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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晴風 -【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三】王爺,王妃讓你賣古董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39 PM     標題: 夏晴風 -【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三】王爺,王妃讓你賣古董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23 10:5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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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周念梓,京都第一質庫大朝奉,最近買了個男奴想留後──
她會買下這個遭陷害而成了奴隸的世子爺回家供養,
一是為了報完恩能回現代,二是他很像她穿越前愛過的男人,
但她很清楚世子爺不是那個人,因為他實在太壞了!
他受傷時,她好心為他擦澡抹藥,他卻藉機調戲她,
還可恨的歪曲事實,編了個話本說是她輕薄了他?!
只不過他明明這麼可惡,有時卻好得令人感動,
他為她趕跑莫名來糾纏的前未婚夫,
又在她無意中得到叛黨謀反證據、被抓進黑牢拷打時,
不惜放棄將敵人一網打盡的計畫,
領著三皇子與官兵救下傷重昏迷的她,令她無法不為他心動,
可等她昏迷四個月醒來,想把心意說出口,卻風雲變色了……

周念梓:王爺,你偷拿我的錢開你的古玩鋪子,這樣對嗎?!
徐安瀾:當初買我當男奴時,妳不是說要出錢幫我開鋪子?
    怎麼成親就變卦?爺賣古董賺的錢也是妳的啊……

【出版日期】2015/02/1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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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39 PM

楔子

  她的成年禮快完成了。將滿十七歲的周紜霓在涼亭下賞月煮茶,今晚明月特別圓亮,她不禁回想,最初來到周氏老家時她很不適應,如今她已能安然自在,甚至有些舍不得改變這種寧靜生活了……

  周氏家族經營當鋪有數十代之久,據祖奶奶的說法,周氏最早一代當鋪大朝奉被皇家賞賜匾額而有皇家當鋪美名,代代相傳至今,周氏當鋪已經拓展為跨國連鎖企業。

  周氏當鋪有個奇特的傳統,唯有周氏女子能繼承家業,周氏男子成年後僅能得一份創業金,打算繼承家業的女子,需從母姓並在十六歲時回台老家,接受族長教育一年,是謂「成年禮」。

  周紜霓去年得到麻省理工學院機械工程、管理學雙學士學位,才快滿十六歲而已,別人說她是天才,只有她明白,自己是看了太多污穢事,年幼無助,只能選擇將自己鎖進浩瀚的知識殿堂埋頭苦讀。

  她什麼都不願深想、不看更不想聽,她在美國自我放逐了四年,拿到學位時,母親突然來了一通電話,問她願不願意繼承娘家的家族事業?

  周紜霓原打算繼續拿個雙碩士學位,但想了想,拿了碩士、再拿博士,然後呢?做研究嗎?她根本不是做研究的料,她很明白自己。

  母親的問題,她花不到一分鐘就做了決定,因為母親說,她必須改回母姓才有資格繼承家業,而所謂的家業,便是接受周氏族長一年成年禮特訓,結業後至聞名國際的周氏當鋪海外分行工作,視表現決定是否足以擔任海外分行的大朝奉,所謂大朝奉即是當鋪頂級鑒定師。

  她沒去深思,自己會不會喜歡當個大朝奉?她只是很單純的不想從父姓罷了。

  她沒對任何人說過,她有多厭惡自己姓「辜」。

  那些齷齪的、肮髒的、黑暗的事,她恨不得能全部抹去。辜家男人,從上到下,沒一個好的。

  男人有權勢,便只會往下沉淪了—這是她思考過後唯一得到的結論。

  她跟母親說她願意回台接受一年族長訓練,她沒說的是,只要能抹掉「辜」這個姓氏,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回到台灣隔天,父母立刻隨她到戶政事務所改了姓,她從辜紜霓變成周紜霓,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周氏當鋪是塊鑽石招牌,閃亮到讓高高在上的父親,樂於同意她為這塊招牌改從母姓。

  走出戶政事務所,父親笑對她說,要好好學,往後周家、辜家能合作的機會多得是。

  她低頭沒跟父親視線接觸,因為……所有姓辜的人都讓她覺得惡心。

  改姓後,她在滿十六歲這天抵達台周氏老家,一晃眼,一年將滿,周紜霓回想這一年來接受的特訓,本來覺得奇怪的也都不奇怪了。

  明明有計算器、計算機可用,祖奶奶偏要她學打算盤、手抄賬本,並堅持她用毛筆沾墨水書寫記事。

  在生活上,更是堅持她必須學習古人的儉樸,劈柴、打水、縫衣、燒飯,樣樣皆得學會自己來。

  周氏老家占地廣闊,主屋是豪華的現代別墅,別院則是古樸的三合院平房,平房旁有個古井,走過古井則是竹板隔出來的茅廁。

  周紜霓記得剛到老家時,族長奶奶指竹板隔間,要她以後洗澡、如廁都在這裡時,她真以為奶奶是在開玩笑,當她明白她只能住三合院平房,不能進主屋之後,她才明白奶奶不是開玩笑,而是一百萬分認真。

  她曾質疑過,祖奶奶僅是淡淡給她兩句—

  「刻苦己心,方成大事。」連回答都帶古人氣息。

  她當時心裡很不能接受,如今,卻十分習慣了,就連生火、用大灶做飯都得心應手。

  晚上收課後,沒有電話、計算機,她怡然自得在庭院裡的涼亭煮茶賞月聽蟲鳴,簡直快變成古人了。

  有時想想,她也覺得挺好笑的。

  忽然涼亭木柱讓人敲了兩記,她回頭,看到是祖奶奶,連忙站起來,喊了聲,「祖奶奶。」祖奶奶周湘高齡九十了,但精神矍爍,身體健朗,在長達五十年的族長歲月裡,教養出許多優異周家大朝奉。

  周紜霓也自她身上習得許多鑒定技能,更佩服祖奶奶彷佛能透視人心的智慧,那種沉穩與練達讓她覺得安心……安心是她自小到大就缺乏的感受,她畏縮膽小的母親、幾與禽獸無異的父親,嗜利嗜權的父親親族,她同父異母的兄長們,從來沒人給過她安心感,在和祖奶奶相見以前,她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自小未曾見面認識的人身上,得到安心感。

  她希望以後也能成為一個像祖奶奶一樣的人。

  「坐,泡杯茶請奶奶喝。」周湘走到周紜霓對面的位子坐下,憐惜的看她。

  這孩子耳後有個胎記,注定是要成為周家的大人物,她天生聰慧,有雙通透的眼,可惜能留這孩子在身邊的日子不夠長,若時間再多一些,她能教這孩子更多。

  「好。」周紜霓溫順坐下,往小火爐再添了一些柴枝,讓火燒得更旺,水滾後,她衝了一杯熱茶。「奶奶請喝。」她打從心裡敬重周湘,恭敬地將杯子放在奶奶面前。

  「紜霓泡茶進步了。」周湘喝一口茶香四溢的鐵觀音後,贊美一句,這孩子學任何事都快,記得她初來時,連火都生不了。

  「奶奶教得好。」周紜霓淺淺的笑了笑。

  「紜霓,就快要結業,奶奶跟妳說個關於周家的故事……」小爐裡柴枝燒得劈啪輕響,蟲聲蛙鳴一陣一陣,周紜霓認真聽周湘說起幾十代前周家欠了徐家恩情,周家族長許諾周家後代遇徐氏一族必盡己能回報徐氏恩情的故事。

