患盡是孩童或者婦人,男子根本不准許進入。
綠衣留下看管院子,紅霞性子爽快就帶了張嫂子等六個伺候在主子身側,幫忙打下手,也是多學多看的好機會。
偶爾遇到免費看診的日子,張嫂子等人也會親自上陣看診,吳婆婆坐在一旁把關,若有不妥隨時糾正。
有句話說的好,實踐出真知,如此不過一個多月,眾人都是歷練得沉穩許多。
不知是天氣越見寒冷,還是活動多了消耗體力太大,蘇圓的飯量益發大了,肚皮也像吹起的氣球一般大了起來,不過五個月的光景,居然比普通婦人生產之時都要大了。
牟老夫人很是擔心,這一日義務看診的日子就不允許兒媳出門。
蘇圓因為上次診治過的幾個病童都要來複診,很是心急,但又不好忤逆關心她的婆母,無奈只好讓人趕緊把吳婆婆接來,期望她老人家診過脈,給老夫人吃上一顆定心丸,她就能出門了。
可惜,匆匆趕來的吳婆婆診過脈,神色卻是有些古怪,好似驚喜又摻了幾分猶疑。
蘇圓心急,又篤定自己的身體沒什麼大毛病,就嗔怪道:「婆婆,您倒是說啊,我的身體可是康健,沒有任何問題吧?」
牟老夫人瞪了兒媳一眼,也是問道:「老姊姊,你可得說真話,蘇丫頭到底如何,她這肚子,我瞧著實在有些大啊!」
吳婆婆點頭,轉而又是搖頭,看得眾人都是一頭霧水的時候,她才說道:「蘇丫頭肚子裡……好像是兩個孩兒。」
「什麼?!」這驚喜實在太大,牟老夫人激動的猛然站了起來,聯手裡整日不曾放下的佛珠砸在地上都顧不得了,「你說……我要添兩個孫兒了?」
吳婆婆重重點頭,眼裡也是溢滿了喜意,「沒錯,確實是兩個孩兒的脈象。」
流雲機靈的帶著一眾丫鬟婆子當即跪倒磕頭,狂喜的牟老夫人自然又狠狠賞了一筆,樂得眾人都是喜笑顏開。
蘇圓有些發懵,她本來還擔心肚裡孩兒太大,生產時候要遭罪,這幾日猶豫著要減些飯量,無奈肚腹不肯聽話,總是咕咕叫著催促她吃個不停。
這會兒好了,聽得肚子裡面裝了兩個孩兒,她算徹底放了心,於是也是歡喜起來,肚子疼一次能得兩個寶貝,實在是划算的買賣。
「家裡可是出了什麼喜事?」
就在眾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的時候,突然門外有人說話,驚得眾人都扭頭去看,下一瞬卻是立刻炸開了。
「哎呀,二爺回來了!」
蘇圓眼見想念了兩月多的夫君回來了,喜得從椅子上跳下來就要撲過去,嚇得牟奕心臟差點跳到嗓子眼,難得惱怒呵斥道:「小心,摔了怎麼辦?」
蘇圓有些懊惱的托了碩大的肚腹,委委屈屈應道:「什麼時候才生啊,連走路都同鴨子一樣搖搖擺擺,醜死了。」
同樣嚇得起身攔阻的吳婆婆和牟老夫人聞言,都是好氣又好笑,一迭聲嚷著要張嫂子幾個幫忙扶了蘇圓坐好,這才嗔怪道:「哪個婦人不是這般?別人盼個孩兒都眼紅了,你一次懷了兩個居然還敢不惜福。」
蘇圓臉紅,抱著肚子傻笑。
一身風塵僕僕的牟奕精准的抓到話裡的關鍵字,驚喜至極問道:「難道是雙胎?」
牟老夫人重重點頭,「正是呢,這可是人丁興旺的喜兆啊,一會兒你陪我給祖宗上香稟告喜訊。」
牟奕趕緊應了,再望身旁的嬌妻,眼裡滿是歡喜和憐惜。不必說,蘇圓的臉也更紅了。
孩子不曾落地,牟家上下有志一同的保守了秘密,誰也不曾把消息往外傳,倒是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不耐煩家裡人多吵鬧,跑來牟家躲清淨的時候聽說了,真心歡喜了一把,後來又得吳婆婆親自診脈,告訴兩人都是單胎。
兩人失望至極,但轉而想想家中那些求神拜佛就為了生個一男半女的姊妹和妯娌,她們又趕緊收起了貪心。
當秋風一日冷似一日,田裡的莊稼也被勤勞的農人收了回去,只剩孤零零的枯草和枝頭的黃葉在瑟瑟發抖,表明冬日已經要來臨了。
城裡人家備起了柴禾和木炭,農家人也砍了枯枝、剁好了秸稈,準備冬日取暖了,各家主婦也忙著採買新糧和棉花布料,預備著給奴僕們做換季的冬裝。
蘇圓因為懷了雙胎的關係,被全家一致決定禁止再去醫館坐診,甚至沒人陪同都不能去花園散步,就生怕她有個閃失。
許是先前那任妻子難產死亡給牟奕留下了太多的陰影,他推掉了大半應酬,但凡有空閒就留在後宅裡,小夫妻倆一個讀書、一個核算帳冊,或者一個喝茶一個吃點心,閒話一下瑣事,別提多愜意溫馨了。
這一日早起很是寒冷,花園裡的小池塘結了一層薄冰,牟奕前日接了請帖要去一個世交之家赴宴,走前叮囑蘇圓一定不能出門。
蘇圓嘴上答應的很好,但在屋子裡憋悶到晌午,到底還是覺得無趣,於是就帶了綠衣去牟老夫人院子裡用飯,留下紅霞帶著張嫂子幾個趕制冬衣。不說她當日嫁來就沒帶冬裝,即便有也穿不得,如今肚皮太大了,身材走形得厲害,原本就圓潤,如今遠遠望去,幾乎就是一顆長腳的肉球了。
蘇圓很是嫌棄自己的身材,犯愁生產之後如何減肥,倒是牟奕很喜愛嬌妻的溫暖綿軟,不顧牟老夫人多次囑咐,每晚都要把她抱在懷裡才肯睡去。
蘇圓一邊走一想著,甜蜜的有些臉紅,剛剛進得主院,發現帶給婆母的新點心沒有帶來,於是攆了紅霞回去取。
紅霞不放心,得了主子絕對不多走,就在原地等待的承諾後才匆匆往回跑。
蘇圓等了半晌實在有些無趣,就站在回廊下逗弄那只在籠子裡蹦跳的黃嘴鵲。
鳥兒沒了自由,卻不用再費心費力尋找吃食,實在不知這到底是福氣還是楣氣?
蘇圓心寬又單純,難得多愁善感一次,正是想得出神,腰後忽然不知被什麼猛然撞了一下,整個人順勢往廊下跌去!
遊廊下原本是片花木,如今只剩枯枝和凍土,若是跌實了,肚裡的孩兒絕對不保,蘇圓驚恐的下意識抱緊了肚子,竭盡全力把腰扭向了一側……
紅霞拎了食盒趕回,剛剛進院門就見到這驚得她心跳驟停的一幕,扔了食盒就瘋狂撲了過去。
「撲通!」蘇圓側身摔到枯黃的花枝上,一股酸溜溜的痛意瞬間從肚子傳到全身。
「紅霞……去喊婆婆救命!」
紅霞嚇得懵了,眼見主子臉色蒼白,額頭瞬間蒙了一層汗,哪裡還受得了,當即驚恐的高聲尖叫,「快來人啊,救命啊!」
初冬時候,習慣了春夏秋溫暖天氣的人們乍然之間都有些不適應,原本主院門口同正房都有小丫鬟當值,許是見主子無事就跑去茶房偷懶,突然聽得這聲尖利驚叫,各個房間裡的人都是驚了一跳,紛紛跑出屋子一看,更是三魂七魄嚇丟了大半。
「哎呀,二奶奶!」
「二奶奶怎麼摔倒了?快來人啊!」
整個主院鬧成一團,牟老夫人本來倚在溫暖的大炕上昏昏欲睡,突然聽得驚叫,還沒等詢問就見兒媳被丫鬟們攙著送了進來,當場嚇得差點暈了過去,幾乎是爬著奔去了兒媳身邊。
她顫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快去醫館尋吳婆婆,快!」
這事不必她吩咐,幾乎在眾人跑出來接應的時候,紅霞就瘋跑去了外院,很快,牟青就騎馬竄出了府門。
不過一刻鐘,吳婆婆就被送了回來,一見蘇圓腿間的血跡就軟了腿,還是強自挺著診了脈,臉色才好了幾分,當即開了藥方。
牟家自從蘇圓有孕就備了所有藥材,今日派上了用場,很快藥材就扔進藥罐子熬煮起來。
待牟奕鐵青著臉從外面趕回來,蘇圓已是喝了藥湯,昏昏欲睡了。
不過兩個時辰,先前還言笑晏晏鬧著要吃糖炒栗子的嬌妻就變成了這般蒼白瀕死的模樣,牟奕只覺得腦裡有什麼轟然炸開了。
「蘇蘇,別怕,我回來了!」
蘇圓昏昏沉沉中,只覺得自己被擁進了一個寬厚又熟悉的懷抱,心下的驚恐立刻好似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二爺,我沒事……就是有些疼。」
「好,我知道。你好好睡,別的交給我。」牟奕血紅的眼睛一一掃過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嚇得眾人都覺得被鋼刀刮過了一遍,驚恐透骨。
蘇圓心軟,隱隱又對推她摔倒之人有些猜測,猶豫著勸慰道:「二爺,遂事同下人們無關,是我沒有多加注意腳下……」
「不是,」紅霞跪在門口,一想起方才主子摔下遊廊的場景就忍不住怕得渾身哆嗦,這會兒聽主子說自己跌下去,怎麼也忍耐不住,開口就道:「主子是被推下去的,奴婢看見了!」
「紅霞閉嘴,回院子去!」蘇圓白著臉狠狠瞪了紅霞。
無奈牟奕卻擋了她的目光,冷聲問道:「說,到底是誰推了你們二奶奶?」
紅霞瑟縮了一下,轉而望向站在牟老夫人身旁的小小身影。
「坤哥兒?」
眾人若是再看不出紅霞的暗示,那就實在是愚蠢了,但若是讓他們相信一向黏在蘇圓身前身後的孩子下了毒手,又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許是耐不住眾人對他百般驚疑探看,坤哥兒突然大哭起來,惹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趕緊抱了他哄勸,「坤哥兒乖,祖母相信不是你做的。來,你跟叔叔嬸嬸說,叔叔嬸嬸那麼疼你,你一定不會害嬸嬸的,是不是?」
坤哥兒聽了臉色卻是益發蒼白,一雙大眼望向床上虛弱的蘇圓,眼淚劈里啪啦掉得厲害。「嗚嗚,是我推的……」
「什麼?!」
牟老夫人驚得雙手抖個不停,惱得青了臉,「坤哥兒,你嬸嬸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推她?她肚子裡懷著未出世的小弟弟,摔重了就沒命了!」
「嗚嗚,我不要,我不要小弟弟!」坤哥兒聽了卻更委屈,直接躲去椅子後邊,高聲哭喊道:「你們都疼小弟弟,誰也不疼我了。我不要小弟弟,我不要!」
牟老夫人氣得哆嗦個不停,牟奕也是沉著臉,屋裡眾人偷偷互相對視,都自覺退了出去。
蘇圓想想自從懷了身孕,忙裡忙外確實少有陪伴坤哥兒,冷落委屈這孩子了,於是心裡對他的埋怨倒是輕了幾分。
「來,坤哥兒到嬸嬸這裡來,嬸嬸不怪你,你陪嬸嬸好好說幾句話。」
坤哥兒畢竟年紀小,眼見平日待他親近又溫柔的嬸嬸召喚,腳下不自覺就湊了過去。
蘇圓忍著身上不適,伸手把他小小的身子圈在懷裡,當先道歉,「坤哥兒,嬸嬸同你賠禮,這些時日嬸嬸忙別的事情,很少陪你玩,給你做好吃的,坤哥兒生嬸嬸的氣也是應該的,嬸嬸以後改,你原諒嬸嬸好不好?」
坤哥兒本以為嬸嬸會呵斥自己幾句,畢竟方才嬸嬸摔倒都流血了,但沒想到嬸嬸卻先同他賠禮,他小小的心思裡隱藏的倔強就融化了,愧疚氾濫成河。
「嗚嗚,嬸嬸,我害怕……我不知道推你會流血……」坤哥兒的小手抓了嬸嬸的衣袖嚎啕大哭,「是三嬸說的,說嬸嬸只要沒了小弟弟,就會只疼我一個,只跟我一個玩……」
小孩子說話無心,但屋裡聽到這話的幾人恨得立時瞪了眼睛,怪不得坤哥兒會如此,原來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啪!」牟奕直接捏碎手裡的茶碗,他趕去京都之前,為了老娘和嬌妻清淨度日特意敲打過庶弟,沒想到他們夫妻不但不悔改,居然還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原來他顧忌著兄弟之情,在這對狼心狗肺的夫妻眼裡就是軟弱好欺,若非是坤哥兒選在湖邊下手,或者遊廊下沒有那片枯木,是不是他今日又是失妻亡子,一屍三命?!
「好,真是好極了!」
冷冰冰的字眼好似從三九隆冬的河水裡撈出一樣,聽得人從心底沁出寒意。
坤哥兒嚇得不敢看叔叔的臉色,死死抱緊了嬸嬸的胳膊尋求庇護。
蘇圓也沒想到旁氏心思如此惡毒,差點要了她和孩兒的性命,若是旁氏這會兒在眼前,她會第一個跳下地去撕碎了她。
好在如今她和孩子都平安無事,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她孩兒的爹爹回到身邊了,有他在,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白白受了這場委屈。
「你好好養著,這事我處置。」
果然,牟奕上前極力放柔了聲音,生怕壓抑的怒氣嚇到病弱的妻子。
「好,二爺處置完,早些來接我回院子。」
「好。」
夫妻倆對視一眼,眸色裡隱隱都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甜蜜的日子會讓人留戀,但風雨來臨時的同舟共濟卻更讓人踏實。
牟家老宅後邊的大祠堂,繼當日蘇圓傳出懷胎喜訊後,再一次在非年節祭祀時大開了門戶。
迎著大門的供桌上擺滿了棕紅色的牌位,皆是牟家歷代列祖列宗,有殺伐果決的將軍、有官拜二品的尚書,也有六部小吏和軍中校尉。不論生前何等榮耀或者平凡,只要為家族貢獻了心力和年華的人在這裡皆有一塊牌位,日夜享受香火供奉,也庇佑牟家興旺不沾災禍。
牟家的幾家遠親老少十幾人,連同幾家世交的老爺子都被請來了,安坐在供桌前的兩排椅子上,手邊的茶水正冒著嫋嫋的熱氣,襯得祠堂裡益發陰森。
牟家旁支裡年紀最長的牟七太爺等了片刻,實在忍耐不住,好奇的問道:「不知今日是何事,老二親自上門請了我這把老骨頭,詢問時又不肯明說。」
「是啊,」旁邊楚家老太爺為人豪爽又耿直,聞言就甕聲甕氣應道:「這小子除了一身功夫能看得過去,做事就是不爽利,神神秘秘。」
眾人都不好接話,乾笑著低頭繼續喝茶。
好在沒過片刻牟老夫人就由丫鬟扶著走了進來,牟奕跟在身後,在他之後則是牟青幾個押著五花大綁的牟安和旁氏,兩人都被破布堵了嘴,頭發散了,衣衫也淩亂不堪,很是狼狽。
眾人看得都是心驚,隱隱猜到事情怕是不簡單,不自覺都坐直了身子。
牟老夫人同眾人見了禮,臉色有些沉鬱的坐了下來一言不發,偶爾望向牟安夫妻的目光很是複雜,有回憶,有無奈,但更多的卻是憎恨。
牟奕也是當先同長輩和世交老爺子們見禮,末了直接命人扯開牟安夫妻嘴上的破布。
突然得了新鮮空氣的牟安,大聲嗆咳了幾下,掙扎著狠狠抬頭望向牟奕,尖利叫嚷起來,「牟老二,你即便繼承了爵位,也不能不把我當人看。我是你弟弟,我是牟家的血脈,你憑什麼把我當豬狗一樣綁起來!」
旁氏也是瘋子一般在地上滾上滾去,撒潑大罵,「祖宗們開開眼啊,你們挑的好人選,得了爵位就不把兄弟當人看了!祖宗們,要給我們做主啊!」
眾人都是聽得皺眉頭,牟七太爺揪著花白的鬍鬚就詢問牟奕,「老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三夫妻到底犯了什麼大錯?」
牟奕眼裡冷意閃爍,半點沒有顧忌家醜的意思,開口就道:「諸位長輩,今日請各位來,又大開祠堂在列祖列宗之前吵鬧實在是出於無奈。家中出了一件醜事,只能請各位做個見證,以免將來有人空口無憑誣衊我牟家百年清名。」
牟七太爺聽得點頭,家族根深葉大,若想繼續生存下去,清白的名聲絕對少不了。
「老二,有話儘管說,只要占了一個理字,我這把老骨頭替你撐腰。」
「謝太爺。」牟奕再次行禮,末了指了一臉不忿的牟安夫妻冷笑道:「當日父親過世時曾囑咐我要善待庶弟,這些年即便他貪了公中鋪子的進項,在外惹了無數禍患,我都不曾多說一字,為的不過是血脈親情,兄弟齊心。無奈他實在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他們夫妻看不得我妻蘇氏孕育牟家嫡系血脈,背後攛掇年幼的坤哥兒,就在方才推得蘇氏摔倒,差點一屍三命!」
「什麼?!」眾人驚得齊齊長大了嘴巴,牟家嫡系子嗣單薄,好幾年只有坤哥兒一個,還是個體弱多病的,實在令人堪憂。原本蘇圓進門又很快懷了身孕,眾人私下都跟著歡喜,畢竟嫡系越興旺,他們這些旁支才有依靠的支柱。
這會兒乍然聽說牟安夫妻如此惡毒,都是氣得瞪了眼睛,牟七太爺用力敲著手裡的拐杖,大罵道:「這兩個畜生,怎麼會生出這麼惡毒的心思?打,請家法打死他們!」
旁人也是紛紛附和,「多生子嗣是家族興旺的兆頭,如此好事,其餘人家日日求神拜佛都來不及,怎麼還會狠心下毒手,實在可惡!」
脾氣火爆的楚老太爺更是直接揮了手,「哼,老二還是心軟了,放在我們楚家,我早一刀劈了這樣的蠢貨!」
牟安被眾人一句句砸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才高聲喊冤,「你含血噴人,冤枉啊!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惡事,這府裡即便不是我做主,爵位也沒落到我頭上,但我也姓牟,怎麼可能害死自己侄兒,怎麼可能看不得牟家興旺?」
牟奕蹲身在牟安身旁,又伸手指了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冷笑道:「你可敢對著列祖列祖的面發誓,你們夫妻從未覬覦過爵位,從未貪過公中錢財,你們夫妻從未盼著坤哥兒病死,盼著我絕後無子!若有瞞騙,就讓家裡三個兒子慘死街頭,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是不是牟家列祖列宗的陰魂當真聚在屋中不曾散去,牟奕的話音剛剛落下,就有一股陰風無端在屋裡刮起,但凡被吹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牟安驚得心顫,有心否認又怕自家孩兒遭了報應,可不否認豈不是等於承認了自己的惡毒心思?