  族長奶奶說,當初周氏能得轅朝皇帝親賜匾額,正是因為周氏女兒救了落難的徐家親王,周氏才得以憑借「皇家當鋪」的美名發達至今,成為當鋪業的翹楚。

  奶奶還說,她耳後的星形胎記,表示她今生為報恩而來,日後她將遇到徐氏後代,她只需盡力為周氏報答欠徐氏的恩情,報完恩情,她的人生將從此而順遂幸福。

  周紜霓專注聽祖奶奶的話,心裡生出困惑,祖奶奶提起的轅朝,歷史並無記載。

  「紜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時,我們以為是過去的,其實還沒發生;我們存在的現代,並非過往歷史的未來。時空碰撞交錯,許多人們以為的意外事件,其實都是注定好了的。」周紜霓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卻仍舊專注地聽。

  「妳一定要記住奶奶的話,竭盡所能報答徐氏恩情,妳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從前的、現在的、未來的,沒有一樣是白費的,全是必須的經歷。

  「奶奶知道,妳從前並不好過,辜家是個龍潭虎穴,但妳只需要記得,所有妳吃過的苦,都沒白費,那全是為了讓妳將來能更堅強,老天早注定好了。

  「妳是個乖孩子,記住奶奶的話,無論發生什麼事,不用慌,一切會有好結局的。晚了,奶奶累了,妳早點睡吧。」

  說完,周湘摸了摸她的頭,便回房了。

  周紜霓直到幾天後結業,乘車離開周氏老家的路上,出了場傷亡慘重的車禍,她才真正理解奶奶說的「時空碰撞交錯」……究竟是什麼意思!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39 PM

第一章

  周紜霓記得,離開老家前一晚,她打了一通電話給Aaron。

  大她五歲的Aaron對她來說是人如其名的存在,一座巍然的高山,他對她而言亦兄亦友。

  十二歲那年她一個人提一只行李袋到麻省理工學院報到,在行政櫃台遇見他。

  當時他的笑有若春風,斜倚在櫃台前,對她吹了一聲口哨,問:「哪裡來的漂亮娃娃?」一開始,她並沒有搭理他,雖然身為台美混血兒的他有一張好看得過分的臉,襯一對溫暖深邃的黑眼瞳,簡直完美得令人發指!

  她拿了報到數據,在櫃台填寫數據,Aaron臉皮很厚,待在一旁看她寫資料,那時的她絲毫沒有隱私權概念,不曉得他的行為是可以控告的,他看她填完數據,換上一副略微嚴肅的神情,正經萬分對她說—

  「Ariel,妳看起來需要一名保護者,才十二歲呢!」

  他自動接過她的行李,皺了眉頭,領她一關一關報到,最後將她送進宿舍,然後帶她去吃晚餐、購買生活必需品……她已經不記得當時自己是不是堅決的拒絕過他,總之,他介入她生活介入得理所當然又霸道,他們相差五歲,她是Fresh,他卻已經通過了研究所論文考,是個准博士生……Aaron也是人們口裡的天才。

  周紜霓始終覺得,Aaron才是真正的天才,她沒見過他為考試熬夜拚命,他看的全是與他研究不相關的閑書,不像她整天抱本科系的教科書……

  她跟Aaron之間應該算是很奇怪的關系,有回,一名熱情的拉丁籍美女追Aaron跑,Aaron卻將她推了出去,淡淡說:「這是我未來的老婆,我是東方人比較喜歡東方人。」拉丁籍美女無法置信,指她狂喊,「她只是個孩子!」那年她十三歲,確實只是個孩子。

  Aaron卻笑得張揚,回了拉丁籍美女一句,「我打算在她身上施行十年計劃,十年後,她就不是孩子了,會成為比妳還美的美人。」

  那次之後,Aaron被說有戀童癖,但他毫不在乎,繼續與她「出雙入對」。

  Aaron有張太好看的臉,身材又好,多得是不介意戀童標簽的狂蜂浪蝶撲來,她十四歲那年,

  Aaron被某個美女追得不耐煩了,竟直接在宿舍門口、大庭廣眾之下……吻了她!不是蜻蜓點水的吻,而是個貨真價實的法式深吻,是她的初吻!

  她被Aaron吻得暈頭轉向、雙腿發軟,她耳邊響起口哨聲、鼓掌聲、叫囂聲,那麼多樣的喧囂鬧聲,她卻覺得遙遠虛浮……一吻結束,Aaron攬緊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語,「我的漂亮娃娃被我吻到站不住腳嗎?真希望妳一眨眼就長大了……」她告訴自己,Aaron只是在演戲,而之後他對她不曾再有任何親昵舉動,無論人前或人後,他對她始終彬彬有禮,像個真正的君子,她甚至懷疑過那個吻以及他在她耳邊沙啞低聲說的話……也許都是她幻想出來的。

  拿到雙學位後,她告訴Aaron她要回台灣,以後改姓周,不姓辜,名會變成周紜霓……

  Aaron笑意淡淡的,看不出有絲毫舍不得,他送她到機場,陪她掛行李,他看同樣一只提袋,若有所思的對她說了一句話—

  「Ariel依舊跟四年前一樣,行李都只有一袋。」

  「沒什麼值得帶的。」她說。

  Aaron深深看了她許久,然後問:「快滿十六歲的Ariel,究竟算不算長大了?」她愕然,答不出話,不敢去想Aaron那個問題背後可能的意思。

  Aaron似有若無的嘆了一口氣,說:「我沒告訴過妳我的中文名……」

  「嗯。」她輕輕應一聲。

  「徐安瀾,安瀾取自王褒四子講德論,『天下安瀾,比屋可封』。」他從口袋掏出一封信,交入她手裡。「一年後,妳若能想通,打個電話給我,我的手機號碼會一直跟我。」

  她臉紅,沒來由想起她人生第一包衛生棉條,是他奔去為她買來的,也是他若無其事教她如何使用。

  四年時光……他們之間,有太多細數不完的點點滴滴。

  Aaron對她究竟是如何看待,她其實是想不清楚的,也不願想得太清楚。

  「Aaron,謝謝你這四年照顧我。我要過海關了。」她說,急轉身離開,深怕再停留,有些什麼就要被揭穿。

  「周紜霓!」Aaron拉住轉身想走的她,「我知道妳想改去父姓,現在,我是第一個叫妳名的人,妳會……一輩子記得我吧?」

  他聲音彷佛有絲淡淡不安……向來自信滿滿的天才型男人,會不安嗎?她有些困惑。

  「我會永遠記得你。」她回答他。

  「喊我的名,跟我道別。」Aaron說。

  「徐安瀾,再見。」

  「周紜霓,再見。我等妳電話,一年後,希望妳……不會忘記我。信,上飛機再看。通關吧。」他摸摸她的頭,然後轉身,毫不留戀的走了。

  飛機起飛後,她拆開信,Aaron漂亮蒼勁的跡躍然紙上—

  Betwixt mine eye and heart a league is took,

  (我的眼睛與心締結盟約)

  And each doth good turns now unto the other:

  (從今以後要互相幫忙)

  When that mine eye is famish'd for a look,

  (當眼睛想看到妳時)

  Or heart in love with sighs himself doth smother,

  (或者相思之心快被嘆息窒息時)

  With my love's picture then my eye doth feast,

  (眼睛就把我摯愛的肖像擺上筵席)

  And to the painted banquet bids my heart;

  (邀請心共享這畫卷繽紛的盛宴)

  Another time mine eye is my heart's guest,

  (下一次,眼睛又成了心的座上客)

  And in his thoughts of love doth share apart:

  (分享心的一部分情意纏綿)

  So, either by thy picture or my love,

  (這樣,或靠妳的畫像、或靠我的愛戀)

  Thy self away, art present still with me;

  (妳縱然與我遠離,也仍舊與我同在)

  For thou not farther than my thoughts canst move,

  (妳走不出我的思緒)

  And I am still with them, and they with thee;

  (我跟思緒,思緒又跟妳)

  Or, if they sleep, thy picture in my sight

  (他們若是睡了,我眼中妳的肖像)

  Awakes my heart, to heart's and eyes' delight.

  (將把我的心喚醒,讓眼與心一同歡愉)徐安瀾

  Aaron寫給她一首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她想起十五歲生日那天,Aaron送她的禮物是一張他畫的素描,素描她的側臉,素描裡的她眉眼間有淡淡憂郁,青春的臉上有絲不搭調的滄桑。

  當時她問:「我看起來像這樣嗎?」

  「怎麼?妳認為我畫得不像?」Aaron揚眉,笑問。

  「五官幾乎一樣,但氣質……看起來似乎有些憂傷?」她問。

  「是,我一直想問,是什麼讓我的漂亮娃娃這樣傷感?但我想妳不會告訴我。還不到時候,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答案。」Aaron說。那次,是Aaron唯一一次在他們獨處時喊她「我的漂亮娃娃」。

  「我另外畫了一張妳的正面五官素描,那張不送妳了,我要留。」他笑咪咪接說。

  她沒問他為何留她的素描?

  飛機上,看徐安瀾張揚的心意,她懵懵懂懂明白了什麼,卻又抗拒呼之欲出的答案。離開台前一晚,祖奶奶敲了她的門,問她要不要到主屋打電話?有沒有什麼人是她想要在離去前說幾句話的?好比她母親?或者是要好的朋友需要道別?她不是很明白,祖奶奶的意思好似她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照理,結業隔天她會被分發到海外分支,但祖奶奶沒明白說她的去處,只說明天司機送她去機場,自然會告訴她去哪。

  她不曉得奶奶為何如此神秘?不願事先透露她被分派到哪裡,可她也不打算問。

  其實,一年下來的清靜生活,讓她遇事更淡定。奶奶不願說,她也沒多少好奇探問。

  明天的去處,明天總會知道的。

  倒是奶奶特地讓她打電話這件事,她覺得驚奇。她已經整整一年沒碰過任何科技產品,她沒打過電話,沒用過計算機。

  她只猶豫半晌,便走入主屋,祖奶奶領她到書房,交代管家送來一杯熱茶,便為她關上房門,留她一個人在書房。

  她拿起話筒,想也沒想,一串號碼從她指尖流出,接通音兩響,那頭立即有人接了。

  兩邊都沒開口,遲疑了一會兒,她低聲喊了三個,「徐安瀾……」

  「周紜霓。」那頭,似笑非笑的聲音帶了點許沙啞,「整整一年。」

  「我結業了,明天分發工作。」她喉頭有點緊,說不出什麼心情。十七歲的她,算不算長大了?可就算長大,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可能。

  「等我一天,我去台灣找妳。我搭今天的飛機,再兩個小時起飛。」

  「現在有班機?」

  「沒有,但我有私人飛機。」沉默,她實在不了解徐安瀾。

  「以後……妳有的是機會了解我。」徐安瀾卻是了解她,接又說:「這一年我想了很多,周紜霓,我沒辦法等妳長大了,沒辦法等妳明白我的心意,實在太痛苦,整整一年沒有妳的消息、聽不到妳的聲音。妳接受也好,不明白也罷,無論如何,我都決定把妳留在我身邊,我已經沒辦法給妳時間了。我想妳……想得……快要死了。」她握電話,忽然淚如雨下。

  鎖在陰暗裡的記憶猛然翻湧上來,恐懼的、邪惡的,那些被她埋得很深,不願碰觸的過往,跳出來狠狠咬得她的心鮮血淋漓。

  「徐安瀾……我……我害怕男人……」她艱困的吐出話來。徐安瀾抓緊了手機,許久才輕緩如氣音的吐出問句。

  「誰傷了妳?妳哥?還是妳父親?」他一直清楚她受過傷,才會畏縮退卻,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求知上。他只是沒想到……她的傷竟是如此。

  她痛哭出聲,一想起那些事,她就惡心、想吐,恨不得死了算了!可是,她想告訴他,想讓他知道她不是不明白他……而是不願燦亮如星的他,陪她跌進深淵。

  「都是、都有……所以我不能……」

  「我吻過妳,妳並不怕我。」徐安瀾堅定的說,「妳等我,我去台灣找妳,乖。妳說過,會永遠記得我,我不要妳永遠記得,我要妳永遠跟我一起過。」

  徐安瀾掛了電話,她想,等他來台灣,她已經搭飛機離開了。

  也許這樣對他們最好,她的人生有一段風景裡有他,她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其他的,她不願再想。

  車禍發生那剎那,砂石車急速朝她衝撞過來,她被壓在車廂裡,卻沒有疼痛感,從破碎變形的車窗看出去,天空藍得不像話……今生一切在一瞬間流過她腦子,她知道自己也許快死去了。

  但她無懼且慶幸地想,若是今日死去了,至少她能不帶遺憾離開,她跟徐安瀾說過電話了,她今生已無所眷戀……亦無所遺憾了。

  徐安瀾,謝謝你愛我。

  她明白徐安瀾沒出口的話……真的明白……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唇邊掛了心滿意足的微笑。

  但周紜霓沒想到,這一場車禍令她到了另一個時空。

  而她也不曉得,徐安瀾的飛機,在萬呎高空上如煙火一綻,碎成片片,他比她早了一步,離開這世界。

  皇元三十四年,秋。

  京都第一大當鋪「周氏質庫」,自從周家大小姐正式接手大朝奉後,短短三年就從小規模的押當鋪,擴展成京都第一大的周氏質庫。

  說起周家大小姐,京都城裡、城外,上至皇親貴冑,下至窮苦人家,無一不贊,皇親貴冑贊的是周大小姐有雙火眼金睛,經商手腕不讓須眉,為人利落爽快,遇上需錢救急時,周大朝奉開的質價合理,絕不趁人之危喊低。

  至於窮苦人家贊的,則是周大朝奉好心腸,只要是窮苦人急用錢,就算拿件毫無價值的舊衣衫,周大朝奉也肯收。

  不過,周大小姐聰慧大器不讓須眉,心腸又好,品性在女子中亦屬上上之流,按理該是求親者眾,多到能擠破周家門坎才是,事實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原因之一是周大小姐聰慧了得,卻少了那麼點美貌,雖說她也構不上貌醜無鹽的邊,卻是平凡至極,完全引不起男人興趣,且到讓人過眼即忘的程度。

  當然,憑如今周氏質庫京都第一大當鋪的名聲、財力,與周大小姐結親這事,對京都尚未結親的男子並非毫無吸引力,只不過……老天像是打定主意跟周大小姐過不去,五年前周家大少爺墜馬,拖不過三日,便去了,周大小姐成了周氏守灶女,想與周大小姐結親勢必得成為周氏贅婿,這對京都裡有點家世的未婚男子而言,絕對是奇恥大辱,自然無人願意。

  再說,憑周大小姐的才智,自然不肯隨便找來阿貓阿狗,能湊合就湊合的,結親之事難上加難。

  話說回頭,其實周大小姐幼時曾定下一門親事,是在周大小姐七歲落水又被救起那年定下的娃娃親。周大小姐七歲那年落水,被救起時一度沒了氣,好不容易奇跡似地活過來,人卻傻了,完全不曉得怎麼說話。

  周家老爺、夫人急上心,聽人說周大小姐八成是讓抓交替的鬼魅蒙住心智,興許定個娃娃親,衝衝喜,嚇走了鬼魅,人便能醒過來。

  於是周家老太爺老夫人跟常氏押當行,求來一門親事,常氏當年規模比周氏來得小,親事很容易便定了下來。

  定親兩月余,周大小姐開口說了話,甚至變得有些不像原來的周大小姐,孩子氣沒了,反倒展現出過人聰慧。

  周家老太爺老夫人更加疼寵沒事了的周大小姐,當她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一次溺水瀕死,讓女兒長出大智慧。