他這般猶豫著,旁氏卻是又撒了潑,「公爹啊,您們快睜眼看看吧,您剛過世沒幾日,我和老三就要被逼死了。二哥當日答應您好好的待咱們,回頭就把兄弟當仇人拾掇了,公爹要給我們做主啊!」
牟安也緊接著嚎開了,「爹啊,您活著的時候最疼兒子,您過世了就把孩兒留下受苦,人家不把我當人看啊,累死累活為了府裡辦差,最後還被戴了個貪污的帽子,孩兒冤枉啊,孩兒不想活了!」
眾人都不是傻子,尤其幾位老爺子人老成精,明白他們夫妻這模樣明顯就是心虛啊。
牟七太爺皺了眉頭,重重擺擺手,示意牟奕,「老二,這事我們都明白原委了,你儘管處置就是,若是旁人有說閒話,你就讓他來找我,我替你正名。」
「謝七太爺,」牟奕恭敬道謝,末了轉向眼珠兒亂轉的牟安夫妻,說道:「若是按照家法,謀害嫡系血脈,攆你們淨身出府,誰也說不出一個錯字。但兄弟一場,你不仁,我卻不能無義,牟家公中產業和財物分你兩成,限你兩日內滾出牟府,從此分家另居,福禍自理。」
不等牟安說話,楚老太爺又嚷開了,「牟小子就是心軟好欺,這等庶子,扔上一百兩銀子攆出府另過的比比皆是,你居然還分他兩成家業,實在是太過寬仁了。有銀子給這狼心狗肺之徒,還不如多留著給自己兒女娶親置辦嫁妝了!」
牟七太爺也是有些不贊同,嫡系的產業雖然同他們旁支沒有干係,但祭田卻是一處,若是分給牟安兩成,是不是祭田也要被分出去幾十畝?
牟奕瞧著眾人臉色,猜出其中緣由就道:「當日父親有囑託,即便為了他老人家安心長眠,這產業也要分出去。另外祭田等是供奉祖先的香火之用,不在分產之列。」
聽得這話,牟七太爺等人自然一力支持,楚老爺子幾個世交長輩也是誇讚牟奕重情重義,一般人家長輩去世就會把庶出子弟分出府去,念情分的給座破院子、幾百兩銀子就算不錯了,碰到那心黑又不在乎名聲的,把庶子空手攆出去的也不在少數。
如今牟安犯下如此惡事,依舊分得兩成家產,不管到哪裡牟家都占了理字。
所以不等牟安夫妻再抗議,他們又被堵了嘴巴拖回自家院子。
「砰!」院門一關,牟青帶人直接守了院門,直等後日一早,主子把家產單子扔過來,這一家子壞了心肝的蛀蟲就可以滾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十六章 龍鳳呈祥吉娃到
先前牟青等人沖進來抓了主子,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嚇個半死,如今見得主子這般狼狽的被扔回來,趕緊跑上前幫忙解繩索扯破布。
可惜,好心沒好報,暴怒又惶恐的牟安與旁氏幾乎同時揚起了巴掌,打得丫鬟們臉頰立時紅腫,他們才覺得稍稍出了一口氣,末了破口大駡。
「該死的牟老二,我也是牟家主子,憑什麼攆我出府!」
「天打雷劈的小賤人,方才怎麼沒摔死她!我也是牟家明媒正娶的媳婦,憑什麼她是個寶,我就得夾著尾巴做人?!」
許是自覺以後當真不能在府裡賴下去了,這夫妻倆也沒了顧忌,坐在地上,什麼惡毒罵什麼,聽得門外把守的牟青臉色黑透,高聲提醒道:「三爺有口出惡言的功夫不如趕緊拾掇行李吧,後日一早你們就必須出府,若是有忘了帶的可不能回來取了!再說萬一惹得我們二爺惱了,別說兩成產業,就是一兩銀子都不分,誰也說不出一個「不」來!」
牟安同旁氏對視一眼,即便心裡恨得厲害,但也不得不承認牟青的話有道理,於是狠狠踹了丫鬟們幾腳算最後出了一口氣,就回屋洗漱換衣,轉而拾掇行李,忙累了就商量起了去處,不必說,京都的伯爵府是回不去了。
旁氏想起家裡先前捎來的消息,就道:「先前我兄長說家裡走了皇后母族翟家的門路,如今已是皇商,不如我們投奔我兄長去吧,你打理多年鋪子生意,花些銀錢,讓我兄長幫忙在內務府尋個好差事也不難。」
「當真?」牟安聽得眼睛放光兒,內務府的差事各個都是肥差,若是能擠進去可是太好了。
「當然,」旁氏高抬了下巴,壯著膽子道,「你若不信就自己去尋差事!」
「信、信!」牟安腆著臉,趕緊扶著妻子坐下,伺候茶水點心樣樣周到,末了又討好道:「這些粗活我張羅就好,你先歇著。等回了京都,大哥那裡還要你多跑兩趟呢。」
旁氏有些不適的動了動身子,心裡卻隱隱多了幾分欣喜。這出了牟家也不見得是壞事呢,起碼自己以後可以抬頭做人了……
時日好似安了翅膀一樣,過得飛快,眼見過了冬月就是臘月了。
家家戶戶不管貧富都開始盤算著置辦年貨,家裡富有的就殺豬宰羊,採買綢緞乾貨,家裡貧困的也得給媳婦兒孩子買塊新棉布、割上幾斤豬肉,有膽大心細的爺們還會穿著羊皮襖上山幾日,運氣好獵頭野豬或者麕子,運氣不好也能得兩隻野雞野兔,為團圓的飯桌添些葷味兒。
萬石城裡自然益發熱鬧了,背著蔞子、挑著扁擔的農人擠滿了各條街道和鬧市,有些精明的商家把舊年滯銷的棉布一類直接擺在鋪子外邊,伶俐的小夥計高聲叫賣,惹得路人盡皆擠過去挑揀搶購,把街路堵得更水泄不通了。
蘇圓攬著坤哥兒坐在馬車裡,也沒有為馬車蝸牛一樣的速度心煩,反倒稍稍掀起了窗簾,指了各家鋪子同坤哥兒說話。
有了先前那次事端,蘇圓很認真的反省自己的缺失,然後就吸取教訓,無論走到哪裡都帶著坤哥兒,即便在家裡也常讓奶娘把他送到自己院子,教他寫字、陪他玩耍。
小孩子總是單純的,沒過幾日坤哥兒就再度同嬸嬸親近起來,在祖母那裡得了些好點心或者小玩意都要拿來給嬸嬸吃過,自己才會吃。
蘇圓看得暖心至極,待他也更周到細緻,偶爾不忙碌的時候就會扯了他小小的手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告訴他裡面住了他的小弟弟小妹妹,等他們出生就會陪著他玩騎馬打架,一起翻繩拼圖版。但弟弟妹妹如今還太小,需要他這個哥哥保護。
坤哥兒自覺被當成了大孩子,興奮又激動的把小胸脯拍得砰砰作響,哪裡還有先前的抵觸,恨不得每日都問上幾次他的小弟弟小妹妹怎麼還不出來陪他玩兒。
今日是回春堂免費看診的日子,蘇圓想讓坤哥兒看看人間疾苦,於是帶了他一同出來,忙了大半日,回家的時候卻被堵在了街頭。
坤哥兒一隻小手扯了嬸嬸的袖子,另一隻小手微微彎著,隱隱護著嬸嬸的肚腹,很是乖巧周到的模樣,看得蘇圓不時在他臉上親一口,惹得他臉色紅撲撲的,益發可愛。
好在,他的救星出現了。
「哎呀,嬸嬸,我看到叔叔了。」坤哥兒指了路旁的一家酒樓門口,歡喜嚷著。
蘇圓也是驚喜非常,探頭到窗邊張望。果然,那穿著石青色大氅,金冠束髮,瀟灑站在冬日淡薄日陽下的俊朗男子,可不正是她的枕邊人嗎!
而牟奕也心有靈犀的隔著人群望了過來,三分意外,七分暖意瞬間爬上了他的臉龐,下一刻就施施然地穿過喧鬧走了過來。
「你們怎麼還在外邊?」醇厚的聲音帶了嗔怪和惦記,分外的暖人心房。
蘇圓聽在耳裡,心裡喜極,嘴裡卻應著,「本來早早就從回春堂出來了,卻被堵在這裡很久了。」
坤哥兒生怕叔叔沒看見自己,努力抬著小腦袋邀功,「叔叔,我一直摟著嬸嬸呢,沒讓嬸嬸摔倒。」
牟奕笑著拍拍侄兒的腦袋,贊道:「好,坤哥兒是個大孩子了。你先同嬸嬸回家,等晚上叔叔給你帶五味齋的新點心。」
「好啊、好啊!」
聽得有新點心,坤哥兒極力點著小腦袋,模樣可愛至極,惹得蘇圓和牟奕都是笑起來。
牟奕輕輕替嬌妻和侄兒放下了車簾,扭頭淡淡掃了一眼神色愧疚尷尬的老實車夫,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牟青最是機靈,趕緊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揚手灑向路旁,高聲嚷道:「哎呀,誰的銅錢掉了?」
擠在路中的行人聽得這話立時炸開了鍋,一瞬間湧到了路旁,彎腰撿拾路上的銅錢。
牟青眼疾手快扯了韁繩,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把馬車拉過了街口,待到了僻靜之地才低聲囑咐車夫,「慢著點走,別顛了二奶奶。」
車夫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惶恐點頭,趕緊小心翼翼趕著馬車走遠了。
待牟青擠回主子身旁,果然就聽到一句,「回去之後在侍衛裡選兩個機靈的跟著二奶奶出門。」
「是,二爺。」
主僕兩個說罷,轉頭重新進了酒樓,那裡有京都幾家世族放出來買賣貨物的「管事」,他們帶來了新鮮樣式的綢緞、各色用物,當然還有京都最新的時事和消息……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大年總是最熱鬧的日子,無論出門多遠的遊子總會在這一日趕回,跪過父母、見過兄弟姊妹,然後一家人團團圍坐,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好似一年的疲憊和困苦都在笑聲中趕跑了。
過了大年夜就是正月,一年中的第一個月分。太陽許是也因為蟄伏一冬而無趣,漸漸恢復了活力,開始揮灑溫暖和熱情。
不知哪一日,山林的朝陽坡開始有清澈的雪水淌了下來,屋簷也滴滴答答變成水簾洞一般。
依舊被老娘扯著耳朵叮囑不許脫下破棉襖的淘氣小子們,已是扯了根樹枝滿村瘋跑,晚間回家各個都濺得同泥鰍一般,不必說,又是一頓揍,末了躺在熱呼呼的炕上摸著火辣辣的屁股,依舊在琢磨明日去哪裡瘋玩。
牟家的這個大年過得有些緊張和冷清,蘇圓的肚子已是大得嚇人,走路的時候旁邊都要有兩個人攙扶,生怕她不小心跌倒就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牟老夫人惦記的吃睡不香,牟奕也是輕易不出門,紅霞幾個更是輪流伺候在跟前。吳婆婆脾氣硬,過年時候寧可躲在醫館後院同兩個藥童和一個看門老漢一起吃了年夜飯,也不肯隨著上門親自邀請的牟奕回牟府。
不過,大年初三一過,她就直接打包了行李住進來,原因無他,也是惦記蘇圓的肚子。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也是家裡的寶貝疙瘩,年前只讓心腹丫鬟上門送了些精緻貴重的年禮來,蘇圓同樣回了一些新鮮花樣的點心,適合孕婦食用的食譜方子,還有一些補藥和乾貨兒,又讓兩人感激非常。
眾人都這般嚴陣以待,但蘇圓肚子裡的孩兒卻好像天生是個慢性子,眼見已是二月中依舊沒有動靜,急得牟老夫人日日去祠堂跪拜,只求祖先保佑兒媳生產順利,就是一向穩重的牟奕臉上都隱隱帶了幾分急色,更別提整日趴在嬸嬸肚皮上威脅利誘的坤哥兒了。
這一日夜裡,兩個孩兒許是終於在娘親肚皮裡住夠了,想要見識一下這個複雜的世界,終於開始有徵兆了。
蘇圓肚子疼醒的時候還有些發懵,猜自己要生了,趕緊去推身旁的夫君,牟奕已是幾晚不敢睡實,幾乎是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值夜的紅霞和張嫂子王嫂子聽得動靜,連大襖都顧不得披就飛跑去廂房請吳婆婆同幾個住下等待的穩婆。
很快整個牟家都聽得了消息,各個院子都亮了燈,雲起院裡更是點燃遊廊下的所有燈籠,照得整個院子如同白晝一般。
一盆盆的熱水送進早就準備好的產房,也就是正房的東間。灶間裡,參湯也已經煮沸了,所有準備的藥材都擺放整齊,只等著緊急的時候抓起來就能扔進砂鍋熬煮。
牟老夫人抱著眼睛半閉的坤哥兒坐在大廳裡,嗔怪抱怨著,「坤哥兒,機跟奶娘回去睡吧,等你明日醒來就有小弟弟小妹妹陪你玩了。」
「不,祖母,我要保護弟弟妹妹,我要等他們出來。」坤哥兒倔強的想要睜開眼睛,但沒一會兒又困倦的點起了小腦袋。
牟奕坐在椅子上,看著倒也沉穩,只是手裡茶碗不停的顫抖出賣了他,一雙黝黑的眼眸更是緊緊盯著東間的門,半點不曾挪開。
牟老夫人歎氣,猜得兒子是想起先前那個兒媳難產之事,於是開口勸道:「老二不要惦記,蘇丫頭是個有大福氣的,她一定會平安生下孩子。」
牟奕勉強籲了一口氣,努力擠出一抹笑安慰母親,「娘,別擔心我,不如您先回去睡吧。」
牟老夫人搖頭,哪裡肯走,「我不累,還是多坐一會兒吧。蘇丫頭這是頭胎,怕是天亮才能生呢。」
不知是兩個孩子磨蹭夠了想要加速一把,還是不忍心娘親受苦,出乎眾人意料的,居然不過一個時辰就來到了人世。
蘇圓本來做好了足夠的心裡準備,然而才痛叫了不過幾聲,就覺得腿間一滑,一個穩婆愣愣托起手裡的孩子,說道:「哎呀,是個小公子!」
「生了?」吳婆婆正給蘇圓擦汗,突然聽得這句也是驚了一跳,末了才喜道:「好,這孩子是個孝順的,不肯為難娘親呢!」
穩婆這會兒也醒過神來,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孩子吃痛,哭聲震天響起。
蘇圓極力想要抬頭看看自己的第一個孩兒,但一動的功夫,另一個孩兒又從腿間滑了出來,馬上就被另一個穩婆托在手裡。
「哎呀,這是個小小姐。龍鳳呈祥,大喜啊!」
很快,兩個孩子就扯著嗓子一起哭起來,聲音一個比一個高,差點掀翻了房蓋兒,但人人聽了都是喜笑顏開。
兩個穩婆爭搶著把繈褓裡的孩子抱去大廳,牟老夫人一見兩個孩子紅通通的小臉,立時就哭開了,「列祖列宗保佑,佛祖保佑,我牟家終於又添子嗣了!」
牟奕沒有說話,雙手接過了一個繈褓,不知是不是父子天性、血脈親緣,小小的孩童居然睜開了眼睛,黑黝黝的眸子好似蘊含了最純淨的世界,看得他心頭軟成一片。
這是他的孩兒,他的血脈啊,接續他的生命活下去的希望……
「賞,大賞!」
孫子孫女湊成一個「好」字,喜得牟老夫人差點瘋癲了,恨不得昭告天下這個喜訊,不但賞了滿府上下每人三月月錢,預備佈施的錢糧也翻了一番。
牟府歡聲雷動,誰也沒有了困意,天色還未大亮,所有庭院甬路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各個見面不等說話就笑成了一朵花兒。
蘇圓被伺候著換了舒適的衣裙,倚靠在軟墊上喝著參湯,腦子裡還是有些迷糊,不是說生產的痛苦比被卡車碾過還痛嗎,怎麼她才喊了兩句就結束了?若不是兩個孩兒出奇孝順她,恐怕就是送她到這個時空的神靈為她開了金手指。不管是哪個,她都心裡踏實很多,孩兒是她今後的依靠,即便有種被「操控」的感覺,依舊歡喜自己不是一個人在作戰……
牟奕繞過屏風走進屋子,就見自家嬌妻頭上勒著巴掌寬的棉布帶子,繡著雅致的花紋,臉蛋兒依舊紅潤白皙,就是端著湯碗的小手都依舊胖嘟嘟的,忍不住心頭泛起甜軟和好笑,怪不得老母親整日念叨兒媳是個有福氣的,同她這般容易輕鬆就把頭胎生下來,而且一次兒女雙全的女子,怕是再沒有第二了吧?
「蘇蘇,辛苦你了。」
「啊,」蘇圓突然被抓了右手,猛然回神瞧得自家夫君就忍不住紅了臉,「嗯,二爺,你看到孩子了?我生得……生得有些快,他們沒什麼不妥吧?」
牟奕再次笑開了臉,墨眉高高揚起,眼眸裡滿滿都是喜意,嘴角高高翹著,看得蘇圓發了花癡,伸手摸了夫君的臉頰,低聲呢喃,「咱們的孩兒可一定要像你才好。」
「不,他們都會像你,生下來就帶著福氣。」
夫妻倆依靠在一處,好半晌沒有說話,但共同孕育血脈的幸福卻縈繞在心間。
不一會兒,已經被選定作為兩個孩子貼身嬤嬤的張嫂子和王嫂子小心翼翼抱著小主子進來了。
兩個孩子許是有些餓,閉著眼睛,小嘴巴像花苞一樣嘟在一起,惹得第一次見兒子女兒的蘇圓驚喜的不時扭頭同夫君顯擺。
「二爺,你快看、快看啊。咱兒子眉毛真黑啊,咱閨女的小嘴兒好紅啊!」
牟奕半摟著嬌妻,生怕她一激動掉下床去,他的眸光停留在兒子女兒身上,益發溫柔,也益發堅定。
春日回暖,蟄伏了一冬的閒人都紛紛走出家門,拎上鳥籠子、蛐蛐罐子,找間相熟的茶樓要壺好茶,聽聽新鮮事,別提多愜意了。
今日茶樓裡依舊熱鬧,但話題卻稍顯有些詭異。
「哎,老兄,你聽說了嗎?牟家那位夫人生了!」一個身穿長衫的乾瘦男子拉了一個相熟的友人,一臉神秘的八卦。
那位友人有些迂腐,忍不住皺了眉頭反駁道:「老弟,婦人生孩子有什麼稀奇?咱們還是說說朝中新頒佈的法令吧,聽說又要加稅了。」
幹痩男子用力擺手,焦急道:「老兄,你不懂,那牟家二奶奶生的是龍鳳胎!」
「龍鳳胎怎麼了?也不是沒有別人生過,難道孩子有什麼特別?」友人也是有些煩躁,說話實在不客氣。
「哎呀,你真是……」
兩人說著話不自覺就提高了聲音,旁邊桌子的客人扭頭望過來,其中一個穿了長衫,許是讀過幾年書的文生就開口勸阻道:「兩位兄台,喝茶閒話自是沒有錯處,但兩位言及牟家還請不要口出惡言。」
「怎麼,你同牟家有親?」
先前說話的兩人有些臉色不好,畢竟自家說著閒話,沒料到還有跳出來阻攔的。
那文生卻是笑呵呵拱手,應道:「兩位有所不知,在下同牟家並無親緣,但受過牟家恩惠。先前我家小兒得過一場急病,病急亂投醫,夜半求到牟家門前,牟家二奶奶身懷有孕七月,依舊親手診病開藥救了小兒性命,之後還派徒弟上門給小兒複診,醫德之高,善心之厚,實在是在下生平僅見,在下全家都是感恩在心,方才聽兩位提及牟家新生的小公子小小姐,這才忍不住阻攔,還請兩位兄台體諒我一片感恩之心。」
聽得他這話說完,旁邊眾人都是忍不住點頭,先前說閒話的兩人也是面有愧色,「這般說來,倒是我們兩人方才口出無狀了。不過我們也是驚奇使然,要知道各家子嗣盡皆艱難,牟二奶奶兒女雙全,自然惹人羨慕。」
「是啊,牟二爺好福氣。」
「我家內人今早聽聞消息也是羨慕至極,吃了飯就又去佛堂跪拜去了。」
「是啊,先前牟家娶醫女進門,誰都說不般配,不想牟二奶奶是個有大福氣的,進門不過一年就生了一對兒女,實在是旺子旺家的好女子啊。」
眾人議論紛紛,免不得心中都是羨慕,當然也有心思稍微複雜的人,冷不丁扔出一句,「先前有人說牟二奶奶藏了生子秘方,雖然不知道真假,不過同她交好的楚家和陶家可也有了喜訊,這……呵呵……」
「不可能吧,藥丸、吃食,甚至百工有秘方,這人人皆知。但子嗣是天意,怎麼可能有秘方?」
「就是,怕是謠傳吧。」
眾人嘴上這般說著,心裡卻偷偷盤算開了。有些家裡連個女兒都沒生出來的,更是藉口有事要處置,匆匆跑回去尋長輩去了,目的只有一個,牟二奶奶的生子秘方!