  然而常家的長子常少卿比周大小姐早上幾年打理押當行的事,經營得蒸蒸日上,便不將周氏擱在眼裡,在周大少去世後,更是如此。

  四年前常少卿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由,表明自己是常家獨苗,無法入周家為贅婿,退掉與周大小姐的親事。

  當時,周大小姐還沒掌權,周氏僅是押當行,周老太爺老夫人對常家退親一事極度憤怒,最後讓周大小姐勸下,據說大小姐是這麼說的—

  「非良木而棲之,晴日安好,風雨若至,挨不住擊打便要分飛。我本良禽,當擇良木,當初訂親實不得已,如今常家退親,是如了念梓的意,請爺爺奶奶信念梓一回,日後周氏必然成為京都第一大質庫。」

  當年這話傳出來時,大家只當是女兒家安慰祖父母的體己話,沒想到轉眼三年過去,周氏押當行在周大小姐經營下,成為京都第一……

  「大朝奉、大朝奉……」

  小廝打扮的梅兒,從市上奔進周氏質庫後,直對櫃台低首翻書的周大小姐喊,一旁掌櫃正將當票交付到客官手裡,她一見有人,立刻收了聲。

  「老爹,您記好,質期兩個月,十月二十到期,過期不續。」掌櫃殷勤交代。

  「是、是,小老兒記住了。多謝掌櫃,多謝大朝奉。」

  「嚴老爹慢走。」周大朝奉溫聲說。

  衣衫陳舊的嚴老爹捧二十文錢,眼底含淚走出周氏質庫。

  做公子打扮的周大小姐周念梓,闔上書本,迎視貼身丫頭,目光隱有責備,梅兒吐吐舌,算是表了歉意。

  她家小姐性子好,萬事不計較,養成她有些主僕不分的莽撞性子。

  「大朝奉,妳曉得今日西大伙都在談何事嗎?」小丫頭又高揚起聲了。

  「何事?妳要不要先喝口茶,順順氣?」周念梓揚眉,淡淡道。

  「我說大朝奉啊,妳覺不覺得自個兒越發像個公子了?那微揚起眉的模樣像極了真正的風流公子,看得我都要傻了……」梅兒忽然說。

  這……她是被自己的丫頭調戲了?

  「興許明兒開始,我該讓蘭兒陪我出門,瞧瞧蘭兒有沒有膽說我像個風流公子,讓她看傻了?梅兒,妳覺得如何?」周念梓不疾不徐的說。

  「哇!小姐,梅兒知道錯了,可我說的是真心話,小姐真適合當個公子。」梅兒嘟起嘴,低頭認錯,「別不讓我出門,梅兒求小姐了。」

  周念梓搖搖頭,沒轍的嘆口氣,問:「說吧,西熱鬧什麼?」西是京都市集,什麼都買得到,但交易最多的是人。

  「徐柿子呀!」梅兒抬起了頭。

  「什麼徐柿子?」

  「被捏打得扁扁的徐柿子,到今天還賣不掉,已經有人開賭盤了,賭徐柿子會是死在西市賣台上,或倒霉讓人給買走?我看徐柿子那個樣子,應該是活不了多久了。」

  周念梓二度搖頭,有時她真覺得跟這裡的人難以溝通,來這時代十年了,她仍是不習慣啊。「徐柿子究竟是什麼人?」她只好再問。

  「喔……就是鎮國親王世子。小姐不曉得嗎?人牙子把他打得不像人了,還嘲笑他是任人捏圓壓扁的爛柿子,哪像什麼世子爺。看起來真可憐……」周念梓恍然,點了點頭,鎮國親王上月被判通敵大罪,這是整個京都都知曉的大事,本該全族判斬立決,然當今聖上念及鎮國親王與自己為同胞兄弟,又屢建軍功,全族免去死罪,但男為奴、女為婢,全族下放人肉市場供人買賣。

  「我剛去西市溜了一圈,鎮國親王一族都被買去了,只剩徐柿子……不是啦,是親王世子,小姐,妳說,人怎會這麼壞呢?世子爺遭罪,是因為他爹,怎麼就把人當顆柿子往死裡打呢?皇上已經免他們死罪,那些人牙子,卻像是想將他活活打死似的……」梅兒回想剛剛看到的景像,不禁難受,世子爺倒在賣架上好似是沒氣了……周念梓摸摸梅兒的頭,心頭卻閃過一絲念頭,本朝國姓「徐」,除了皇帝直親,旁支皆避用國姓,以封號稱之,鎮國親王是皇帝胞兄……徐氏……她怎會沒想到呢!徐氏……祖奶奶說過,要她竭盡所能報答徐氏恩情。

  祖奶奶還說,無論發生什麼事,不用慌,一切會有好結局的……十年前,她靈魂移轉,來到這個時空與她原生時代相異的世界,是憑奶奶的話才撐過來。

  當時,她極度恐慌,十七歲的她,以為自己死去,誰知醒過來竟成了一個七歲孩子,從周紜霓成為周念梓……她記祖奶奶的話,決定撐下來,想說不定她有機會回到原生時代、說不定還能……見徐安瀾一面。

  十年轉眼過去,好幾度,她幾乎放棄返回家鄉的希望。

  畢竟,族長奶奶要她報恩的徐氏族人,在這個時代是皇親貴冑,她一個無名無功的商家女,能報什麼恩?

  沒想到,如今出現了一個能讓她報恩的徐家人……報恩後,她是不是就能回去?像祖奶奶說的,一切都會有好結局。

  她的好結局,真能到來吧?

  周念梓有一瞬幾乎開心得喘不過氣,順過氣後,她打開鎖,自櫃子拿出一袋銀兩,對梅兒說:

  「我們去西市轉轉。」

  離開鋪子前,周念梓不忘交代掌櫃,「王掌櫃,一會兒讓丁二到藥上找谷大夫,讓他收嚴老爹三文藥錢,余下藥錢我會過去結。另外,讓丁二買床新被放嚴老爹門外,北方天寒得快,老人家禁不住凍。」

  「大朝奉,妳這賠本生意,做到哪年是個頭啊?」王掌櫃笑道。嚴老爹拿了床舊被來當,大朝奉給了二十文,但那床舊被子,一文錢都不值。

  可誰也都曉得,嚴大娘染了風寒,一病大半月,沉重藥錢已經壓得兩老喘不過氣,嚴家唯一獨苗在邊關打仗,如今生死不明……大朝奉心善,周氏質庫裡上至大掌櫃,下至跑腿小廝,其實早已見怪不怪。不過真讓周氏質庫賺錢的,大半是皇親貴冑的當品、利錢,倒也不會真虧本,大朝奉手腕好,待人客氣,質價實在,那些大官人家喜歡找周氏質庫周轉,特別是官家夫人小姐們面薄,就愛找他們平常做公子打扮的大朝奉。

  「我們不過是少賺些,哪是什麼賠本生意。」周念梓笑了笑,手一揚,步出店鋪。

  「是,大朝奉說的太有道理了。」王掌櫃笑,低頭繼續撥他那把算盤。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39 PM

第二章

  她花二十文錢買下他,讓梅兒往家裡喚兩名長工,拿門板來西市抬他。

  周念梓想,她太高估獲罪世子的身價了,滿滿一袋銀兩壓根用不上,纏腰錢袋裡的幾十文錢,竟就能買下他。

  這時代,罪臣之命輕賤如斯。

  人牙子讓人將他從賣台上往下抬時,一向鬧騰的西市,頓時安靜老半晌,擱在黃土地上的世子似乎早斷氣了,若她也是這時代的人,或許真就當他是去了,但在她的時代,急救無效才能判定死亡。