這樣的閒談在萬石城各處的茶樓酒館迅速蔓延,不過三五日,別說街邊的乞丐,就是城外村莊裡的農人,甚至左近的縣城也因為行商人的大力宣傳而知道得清清楚楚。
於是,牟家的大門這次是徹底關不上了,好在門檻早早被撤掉,否則一定會被踩爛。
牟老夫人院子裡坐滿了各家的老姊妹和她們帶來的遠親知交,這些老太太哭訴起家裡子嗣單薄,無顏奔去九泉見祖宗,被眼淚沾濕的帕子是換了一條又一條。
外院書房裡,牟奕身邊也是坐了一圈好友知交。
這個喊著,「二哥,你喜得貴子貴女,也不好忘了兄弟啊,兄弟家裡別說兒子,連閨女都沒呢。」
那個也是嚷著,「老二,有好東西你可不能吃獨食啊。老哥不貪心,讓你夫人跟你嫂子說說話,只要她能肚子大了,老哥把你當恩人!」
好好的書房,喧鬧的堪比茶樓酒館。
牟奕好整以暇的喝著茶,等眾人說完了,才慢條斯理扭頭看向門口伺候的牟青,「傳信告訴二奶奶,若是秘方礙於祖宗規矩不好外傳,就多配些藥放在鋪子裡,可好?」
「是,二爺。」牟青痛快的應了,抬腳迅速跑去二門。
屋子裡眾人聽得這話都是提高了心,那個自稱老哥的男子是萬石城城防守兵的偏將,生性粗豪,平日沒少同牟奕一起喝酒,聽得這話就嚷道:「老二,別管什麼藥,給老哥我留一份!」
牟奕挑起眉頭,玩笑一般應道:「老哥不怕我要個高價,狠狠宰一刀?」
偏將眼裡精光一閃,手上卻是豪爽一揮,「越貴越好,生子秘方怎麼可能不金貴?你若是一文錢不取,我還不敢吃了呢!萬一兒子沒生出來,老子反倒了雄風,老子找誰講理去!」
眾人本來聽得牟家要高價賣生子藥,心裡還有些不舒服,不是誰家差那幾兩銀子,只是本能覺得牟家吝嗇小氣罷了。
但這會兒聽了偏將的話,卻是各個茅塞頓開,趕緊點頭應和道:「買藥付銀子是天經地義的,二爺有心送,我們也不能白取啊。」
說這話的功夫,牟青從後院回來了,眾人都是眸光燦爍的望向他,生怕那位二奶奶一口拒絕。
牟青心裡得意,卻是當先行禮,不想卻被偏將一把扯了胳膊催促道:「你這小子好不懂事!這時候還行什麼禮啊,老二媳婦兒怎麼說?」
牟青胳膊差點都要被捏碎了,哪裡還敢拖延,開口就道:「二奶奶說了,她這藥方雖然神奇,但世事難圓滿,即便身體康健的年輕男子也只有八成的生子機率,生男生女不可預知。另外,這生子藥同富貴油相克,喝藥就只能吃菜籽油烹製的菜色了,若是諸位大人依舊想要試試,那就明日派人到回春堂看看吧。」
「太好了!」
聽得這話,眾人心頭大石落了地,紛紛歡喜的同牟奕道謝。對於蘇圓口中那兩成不孕機率,誰也沒當回事。他們家裡各個都是妻妾十數個,多少年也就生了個一男半女,如今這八成機率簡直太高了,若再貪心,那純粹是找天打雷劈呢。再說忌食富貴油更是沒有關係,為了生個兒子繼承家業,什麼古怪的偏方他們沒吃過啊,換油炒菜簡直不值一提。
牟奕笑著同眾人客套兩句,末了又道:「我家老母得了孫兒孫女,感激神靈庇佑,囑咐我把生子藥所得收益拿出來建座慈恩堂,收容孤寡老幼,老者送終,幼者恩養直至成年,若是時機成熟,許是還會教孤幼讀書識字,勉強算是為萬石城盡分心力,也為各家積福德。」
眾人聽得驚愕,沒想到牟家會有這樣的想法。雖然他們不知道生子藥賣價幾何,但功效那般了得,想必便宜不了,心急延續香火的人家比比皆是,所得藥費必定是筆鉅款。而牟家半點不曾心疼,直接拿出來助養孤老,這手筆和心胸怎是一般人能比的?
偏將第一個同牟奕拱手,朗聲道:「老二,哥哥今日服氣了,以後但凡你有用得上哥哥的地方,儘管開口。」
其餘幾人都是連連點頭,同樣拱手附和道:「這樣積德的好事怎能讓二爺專美于前,怎麼也要算我們一份,二爺不要嫌棄銀子少就是。」
牟奕請幾人重新落坐,笑道:「諸位即便有心,也等家中傳了喜訊才好。另外,內人祖上還傳了生男生女的法門,許是不能盡如心意,但總能多幾分希望。到時候去了回春堂,諸位拿我的帖子,自然有人會同內眷們仔細分說。」
「謝二爺!」眾人盡皆大喜,畢竟一個兒子能繼承家族香火,女兒卻要嫁到人家,怎麼也有所偏頗。
如此,眾人歡喜說了半晌,就有酒席送了上來,人人去了心事,都是開懷痛飲,熱鬧之聲震得院裡樹上的寒鴉都飛走了。
第十七章 萬石城清潔隊
後院裡,牟老夫人得了書房的消息,終於也松了口氣,哄得眾多老姊妹都是心滿意足,待再看見包在錦緞繈褓裡白白胖胖的兩個娃娃,想起再過一年半載,自家也會添上幾個新生命,幾個老夫人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了。末了,金銀錁子,玉佩,金項圈和手鐲之類就被塞進了繈褓。
牟家兩個新成員,早就被他們老爹取名做牟睿和牟慧,至於字要成年之後由德高望重的長輩或者先生幫忙選取。
蘇圓自小就是個糊塗樂天的,自認過得很幸福,於是私下對聰慧睿智這類含義的名字就有些不喜歡,但牟家的子嗣,牟家人說了算,她這個當娘的也無權否決。不過,乳名卻是她的權利,死活不能讓出去。
在糾結了三日三夜,列了足足兩張大紙,兩個孩子才定了乳名,哥哥叫瓜瓜,妹妹叫果果。
牟奕聽得這名字的時候正在喝茶,平生第一次嗆咳的衣襟都濕透了,但對上嬌妻無辜又委屈的大眼,他只能違心的稱讚這乳名琅琅上口,很……嗯,有趣。
倒是牟老夫人很喜歡這名字,抱著孫兒孫女,瓜瓜果果叫個不停,時常讓人以為牟家屋子裡養了鴨子。
若說誰最歡喜,還是坤哥兒莫屬。小孩子根本不顧忌月子裡的規矩,每日都要來看弟弟妹妹五、六次,大有把嬸嬸房門門檻踩斷的架式。
偶爾趴在弟弟妹妹的身邊陪他們說話,說到最後就變成了三個打著呼嚕的小豬,看得幾個大人都是好笑不已。
家和萬事興,牟家因為多了兩個孩子,好似一棵老樹剎那間燠發出無限生機,但事事沒有完美,回春堂裡推出的生子藥販賣的卻有些不順利。
除了當日登門求藥的相熟人家,其餘人多是詢問,很少有當真掏銀子買回去的,許是那一兩一副的價格有些高,許是害怕吃壞了身子,總之回春堂的老掌櫃很是懊僧分包好的藥材堆在櫃子裡吃灰塵。
可坐鎮醫館有些時日的吳婆婆半點也不在意,每日督促眾人照舊忙碌,到了免費看診的日子就帶著輪流來實習的李嫂子趙嫂子幾個給孩童婦人們看診,至於蘇圓,還沒從月子裡解放出來呢……
待春風一日暖似一日,萬石城外的遠山已是徹底換了綠衣,萬物好像得了指令一般,都開始肆意囂張的亮出一切本事,瘋狂生長。
這一日牟家院子裡妝點的很是喜慶,大紅綢緞結成的花球,連灌木和樹上都掛了許多,更別提遊廊和各處院子了。
先前因為牟家還在孝期,即便有熱孝百日內嫁娶不忌的規矩,但牟奕成親的時候依舊沒有披紅掛綠,沒有大擺筵席,就是兩個孩子洗三日,也只請了少數近親和知交。
如今瓜瓜和果果百日,仔細算算孝期也過了半數,牟老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吩咐兒子兒媳大操大辦,恨不得同整個赤龍好好顯擺她牟家的好兒孫。
牟家大院裡外門戶大開,足足擺了八十席,萬石城裡但凡有些臉面的人物都被請來喝杯喜酒。
陶楚兩家人對牟家是感激到骨子裡了,不說家裡兒媳即將臨產,就是其餘小輩兒也都在吃回春堂的生子藥,因此別人家的賀禮頂多是成擔挑來,這兩家卻是成車往牟家拉。
牟老夫人很是歡喜兒媳有這兩個好友,待陶家同楚家更是親近,三個老太太帶著一屋子女眷,說笑起來真是分外熱鬧喜慶。
很快,瓜瓜果果被蘇圓抱出來做「展示」,別人還罷了,幾個老太太卻是越瞧越心裡不是滋味。
蘇圓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紅的繡花羅衫,下著珍珠白湖縐裙,一頭烏黑的長髮綰了雙螺髻,簪了兩支珍珠釵。白嫩如玉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一對梨渦,淡抹胭脂,襯得一雙大眼流盼生光,真是怎麼看怎麼舒坦,怎麼看怎麼喜慶。
幾個老太太再望向喜得臉上開花的牟老夫人,忍不住羨慕又嫉妒。這麼好的媳婦兒怎麼就被牟家娶回來了,若是早見到,說不準她們也要為家裡的兒子爭一爭。
這時候她們還只是在心裡嘀咕,待再抱抱兩個白胖可愛,大眼滴溜溜轉,極精靈可愛的孩子,老太太們才怎麼也忍耐不住了。
「老妹妹,你真是好福氣,怎麼得了這麼好的兒媳,又生得好孫子好孫女?怪不得當初消息都沒漏半點,哼,怕是我們幾個老皮老臉同你爭搶吧?」
「就是,早知今日不過來了,真是太眼熱了。」
牟老夫人聽得這話,心裡喜得都要冒了泡,哪裡還會氣惱。
「老姊姊們莫要生氣,都說緣分天註定。我雖老眼昏花,但第一次見到我這兒媳就覺得她是我家的人。不瞞你們說,娶她進門之前我心裡也猶豫啊,但夜裡作夢,佛祖就給預示了,那滿屋子的紅光和滿地跑的兒孫,簡直看得我直想流眼淚,等醒過來就下聘娶了媳婦,如今才得子孫繞膝,一切都是佛祖恩賜,列祖列宗保佑啊!」,哪怕過去了一年多,牟老夫人說起當日那個夢,依舊如同剛剛發生一般,聽得幾個老太太都是連連念佛,自然也收起了心裡的嫉妒羨慕,轉而打定主意回去就去廟裡拜拜,自家也開個小佛堂,求佛祖同樣保佑他們家裡兒孫滿堂。
眾人正是這般說笑的時候,突然有楚家和陶家守在二門的丫鬟跑來稟報,原來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居然一同要生了,在結伴懷孕之後,再次結伴生了孩子。
兩家老夫人都是慌了手腳,一迭聲的催促丫鬟們扶她們趕緊回府,待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才想起來還沒同牟老夫人告辭,於是又轉回賠罪。
「老妹子莫怪,大喜之日,我們這喜酒卻是喝不安穩了。待家裡事了,老姊姊做東,請老妹子上門好好熱鬧一日。」
牟老夫人怎會不理解她們的急迫,趕緊應道:「老姊姊客套什麼,都是自家人,趕緊回去照管著兒媳生個大胖孫子是正經。到時候你們不請我喝酒看戲怕是也不成了,孩子都要擺滿月酒呢。」
這話說得太對兩位老夫人的心思了,兩人都是歡喜大笑,結果不等笑聲落地,二門又有消息傳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生完了,都是小子!
這下別說陶楚兩家人,裡外所有賓客都驚了一跳,聽說過生孩子順利的,但也沒聽說過這麼痛快的啊!
數來數去不過兩炷香功夫,兩家都添了個大胖小子。
倒是牟家上下很是淡定,畢竟家裡還有個一盞茶功夫生了兩個的呢。
陶老夫人同楚老夫人激動得差點沒暈厥過去,立刻腳下生風一般帶人趕了回去,留下眾多賓客邊吃喝邊熱烈討論起來,已在回春堂買了生子藥的人,琢磨著回去就開始一日三頓的喝,而那些吃了兩個月的則盤算找個大夫給妻妾們診脈。
牟奕把一切瞧在眼裡,想了想就尋個機會吩咐牟青,「先前讓人採買回來的那兩簍子開江魚極新鮮,你去內院傳個消息給二奶奶,席面上加個魚湯。」
牟青領命而去,不過很快就回來了。
牟奕疑惑的挑了眉頭,牟青笑嘻嘻地低聲稟報道:「奴才剛到二門就見紅霞去廚下吩咐換魚湯呢,原來二奶奶同二爺您想到一處了。」
「好,你下去吧。」牟奕點點頭,待回身時,眼裡慢慢盈滿了笑意。夫妻同心,默契自成,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歡喜的?
那兩簍子開江魚果然沒有辜負主子的信任,做成熱氣騰騰的魚湯端上去,前院的宴席自然沒什麼,不過是聽了兩句新鮮美味的誇讚,但是後院的酒席上卻是收穫兩聲驚呼。
吳婆婆立刻被扶出來診脈,於是又有兩個小生命到母親肚裡報到的好消息傳遍了牟家內外,不只兩位母親如何痛哭,道盡多年委屈,外院酒席上的兩個父親更是喜得差點傻掉,末了醒過神來拉了牟奕就是行大禮。
眾人都是一邊羨慕一邊幫忙勸慰,心裡更是貓撓一樣的難熬,特別是那些先前還不相信生子藥,打算再觀望一些時候的人,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若不是太過小心翼翼,興許如今自家也有好消息傳出來了。
牟家一對龍鳳胎的百日宴,吃得比楚家老夫人的壽宴還要高潮迭起,精彩紛呈,可是,這遠遠不及之後的日子熱鬧。
當晚,回春堂的鋪門就被拍得砰砰作響,讓老掌櫃犯愁的生子藥一掃而空,全都換成了白花花的銀子躺在錢匣子裡,即便這般,還有人吵嚷著要藥童趕緊製藥,他們今晚一定要喝了藥湯再睡呢,好似只要喝了藥湯,明日家裡妻妾肚裡就有了他的子嗣一般。
精明的老掌櫃當機立斷,立刻喊了所有藥童和雜工們連夜趕工,當然也沒忘了主子的吩咐,把服藥的禁忌說得清清楚楚。
不出老掌櫃意料,第二日早起,回春堂外更是人聲鼎沸,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連縣城外都有人跑來湊熱鬧,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得知的消息,但眾人都沒時間理會這等小事,還是賣藥收銀子要緊啊。
蘇圓聽得消息的時候,她正咬著兒子閨女的胖腳丫,同他們一起做撫觸遊戲。陳嫂子和劉嫂子已是徹底出師了,每日送來的湯水美味又營養,吃得蘇圓奶水充足,養得兩個孩子也是白白胖胖,小臉紅潤,睡得香,醒了也很是活潑,特別是一雙大眼,黑黝黝的望過來,能讓任何人心頭軟成一灘泥。
不說坤哥兒整日黏在弟弟妹妹身邊,就是牟老夫人都藉口主院太陰暗,成日賴在兒子院裡不肯回去。要知道,主院可是所有院子裡最大、陽光最好的院子了,這藉口實在不高明。
但也無人拆穿她,老話說,老兒子大孫子,這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誰也不能阻攔祖母親近孫子孫女啊!
於是,當了幾月和尚的牟二爺只能繼續端著一張無欲無求的臉,心裡卻是淚流成河,好在牟老夫人是個不知足的,還貪心的想要更多孫子孫女,賴了沒多久就主動帶著坤哥兒回了主院。
當然這也是因為時日進了初夏,天氣甚好,瓜瓜果果可以被抱著來回走動的關係,否則一日見不到孫子孫女,保管牟老夫人又把和尚兒子的怨念扔到腦後去了。
翻看了幾日帳冊,蘇圓忍不住為那些大額銀兩咋舌,想了想就吩咐紅霞去前院書房尋夫君說話。
牟奕剛剛寫好奏摺,正封好印上火漆,桌子上還有一隻兩尺見方的箱子。牟青早就換好了俐落的衣衫,小小的行李背在背上,門外十個全副武裝的護衛已等待多時。
聽得紅霞在院外求見,牟奕把信封連同箱子給了牟青,正色吩咐道:「此事重大,定然要小心謹慎。」
牟青跪倒在地重重磕頭,「主子放心,奴才肝腦塗地也要把差事辦好。」
牟奕點頭,「去吧,事成歸來之時,就是你同紅霞成親之日。」
「謝主子成全!」牟青喜得瞪直了眼睛,握拳敲得胸口砰砰作響,生怕主子不相信一般。
牟奕好笑,揮手示意他出發。
牟青小心把信封藏進胸口暗袋,抱了箱子大步出了門。
紅霞正站在門外探頭張望,不明白往日很容易的事,今日為何等待多時也沒見主子人影。
結果,院門一開就見牟奕帶著侍衛們走了出來,穿著打扮明顯是要出遠門的樣子。她心裡一急,竄上去就抓了牟青的袖子,嬌聲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身後幾個侍衛忍不住笑出聲,惹得紅霞紅了臉,但手裡卻是沒放開半點。
牟青心裡熱辣辣的,想安慰幾句又怕不小心洩露消息,只能低聲道:「你趕緊繡嫁衣,等我回來就娶你過門兒。」
「啊!」紅霞驚得立時松了手,還沒等他羞惱的詢問幾句,牟青已趁機帶著人走得遠遠了。
她氣得跺腳,剛要罵幾句就見主子從院裡走了出來,於是只能忍了疑惑,趕緊上前稟告。
蘇圓晚間給兩個孩子餵奶,難免睡眠有些不足,等了半晌不見夫君過來,就摟著瓜瓜和果果一同呼呼大睡了。
牟奕進門就見臨窗的大炕上鋪了厚厚的錦被,嬌妻同一對兒女都是睡得香甜無比。兒子調皮,偶爾伸出小腳丫踢在閨女的肚子上,閨女也不甘示弱,小拳頭直直的打了回去,睡夢中的嬌妻許是心有所感,眼睛尚且閉著,手上卻精准的分開兒女的手腳,各自拍了幾下,母子三個又繼續同周公玩耍去了。
這樣溫暖又幸福的情景,即便心如鐵石的男子也要化成一汪蜜水。牟奕伸手揮退守在屋角做針線的張嫂子和綠衣,上前坐在妻兒身旁靜靜守著,哪怕一生一世都不覺得厭煩。
蘇圓一覺醒來,見夫君正抱了淘氣的兒子在一旁逗弄,趕緊起身整了整衣衫髮髻,嗔怪抱怨道:「二爺,你怎麼不叫醒我?」
牟奕伸手替她掖了掖鬢角的碎發,笑道:「看你睡得香甜,左右也沒什麼大事,不差這麼一會兒。」
蘇圓聽得心頭甜蜜,轉身卻撿了一本帳冊交過去,反駁道:「誰說沒有大事,回春堂不過三日就賺了一千兩銀子,慈恩院是不是該準備了?」
牟奕一邊托著兒子趴在他胸脯上亂爬,一邊翻開帳冊掃了幾眼,末了應道:「不過是添置些糧食和用物,人手我早就挑好了。至於院子……」
「我這裡有院子!」蘇圓興致勃勃地打斷夫君的話,獻寶一樣笑道:「先前楚六夫人送了一座院子給我做謝禮呢,據說那院子很大,地處僻靜,想必是個很好的收容之處,不如先用那個院子吧,以後若是住不下,二爺再想辦法也不遲。」
「既然是送給你的,你不留著以便以後有什麼用處?」
「我在家裡有吃有住,留個院子做什麼?給那些孤寡老人和孩子們住吧,風吹雨打的,太可憐了。」蘇圓一邊給睡醒的閨女換尿布,一邊不在意的搖頭道。
牟奕聞言,眼裡的神色又溫柔了三分,笑著應道:「好。」
夫妻倆商量妥當,第二日慈恩院的牌匾就掛在城西那座大院門口,沒有鞭炮也沒有賀客,只有成車的糧食、被褥、衣物和鍋碗瓢盆被送進了大門。中午時,一鍋鍋插筷不倒的米粥和烙得金黃的包穀餅子也被抬到了院門口。
附近本就是窮苦人家的聚集地,多是在城裡四處打雜工、做苦役的匠人,甚至還有乞討的小孩子和老流浪漢,當夏風勤快的把飯香送了出去,眨眼間就招來幾十口流著口水的老少,各個都是衣衫襤褸,滿面塵垢,狼狽不堪。
一個身穿青色衣褲,滿面風霜的老頭站在臺階上,遠遠同眾人笑了笑,招呼道:「眾位父老鄉親,老頭子我姓葉。今日是我們慈恩堂開門行善第一日,特意準備了米粥饅頭招待大夥。大夥不要客氣,只要不嫌棄的,儘管上來領上一份墊墊肚子。」
一眾老少乞丐們聽得還有這等好事,哪裡還會猶豫,一窩蜂沖上來,很快就各個手裡端了米粥,抓著餅子大快朵頤了。
葉老頭也不介意眾人差點擠翻了桌案,笑咪咪望著眾人吃喝,直到有個老乞丐吃飽喝足,帶著一個小童上前行禮道謝,他才又說道:「老哥哥聽說過回春堂嗎?」
老乞丐常在街上走動,聽得這話就道:「當然聽說過,這幾日那門前很熱鬧呢,平日也常舍藥給老百姓,聽說主家姓牟。」
葉老頭笑得更是和氣,點頭道:「我身後的慈恩堂就是牟家家主開的,買糧食的銀子就是回春堂賣藥所得。我被主子派來打理慈恩堂,主子早有交代,慈恩院裡收留孤寡,每日供給兩餐,還有冬夏兩季四套衣衫。若是有想住進來的,只要報一下籍貫和名姓就好。」
「啊?!」
聽得這話,不只祖孫倆,一旁的乞丐們也是驚了一跳,這可真是天上掉了餡餅了!
他們整日在城裡城外遊蕩,有時候為了半碗餿飯都要被野狗追咬半晌,被人打罵吐口水更是常事,如今突然聽得有人願意供給飯食和衣衫,他們驚喜過後又有些遲疑了,難道牟家打算把他們騙進院子,然後綁起來賣去南邊海港或者送去西北牧羊?
這般想著,有些人就慢慢往後退去,躲在牆根隨時準備逃跑了。
不知先前說話的那老乞丐是什麼出身,好似有幾分精明,他緊緊牽了小乞丐的手,低聲詢問道:「吃人糧食,穿人衣衫,我們總要回報一二。不知牟家貴人們可有我們出力之處?」
葉老頭眼裡閃過一抹讚賞,語氣益發溫和了,「我們牟家子嗣單薄,先前二奶奶產下一對龍鳳胎,主子們感于上天洪恩,更想為小主子們添些福德,所以二奶奶才拿出這處院子積德行善。二奶奶早有交代,慈恩院裡供給吃食,但也不養無用之人。
「但凡進了慈恩院的人,一月裡有二十二日要帶上掃帚等物清掃街路,或者做些簡單活計,若是做得好還有工錢可拿。往後上了年紀,終老之時送棺材壽衣,擇地安葬。幼小的孩童也會請人來教授識字讀書,或者學一門手藝。」
「當真能教孩子讀書?」幾乎是葉老頭剛說完,老乞丐已激動的扯了孫兒跪下,渾濁的老眼裡淚水洶湧而出,「求貴人准許,我們要進慈恩堂,做活兒辛苦也好,沒有衣食也罷,只求教我孫兒讀書!」
那些躲在不遠處的乞丐,也有幾個機靈的沖過來高喊,「我不怕吃苦,求貴人收留。」
葉老頭趕緊虛扶眾人起來,安撫了幾句就引他們進了慈恩堂大門。
剩餘的乞丐還是有些猶豫,但眼見慈恩堂的人沒有上前再勸說也就議論著散去了。
幾日後,萬石城的百姓就發現一件新鮮事,每日早起和傍晚總有一群老少穿著一般樣式的灰色衣衫、青色腰帶,打扮得乾淨俐落,扛著掃帚穿行在大街小巷,遇到哪兒髒亂就會彎腰打掃,直到乾淨才會離開。
眾人免不得疑惑,詢問之下就知道了慈恩堂的大名,自然有誇讚的,也有翻著白眼說牟家嘩眾取寵,沽名釣譽的。
但誰也不能昧著良心否認,萬石城確實一日比一日變得乾淨整齊,就連外來的客商都要贊幾句,惹得萬石城眾人也是與有榮焉,再看見那些扛著掃帚的老少就客套許多,有些人家和商戶偶爾還會送他們一些舊衣衫鞋子,或者新鮮的吃食。
世事就是一副骨牌,推倒一個,良性迴圈的結果可能就是一幅美好的畫卷。
慈恩堂裡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把城裡城外的乞丐和流浪之人都收進了院子,萬石城裡打掃衛生的人也越來越多,偶爾還有小童幫著上街的老人提籃子,護城河畔也出現了清理垃圾的隊伍。
至於回春堂的生子藥,也一如當初牟家二爺所說,但凡按照醫囑忌口,按時喝藥的男子,少則兩月,多則三五月,家裡都有好消息傳來。出於感恩之心,自然都要往牟家送謝禮,但牟家說,若是眾人心存謝意,又不介意為未出世的孩兒積福德,就把謝禮換成銀子捐到慈恩堂去,那裡早就立了一個高高的石碑,捐款行善之人都會榜上有名,日夜有香火供奉。
這等名利雙收的好事更合眾人心意,於是各家管事都會到慈恩堂走一遭,回去時也不忘稟告主子,慈恩堂打理得如何乾淨,老人一邊做著手工的小玩具一邊閒聊,孩童們還有特意聘請來的窮書生教授讀書識字,甚至還要學撥算盤、泥瓦工、木匠等等手藝,半點沒有想像裡破敗又陰森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那門口的石碑太顯眼了,刻上名字,絕對會讓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這般,不過三四月,當秋風的涼爽頂替了夏風的酷熱,席捲了整個大地的時候,萬石城內外已再也見不到衣衫襤褸的乞討之人,城裡的街路幾乎乾淨得可以用鏡子形容,就是城外的官路也每日都有人拎著鎬頭鐵鍁在溜達,遇到不平就補,遇到凸起就鏟平,歡喜得偶爾出城溜達的縣令都以官府名義賞了慈恩堂五十兩銀子。
當然,這不排除縣令欲與牟家交好的原因,畢竟前幾日後衙裡也傳出了好消息。
一切好似都圓滿發展,回春堂甚至在外縣和府城開了分店,生意火爆,也沒有同行敢排擠。畢竟子嗣是大事,攆跑了回春堂就是斷了多少人家的香火繼承……
蘇圓的日子過得也是舒心至極,每日相夫教子,孝順婆母,教導侄兒,管理家宅,忙碌又幸福。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第十八章 風光回京都
這一日,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帶著剛剛出了百日的孩兒來牟家做客,兩對母子吃喝玩樂鬧了大半日,走時還討了蘇圓的兩件舊衣,美其名曰沾沾福氣。
原來她們家裡的姊妹極羨慕她們生產順利,她們被煩得不成就說是沾了蘇圓的福氣,於是眾人就轉而托她們討要蘇圓的衣衫用物。
蘇圓哭笑不得,趁機「勒索」兩人幾道家傳的點心方子。
待晚間兩個孩子都睡了,蘇圓囑咐張嫂子和王嫂子幾句就回了內室,床頭上的燭光閃爍,映著牟奕俊朗的五官居然有些鬱色,惹得她心下驚疑又愧疚。
很多夫妻因為多了孩子導致感情淡薄,最後分開的。仔細想想,她這些時日確實有些忽略了夫君,居然不知道他因為何事心煩。
這般想著,她難得主動依偎在夫君寬厚溫暖的胸膛上,嬌聲問道:「二爺,想什麼呢?可有什麼難事,不妨說給我聽聽,許是我有辦法呢。」
牟奕正怔愣出神,突然懷裡多個嬌小圓潤的身子,回神後低聲安撫道:「放心,一切都好,慈恩堂那裡你多關照一些,葉叔畢竟年紀大了。」
蘇圓嘟著嘴,大男人主義這東西,真是讓她又愛又恨。
「知道了,二爺。許是在花園裡住了多少年,葉叔也有些無趣呢,這次去打理慈恩堂,時常在外走動,他老人家身體康健著呢。」蘇圓緊緊抱了夫君的胳膊,不容許他轉移話題,「二爺到底在心煩什麼,就同我說說嘛,我想聽。」
牟奕無奈,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捋著嬌妻的長髮,沉默了半晌,到底還是說道:「我讓牟青去了京都獻生子藥給皇家,但至今沒有消息傳回,我惦記其中有何變故。」
蘇圓驚得臉色一白,想要埋怨幾句,臨出口時又改口道:「二爺不要多心,我雖然沒當過官也沒見過皇帝,不過啊,皇帝那是什麼人,吃飯喝水都得人家試過毒才行,吃藥這樣的大事更不能隨便對待了,自然時間也拖得久了。」
牟奕點頭,歎氣道:「這話有道理,不過有個人等著救急,後宮裡越早誕生血脈越好,哪怕生不下來,傳出喜訊也成。」
蘇圓聽得糊裡糊塗,想想也沒有深問,就道:「二爺不要心急,皇家沒有子嗣,不知道多少人惦記呢。即便皇帝不想吃,生子藥的神奇效用漸漸傳開,肯定一堆人想方設法勸著皇帝吃,說不定過幾日後宮就有好消息了。」
牟奕哪裡不知道這些道理,不過是日久心煩有些沉不住氣罷了,這會兒聽了嬌妻溫言細語,難得心頭躁意平順,於是微微一笑低頭親上了那兩片紅潤的小嘴兒。
緋色帳幔垂落下來,兩隻金魚鉤悠哉晃動,光影投射在錦緞被褥上,似是活了一般,在波浪裡穿行……
同樣的夜晚,遠在京都伯爵府的牟青也是難眠,長達三月的焦急等待,讓他沉穩許多,當然心下多少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終於天色剛剛放亮,一同從萬石城回來的侍衛匆匆送了個竹筒來,打開裡面就露出一張紙條,短短兩行字,卻是讓人欣喜若狂。
「龍食神露,喜訊將傳。」
他歡喜的一下從床上蹦了下去,滿地轉了兩圈才恢復平靜。
如今主子吩咐的差事完成了大半,紅霞已是一隻腳邁進自家的門檻,只等把後續之事處置好,就能抱著紅霞入洞房了。
果然,天亮的大朝會之後,整個京都都炸開了鍋,多年沒有喜訊的後宮終於有了消息,一個最近很得皇帝喜愛的美人居然診出了身孕!
這消息不亞於邊疆被外敵入侵,因為這就是朝堂爭鬥的信號。
支持皇后和支持貴妃的兩派,原本都已經各自選定了過繼的皇族旁支孩童,就等著皇帝選一個,沒想到皇帝突然當了爹,實在是打得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戰場中心也從過繼一事轉移到了皇后和貴妃的肚皮上,如今誰能懷上皇子,誰就是絕對的贏家。
畢竟一百個繼子也抵不上一個真龍皇子,但所有人都忘記了,皇宮的角落已是有一個皇子活了十幾年。
至此,京都百姓的茶餘飯後從沒缺了話題,今日那懷了龍子的美人流產了,明日又有貴人懷上了,後日又傳出皇后同貴妃在御花園裡吵嘴了。
所有人嗅到硝煙味的同時,又忽略了某些小事,例如病弱憨傻多年的大皇子居然慢慢開竅了,課業得了先生的誇讚,行事也有禮又穩重……
牟青躲在伯爵府裡接了滿匣子的紙條之後,終於帶著侍衛們重新踏上了歸途。
萬石城的這個秋日是忙碌又歡喜的,難得老天爺開恩,連續兩年都是風調雨順,今年田裡的莊稼又得了豐收,除去交給官府的,家家都有盈餘,於是盤算娶媳婦的、嫁閨女的、給老人做壽的,甚至買個小妾回家的,幾乎每日都能聽見噴吶的喜慶調調。
牟青等一行十幾人進城的時候還趕上一家的花轎,因而耽擱好半晌,但他沒有半點惱色,反倒笑呵呵的同迎親的新郎官道喜,惹得幾個知情的侍衛都打趣起來,好不容易到了自家,他更是連水都不肯喝一口就奔去了書房。
牟奕接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盒子,仔細看過一遍,終於是徹底放了心。有時候進攻才是最好的自保手段,皇后貴妃兩方轉移了戰場,大皇子才更容易保全,暗地裡的那些事也更好安排。
待_同河蚌打得兩敗倶傷,漁夫才好出場。
牟青眼巴巴等著主子開口,可惜左等主子在思考,右等主子在出神,實在忍不住心焦的搓著手,問道:「主子,小的差事辦完了,您看……嘿嘿!」
牟奕回過神來瞧他一臉期盼模樣,忍不住失笑,抬手擺了擺,「你們二奶奶那裡我囑咐過了,你回去請嬤嫂下聘吧。」
「謝主子,謝主子!」牟青大喜,匆忙行禮就跑了出去。
大事底定,牟奕也是心情大好,起身放好盒子就回了後院,正巧遇上紅霞捂著臉從屋裡跑出來,於是進屋就笑問道:「這丫頭也聽說牟青提親之事了?」
蘇圓正把兒子的小手從自己的髮髻上扯下來,聞言就應道:「可不是,平日爽快麻利的丫頭,一聽說親事就成了煮熟的螃蟹了。」
牟奕走到炕邊取了個顏色鮮豔的波浪鼓晃了晃,果然身形圓滾滾的瓜瓜就被引得迅速爬了過來,總算放過了他的娘親。
可惜,不等蘇圓喘口氣,果果的小手又攀上了娘親的耳環,夫妻倆忙了好一會兒才把益發淘氣的兒子閨女安撫好,若是不算兩人當了「坐騎」,被兒女站在肚子上亂蹦這事,還是很和諧的。
好在,在兩人被兒女謀殺之前,張嫂子同王嫂子終於培訓完新人手,趕來「救駕」了。
如今城裡得了好消息,即將有子嗣降生的府邸可不是三五家,認真算起來足有百十家,其中同牟家沾親帶故的就有一小半。當日蘇圓為陶家和楚家培訓嬤嬤的事瞞不住,如今不好厚此薄彼,只能又開了培訓班,雖然不需要教授太多,但照料孕產婦和嬰孩兒的學問也不是一日就能學會的。
於是張嫂子王嫂子幾個又忙了起來,貪心的牟老夫人也跟著湊熱鬧,順手又多買了些人手,備著兒媳再生孫子的時候聽用。
而回春堂那裡,吳婆婆一人也忙不過來,每日都要分兩個人手過去,導致蘇圓一人帶著兩個孩子,常常被鬧得成了瘋婆子。
兩個欺負爹娘正覺得痛快的孩子,突然被抱出去還有些不情願,扭著胖胖的小身子想要爹娘抱回去,蘇圓閉著眼睛假裝沒有看到,但聽得兒女啊啊亂叫又有些心疼,微微把眼皮掀開一條縫偷看,惹得牟奕好笑的低頭親吻她的眉心。
「放心,小孩子玩心重,一會兒就好了,你也歇歇。」
蘇圓臉紅,動了動身子在夫君懷裡找了個舒坦的姿勢,末了撒嬌,「我秦邊的人手本來就不夠用,你又把紅霞配給了牟青,以後讓我去哪裡尋幫手啊?」
牟奕低頭又親了一記,「再兩個月咱們就該回京都了,伯爵府裡都是家生子,忠心可靠,到時候你儘管挑揀就是。」
「啊,回京都?!」蘇圓聽得驚愕,心裡隱隱泛起一絲不舍。
「守孝二十七個月,如今已將近二十月,該準備回去了。」牟奕猜得嬌妻的心事,又道:「你若是捨不得婆婆,就把她老人家一同接到京都去。內宅都是你做主,沒人敢怠慢。」
蘇圓自然明白這道理,但同婆婆相識這麼久,吳婆婆是什麼脾氣,她更是清楚。大年夜都寧可孤零零的倔強老太太,怎麼可能跟著去京都,依附牟家終老?