  於是,她在眾目睽睽下,蹲下身,為他做心髒按摩,同時考慮是否要在這保守時代驚世駭俗的嘴對嘴人工呼吸。

  畢竟她雖做男子打扮,但京都裡的人多半都知她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

  猶豫再三,正當她想再五下按壓,若仍沒有恢復呼吸心跳,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誰讓他姓徐,眼下成了她歸鄉的唯一希望。

  幸好這位世子爺也算爭氣,又過三下按壓,他一口氣便提上來,勉強睜了兩下眼皮,似是看見她,又似沒有。

  周念梓不管他聽不聽得見,立刻伏身在他耳邊道:「你爭氣,好好活下來,我定助你平反冤名。」她不確定傷重的他聽清楚沒,但探他鼻息,轉瞬平緩了許多。

  梅兒與家丁這時奔來,她招了招手,起身撫順長袍皺褶,讓家丁將他往門板抬,打道回府。路上,梅兒拽緊她的衣袖,時不時往他臉前探鼻息,緊張地說:「大朝奉,他這樣能活嗎?我回鋪子前瞧他明明在賣台上斷氣了。」

  周念梓揚眉,敲了敲梅兒的頭。一個人若真斷氣那麼久,早就死透了。梅兒在西市兜轉,才回周氏質庫,等她拿銀錢過來買他,都過上一個時辰不只,世子爺絕不可能斷氣這麼久,卻讓她簡單十幾下按壓便救回來。

  「妳看錯了,他僅是昏過去而已。」

  「可我在賣台下聽見人牙子也叨念了一句,好像是死了!」梅兒嚷嚷。

  「我肯定他現下還有氣,沒死就成。」周念梓淡淡說。

  「小姐……妳買這個快死的人,萬一他死在家裡,不是招晦氣嗎?」

  「我不會讓他死的。」周念梓語氣堅定。

  「小姐……老太爺老夫人知道會惱的吧?」梅兒低聲道。

  「他們要是惱了,也是惱我,妳家小姐我,哪回拖累了妳?」周念梓似笑非笑的道。

  「唉唷,小姐,話不是這麼說啊……」

  「那梅兒不妨教教我,話究竟該怎麼說?」周念梓揚眉,淡笑輕問,接又往梅兒頭上敲一記,「教妳多少次?在外頭要喊我公子。」

  「好嘛!公子,梅兒只是替妳憂心,萬一老太爺老夫人不准公子抬個快死的人進門,可怎麼好?咱們又不能將人隨手往外一擱了事。」

  「我說他只會活,不會死。等會兒到家門口,妳上西市請谷大夫來。」

  「公子……」

  「傻丫頭,別白憂心了。妳主子幾時說成的事,到後來不成的?」

  這倒是,梅兒想,別人說不成的,只要她家大小姐一句能成,那便是能成的。正因為如此,她時常覺得……她家大小姐不是男兒身,太可惜了。

  大小姐比男人還男人啊。若是個真公子,該多好呢!

  這徐柿子……不,是親王世子,一定死不了吧?因為她家公子……喔,不,是她家大小姐說了他只會活,不會死。

  幸好,徐柿子遇到了公子!啊,不對,是親王世子遇到了她家說成就一定能成的大小姐。

  唉……她的腦子,都快打出千百個結了。

  谷大夫看過了世子爺,搖頭嘆氣,起身對周念梓做個揖,道:「周大朝奉,世子爺的傷太重,老夫恐怕難以回天。」

  谷大夫在京都是醫術、醫德皆有口碑的老大夫,甚至有人傳,谷大夫醫術要比皇城裡的御醫還好過幾成。

  「谷大夫只管將能用的藥開出來,其余的,念梓自有計量。」

  「這……周大朝奉,您心善,老夫有幾句話想說,您聽了萬勿見怪。」

  「您請說,無妨。」

  「周大朝奉買下世子爺一事,已從西傳遍京都,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周大朝奉您……」谷大夫頓了頓,一時竟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谷大夫,您同周家多少年交情了?念梓當年溺水,命也是您給救下的,您有話但說無妨的。」谷大夫讓周念梓一說,想起當年溺水事件,陡然松了口氣,「是啊!老夫怎就忘了!當年,正是世子爺救了您啊。」

  「啊?」周念梓驚愕,「怎說是世子爺救了念梓?」這時,一道嗓音打斷了周念梓和谷大夫的對話—

  「小姐,妳怎讓一個奴才睡這房呢?」

  周念梓的奶娘聽家丁說大小姐買回一個傷重的奴人,還將人抬進與她閨房僅一牆之隔的廂房,便急如星火的趕了來,踏入房一見睡榻上躺了個幾近血肉模糊的人,不禁大喊。

  「奶娘,您來得正好,方才谷大夫說念梓當年溺水是世子爺救的?」周念梓面色淡定無波,轉頭問奶娘。「世子爺?」

  「鎮國親王世子。」周念梓又道。

  「啊……確實是如此。當年小姐跟夫人到西苑湖賞杏花,世子爺與幾位公子搭畫舫游湖,小姐落水時,世子爺搭的畫舫正巧在附近,世子爺瞧見立即跳下水救小姐上岸,當時夫人並不曉得小姐的救命恩人是世子爺,以為是某大戶人家的公子,想重金答謝大恩,卻遭到婉拒。

  「後來夫人托人探問,才曉得救小姐的是鎮國親王世子爺。世子爺身分高貴,當年周家就是想答謝,也答謝不起,夫人說,這份恩情只能擱心上了。」奶娘感慨的道。可惜老爺、夫人去得早,大少爺去不到半年,夫人憂思過度跟大少爺去了,老爺在夫人過世後不到兩個月,染了重風寒竟也跟去了。

  周家短短不到一年,經歷三殤,她想來就難過,要不是老天爺可憐,讓周家有個不輸男子的大小姐,她真不敢想,老太爺老夫人怎麼活……

  收回思緒,奶娘忙說起正事,「小姐!怎將話題轉到世子爺身上?您將一個……」

  「奶娘,我買回來的,正是鎮國親王世子。他是念梓的恩人,救他是應當的。」周念梓打斷奶娘的話,不疾不徐的道。

  買下他時,她還不知她欠他一份救命恩情,這下真不能讓他死了。

  「他就是世子爺?」奶娘訝然,她聽說鎮國親王一家獲罪的事,卻沒想過小姐將人買回來。

  若不是谷大夫提起,世子爺救下周念梓這事都過去十年了,奶娘一時也沒能想起來。

  「正是。」周念梓道。「谷大夫,既是如此,念梓更是非救世子爺不可了。還請谷大夫開最好的藥,念梓自當盡力照顧世子爺,相信世子爺會好的。」

  谷大夫頓了頓,方才說不出來的話,出了口,「周大朝奉心善,卻也該顧及名聲,外頭如今都傳,大朝奉買下世子爺,是想為周家招贅婿。」更難聽的他沒說,甚至有人傳,周大朝奉想找個「血統純正」的好種當面首,好為生個周家繼承人。

  京都流言傳得飛快,周大朝奉買罪奴不到一個時辰,流言便肆意紛生。他在藥上已聽得許多流言版本,不免為這心慈念善的姑娘憂心,再怎麼說,總是個沒出閣的大姑娘啊!更何況世子爺的事可不單純……谷大夫欲言又止。

  「是嗎?」周念梓面靜淺笑,不以為意的淡淡道:「無妨,隨人去說,謠言止於智者。谷大夫請您開藥吧,務必用最好的藥,我讓梅兒趕緊抓藥回來給世子爺用。」轉頭她又吩咐,「奶娘,燒兩大鍋水,我幫世子爺淨身。」

  「淨身這事,還是叫丫頭來吧。」奶娘阻止。

  「世子爺傷重,得細心照料,奶娘,他是念梓的恩人。」周念梓試說服,不放心將傷重的世子爺交到丫頭手裡。「等世子爺好些,再讓丫頭來服侍。」谷大夫瞧了瞧她,搖頭,開了十劑湯藥,三劑外敷藥。

  「一日兩劑湯藥,分別早、午、晚、子夜四次服用,外敷膏藥一日六回,兩個時辰一敷。高熱若能退,便有希望。若三日過去高熱不退,大朝奉則需准備准備。」谷大夫希望能打消周大朝奉救人的念頭,但做為大夫,他又不能直說。唉,誰算得到,會是周大朝奉買了世子爺,換作旁人,世子爺早該被抬到亂葬崗去了……准備的意思,不難明白。周念梓笑了笑,點頭,喚了蘭兒進來。

  「妳到賬房支領五十兩,讓車夫送谷大夫回去。」

  「大朝奉,不需這麼多銀兩……」谷大夫道。

  「嚴老爹的藥錢,往後也不知要勞煩谷大夫多少,五十兩是少了,還望谷大夫務必收下,萬勿推辭。」周念梓叮囑,「蘭兒,好生送谷大夫回去。」

  「是,小姐。」

  周念梓在桌邊打盹兒,右手撐頰,雙目緊閉。

  兩日過去,床上的人體溫略微降了下來。子夜方至,蘭兒端了藥湯進來,輕搖周念梓,低聲道:「大小姐,藥熬好了。」

  周念梓睜開眼,精神顯得不濟,她已兩日夜不得好睡。換藥、喂藥,她不曾假手他人,事事親為,床上的人也極不好過,兩日夜高燒,囈語不斷。

  「妳去歇息吧。」周念梓對蘭兒低聲道了句。

  「大小姐,還是您去歇息吧,世子爺讓蘭兒照顧,您已經兩夜沒好睡,身子怎禁得住?」

  「等世子爺燒退再說,世子爺今日燒退了些,興許再兩日燒能全退,到時有妳忙的,快去歇了。」

  「梅兒會在外頭守,大小姐有事喚一聲就好。」

  「知道了。妳快去歇吧,明早好跟梅兒輪換。」周念梓說,拿起勺子輕輕攪拌湯藥。

  蘭兒步出廂房,關上門,周念梓手觸了觸藥碗,感覺涼一些,端起碗走至榻邊,她望那張消瘦卻顯清俊的臉,低低嘆口氣,喃喃自語。

  「你爭氣點,趕緊醒過來,自個兒喝藥,這樣喂你藥,實累了點。」

  她送了一口湯藥入嘴,俯身將溫藥汁一點一點哺入他口裡。這兩日,她便是如此喂藥。

  第一碗藥原是蘭兒用湯匙喂的,全落在錦枕上,點滴沒入他的口。

  她見他喝不進藥汁,讓蘭兒熬了第二碗藥,將人遣出去,一口一口對嘴哺喂。一碗藥,她花了近半個時辰才喂完。

  周念梓喝了第二口,彎身哺喂,藥汁快送完時,發現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原是迷蒙半醒,但眨眼間,床上那人眼睛瞪大了,許是因為她的嘴正貼他……周念梓喂完藥,坐直了,絲毫不覺尷尬,淡笑望他,「世子爺,總算醒了。」她伸手觸摸他額頭,燒已退去大半。「您醒了,就能自個兒喝藥。我扶您起來,可好?」「妳……」他喉嚨似是被火灼過,沙啞疼痛,發聲困難,「這……是哪兒?」

  「先喝藥,您一邊喝,我一邊向您解釋。」周念梓將藥往桌上擱,踅來將他扶起,未料清瘦如他竟也沉得很,她使了好些力,才勉強將他扶起,拿了錦枕墊在他後背,將藥再端回來。她舀了一勺藥汁往他嘴邊送,見他神色略異的瞧了瞧勺子,又往她唇瞧上一瞧。她淡笑,坦然道:「世子爺若介懷我用過這湯勺,我讓人換把干淨的進來。」

  「沒……無妨……妳……」他抬眼對上她的眼。

  周念梓原本極為平靜的神情,與他眼神交逢後,愣了半晌,他……這張臉、深邃的眼,好似……好似故人……

  周念梓甩開紛亂思緒,恢復了淡然,道:「既然世子爺不介懷,念梓喂您喝藥。」他張口,乖順得像個孩子,喝下湯藥。

  「藥太苦。」他聲音依舊沙啞。

  「良藥必然苦口。」周念梓笑說,能抱怨是好事,「喝完藥,我讓人備碗甜湯給您解解苦。」

  「不必,我不喜喝甜。」他說。

  是有些世子爺的霸道了,周念梓有趣的想。

  「妳方才喂我藥……」他瞧她嘴角還沾藥汁,沒深想便伸手擦了她嘴角。

  周念梓愣住,臉一瞬湧起潮紅。

  「還望世子爺諒解,我實是不得已,並非有意冒犯。」她低聲道。

  「是妳買我回來的吧?」他問道。

  「是。」

  「那麼,我往後就是妳的奴才了。」他語氣微微的帶嘲諷,「別喊我世子爺,喊我的名,徐安瀾……不,我忘了,我是罪奴,往後喊我安瀾便可。」徐安瀾?

  「是『天下安瀾,比屋可封』的安瀾?」周念梓低問。

  他若有所思的望她一眼,問:「妳知出處?」

  「出自文選,王褒四子講德論。」她沒多想便說道。

  「安瀾意喻太平,天下太平,則家家戶戶皆可封爵……」徐安瀾低語,神色奇異,瞧周念梓瞧了許久。

  連名……都如故人……周念梓舀了藥,繼續喂他,心思有些飄遠了。

  「這藥太苦,妳讓人備碗甜湯。」徐安瀾又喝了幾口藥,忽然道。

  「哦?」她揚眉,拉回心神,方才不是說不喜喝甜?但她也沒必要反對,簡單應了一句,「好。」

  「梅兒!」她朝門口喚。

  「大小姐。」梅兒推門進來,不禁望了眼床上半坐臥的人。

  「灶房可還有甜湯?」周念梓問了梅兒。

  「溫一壺銀耳蓮子湯,奶娘特地留給大小姐的。」

  「端一碗進來。」周念梓說。

  一會兒,梅兒端了碗銀耳蓮子湯進來。

  徐安瀾已將整碗藥喝光,周念梓讓梅兒將藥碗收了,端來甜湯。

  她端甜湯回到床邊,舀起一勺,徐安瀾卻道:「我來。」他接過碗勺,舀起甜湯,竟是往周念梓那兒送。

  周念梓又愣住了,徐安瀾反倒若無其事說:「藥湯實苦,妳喝點甜的解苦。」

  「不是世子爺要喝的嗎?」

  「安瀾方才說了,不喜喝甜。」他明示她別再喊他世子爺。

  這……「我……安瀾若不喝,我還是自己來吧。」她改口,想拿過碗勺。

  「大小姐,您喂奴才喝藥,卻不肯讓奴才盡點力,回報您嗎?」他微瞇起雙眼,神色頗為不悅。

  「我……」周念梓遇事向來淡然沉,這會兒卻沉不來,讓個病人喂食,怎麼也說不過去,而且一位堂堂世子爺,在她面前說自己是奴才?這真是折煞了她。

  「我之所以買下世子爺,是為報當年您救我的天大恩情。世子爺千萬別在念梓面前稱自己是奴才,我擔待不起。」周念梓決定把話說清楚。

  「我救過妳?我不記得了。」徐安瀾唇邊隱約浮起淺笑,其實他已經認出了她。「十年前,念梓七歲同娘親前往西苑湖賞杏花不慎落水,是世子爺救了念梓。」徐安瀾想了想,狀作恍然道:「妳是那小女娃兒?」