「罷了,等我問過婆婆再說。」
「好,家裡的行李該拾掇就拾掇了,早些上路,娘和三個孩子也能少吃些苦。」
「好,我讓陳嫂子、劉嫂子多準備些小菜,到時候路上的飯菜不可口,也能頂幾頓。」
小夫妻倆又商量了幾句,定了章程,這才起身整理好衣衫,攜手去了主院陪著牟老夫人吃飯。
瓜瓜和果果早被抱了過來,吳婆婆同坤哥兒一個坐在炕頭一個坐在炕尾,手裡拿著新奇的玩具,比賽誰能把兩個孩子都引過去。
瓜瓜和果果雖然只有七個月,體質卻是比一般孩童好許多,手腳並用爬得飛快,兄妹倆極有默契,居然一人一邊搶了祖母和哥哥手裡的玩具,然後坐在一處一同玩耍。
坤哥兒沒想到弟弟妹妹這麼聰明,眨巴了半晌大眼睛才嚷出一句,「祖母,瓜瓜果果成精了!」
牟老夫人被逗得笑出眼淚,末了把三個孫兒都攬在身邊,心裡的心滿意足啊,真是給個金山銀山都不換。
牟奕同蘇圓進門就見兒女在坤哥兒身上騎大馬,牟老夫人伸手扶在一旁,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蘇圓趕緊過去救下臉色通紅的坤哥兒,一邊給他擦汗一邊嗔怪,「瓜瓜果果加一起足有五十斤了,你怎麼馱得動?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小心傷了骨頭。」
坤哥兒笑嘻嘻往嬸嬸懷裡靠了靠,不在意的搖頭,「瓜瓜果果喜歡同我玩呢!」
蘇圓點著他的腦門警告,「以後再不許了,萬一你嬌慣他們變成了小霸王,以後要被人家打屁股。」
「啊!」坤哥兒瞪著眼睛驚呼一聲,湊到叔叔跟前焦急求道:「叔叔,明日你就教我習武吧,萬一有人打瓜瓜果果,我好替他們打回去。」
蘇圓徹底無奈了,翻了個白眼決定裝死。
牟老夫人同牟奕忍不住笑了起來,坤哥兒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但見祖母同叔叔笑了,也跟著笑起來。至於兩個含著手指的胖娃兒,一見娘親倒下又跑去扯頭髮和耳環蕩秋千了。
家人齊全的飯桌總是熱鬧又忙亂的,瓜瓜果果已經開始吃副食,雞蛋羹'魚肉粥都能吃一點。坤哥兒正長身體,牟老夫人也常說腿疼,因此祖孫倆一起喝骨頭湯。
牟奕是無肉不歡的肉食動物,蘇圓惦記再給牟家多添個小子,夫妻倆一個吃著牛羊肉,一個則是蘿蔔白菜和海魚。
一張大圓桌,菜色是五花八門,難為趙師傅和陳劉兩位嫂子絞盡腦汁的日日張羅了。
一家人吃飽喝足,說起搬回京都,牟老夫人望望兒孫,忍不住感慨,「當日你父親過世,咱們一家搬回來,雖說算不得喪家之犬,但總有些淒涼。如今一年多過去,家裡添人進口,日子興旺,真是萬萬想不到啊。」
說罷,她望向正給兒女擦口水的兒媳,眼裡滿意之色更濃,想起京都那些尖酸刻薄之輩,那些錯綜複雜的姻親和世交之家,再次下定決心要多為兒媳撐腰。
牟奕剛接了京都的詳細消息,心裡有數,就勸母親道:「聽說皇宮和朝堂上都鬧得厲害,誰家也沒膽子多生枝節,咱們一家回去也過個清淨年。」
蘇圓想起紅霞和牟青的婚事,也是笑道:「娘,走之前咱們府裡也辦場喜事吧,我院子裡的丫鬟紅霞被二爺配給牟青了。」
人老了都喜歡熱鬧,牟老夫人一聽果然贊同,笑道:「不是有句老話說嘛,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牟青成了親,跟著回去京都伯爵府,身邊有媳婦照料,他老子娘也放心了。」
「好,那索性看看家裡還有多少到了嫁娶年紀的丫鬟和僕役,能婚配的都賞些銀子成親吧。娘這裡也讓丫鬟早早拾掇行李,二爺說進了冬月,咱們就早早趕路回京呢。」
「好,吳老妹子那裡你仔細勸勸,能一同回京最好,我以後也有個說閒話的人。」
婆媳兩個湊在一起商量了許久,末了見牟老夫人有些累了,蘇圓才喚了張嫂子同王嫂子把瓜瓜果果抱回自己院子,他們夫妻倆親自抱著坤哥送回東廂房。
坤哥兒困得眼睛有些睜不開,但依舊賴在嬸嬸懷裡聽了一個故事才沉沉睡去。
蘇圓好笑地親了親他的額頭,又囑咐奶娘幾句,這才牽了夫君的手出了屋子,慢慢往回走。
秋夜的天空最是純淨,月亮不知藏到哪裡去了,只剩點點繁星在天空調皮的眨眼睛,整個府邸都安靜極了,除了輪守值夜的僕役,就連院角樹上的寒鴉都睡了。
夫妻倆誰也沒有說話,只是牽著手一步步走下去,似這條路沒有盡頭,又不知疲倦,分外溫暖與安心。
寒冬的第一場雪來臨時,牟家大院最後邊的那排罩房裡響起了鞭炮的脆響,連同牟青和紅霞在內,總共五對新人湊在一處擺酒席成親。
牟老夫人早就賞了財物下來,蘇圓又放了僕役們半日假,於是後罩房就鬧翻了天,特別是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幾家的洞房差點被掀了房蓋,幾個新嫁娘含羞帶怯又氣又恨,到底還是紅霞潑辣,轟了那些得寸進尺的半大小子,關了門徑自洗漱睡下了。
後罩房都是連脊房子,另外幾家一見有人帶頭就有樣學樣也開始攆人關,氣得一眾不夠年紀娶媳婦,滿心羨慕嫉妒的半大小子們捶胸頓足,最後被幾個年長的嬤嬤哄著去繼續喝酒,一場喜事才告了一個段落。
待第二日,五對新人分別給主子們磕頭領了賞,牟家上下就開始忙而不亂的整理行囊準備回京都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聽了消息趕來送行,一左一右拉了蘇圓的手不捨得她離開,但女子嫁了人就以夫家為天,怎麼說也沒有獨自留下的道理。
兩人無奈,每人又送了一份體己首飾,還寫了信給京都的手帕交和親友,託付她們以後在應酬場合碰到蘇圓一定要多加照拂。
蘇圓很是領情,也實在捨不得這兩個相識沒多久卻極知心的朋友,於是翻出了壓箱底的本事,留了兩套養身安神又容易受孕的「秘笈」給她們,不必說,自是又收穫了眼淚無數。但無論多捨不得,離別還是如期來臨了。
蘇圓整日往回春堂跑,差點累得斷了腿,勸得磨破嘴皮,吳婆婆都不肯跟著他們一家去京都。
許是習慣了萬石城的生活,吳婆婆打定主意要把老骨頭埋在這裡,怎麼也不肯遠走他鄉,哪怕是跟著蘇圓一起。
蘇圓實在無法,只能擦乾眼淚在回春堂附近買了一座小院,又尋了人牙子給吳婆婆買了一家奴僕,總共四口人,中年夫婦可以做飯洗衣做雜活,兩個十二、三歲的兒女則跟著吳婆婆出門或者當學徒。
另外回春堂的老掌櫃,連同陶夫人和楚六夫人也都得了她的囑託,鄭重答應她幫忙照料吳婆婆,她這才勉強放心。
選了一個雪後初晴的日子,牟家車隊上了路,先前來往走的次數多了,牟家上下無論是護衛還是丫鬟僕役都熟門熟路的,一路上在哪裡住宿、哪裡歇腳打尖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蘇圓初始還為了吳婆婆不肯同走沮喪了幾日,後來漸漸被沿途的風景吸引,終於又歡喜起來。
兩個孩子被牟老夫人接到最大的馬車上,蘇圓就抱了坤哥兒一路教他讀書識字或者簡單的算術,偶爾累了就掀開窗簾看新鮮。
牟奕騎馬走在車外,偶爾抓一隻尾羽漂亮的鳥雀,或者在小鎮街頭買兩樣小零食,樂得坤哥兒恨不得跳出去掛在叔叔身上,可惜蘇圓擔心他受風寒,總是哄了他留在馬車裡。
車隊越向南行,天氣益發濕暖,待一月後到了京都外時,居然連點雪花都不見。
牟家的下人僕役多是家生子,想著馬上就要見到留在伯爵府的親人,各個都是興奮不已。
守著城門的小校尉是個有眼色的,哪怕牟奕如今卸去了大內侍衛統領的差事,依舊不是他這小人物能得罪的,接了賞銀就客客氣氣放車隊進了城。
牟家重新回歸京都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幾乎只容許牟家老老少少歇息了一晚,不等行李整理安頓好,各家世家同姻親近鄰們就上了門。
蘇圓被牟老夫人帶在身邊,不停笑著同長輩行禮,然後被幾個同輩的嫂子弟妹圍著請教生子經。
不必說,回春堂早就開到了京都,有皇帝這個最大的招牌在,生意自然好到爆炸。有些人家已傳出了好消息,免不得要對牟家這位醫女夫人議論幾句。
今日眾人一見蘇圓不但半點沒有小戶閨女的怯懦,反倒長相柔美,行事和氣,不笑不開口,打心裡就多了三分親近喜歡。
蘇圓極有分寸,簡單之事就指點幾句,稍微有些複雜就推到回春堂去。剛剛來到京都,她事事陌生,只能抱了謹慎兩字行事,不求有功,但求不給夫君惹麻煩。
前院的大廳裡也是賓客滿座,牟家即將出孝,同為武將一脈的幾家世伯兄弟自然都要上門走動,問問今後的打算,牟奕含糊應了幾句就開了酒席,可是沒喝幾杯,居然有聖旨到了,眾人都是驚疑,跟著跪著聽旨。
蘇圓扶著牟老夫人跪在夫君身後,聽得白麵無須的太監尖聲念了半晌,暈頭暈腦的見眾人笑著同自家人道喜,這才猜出是好事。
原來,皇帝因為牟家先前獻上的生子藥,特意賞了很多金銀錦緞下來,即便如今後宮的妃嬪們懷了流、流了又懷,折騰了好久都沒一個坐穩胎,但牟家的生子藥藥效了得卻是事實。
剛回京就得了皇上的賞賜,這份恩寵可是極惹眼的,牟家老少面對眾人免不得又要謙虛幾句,待晚上送了客,幾乎都是累得連說話都沒有了。
蘇圓忍不住抱了夫君抱怨,「我不喜歡京都,這裡不如萬石城清淨簡單。」
牟奕心疼的替嬌妻揉了肩膀,笑道:「不過是剛回來還陌生,久居就好了。」
蘇圓嘟了嘴,皺皺小鼻子反駁道:「咱家不是還沒出孝嗎,不如閉門謝客吧?」
說罷,她也知道自己這話不妥,於是再次往夫君懷裡蹭了蹭,小聲道:「嫁雞隨雞,我只能慢慢習慣了。」
牟奕輕輕歎氣,雖然他一直沒有問過嬌妻的家鄉是哪裡,但從她的言行可以猜出那必定是個少爭鬥的地方。如今回歸京都,權貴圈子最是污穢骯髒,真不知道他的妻怎麼才能不受沾染?
「我早前已讓牟青在京郊選了一處大院,你若是不怕累,就把慈恩堂再開起來吧。」
「好啊,紅霞脾氣潑辣,這次讓她去打理。」
夫妻倆說了幾句話就抱著睡了過去,根本不知道第二日的早朝上就有人參了牟家一本,罪名很簡單,牟奕孝期內娶親生子,罔顧倫理,違背禮法。
這罪名不可謂不大,卻聽得滿朝文武撇嘴不已。整個赤龍國的權貴之家幾乎家家子嗣艱難,只要能生下血脈,別說孝期成親生子,就是青樓裡歡愛一夜的名妓懷了身孕都有五、六個恩客大打出手搶當爹,更何況牟奕是熱孝內娶親,又獻上生子藥,算是有大功于赤龍國,怎麼說也不該因為這等可笑的理由就治罪。
武將一方立刻有人出列反駿,文官們也有大半因為日日不斷的藥湯而裝了啞巴。
奇怪的是皇帝居然一聲不吭,直接把摺子留中不發,這態度就耐人尋味了……
第十九章 一家平安險中求
蘇圓因為很多夫人說今日要再上門來討教,一早起來就吩咐廚下準備新鮮點心,一邊哄著三個孩子,一邊看著綠衣帶人整理行李箱子,可是左等不見人來,右等二門外也沒消息,她就有些疑惑。
趁著陽光晴好,屋子裡又暖,她索性就給瓜瓜和果果洗澡,兄妹倆雖然是一胎所出,但瓜瓜容貌明顯更像爹爹,果果則像了娘親。但這會兒還不足周歲,看上去都是白胖的冬瓜一般,坐在水盆裡蹬著小腿兒,可愛至極。
坤哥兒蹲在盆邊笑嘻嘻地陪著弟弟妹妹玩耍,反倒被澆得衣衫濕透,蘇圓生怕他受寒,趕緊又差綠衣備了澡盆,讓兄妹三個排排坐,鬧得半個地面都是水。
蘇圓忙完這個忙那個,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見得夫君進來就嚷道:「二爺,快來幫忙,你兒子女兒翻天了!」
牟奕聞言一愣,忽然笑開了臉,挽了袖子幫忙把三個孩子都拎出來塞進錦被裡裹著。
蘇圓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兒,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方才夫君神色不好,於是問道:「怎麼,出什麼事了?」
牟奕淡淡一笑,把三個孩子圈到身前,這才說道:「方才得了消息,有人參了我一本,今日不必準備酒席了。」
蘇圓愣了一瞬,轉而歡喜起來,「太好了,終於可以放心歇息了。昨日那樣忙碌,再來兩次就把咱家老老小小都累倒了。」
「我被參了,許是明日皇上就會下旨治罪……你不害怕嗎?」這下輪到牟奕驚奇了,不明白他的嬌妻是心思單純還是膽大包天。
「害怕?為什麼要怕?」蘇圓伸手在閨女的屁股上拍了一記,麻利的給她套肚兜,隨口應道:「你又不是犯了造反那樣的大罪,不過是生了兩個孩子罷了,頂多把家裡爵位奪了唄。那正好,咱們再回萬石城去,哪怕你做個教書先生,我開醫館,還能把三個孩子餓死啊!」
牟奕呆了一瞬,忽地哈哈大笑起來,「好,我當教書先生,你開個醫館!」
果果努力掙脫了老娘的掌控,伸著手去揪爹爹的衣領,小嘴「哈哈」個不停,顯見這丫頭要開始學說話了,喜得牟奕同蘇圓趕緊教她叫爹娘,可惜這丫頭又犯了懶,窩在老爹懷裡不肯動了。
蘇圓無奈,把閨女揪回來,又忙著喊坤哥兒穿衣裳。牟奕則摟著昏昏欲睡的兒子,望著一大一小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嬌妻和閨女,心裡從未如此踏實過。
許是老天爺心疼牟家老小,就在牟奕被參了一本之後沒幾日,後宮裡又傳來驚天消息,貴妃娘娘懷孕了!
不必說,作為貴妃母族的郭家立刻沸騰了,舍粥舍衣衫,甚至抬出一筐筐銅錢在府門外拋灑,恨不得滿天下都知道貴妃懷了龍種。
可惜,沒容許他們囂張幾日,後宮又傳出消息,皇后也懷了身孕!
這下可熱鬧了,作為皇后母族的翟家直接在酒樓開了流水席大宴三日,只要說句「皇后娘娘必得龍種」,任何人都可以進去大吃大喝。
郭家自然不肯示弱,也包了一座酒樓……
如此一來,牟家被參的小事就被眾人扔到腦後,牟家的門前徹底清淨了,即便過了大年,過府拜年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當然,這些遺忘牟家的人裡可不包括上本參奏的始作俑者。
城南一座三進院子裡,牟安又是喝得醉醺醺,指著旁氏罵個不停,「你們旁家沒有一個好東西,你哥說給我找差事,銀子要去幾千兩,結果一年多了,老子連內務府的邊兒都沒沾到!」
旁氏被罵得有些心虛,但一想起如今全家都指望她娘家過活,不自覺又挺直了脊背,撇嘴道:「你這麼說可不對了,我哥拿了銀子不是也給你到處尋門路嗎,再說,先前我哥還特意找人參了老二一本,為的就是給你出氣,你可別不識好人心。」
「呸!」牟安重重啐了一口,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你還有臉說這個,不過找個言官寫本摺子就要了我一千兩銀子,他當我是什麼,金山銀山也有掏空的時候,銀子都被他變著法兒的要走了,將來三個兒子成親,我看你拿什麼做聘禮!還有,明日備一份禮,我要回伯爵府去看看那老不死的,憑什麼……」
嘴裡嘟囔抱怨著,牟安終於耐不住酒意上湧,歪在軟榻上睡著了。
倒是留下旁氏終於開了竅,琢磨著明日就回娘家去鬧,怎麼也要讓大哥給自家男人安排個職司,否則一家人坐吃山空,怕是真有過不下去的一日。
這一日是正月十五賞燈節,蘇圓不忍心把三個孩子都扔給牟老夫人照管,於是藉口頭暈,不肯隨牟奕出門。
牟老夫人欣慰兒媳孝順,嘴裡卻是嗔怪,「不過是一會兒功夫,家裡還有這麼多幫手,怎麼就能累到我了。你們去看看熱鬧,回來同我說說也好。」
蘇圓卻是不肯,笑嘻嘻鬧著牟奕多買些花燈回來,之後掛滿了廊簷,五光十色,惹得眾多丫鬟僕役都站在院子裡流連不去,三個孩子也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站在燈下不時伸手去抓燈影,偶爾咯咯笑出聲,替夜裡添了幾分喜慶。
丫鬟僕役們本來見自家府邸門可羅雀,心裡免不得有些忐忑,這會兒見主子們還有如此興致就放了心,笑得也益發歡喜了。
牟安就在這樣的時候壯著膽子上門,牟老夫人依舊惱他當日攛掇大孫子犯錯,差點害了小孫子和孫女,黑了臉不肯見他。
牟奕示意蘇圓照料老娘和孩兒,末了吩咐牟青把人帶去外書房。
時隔許久,兩兄弟再次相見,牟安沉迷酒色,身形發福得厲害,眼下青黑,看著憔悴又狼狽,倒是牟奕雖然年長兩歲,但依舊溫和儒雅,半點瞧不出改變。
牟安心下憤恨,臉上卻不得不裝出笑臉,「二哥一向可好?原本小弟聽得家裡搬回來就打算上門給母親請安,無奈瑣事纏身才拖至今日,還望二哥不要怪罪。」
牟奕也懶得同他繞彎子,冷笑道:「你所謂的瑣事就是結交言官、風聞上奏吧?」
啊,難道事情敗露了!
牟安心裡狠狠一縮,乾笑著試探道:「二哥說的哪裡話,我如今連個職司都沒有,又哪裡認識那些言官?倒是聽說二哥被參了,那些言官實在不是東西,二哥不必放在心上,皇上聖明,定然不會怪罪。」
「老三,看在一家兄弟的情分上,還有當日父親過世的囑咐,我饒過你一次,也給你一句忠告,如今翟家同郭家爭鬥益發厲害,旁家走的是翟家的門路,說不得有受連累的一日,你最好離旁家遠點,這話我只說一次,你好自為之。」
牟奕到底顧忌著血脈親情,多嘴勸了兩句,可惜牟安滿臉不耐煩,顯見是沒有聽進去,他惱得皺了眉頭,還想再說幾句,牟青正巧敲了門進來稟告。
「二爺,老夫人喚您趕緊回後院,二奶奶有些不舒坦。」
「什麼?」牟奕猛然站了,問道:「請大夫了嗎?」
牟青掃了一眼臉色有些古怪的牟安,心裡厭惡他必定在幸災樂禍,於是乾脆應道:「二奶奶不讓請大夫呢,二奶奶說家裡又要添小少爺了。」
牟奕大喜過望,即便他如今兒女雙全,但人丁興旺,誰會不歡喜呢?