  「正是念梓。」

  當年他無意間救下周氏押當行周大掌櫃的長女,後來他聽說周大掌櫃長公子墜馬亡,周家大掌櫃與掌櫃夫人相繼在半年裡辭世,僅余一女,三年前周大小姐掌理周氏押當行,短短時間內便將押當行擴展成京都第一大質庫。眼前看來纖弱單薄的女子能耐極大,能一肩撐起周氏質庫,確實不簡單。

  徐安瀾靜默半晌,將湯勺送到周念梓唇邊,瞧她的唇出了一會兒神。

  「甜湯要涼了。」他聲音顯得更為沙啞。

  周念梓見徐安瀾執意要喂,他一雙眼甚至……頗有他意的盯她的唇,她只得趕緊張嘴,喝了甜湯。

  徐安瀾一口一口喂,將整碗甜湯喂完了,把碗勺遞回給她,道:「我手酸,也覺得餓,妳讓人幫我熬碗粥。」

  周念梓都不知該說什麼了,這位自稱奴才的世子爺,明不明白自己根本不像個奴才?但她也沒打算把他當奴才,就算了吧。

  「好。」她立刻交代門外的梅兒熬碗魚粥來。

  「我想躺一下。」他聲音透露疲憊。

  周念梓扶他躺好,為他拉緊被子,「等會兒喝完粥,我讓梅兒替你換藥,你身上傷口,每隔兩時辰要上一次藥。」

  徐安瀾原已閉上眼,聽她這麼一說,又將眼睜開來,「周念梓。」

  「嗯?」

  「『你爭氣,好好活下來,我定助你平反冤名。』這話,是妳在我耳邊說的?」

  「……是。」原來他聽見了,是這樣,才活了下來嗎?徐安瀾深深望她,靜默許久才又開口,「我救妳一命,妳救我一命,我們之間扯平。往後,我就是妳買的奴才,妳喂我藥、幫我上藥的恩情,我一輩子不忘,必定報答。現在我能自己喝藥,但不要別人幫我上藥,妳幫我上藥。」說完,徐安瀾閉了雙眼。

  世子爺啊……果然是世子爺。

  周念梓無奈的想,她哪裡是買了個奴才?根本是買了一個爺。

  罷了,她得報恩才能有好結局!忍忍吧。她想。

  周念梓實在頭疼萬分,徐安瀾精神好些了,幾日靜養下來,他身上十幾處被鞭笞得皮開肉綻的傷口,雖已收合消腫許多,但谷大夫交代擦澡為好,洗浴不可,偏偏徐安瀾只肯讓她服侍,不肯讓除她以外的人近身。因而擦澡、更衣換藥,她只得親力親為。

  徐安瀾昏迷時,她自然能面不改色為他擦拭淨身,但如今他醒了,她好歹是個姑娘家,實在不可能再從容下去,而這位世子爺也不知在想什麼,禮教都忘光了,卻執意非她不可……

  頭痛萬分的她,沒別的選擇,只能咬緊牙關幫他,誰讓世子爺姓徐,是她非報恩不可的恩人呢!

  周念梓拿擰干的布巾,替他擦淨了臉,往水盆裡洗了洗,轉過身,尷尬起來。

  「公子再忍耐幾日,不出五日,安瀾事事皆可自己來,無須再勞煩公子。」徐安瀾似笑非笑說道,見她面色緋紅,暗覺有趣。

  近十日相處,徐安瀾已不稱呼周念梓「大小姐」,倒習慣喊她「公子」。白日裡,周念梓總做公子打扮,因為得幾趟來回周氏質庫,他看習慣,久了竟覺得她的公子打扮好看許多。

  周念梓女子裙裝,毫不起眼,換上男子裝扮,反透爽利英氣。

  她生為女子,實在是可惜了。徐安瀾好幾度如此想。徐安瀾時常想起未獲罪前,他有許多回在市上遇過她,雖僅是偶遇,短暫交會,然其實他總會多看她幾眼,一來是她與人打交道似男子豪爽,令他覺得有趣,二來是……他並未忘記自己十年前救了她。

  他暗暗注意她,看被他救下的一條命,如今活得恣意,沒白費了他的救命之恩,感覺甚是快慰。

  只是沒想到,如今是她買了他,人生果真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

  「不勞煩。」周念梓努力維持面色淡然,解開他單薄中衣,放輕力度,擦過他胸膛,卻不知曉自己臉色嫣紅如火。

  徐安瀾望她出神片刻,待她擦過前胸,要褪下他衣衫擦拭後背時,他語氣戲謔的低語,「他日若公子易地而處,安瀾定當如公子今日這般,盡心仔細服侍公子,以報公子恩情。」周念梓擰干布巾的手,頓了一頓,臉頰越來越熱,她不敢多想易地而處的情景。

  「我讓梅兒……或蘭兒服侍就好,無須麻煩你。」她聲音略有點沙啞。

  「哦?公子認為安瀾無法好好服侍您?」徐安瀾揚眉。

  「非也,只是……男女有別……」她有些慌了。

  「在安瀾眼裡您是真公子,何來有別?」徐安瀾笑了笑。

  「……水要涼了,我趕緊幫你擦淨了身好上藥。」徐安瀾背轉過身,方便她擦澡。

  周念梓無奈想,盡管明白男人生理正常有反應,但隔薄褲,看那……明白昂揚的反應,她實在難以維持淡漠,報恩真是苦差事。

  周念梓燒紅得不能再紅的臉,心雖慌,卻仍仔仔細細替他從頭到腳擦了干淨,她終於吐口氣,站起身。

  「公子,安瀾無意冒犯,只是……公子雙手柔軟纖細如女子,安瀾實在難以控制自身反應……」周念梓低頭在水盆裡,將布巾洗了又洗,有些恨恨地想,究竟是誰方才大言不慚說「公子是真公子,何來有別」?現下又故意提醒她雙手如女子,這家伙是什麼意思她本就為女兒身!報恩吶,這樁差事真比藥汁還苦人。

  周念梓擱下布巾,狀若無事,旋身拿外敷膏藥,抹到他身上十多處較深的傷口,抹勻了後,替他換上干淨中衣。她退後幾步望他,想起十幾日前,他差點活不過來的凄慘模樣。

  當時他臉上十多處或輕或重的鞭痕,血跡傷痕交錯,至於他身子的傷,更加恐怖,有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已流膿發臭。

  可如今,他臉上鞭痕靠谷大夫獨門秘制生肌去疤膏藥,幾乎好了個全,他身上輕輕重重的傷,也好上七八成。

  世子爺現下看來就似……就似她原生時代的徐安瀾……那雙眼,一樣的炯亮有神,曾吻過她的唇,看來也同樣溫潤多情……周念梓凝望,心思微起波瀾。

  瞧她明顯出神模樣,徐安瀾管不住想捉弄她的衝動,「公子,可滿意安瀾的模樣?」他發現??他越發愛看她紅霞染頰,微慌失措的模樣,她在人前總是淡靜自持,萬事不驚,真比公子還像個公子,彷佛世間沒有能難倒她的事,尋常男子往周念梓面前一站,立即落了下乘,卻也令人感覺有距離,害羞的她,多了絲生氣。周念梓微頓半晌,以她靈魂的歲數算來,她好歹虛長這位年方二十五的世子爺兩歲,可讓他叫聲姊姊了。

  他這樣明、暗吃她老豆腐,也不怕嗑得牙疼!