「老三,今日家裡有事,改日再聚吧。」
牟奕無心再警告庶弟,扔下一句就匆匆回了後院。
留下牟安臉上的失望之色再也掩藏不住,原本過來是看笑話的,沒想到又聽了這樣的「喜訊」,真是太堵心了。
牟青偷偷撇嘴,臉上卻客套笑道:「三爺,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小的備車送您回去?」
「不必。」牟安黑著臉,一甩袖子就走掉了。
等在伯爵府門外的隨從,見主子終於出來就趕緊上前低聲稟告,「三爺,二奶奶請您早些回府呢,說是舅老爺那裡有消息了,您的職司安排好了。」
「真的?」牟安大喜,抓了隨從焦急問道:「舅老爺給安排了什麼職司?」
「好像是內務府的採買管事。」隨從趕緊搜腸刮肚把聽說的消息都說了,「應該是個肥差,小的瞧著奶奶都歡喜壞了。」
「好,好!」牟安扭頭狠狠盯著伯爵府的牌子,末了重重啐了一口,「讓你們瞧不起我,有你們求到我頭上的一日!」
微暖的夜風從伯爵府門前路過,許是突然被這猙獰的臉孔嚇到,縮了脖子趕緊跑遠了,待繞到伯爵府後院聽得歡聲笑語,這才歡喜的在院子裡玩耍開了……
牟奕聽聞自己再次當了爹,也顧不得母親和孩子還在旁邊,攬了嬌妻在懷裡,歡喜問道:「可有哪裡不舒坦?我這就讓人去接婆婆進京。」
蘇圓臉紅,趕緊攔了他,「才一個多月,哪裡那麼著急,再過兩月診出肚裡是幾個孩子,再派人去接婆婆過來也不遲。」
「幾個?」一旁笑咪咪聽兒子兒媳說話的牟老夫人喜得手指都哆嗦了,「難道這胎又是兩個?」
蘇圓不知如何解釋,只覺腦子裡有種直覺告訴她,這次懷孕又有些特別,但這個時空沒有孕檢的高科技設備,她也不敢說得太肯定,只能含糊道:「許是我想岔了,不過同懷瓜瓜果果兩個的時候有很大不同。」
「好、好。」牟老夫人喜得眉開眼笑,想拍拍兒媳的胳膊又怕疼了她,只能一個勁兒點頭,「牟家的血脈,越多越好!」
牟奕沒有說話,只是手下扶著嬌妻的背脊,益發輕柔了。
即便牟家半封了門,不見客也不出去走動應酬,但京都裡哪有秘密可言,不過幾日,幾乎權貴之家都聽說牟家二奶奶又懷了身孕的消息,於是回春堂的生子藥又賣出了一個小高潮。
蘇圓在家歇息了幾日,覺得無趣,如今牟家的處境,她也不好同在萬石城一般去醫館坐診,於是賴著夫君陪同,帶著紅霞牟青去先前找好的院子走動,又同紅霞一起商量採買單子,不過幾日就把京都第一家慈恩堂開了起來。
都說赤龍國物產豐富,京都繁華,但實際上京都內外的乞丐和流浪漢比萬石城多了數倍不止,眼見那些衣衫襤褸,餓得面黃肌痩的孩童、瘸腿瞎眼的老人,紅霞那般爽利的脾氣都忍不住心酸的掉眼淚。
於是紅霞日日早出晚歸,一分辛苦一分收穫,不過半月,慈恩堂已收了百十個老人孩童,甚至還有兩個命苦被刻薄婆家趕出來的年輕婦人。紅霞完全照搬了萬石城的前例,兩個婦人負責準備飯食,老人幫忙照顧幼小的孩子,做些小手工活計,有力氣做活兒的半大小子就出去掃街、叫賣小玩意兒,晚上歸來,又有牟家識字的僕役教授孩童們讀書識字,一切很快就上了正軌。
當然偶爾也有好吃懶做的人想要把慈恩堂當養大爺的好地方,不必說,直接被牟青拎起來就扔出了門。
蘇圓每逢初一都會來慈恩堂看一看,有時候還會帶著回春堂的大夫,分別給眾人把脈,有病就開藥方熬藥湯,惹得一眾疾病纏身的老人們都是跪地磕頭。
偶爾遇到讀書識字很是聰慧上進的孩童,她就賞套新衣或者文房四寶,交代紅霞仔細看顧,將來或許會把人招進府裡做坤哥兒或者瓜瓜的伴讀隨從。
不是蘇圓心狠,而是這個時代沒有人權兩字,更沒有平等這個說法,這些孩子即便聰慧過人,沒有好出身,將來最多也就是做個掌櫃帳房一類,但進了牟家卻是吃穿不愁,若是主子出息,少不得也能混個一官半職,哪怕主子安守富貴,他們也能做個管事或者管家,走出去可是比小門小戶的家主都要體面。
隨著城郊的乞丐漸漸減少,路面漸漸變得乾淨,偷搶之事漸漸絕跡,慈恩堂終於進入了那些有心人的眼,聽得這是牟家的積德行善之地,所用的銀錢就是回春堂售賣生子藥所得,有人開口稱讚,有人撇嘴質疑,有人則作壁上觀,等著看好戲。
總之,不過是為茶餘飯後添了幾句新鮮談資罷了。
但牟家半點不理會這些,日子照過,平靜又踏實,不知是不是這樣行事反倒入了皇帝的眼,就在蘇圓懷孕四月,肚子高高隆起的時候,牟家出孝了,而皇帝的聖旨也到了。
好似先前的彈劾奏摺根本不存在一般,皇帝對牟奕的忠心大加讚賞,賜下了豐厚的金銀,末了才提一句將牟奕官復原職,照舊負責護衛大內,即日上任。
蘇圓挺著大肚子扶著綠衣的手艱難地站起來,眼見自家夫君塞給傳旨太監厚厚的銀票,又送了人出門,還是有些怔愣不能回神。
牟奕轉回來見此,擔憂的輕聲詢問,「可是跪久了,肚子不舒坦?」
蘇圓皺了眉頭,湊到夫君跟前低聲嘀咕,「沒有,我是在想以後怕是沒有安靜日子過了。」
牟奕忍不住好笑,低頭掃了一眼嬌妻碩大的肚子,柔聲囑咐道:「不過是些無關緊要之人,你不耐煩應酬就不要勉強,如今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說罷,他忍不住歎氣,「這可是三個孩兒呢,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蘇圓聽出夫君的擔憂,趕緊笑嘻嘻抱了夫君的胳膊安慰,「咱們的孩兒都是乖巧的,你看瓜瓜和果果沒用一刻鐘就出來了。放心,這三個孩兒也會平安順利降生的。」
說起自己的肚子,蘇圓其實也有些提心吊膽。牟奕上個月把吳婆婆接了過來,吳婆婆幾乎是一搭脈就瞪了眼睛,待說出這一胎是三個的時候,整個牟家都歡喜得翻天了。即便先前生了龍鳳胎,早有心裡準備,但一胎三個,這可是赤龍國絕無僅有的。
不必說,還要對外封鎖消息,畢竟別人家裡一個孩子都不可得,牟家這般兩個三個一同往外蹦,實在太招人眼紅了。
牟老夫人日夜念佛更勤快了,甚至把養老銀子又拿出兩千兩,囑咐兒子再開兩座慈恩堂,這可是三個孫兒,自然要多積三倍福德才好。
牟奕也是歡喜得走路生風,又自個兒加了一千兩直接在京都東西南三處郊區買了三個小農莊,自此慈恩堂吃用再不用採買,老人孩子們也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而如今牟家重新得了恩寵,未等牟奕進宮當差,牟家再次賓客盈門,但這一次牟家沒了先前的熱情,牟老夫人出面應酬了大半日,遇到有人詢問就說兒媳懷相不好需要贍養,末了就推說頭疼,眾人只能訕訕告辭了。
待牟奕進宮當值,牟家乾脆關門謝客了。老的養身體,小的讀書識字,學走路學說話,挺著大肚子的產婦就專心琢磨做奶瓶之類,極力想要為三個小生命的降生做好一切準備。
但這般應對可攔不住有所圖謀的人,眼見藉口孩子生病也進不了牟家大門,有人就把主意打到慈恩堂上,出手就是一千兩銀子。
結果第二日慈恩堂前院正中的石碑上就刻了三個大字「無名氏」,氣得那「豪爽」之人一口老血噴出三尺遠。
晚間,夫妻倆躺在一處,牟奕聽得這事,笑得胸膛震動,抬手拍著嬌妻的背,贊道:「這般處置最好。」
蘇圓這才放了心,撒嬌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人想方設法往咱家送銀子,我就猜肯定是給你添麻煩的。」
牟奕低頭親吻嬌妻的額頭,想起宮裡鬥得白熱化的兩方,眼裡閃過厲光。這些人是瞧著他整日在皇帝身旁,找不到機會才想著從家裡下手,哪裡想到他的嬌妻雖然是醫女出身卻不貪財,任憑多少算計陰謀,小手輕輕一掮就解決了。
得妻如此,他何其幸運。
「睡吧,再過幾月就沒有這樣的事了,你只管好好養身體就是。」
「好,咱兒子說他們想吃五味齋的蜜餞呢!」
「明天就給你買回來。」
「兩罐?」
「好。」
夫妻倆倚在一處,甜甜蜜蜜說了幾句話就相伴睡去了。
但世事從來都是如此,總是在你萬般篤定前方就是幸福的時候突然拐個彎。
時日不緊不慢的過著,眼見盛夏來臨,男女老幼都換上了最薄的衣裳,鬧人的知了也爬上枝頭,時時高叫宣示著自己的存在。
京都最中央的那座華麗宮殿裡,因為生怕成了刺客的藏身地,不敢種植太多樹木,益發顯得炎熱難耐,尤其最近這些時日,皇后貴妃兩位主子因為臨產在即益發難伺候,宮女太監們都提心吊膽,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成了出氣筒。
這一晚分外炎熱,連一縷風都沒有,挨近御花園一側,最華麗的一座宮殿裡,一個老太監借著遊廊下的陰影之處,腳不點地一般的飄向正殿。
一個容貌極嫵媚的宮裝麗人正倚在窗下的軟榻上乘涼,兩個宮女溫柔的搖動羽毛扇,但宮裝麗人的眉頭依舊緊緊皺著,直到老太監進來,宮裝麗人才歡喜的坐起身,示意兩個宮女退出去。
兩個宮女不敢耽擱,趕緊退出去關了宮門,其中一個腿似有些抽筋,落後了兩步,另一個許是心急別的差事,倒也沒在意就走遠了。
老太監跪倒在地,迅速從袖子裡取了紙包交給宮裝麗人,低聲道:「貴紀娘娘,這是家裡通過內務府的人手送進來的。」
貴妃手指緊緊併攏,心下有些忐忑,「藥效如何,可能……」
老太監極精明,趕緊接話道:「貴妃放心,只要喝下去保管能除掉禍根,而且以後再也沒有受孕的可能。」
貴妃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點頭道:「好,即便如今還不知道結果,但卻不能冒險,萬一……就什麼都完了。」
老太監不好接話,深深埋了頭,但突然想起旁家那位管事塞給自己的銀票,就試探著說了一句,「娘娘這胎雖然穩,但生產時最好多找幾個幫手。老奴聽說牟統領的夫人精通醫術,就連皇上服用的生子藥都是這位夫人祖上傳下的,不如……」
「你不說,我倒是忘了還有這個人。」貴妃恍然大悟,抬頭望向窗外某個方向,「明日本宮就同皇上提一提,否則晚幾日,怕那個賤人又要搶先了。」
老太監自覺對得起那幾張銀票,於是就不再多事,轉而說起郭家的其餘安排。
兩人絲毫沒發現,門外的某根廊柱後還站了個「腿腳抽筋」的小宮女……
「太熱了!」蘇圓坐在屋簷下的陰影處,抬頭望剛升上天空沒有多高的太陽,忍不住撒嬌,「婆婆,就讓我吃一碗冰烙吧,就一碗,我絕對不貪嘴。」
吳婆婆手裡蒲扇搖個不停,額頭上汗跡點點,依舊硬著心腸罵道:「不准!上月是誰偷吃最後壞了肚子?你如今肚裡是三個娃兒,大意不得。」
「啊,我不活了!」蘇圓懊惱的耍脾氣,看得不遠處帶著三個孩子玩耍的綠衣和張嫂子幾個偷笑個不停。
自家二奶奶平日什麼都好,但一遇到兩位老夫人和二爺就會變得像小孩子一般,這樣討要冰烙不成便撒嬌鬧人,最近幾乎每日都要上演一次,直到夜晚當值的二爺下差回來做和事佬,寵著二奶奶吃上兩小口才會消停下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
眾人正是笑著,就見牟奕邁步進了二門,但不知為何,明明他同往日一般,今兒個卻隱隱讓人看得心驚。
孩子最是敏感,原本歡喜的欲往爹爹身上撲去的瓜瓜和果果也猛然停了腳步,小小的娃娃含著手指,瞪著大眼,心裡很是疑惑明明是自家爹爹,為什麼覺得陌生?
蘇圓也發現了異常,坐直身體低聲問道:「二爺,出了什麼事?」
牟奕搖頭,揮手讓張嫂子幾個把孩子抱下去,吳婆婆本起身想要離開,卻被他攔了下來,「婆婆先坐,一會兒母親也會過來,我有事要說。」
吳婆婆聞言又坐了回去,蘇圓不知為何心頭大石高高提了起來,想問幾句又覺得忐忑,好在牟老夫人很快趕了過來,幾人圍坐在屋簷下,一時都是沉默無言。
牟奕的目光掃過嬌妻擔憂的臉色,還有她大得嚇人的肚子,心裡刀割一般疼痛。他自問為了血脈親緣留了一線餘地,沒想到人家卻不依不饒,在關鍵時刻做了一點手腳,令他所有安排都功虧一簣。
但這會兒不是自責的時候,有些錯犯了就得擔著結果,下一次他絕不手軟,定然趕盡殺絕。
只不過,這次的代價要他的妻兒來承擔。若是他能代替,他寧願粉身碎骨,可惜……
「娘,婆婆,貴妃聽人進言,想要招蘇蘇進宮照料她生產,這會兒聖旨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什麼?!」吳婆婆同牟老夫人聽了這話,急得齊齊站了起來。
如今皇宮裡皇后同貴妃爭鬥得凶,連路邊的孩童都知道,誰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生怕捲進去做了炮灰。若是蘇圓進宮,不說她這麼大的肚子能不能吃得消,就是什麼也不做,以後牟家也被打上了郭家的標籤再沒有翻身機會,除非貴妃生下皇子,未來登上皇位,否則誰平了那龍椅,牟家都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最重要的是蘇圓已經懷胎八月了,萬一在宮裡有個意外,那肚裡的三個孩子……
「這可如何是好?不然把蘇丫頭送回萬石城?」牟老夫人慌得扯了蘇圓的袖子,想把她立刻送走。
吳婆婆也道:「我去準備行李……」
不想蘇圓卻突然用力拉回了兩個老太太,扭頭再望向自家夫君的時候,神色平靜至極,「二爺,我若是馬上生產,宮裡會讓坐月子的婦人進去嗎?」
牟奕心頭大痛,顧不得長輩在跟前,伸手緊緊摟了嬌妻,啞聲說道:「不會,貴妃即便跋扈,皇上也不會允許她折辱臣妻。」
「那好,我這就生!」
蘇圓輕輕拍著夫君的背,語氣堅決又篤定,「我雖然不知你在謀劃什麼,但投鼠忌器的道理我還懂,無論如何我也不能進宮去做人質。」
牟奕雙眼泛紅,「別傷心,孩兒可以再生,你一定不能有事。」
「誰說我不要孩兒了?」蘇圓望向兩個淚漣漣的老太太,還有皺眉的夫君,說道:「多胞胎最容易早產,我先前讓人折騰著做奶瓶,還拾掇了一間保暖的小房間,日日用烈酒擦抹,可不是閑著沒事瞎胡鬧,幸好今日就派上用場了。趕緊讓張嫂子她們進來吧,我有事交代她們,一會兒若是她們做得好,我同孩兒都會平安無事。」
「真的?」眾人見她的說得篤定,不像安慰之詞,齊齊驚喜的瞪了眼睛。
蘇圓沒空多解釋,拉了吳婆婆的手,「婆婆,幫我配副催產藥,藥效烈一些。」
吳婆婆算算日子,蘇圓如今正是八個月的孕期,她曾聽人家說過「七活八不活」的說法,心裡有些忐忑,但蘇圓這幾年醫術精進不說,先前更是學了很多手段,如今事關親生孩兒,她更不可能信口開河。這般想著,吳婆婆心裡勉強有了些底氣,抬腳便去小庫房配藥方了。
三個孩子被牟老夫人帶了下去,換了綠衣、張嫂子等七個人進屋,不知主子有何事吩咐,都是心下忐忑。
忽然,牟奕直接賞下七張銀票,每張二百兩,嚇得眾人直接都跪倒了。
牟奕如刀一般的目光掃過眾人,見她們各個面露驚懼,這才開口說道:「你們二奶奶一會兒就要生了,這次生產兇險至極,全靠你們精心伺候。若是生產順利,還有重賞,倘若有誰膽敢怠慢耽擱,我必不輕饒!」
張嫂子等人原本以為主家要攆她們出府,聽得這話都是放了心,轉而又疑惑起來,二奶奶不是還有一個多月才生產嗎,怎麼突然就要生了?
但不容她們多想,蘇圓已經喊人進屋,仔仔細細吩咐起來了,一刻鐘後,牟府上下突然如同開了鍋的熱水,沸騰開了。
還有一個多月才生產的主母居然不小心摔了一跤,提前生產了!
有些生產過的婦人私下悄悄議論都說不好,一般孩子足月生產還不好養活呢,這回提前一月之多,怎麼想都是兇險,更何況主母那肚子實在太大了,顯見是孩子太胖,生起來必定艱難。
就在這樣的時候,居然還有人湊熱鬧,皇宮裡宣旨的太監又來了。
牟奕沉著臉,手上甚至還沾染了血色,匆匆從後院走出來,見了內侍就行禮賠罪,「公公恕罪,內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提早生產,一時走不開,累得公公久候了。」
太監聞言,神色很是古怪,尖著聲音問了一句,「那……牟夫人無事吧?」
牟奕神色沉鬱,搖頭歎氣半晌才道:「懷胎八月,怕是有些兇險。」
太監咧了嘴,心下略略有些同情,但依舊舉起聖旨誦讀,末了想了想還是把聖旨留了下來,小聲提點道:「牟大人,皇上最是英明,但今日事有湊巧,咱家回宮不好交差,不如多叨擾牟大人片刻,待有了准信兒才好同皇上和貴妃回復。」
牟奕面露感激的點頭,手下麻利的把銀票送了過去,這下太監臉色更好,甚至假惺惺的又添了些安慰之言。
牟奕心裡惦記後院掙命的妻兒,卻不得不坐在這裡同太監說笑,這一刻的煎熬真是永生不能忘懷,桌下,他的指甲已是深深摳進了掌肉,滲出鮮血。
時間好似蒼老的旅人,走得極慢,彷佛過了一世那麼久,牟青終於滿臉興奮的跑進屋子,胡亂跪倒磕頭。
「主子,夫人生下三個小公子,母子平安!」
「哎呀,一胎三子!」太監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結果,驚訝了一番,趕緊給牟奕道喜,「恭喜統領,賀喜統領,喜得三貴子。」
「托聖上洪福,承公公吉言。」牟奕心裡大石落地,多少恢復了三分沉穩,拱手回禮,自然沒忘了再給太監一份喜錢,甚至跟隨而來的小太監和侍衛們都沒落下,打點得眾人喜笑顏開的回宮去了。
郭貴妃正挺著肚子,巧笑嫣然的喂著皇上葡萄,心裡美滋滋等著傳旨太監回來,不想卻等回這個消息,惱得瞪了眼睛。
「牟家是不是聽了本宮要招人進宮,提前喝催產藥了吧?」
太監自覺袖子裡的銀票很豐厚,就壯著膽子回道:「回娘娘的話,奴才特意多問了幾句,牟統領的夫人才懷胎八月,生產極兇險,想必當真是不小心摔倒,畢!一胎三個小公子,誰家也捨不得……」
「哼!」郭貴妃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是仍覺得被掃了顏面罷了。
一直半閉著眼睛養神的皇上說了句公道話,「牟統領忠心耿耿,愛妃不可多疑。」說罷,他又吩咐太監,「傳旨太醫院,近日隨時待命,再讓內務府多選些穩妥的產婆,一定保證貴妃平安產下皇子。」
貴妃聞言,這才重新歡喜起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2 10:40 PM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26 05:24 PM 編輯
第二十章 改朝換代當丞相
聖旨傳出,皇宮各處都得了消息,皇后差點摔了手裡的粥碗,懷孕晚了半月也就罷了,偏偏她剛想到宣召牟家夫人進宮以便收攏牟家勢力,不想又被貴妃捷足先登。好在牟家夫人早產,否則後悔藥都沒地方買去。
這般想著,她也發了狠,直接讓女官帶了懿旨去太醫院,宣召最好的幾個太醫直接進宮候著,貴妃即便生產,也得先求到她這裡。
如今已進了內務府做採買管事的牟安,聽說宣召的聖旨進了牟家大門,歡喜的直接在家裡擺了酒席。
旁氏不懂這其中利害,還有些質疑道:「三爺,那賤人進宮伺候貴妃娘娘,萬一得了寵,以後我們豈不是更沒有立足之地了。這即便不是壞事,也算不得好事,至於擺酒慶賀嗎?」
「蠢婦,頭髮長見識短的東西!」牟安兩壺酒下肚,臉色都已經紅透,大著舌頭得意說道:「你婦道人家知道什麼,我下的這個圈套就是個解不開的陷阱。那賤人得了聖旨,若是不進宮,整個牟家都得遭殃。若是進宮伺候了貴妃娘娘,在外人眼裡牟家就綁在貴妃一方了。老二不是一直不想站隊嗎,這可輪不到他掙扎了。再說,娘娘是那麼好伺候的嗎?最好累得她流了孩子,即便她硬撐下來,娘娘平安生產,是那賤人應當應分之事,若是生產不順利,那賤人就是怠慢的大罪。哈哈,這叫做裡外不是人,足夠他們頭疼的了!」
旁氏仔細琢磨了半晌,總算明白了幾分,趕緊給自家男人倒酒,誇讚道:「三爺,你真是太聰明了,這樣的好計都能想出來,真是太解氣了。」
牟安得意的一口喝乾杯中酒,還要再吹噓幾句的時候,貼身長隨卻突然敲門進來稟告道:「三爺,大事不好!」
「什麼事?」牟安皺了眉頭,很是懊惱被打斷了酒興。
隨從猶豫了一瞬,還是說道:「外邊都傳開了,說牟家二奶奶方才一胎生了三子,雖是八月早產,但二奶奶預先琢磨出了一個箱子,孩子放進去同在娘胎裡一樣,所以……母子均安!如今整個京都都在傳,說這位二奶奶是慈悲娘娘派下人間的使者……」
「閉嘴,滾出去!」牟安接受不了再一次失敗,狠狠抓起桌上的酒壺和杯盤砸得粉碎。
心疼的旁氏趕緊攔阻,「別砸了,三爺,這都是銀子買回來的啊!家裡本來就沒有多少銀錢了……」
「啪!」牟安紅了眼睛,一巴掌就拍了過去,「臭娘們,你也開始嫌棄我了是不是?嫌棄爺沒銀子是不是?」
可惜他忘了,旁氏如今有娘家撐腰,哪裡是他隨便能撒氣的。
旁氏立刻跳了起來,一頭撞向前,嘴裡嗚咽罵著,「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看誰給你托關係尋差事,看誰給你生兒育女!我不活了,你打死我吧!」
她本就生得膀大腰圓,牟安哪裡頂得住她反抗,不過兩個回合,夫妻倆就滾成一團,旁氏占了上風,左一巴掌右一拳頭把多少年攢下的悶氣撒了個乾淨……
世界哪怕鬧得天翻地覆,對於蘇圓來說卻半點不值得一提,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足以讓她看破很多東西。
即便有吳婆婆和張嫂子等人保駕護航,但八月生產還是兇險至極,這一次沒有了生瓜瓜果果時那般順利,她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把三個孩兒生出來,有時候痛到極致,她都覺得自己靈魂出了竅,但是想想兒女和夫君,再看看花白頭髮都濕透的吳婆婆,佛堂裡不停磕頭念佛的牟老夫人,她又拚命掙扎落了下來。
好不容易孩子出了肚子,放進暖融融的保溫箱裡,她依舊不敢閉眼,直到婆婆說三個孩子都在呼吸,看上去沒有大礙,這才終於松了一口氣陷入黑沉。
待睜開眼睛,屋裡昏黃一片,她的身前趴了一個身影,熟悉的氣息透進口鼻,帶來了難言的心安,惹得她歎氣出聲。
牟奕驚覺身側有異,立即醒了過來,抬頭時對上嬌妻黑亮的大眼,一時間只覺得愧意鋪天蓋地襲來。
「相信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待過些時日,我遍訪天下名醫,一定保三個孩兒平安長大。」
蘇圓扯出一個疲憊的笑意,努力挪了挪身子,抱緊了夫君的胳膊,低聲安慰道:「二爺放心,先前事出緊急不能詳細分說,其實在我家鄉,八個月出生的孩子很多,咱們的孩兒一定會順利長大的。」
「真的?」牟奕眼裡終於湧起幾絲喜意,末了卻是感慨,「待以後閒暇,我一定陪你回家鄉走走。」
蘇圓聽得心裡痛極,怕是窮究一生她也沒有機會回去了,但開口時卻笑得依舊溫柔,「家鄉那裡沒有什麼牽掛了,這裡有你跟孩兒,我不回去了。」
牟奕聽得心頭暖極,愧意也更重。「你再睡一會兒,我還要進宮當值,許是要三五日才能回來……」
「放心,家裡有我呢。」
夫妻同心,哪怕夫君不說,蘇圓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淡淡殺意。將軍出征,即便不能用力擂響戰鼓助威,總要了卻他的後顧之憂。
盛夏的夜悶熱至極,皇城四門卻是燈火通明,全身頂盔貫甲的侍衛們手握槍戟輪班值守。見統領遠遠騎馬趕到,幾個不當值的侍衛都是笑嘻嘻跑出來行禮道喜。
「恭喜統領連得三子!」
「同喜,同喜。明日早晨下差之後,若是家裡無事都隨我去會賓樓喝杯喜酒。」牟奕笑得喜氣,完全就是一個乍得狗頭金的窮人一般,看得眾人更是起哄不已。
好不容易進了宮門,一路又遇到幾隊巡邏的侍衛,待到皇上就寢的太極殿外,早有當值的老太監出來應對。
兩人寒暄幾句,牟奕側耳聽了聽殿裡的動靜,就低聲問道:「公公,皇上今晚服丹了?」
老太監最是精明,扯了牟奕到一旁的廊柱後,笑得猥瑣又古怪,「牟統領猜得不錯,皇上晚飯後進了兩粒黃金丹,這會兒已是招了第三個貴人進去了,說不定過些時日,宮裡又有好消息傳出來了。」
牟奕笑著附和,眼裡卻是冷冽閃如刀光。當年他在外遊學曾碰巧救起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道,那老道彌留之際說了幾句話讓他記憶猶新,直到看到皇上服丹,甚至先前那次吐血,他的驚懼也是與日倶增。
「丹藥,非也,丹毒也,食久必吐血而亡。」
當日老道就是這般說,一字不差,如今……
「來人,來人啊!皇上,嗚嗚……」
不容牟奕多想,大殿內突然驚叫連連,老太監已像兔子一樣竄了進去,牟奕腳下遲疑了一瞬,也跟著闖了進去。
金黃色錦緞罩得嚴嚴實實的龍床上,衣衫不整的美人嚇得花容失色,懷裡則躺著嘴角淌著鮮紅的皇帝。
老太監驚得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皇上,您這是怎麼了?」
牟奕卻是一把扯了他起來,低聲呵斥道:「快去請太醫,封鎖消息!」
「哦,是、是!」老太監連滾帶爬出了大殿,尋人往太醫院傳信兒。
留下牟奕皺眉掃了一眼嚇得瑟瑟發抖的美人和一眾太監宮女,「伺候娘娘去偏殿暫住,任何人不得離開太極殿。」
「是。」
眾人有了主心骨,拉扯美人的拉扯美人,扶皇帝的扶皇帝,忙亂卻也沒有大錯。
牟奕走出大殿,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暗沉的夜空,雙拳慢慢緊握。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是此時之事能提前一日,他的妻兒就不會在生死門前走一遭。
但這一日終究是來臨了,他的妻兒遭受的苦楚,必要那些人千倍萬倍還回來!
「來人!」
大殿外當值的一隊侍衛應聲趕了過來,有些耳尖之人探頭往大殿裡張望。
牟奕心裡冷笑,開口道:「傳我命令,封鎖皇城所有門戶,沒有聖旨不許進出。」
「是,統領!」
能進宮做侍衛的多半是世家子弟,誰也不是傻子,這會兒多少猜出了幾分,面上鄭重領命,心裡卻急速盤算著如何往自家送消息,自然也沒人發現他們的統領手下又比了幾個簡單手勢……
宮門被封,這等大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後宮。
聽得消息,貴妃幾乎從床上一躍而起,驚得貼身女官連聲驚呼,但事出緊急,她還是盡職盡責地稟告道:「娘娘,消息千真萬確,太醫院的太醫都已經趕到了,再詳細的消息就打探不出了。另外……」
「還有什麼,快說!」貴妃急得一巴掌搨到女官臉上,長長的指甲劃出了兩道血痕,疼得女官趴伏在地上,心裡一時氣恨也就顧不得消息是不是準確了,「娘娘息怒,奴婢得到消息,皇后提前要生了,嫡皇子就要出生了!」
嫡皇子三個字徹底讓貴妃慌了手腳,如今皇帝吐血昏迷不醒,若是再讓皇后生了皇子,那還有她和郭家的活路嗎?
「錢同那老東西呢,讓他趕緊動手,絕對不能讓皇后先生下孩子!」
女官趕緊爬起身想要出去尋錢公公,貴妃忽然又一茶碗砸了過來。
「安排穩婆人手,本宮……本宮要催產,搶先生下皇子!」
女官驚得趕緊攔阻,「娘娘,您肚裡的小皇子才剛剛九月,還不到時候……」
「多事!」貴妃瞪了眼睛,惱道:「牟家那賤人八個月就生了,也沒見她怎麼樣,難道本宮的福氣還不如她?本宮的皇子不如牟家的小畜生?」
「不敢,奴婢不敢。」女官趕緊磕頭請罪。
「那就趕緊去安排,消息一定要傳回家裡去。一旦皇上有事,本宮的皇子一定要坐上那個位置!」
這一刻的貴妃哪裡還有半點溫柔嫵媚的樣子,猙獰的嘴臉嚇得女官幾乎要昏倒,哪裡還敢反駁,趕緊下去安排了。
幾乎同一時刻,不遠處的鳳翔宮裡也接到了同樣的消息,只不過那一句改成了「貴妃要生了,已是開始燒水喚穩婆了,馬上就有小皇子降生了」。
一向雍容端莊的皇后也瞬間變了臉。
暗夜一直是陰謀和血腥的最好保護色,這一晚京都裡眾多權貴幾乎是徹夜無眠,無數暗影在小巷裡穿行,出入各家後門,甚至還有無數信鴿飛出京都,一切都在蠢蠢欲動。
好不容易盼得天明,皇宮裡終於傳來消息,皇帝蘇醒了,但皇后和貴妃卻不知為何都是提前生產,最後兩屍四命。
內閣幾位重臣一直守在宮門外,終於被宣進了太極殿。
「說,到底是因為什麼!」
即便被救治清醒過來,沉迷酒色多年,又攢了一肚子重金屬的皇帝依舊面白如紙,喪妻喪子的慘烈消息激得他大發雷霆,可惜身體終究支撐不了這樣磅礡的怒氣,劇烈咳嗽起來。
旁邊不知誰遞來一塊棉布巾,濕潤溫熱,讓喘息困難的皇帝勉強感到一絲舒坦,他下意識扭頭去看,見得一個略有些眼熟的少年站在身側,寶藍色的長袍,金冠束髮,五官清俊,神色溫和又謙恭。
「你是誰?」
少年眼裡閃過一抹沉痛和委屈,但依舊跪倒行禮,恭敬應道:「回父皇,兒臣是您的第一子,玄厚。」
「玄厚?」皇上疑惑的皺了眉頭,轉而終於想起,免不得愧疚起來,「皇兒起來吧,父皇許久未見你,倒是一時忘記了。」
大皇子又磕了一個頭,這才起身彎腰端過一碗參湯,試過冷熱後又放在皇帝手裡,「父皇,太醫說您這時候切忌動怒,還是先喝碗參湯養養神。」
皇帝喝了半碗參湯,神色更柔和了幾分,想起多年對兒子的疏忽,忍不住問道:「聽說你大好了,如今讀書可還吃力?」
不等大皇子回答,一旁掛職內閣,但平日卻在皇家書院常駐的楊閣老搶先開口贊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大皇子如今課業精進,行事有禮大方,老臣看在眼裡,時時替帝國慶倖……」
許是聽得他這些話有些誘導之意,一旁的另一位閣老趕緊出言打斷,「皇上,皇后和貴妃同時身亡,事關重大,還是趕緊查清楚才好。」
果然,皇帝又沉了臉,開口吩咐一直守在大殿門口的牟奕,「牟統領,速速查清來報。」
不想牟奕卻是直接跪倒,低聲稟告,「回皇上,兩宮噩耗傳出來的時候,臣自覺有些蹊蹺就已經讓人調查了,如今事實清楚,罪證確鑿,只是真相太過……不忍打攪皇上養病……」
「說,到底出了什麼事?」皇帝哪裡還顧得了這麼多,擺手催促道:「快說!」
牟奕抬眼見幾位閣老都望過來,這才說道:「昨夜皇上突然病倒,臣立刻命人封鎖宮門,禁止出入,但卻攔不住後宮眾人走動,之後皇后同貴妃都喝了催產藥。另外,又在兩宮都發現了一些民間落胎所用的虎狼之藥……還有,京郊大營出現異動,有將領已召集兵馬,隨時打算進京「護駕」。」
同時催產,宮中同時出現虎狼之藥?京郊大營異動?
幾位閣老互相對視一眼,神色都是古怪至極,即便牟奕沒有明說,但他們這些人精豈會猜不出其中的蹊蹺,定然是兩宮都怕皇帝突然殯天,想要搶先生下皇子,順手再除掉對方,待兵馬進京,直接抱了剛出生的皇子坐上皇位。
誰知道事有湊巧,兩方都想到了一處,結果兩敗倶傷,都送了性命……
「好,他們真是打得好算盤,護駕是假,逼宮是真!」皇帝也想到了這些,臉色青白變換好半晌,咬牙切齒說完話,終究是一口血又噴了出來。
「父皇!」一直守在一旁的大皇子立刻扶住了皇帝,顧不得血腥骯髒,一邊焦急給皇帝撫著胸口一邊大喊,「太醫,快召太醫!」
乍然失去兩子的皇帝眼見大兒如此模樣,不知為何身上又生出一股力氣,極力支撐著身子坐起,「傳……傳朕旨意,若朕有不測,傳位……傳位大皇子玄厚!」
說罷,一口氣卸掉,他再也堅持不住地闔上了眼睛,留下幾個閣老同一眾宮女太監呆愣了好半晌才醒過神來。
「皇上!」
「太醫,太醫怎麼還沒到?」
眾人即便慌亂至極,依舊記得扶了大皇子到一旁安坐,就是身上的血跡也有宮女小心翼翼投濕了帕子一點點擦拭掉。
很快,一群太醫湧進了大殿,牟奕照舊守在門口,偶爾扭頭同神色焦急悲痛的大皇子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有一抹亮色轉瞬即逝。
門外,天空,一輪旭日正冉冉升起,新的一日來臨了……
赤龍曆二百一十七年盛夏,文帝病重,彌留之際下旨傳位於大皇子玄厚,翟郭兩姓聞訊意圖叛亂,後被迅速鎮壓,牽連者無數。隨即,大皇子玄厚登基,史稱武帝。武帝登基即刻下旨升侍衛統領牟奕為左丞相,舉國震驚。
盛夏之末,京都北門外,獲罪發配的罪囚隊伍幾乎霸佔了整個官路,孩子的哭喊、婦人的哀叫、男子的痛呼充斥路人耳朵,免不得都要搖頭歎氣,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當日不犯錯,必定不會有這般淒慘下場啊。
眾人正是指指點點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管事模樣的年輕男子帶了五、六個侍衛騎馬趕到,幾人在隊伍裡搜尋了半晌,許是終於找到了目標,這才翻身下馬。
牟青抹了一把汗珠子,走向手裡拎著皮鞭的小校尉,待看過官文,又塞上一張銀票,事情就算辦妥了。
牟安同旁氏哪裡還有先前的富貴模樣,衣衫襤褸,頭髮蓬亂,腰上拴著鐵鍊,手裡牽著三個孩子,行屍走肉一般跟著隊伍行進。
乍然見到牟青到來,兩人喜得都要瘋了,開口就嚷道:「是不是二哥讓你來救我們的?老天有眼啊,有救了,終於有救了!」
牟青卻是撇撇嘴,伸手搶過三個孩子扔給身後的侍衛抱了,這才說道:「二爺說了,你們如今的下場是罪有應得,但牟家血脈不能受你們拖累,以後三個小少爺自有我們二爺教養,你們放心去北地服苦役吧。」
「什麼?!」牟安大失所望,直接躺倒在地哭罵起來,「牟老二,你不得好死,親兄弟遭難都不救,我咒你天打雷劈!」
一直沉默的旁氏卻突然跳到牟安身上,狠命打得他幾乎吐血,末了抬起鼻涕眼淚糊在一處的臉孔,望向三個懵懂不知的孩兒,「你們要聽二伯的話,長大成人之後再來尋爹娘。」
顯見,這個愚蠢的婦人終於聰明了一把。若是任憑牟安鬧得厲害,興許三個孩兒的活命機會都沒有了……
牟青心裡歎氣,回身帶了侍衛和孩子走掉了。自作孽不可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改朝換代一事塵埃落定,封閉了多日的皇宮大門終於徐徐打開了,翹首盼了多日的諸多隨從侍衛們幾乎是一擁而上,攙的攙,扶的扶,照料著自家主子上了馬車,很快就消失在皇宮前。
待人散得乾淨,牟奕才從門裡慢慢踱步而出,幾個相熟的侍衛原本還要上前說話,不知想到了什麼,卻是遠遠躬身見禮。
牟奕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之色,微微點頭,待再轉身時,見對面已停了一輛馬車,車簾微微掀起露出一張圓潤白皙的臉龐。
「二爺,我來接你回家了。」
短短一句話,輕易融化了牟奕心裡的陰暗和堅冰,瞬間洶湧而至的熱流燙得他幾乎想要長嘯。
「你怎麼來了?還沒出月子……」
「嘻嘻,兒子閨女都想爹爹了,若是我不把他們爹爹找回去,他們就連我這個娘也不要了。」
許是聽不得老娘冤枉他們,兩個小腦袋擠出了車簾,各個都是胖嘟嘟粉嫩嫩的模樣,見爹爹站在遠處,兩個孩子極力伸著小手,嘴裡焦急嚷著,「爹,爹,抱抱!」
牟奕大步走過去,一把握了孩兒的手,轉頭又在嬌妻額頭親了親,轉身跳上馬車,馬車隨即動了起來,踩著青石路面遠去了。
調皮的暖風不時掀動車簾,送出裡面的歡聲笑語。
男子的嗓音略顯嘶啞,但依舊醇厚,「先前你說要開家專門給婦人和孩童看診的醫館,我已找好鋪子了,你覺得「蘇氏保嬰堂」這名字可好?」
「好啊,二爺取的都好。」女子的聲音有些弱,卻滿滿都是歡喜。
「爹娘親親,羞羞!」孩童的聲音清脆又稚嫩……
幾個躲在不遠處的護衛,直到馬車走遠,再聽不見半點聲音才終於緩過神來,「方才那人是牟統領?」
「當然,只不過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怪不得傳言他極疼寵妻兒。」
「以後要叫丞相大人了……」
眾人一時無言,內宮早有私下傳言說皇帝即便登基,見了丞相大人依舊會稱呼先生,可見對丞相大人的信重。
富貴險中求,沒人知道牟家付出了什麼代價,但牟家保下三代富貴,可是人盡皆知,羨慕至極……
尾聲 開枝散葉福滿門
十年後。
又是一個春風拂面的好日子,京郊沿河的柳樹已是抽出了嫩綠的葉芽,一群鴨子順著河岸跳下水盡情嬉戲,遠處山巒換了綠衣,施施然展現著生命的蓬勃和美麗。
不遠處的官路上,遠遠跑過來幾匹快馬,馬上的青年們各個身輕體健,容貌俊朗,只不過許是被風吹日曬久了,膚色有些黑,但也更顯陽剛。
當先那個騎士放慢馬速,手搭涼棚望向河道對岸的莊園,臉上滿滿都是喜色。
他身後的幾個兄弟見了,忍不住笑道:「大哥,可是到家了?」
「到了,」騎士點頭,歡喜應道:「對面那座莊園就是了,我家祖母和嬸嬸最是耐不得熱,又厭煩城裡吵鬧,一年幾乎有大半都住在這裡。幾個弟弟正是調皮的年紀,也喜歡在這裡玩耍,就是可憐二叔要每日騎馬往返城裡城外。」
幾個小兄弟眼見平日不苟言笑的大哥這般且言且笑的模樣都是驚奇,打趣道:「大哥這樣若是被塞外那些大姑娘看見了,還不知道要怎麼跑去家裡自薦枕席呢?」
眾人都是笑起來,不想一旁灌木後卻傳來一個童聲,「哥哥,什麼叫自薦枕席?」
眾人一驚,下意識扯了馬韁繩擺出防守之態,騎士卻是攔了眾人,笑著伸手點了點不遠處的小樹。
果然另一個懊惱的童聲傳了出來,「牟豆豆,你這個蠢蛋!偵測敵情時擅自開口,暴露目標就是大忌,以後我再也不帶你玩了!」
「嗚嗚,」一個藍衣小少年扁著小嘴兒從灌木後站了起來,頭上尚頂著兩片枯葉,大聲控訴著,「牟石頭,我找娘告狀去,你欺負我和苗苗!」
說著話,他伸手又從灌木後扯出另一個小少年,看得一眾騎士都是驚呼起來,原來這兩個小小少年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幾乎一模一樣。
讓他們更驚奇的還在後邊,那樹上的少年也跳了下來,同樣的衣衫,同樣的身高,同樣的五官……
「三胞胎?」
一個騎士忍不住叫出了聲,其餘幾個也是興致勃勃的扯了韁繩上前,想好好分辨個清楚。
三個小少年許是常年被人如此圍觀,已是習慣了,大大方方任憑幾人打量,開口卻是毫不客氣,「你們是什麼人,過了河就是私人領地,不得進入。」
幾個騎士看夠了新奇就退了回去,先前那被喚作大哥的騎士卻是解下了斗笠,露出了整張而孔。
「豆豆,石頭,苗苗,你們不認識大哥了嗎?」
三個小小少年怔愣了半晌,下一瞬卻是嗷了一嗓子的蹦起來,「大哥,大哥回來了!」
三個孩兒小猴子一般地往馬上竄,那騎士卻先跳了下來,一手一個胸前還掛了一個,四兄弟抱在一處轉得天昏地暗。
幾個騎士見此也是下了馬,笑嘻嘻在一旁看熱鬧。
「大哥,你怎麼才回來?娘說,你回來就准我們歇息三日,可怎麼等你也不回來,我們每日都跑出來看好幾趟呢!」
「就是,大哥,娘做了你喜歡吃的臘腸了,我偷吃了一根,要不是祖母護著,我都要屁股開花了。」
「還有我,還有我,爹爹說大哥回來就教我們騎馬!」
三個小子一個比一個聲高,抱在大哥身上就不肯下來了,一副生怕大哥掉頭跑掉的樣子,惹得騎士笑個不停,又心裡暖得想要掉眼淚。
這騎士正是當年小小的孩童坤哥兒,自從十二歲匿名去塞外戍邊已是四年整,如今第一次回家探親。
「好,好,咱們先回家,等見過祖母叔叔嬸嬸,你們想怎麼玩,大哥都陪著。」
「大哥最好了,不像牟瓜瓜和牟果果只顧自己玩,從來不帶我們。」
「就是,上次不過是在書院裡喊了一聲瓜瓜哥,他就把我上山套兔子的事告訴娘了,害我被罰跪。」
三個孩子顯見平日都是淘氣包,即便被大哥扶上了馬背排排坐,小嘴兒也不肯停下地細數兄姊的惡行,簡直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不過幾個騎士可能屬於沒心沒肺那一類,越聽笑得越歡實,惹來三個小少年的白眼無數。
不一時,眾人就進了莊園,三個小少年下了馬就往後院瘋跑報信。
很快,一個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婦人就迎了出來,驚喜喚道:「坤哥兒!」
「嬸嬸!」牟坤立時就要跪倒,婦人卻是一把扶了他,轉而攬到身前仔細打量,「黑了,痩了!都怪你叔叔,非要把你送去塞外吃沙子,你再不回來,我就把他也攆去!」
話音剛落,一個中年文士就乾咳著從影壁後邊轉了出來,尷尬應道:「這話怎麼當著孩子面前說?」
婦人卻是瞪了美目,反駁道:「當著娘的面兒,我也敢這麼說。」
中年文士無法,只能舍了婦人上前打量侄兒,「塞外雖說辛苦,倒是個成長的好地方。」
牟坤再也忍耐不住,執意跪倒給中年文士同婦人磕頭,「叔叔,嬸嬸,侄兒回來了。多年養育之恩,侄兒不敢忘卻一字,只是出門在外實在惦記家裡,還望叔叔嬸嬸莫怪。」
牟奕同蘇圓對視一眼,都是聽得心酸又欣慰,兩人抬手扶起侄兒,「一家人不說外道話,先進去見你祖母,待閑下來再說。」
牟坤這才起身,轉而想起幾個兄弟,趕緊側身介紹道:「兄弟們,先前多有顧忌不好明言,如今到家不好再隱滿你們,這兩位是我家中長輩,叔叔在朝為官,官居一品丞相,嬸嬸開了一家醫館,想必你們都聽過「蘇氏保嬰堂」。」
「什麼?!」幾個一直沒有說話的騎士這會兒驚得差點腿軟,原來平日一起吃喝笑鬧,一起打馬殺胡人的兄長居然是官宦子弟。
這還不是最讓人震驚的,畢竟誰家都有個發跡的遠親近戚,但叔叔官拜一品的卻是鳳毛麟角啊,更何況嬸嬸居然還是民間傳言裡稱作慈悲娘娘使者的牟夫人……
「撲通!」
幾個騎士幾乎同時跪倒,行禮之後又七嘴八舌爭搶說了起來,「夫人,我弟弟就是在保嬰堂救活的,我娘若是知道我今日得見仙顏,還不知怎麼歡喜呢!」
「我也是、我也是,家裡嫂嫂難產,也是到保嬰堂求救才撿回一條性命。」
一時間,院門口從認親大會改成了憶苦思甜大會,聽得守在一旁的丫鬟僕役們好笑又驕傲。
好不容易把幾個騎士勸下去梳洗安頓了,一家人終於去了後院,不必說,已是年過六十的牟老夫人抱著大孫子便哭得不成樣子。
蘇圓趁空去廚下親手整治了幾個好菜,加上廚子盡心,兩桌豐盛的酒席很快就準備好了。
牟坤去看了幾個兄弟,見他們吃喝得痛快這才回到後院,果然全家都在等著他一同開飯。
已是長成俊秀少年和嬌俏少女的瓜瓜果果,見了大哥自然也是歡喜,「暴力」攆了三個弟弟,霸佔了兄長的左右兩側,一個興致勃勃問起邊塞風光,一個則抱怨老娘請的嬤嬤太厲害,整日逼她繡花差點紮爛手指。
三個小子急得嗷嗷直叫,不時拉著祖母給他們做主,大聲控訴哥哥姊姊霸道,惹得吳婆婆笑得露了牙。
不必說,兄妹五個都被老娘挨個敲了一遍,最後扁著嘴坐到往日位置,然後就見老娘左一筷右一勺把大哥的碗堆得跟小山一樣。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飯,飯後在院裡的石桌上擺了水果,老老小小聚在一起繼續說閒話。
牟奕問過侄兒在邊塞幾年之事,想了想說道:「你如今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邊塞那裡就不要再去了。過些時日我就上奏摺,家裡的爵位傳給你,今後如何光耀牟家就看你的本事了。」
「叔叔不可!」牟坤聽得心急,開口就要拒絕。
牟奕卻不容他反駁,擺手道:「當日你爹病故,我接過爵位的時候就同你祖母祖父說起過,伯爵府一定會傳給你。如今是時候了,卸掉爵位,我也輕鬆幾日,待過幾年連朝中的官職都辭去,我就侍奉你祖母、帶著你嬸嬸出去看看山水。」
這是他許久的心願,這般說著,牟奕眼底有喜意湧出,轉頭望著同樣笑意盈盈的妻子,兩人的手極默契的握在了一處。
牟坤下意識看向幾個弟弟妹妹,見他們半點沒有嫉妒不滿之色,反倒小狗一般湊到叔叔嬸嬸跟前,搖著尾巴鬧人撒嬌。
「爹爹,帶我去,我要去!」
「你就會惹禍,娘說我最乖了,還是帶我去。」
「娘,您只有我一個閨女,帶我去吧,路上我伺候爹娘起居……」
「姊姊自己還要丫鬟伺候,說什麼孝順爹娘?」
「臭小子,閉嘴!」
眼見姊弟五個開始內訌吵成一團,好似自家的爵位就是路旁隨手可得的野菜,遠不如跟隨父母遊玩重要。
牟坤再也忍耐不住地瞬間紅了眼圏兒,原來自己隱隱擔憂的那些兄弟反目,勾心鬥角都是多餘的,也許這是別家府邸的毒瘤,卻永遠不會發作在自家人身上。
牟老夫人雖然老眼昏花,但依舊準確的摸到大孫兒的手臂輕輕拍了拍,「傻孩子,過些時日繼承了爵位就讓你嬸嬸給你挑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成親生子,你爹娘在天之靈也能安心了。」
牟坤下意識開口反駁道:「不必門當戶對,嬸嬸同二叔……」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牟老夫人哪有不明白的,於是呵呵笑道:「好,只要你喜歡就好,左右是你自己的日子,總要你自己舒心才好。」
牟坤扭頭望向暮色裡並坐在一處的叔叔嬸嬸,心裡突然對那個將與他共度一生的女子期待起來……
夜色漸漸深沉,三個淘氣小子瘋了一日免不得開始打哈欠,於是被攆回去睡了。瓜瓜明日要去書院讀書,果果要學繡花,也不情不願的結伴走了。
牟老夫人沒說幾句話也是困倦,便被牟坤扶著送回房了。
不到片刻,院子裡只剩牟奕蘇圓夫妻倆,想著孩子們的淘氣吵鬧,蘇圓忍不住懊惱抱怨,「這些淘氣包,有時候真想把他們扔去天邊,讓我能得幾日清淨就好。」
牟奕聽得好笑,想起當日三胞胎被好奇的皇帝宣進宮住了一晚,妻子惦記得整晚未眠,但這時候可不能這般說,否則他怕是又要睡書房了。
「好,等過幾年我帶你偷偷出門,這些孩子一個也不帶。」
「好啊。」
蘇圓也知道自己口是心非,但無論年紀怎麼增長就是喜愛同夫君撒嬌。不過幾個孩子都是淘氣包,就是閨女也沾染了小子脾氣,半點不懂如何做娘親的小棉襖,這實在讓她沮喪。
於是又道:「夫君,咱們再生一個女兒吧。白胖可愛的,會軟軟趴在我們懷裡要糖吃的,會撒嬌鬧人的,好不好?」
牟奕下意識搖頭,當年三胞胎出生時的驚險,如今他還是記憶猶新,好在多年來嬌妻再也沒有懷孕,他也算勉強放了心。
「家裡孩子已足夠繼承香火了,你養好身子,等我帶你出門去遊玩才是正經。」
蘇圓噘了嘴巴,還要再鬧的時候卻突然想起自己這月的癸水已晚了七八日,於是眼睛立時亮了起來,雙手也撫上了小腹。
牟奕半晌沒等到嬌妻回應,還以為她當真惱了,趕緊輕聲哄著,「再過兩年,坤哥兒就成親生子了,再過五、六年,瓜瓜也該成親了,家裡孩子會越來越多,到時候你抱哪個到身邊養著都好。」
蘇圓依舊不言不語,嘴角卻是偷偷翹了起來,心裡低低同剛剛在自己肚裡安家的小娃兒告狀,「孩兒啊,爹爹不喜歡你呢。等你出生了,一定只同娘親近,好不好?」
尚且只有一個豌豆大小的孩兒自然不懂娘親的小心眼,但他的爹爹卻是老奸巨猾,幾乎是沒一會兒就乍然明白了。
「你……你不會已經懷上了吧?」
「哈哈!」
蘇圓再也忍耐不住地大笑出聲,起身就往內室跑去,惹得朝堂上為皇帝和天下百姓解憂的丞相大人瞬間白了臉,氣急敗壞嚷著,「小心,別跑,千萬別摔了!」
院角石榴樹的鳥巢裡,兩隻夜鳥歪著腦袋望著夫妻倆消失在屋門口,互相對視一眼,咕咕抱怨幾句,又把頭埋在彼此肩頭的羽毛裡安心睡去了。
夜色,靜美。人間,安好……
後記 故鄉,故鄉
拜環境日益惡化所賜,馨居住的城市即便位於中國最北端,但依舊沒有逃脫霧霾的侵襲。
於是,在咳嗽了很久之後,馨帶著父母和孩子落荒而逃。坐在車上顛凝了七、八個小時,終於回到了久別多年的故鄉,一個小小的縣城。
說起故鄉,很多朋友第一個想起的是不是童年常走的小路,雜貨店裡的糖果,還有黃昏裡父母一聲聲的呼喚?馨也是這般,踏上故鄉土地的那一刻,所有的記憶都在復蘇。
在安頓好父母和孩子之後,馨就開始迫不及待的去尋找舊日痕跡。可惜,高速發展的經濟,讓馨的故鄉早就變得面目全非。
熟悉的小巷消失了,熟悉的稻田也沒有了,代替它們的是一棟棟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擁擠的人群,喧囂的城市。
有那麼一瞬間,馨站在街頭失落的不想開口說話。
歲月是把殺豬刀,總是有本事把你的記憶割得七零八碎。
馨找不到那個曾經同初戀吃麵條的店面,找不到賣西瓜最甜的小攤子,找不到承載馨所有年少回憶的校園。偶爾在城市邊緣找到一點兒舊日的痕跡,都會讓馨高興很久。但高興過後,失落又會更加洶湧的席捲而來。
小時候最盼望的就是長大,而長大又開始拚命找尋小時候的痕跡,果然,這是個難解的謎題。
好不容易開車到城郊,馨到底還是找到一個熟悉的所在。說起來,有些好笑,這是一個臨時看管犯罪嫌疑人的拘留所。水泥高牆,黑色大門,密密麻麻的鐵絲網,很是有些恐怖的樣子。
不要誤會,馨讀書時候可是好孩子。
那時候讀高中,家裡住在農村,每曰要騎兩個小時的自行車往返家與學校之間,而這個拘留所就是我的必經之處。
馨和一個好朋友同行,年少輕狂,好似有大海般洶湧的精力和熱情無處發洩。
每次經過拘留所下邊的時候,馨都會停留那麼一分鐘,對著牆頭站崗的兵哥哥大喊幾句。例如,兵哥哥,早上好!兵哥哥,我們今天作業超多!兵哥哥,我今天考試考砸了!
馨記得很清楚,剛開始那些執勤兵們很詫異,但後來時間久了就會偷偷揮手回應,羞澀的樣子常讓馨和朋友笑翻。女孩子銀鈴一樣的笑聲,在樹林田野間傳的很遠……
後來,高考結束,馨和朋友最後一次路過那個拘留所門外。意外的是門口站了七八個綠色的人影,隱約有些熟悉的痕跡。
馨的朋友開玩笑說,你的兵哥哥來找你了!
馨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少女的羞澀,也許是理想照進現實的惶恐,最終騎著自行車飛快穿過,直到好遠才臉紅心跳的扭頭回望,可是那些人早已經同綠樹融為一體了。
這處地方,那些軍綠的身影,這麼多年常出現在馨的夢裡。有時候會遺憾,當時為什麼沒有停下來,同那些幾乎陪伴了馨整個青春歲月的人好好打個招呼。也許如今,馨也是個兵太太了。
馨這麼說並不是如今的老公有什麼不好,只不過大半女孩子都有過嫁個兵哥哥的美夢吧,若不然如今那部關於軍戀的韓劇也不會紅透半邊天。
挺拔的身姿,軍綠的制服,陽光帥氣的面容,霸道裡透著彆扭的溫柔。好似在他身邊,天塌了也不必擔心。因為他必定會把天幕裁剪成合適的大小,溫柔蓋在你身上,只擔心黑夜的冷風傷了你嬌嫩的臉龐……
好吧,馨發花癡了。
舊地重遊,有太多感慨,太多歎息,好在沒有眼淚。
歲月這條長河就是這樣,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留戀就停下腳步。而我們這些河裡的小石頭,漸漸被沖刷去了尖銳的棱角,變得圓滑,滾起來越發容易,碰撞起來也少有疼痛。
但無論怎樣,我們的心裡依舊為自己留了一塊小小的地方,存著我們最真最純的記憶,存著所有不曾被時光切碎的美好。
願所有朋友初心依舊,願所有故鄉安寧依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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