  周念梓朝他走近兩步,拿食指意態輕薄的挑起他下頷,半瞇鳳眼,笑道:「頗為滿意,方才公子我正想,是該請師傅為安瀾量身,裁幾件合身衣裳,往後我總有帶安瀾出門的時候,不好失了臉面。安瀾喜歡京都哪家作坊師傅手藝?立刻差人將師傅找來。」

  徐安瀾斂睫垂眸,掩住笑意,壓低了嗓音道:「公子對安瀾的恩德,安瀾無以為報,往後安瀾這條命,就是公子的,完全聽憑公子差遣,公子若讓安瀾往東,安瀾絕不朝西望上一眼,哪怕……哪怕公子真想收安瀾當面首,安瀾也定當戮力以赴,必讓公子有後。」這扯到哪兒去了?

  周念梓聽完,食指像了火,縮了回來,輕佻姿態消失得毫無蹤影,換上正經嚴肅的表情問:

  「安瀾可是聽誰說了什麼?」

  他人躺在周氏宅府中,消息卻是萬分靈通,京都流言傳得可精彩了,他偶爾會想,若周念梓真有那個膽,他也不是不能成全……萬分可惜的是,流言僅僅是流言。徐安瀾暗忖,嘴角又揚高許多。

  「安瀾沒聽說什麼,只覺方才公子瞧安瀾的模樣,像是……」他忽然抬起頭,眼神極其清澈誠懇,迎上周念梓那雙眼角飛揚卻不大的丹鳳眼,「公子,安瀾實不好明說,怕冒犯公子。安瀾只想公子明白,安瀾對公子絕對順從,公子要安瀾如何安瀾便如何。」

  「咳……世子爺,念梓對您絕無任何褻瀆之念,方才念梓失了分寸,與世子爺說笑,請世子爺萬勿見怪。」這位落難世子爺,實在讓她太頭疼了。

  「周念梓,我已不是世子爺。」徐安瀾語氣轉冷。這強勢口吻,哪兒不像個世子爺了?周念梓腹誹。

  「是。」她只得應聲,「念梓得去鋪子巡上一巡,安瀾休息吧。」擠了個借口,她幾乎要落荒而逃,暗嘆報恩怎比登天難!

  「公子,晚膳可回來用?」徐安瀾笑意隱隱,問得泰然自若。

  聽聽這口吻,他是故意的吧?真當自己是……面首了?

  「不好說。」周念梓回道。

  「公子,安瀾不喜一人用膳。」

  「我……我盡量趕回來。」周念梓這會兒真是落荒而逃了,丟了話,便快步走出徐安瀾廂房,走得又急又快的她,自然沒聽見徐安瀾得意低沉的笑音。

  這回合,周念梓大。

  周念梓離開不久,廂房西窗忽起了三記脆響,徐安瀾起身,將門栓緊了,往西窗走去,推開窗,一名黑衣勁裝男子跳進廂房……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第三章

  皇元三十五年,入春。

  京都過了個熱鬧年,元宵後,喜慶氣氛轉眼消散。

  天子腳下的京都,最是知曉宮裡動靜,當王公貴人們一撥一撥頻繁出入皇城,京都城內便有耳語流傳,當今聖上烈成帝怕是不好了。依轅朝開國祖制,帝王在諸位皇子滿十歲後,得視皇子表現,擇一為太子待繼大位。然而現下太子之位仍虛懸,烈成帝有七位皇子,個個出類拔萃,均為人中之龍,在武功、文治上皆有作為。

  傳言,烈成帝屬意三皇子,奈何三皇子之母僅為州牧之女,在朝堂上勢單力薄,朝臣始終反對立三皇子為太子。

  當今國母為右權相嫡女,右權相門生滿天下,擁有朝堂大半勢力,皇後所生的五皇子,獲得多數朝臣支持,近兩年,烈成帝龍體不安,朝臣們諫疏不斷,力諫皇上立五皇子為太子。烈成帝卻無意聽憑朝臣意見,五皇子若繼大位,徐家天下早晚將成外戚天下。可反對三皇子之聲又時時可聞,阻力亦大,他便盼三皇子多所歷練表現後,能贏取人望,順利登上太子位。無奈朝堂政爭越演越烈,爭權手段盡出,皇子們如何建功,已無法贏得朝臣支持,世家大族可分得多少權位,才是朝臣們在意的。

  事實上,兩年前烈成帝便已是病入膏肓,沉重朝政對他來說,早已是不堪負荷。

  一年前,皇上為了三皇子,下了險棋,因為他明白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可等了,這事兒僅有當事人知曉。

  一年過去,朝堂重臣們都以為皇上已是死了將大位傳給三皇子的心,五皇子得寵許多,皇上總在朝堂上拿重要國事詢問五皇子意思,往往五皇子拿了主意,皇上便讓人照辦。

  如今烈成帝身子看似一天壞過一天,宮裡早傳言五皇子將繼承大位。

  宮裡的大事,對宮外尋常百姓而言,仍是遙遠了些,雖說皇上興許熬不過今夏的流言讓京都氛圍低迷,但日子終得過下去,哪怕朝堂之爭已是越演越烈,必須努力營生的百姓,並不那樣在意。

  政爭對尋常百姓來說,最多不過是閑暇時的談資,無論多麼鮮血淋漓的政爭,最終僅僅是茶樓裡說書的精彩段子罷了。

  旁的不說,今春京都各大茶樓裡,最好的說書段子主角,便是那位深受政爭之苦,一夕從王公貴冑成了一介奴僕的鎮國親王世子。

  京都裡與王公貴人們時有往來的人多半都知道,鎮國親王之所以獲罪是親王世子同三皇子走得太近,才招來朝臣陷害。

  不過誰都沒想到,明明是只剩半口氣的罪臣之子,讓京都第一大周氏質庫的當家,周大朝奉給買了去,非但人活了過來,還被好生供養,吃好穿好的。

  一個被抄家、半死不活的罪臣之子,如今活得順風順水,雖說成了奴才,至少也算攀上高枝,如今走在頭,誰不看周大朝奉的面,喊他一聲「安瀾爺」。

  這能被喊成爺的奴才,整座京都可找不出幾個!

  而這精彩段子兩位主角,此刻正坐在京都最火紅的說書先生駐店茶樓,笑得春風拂面,安然自在品一壺上好白毫烏龍。

  說書先生口沫橫飛,說到精彩處,刷開扇子,道:「一日,咱周大掌櫃分外輕佻,揚指抬了落難公子下頷,輕薄道:『你從了我如何?大掌櫃絕不苦了你,吃香喝辣一樣不少你。』落難公子斂睫垂首,盡管心中多有掙扎,然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不過是要成為恩人的面首,咬牙便能忍過去。於是鼓足勇氣對周大掌櫃道:『大掌櫃讓奴才往東,奴才便不朝西望去,一切但憑大掌櫃吩咐……』」周念梓一雙不大的丹鳳眼瞇起,斜望一旁正經端坐,賊笑得如狐狸的落難世子,她俯過身,附在他耳邊低問。

  「你這說書話本,賣了多少錢?」

  徐安瀾目光清澈透亮,笑意滿溢,轉頭也附在她耳邊道:「不多,僅僅五十文錢。」

  「五十文錢?」周念梓低呼,睜大了眼,這樣低俗又煽情的說書話本,可賣五十文錢?都快抵上尋常跑堂伙計兩個月的月錢了。

  「是的,公子。不多不少是五十文錢。」

  「記得分我一半,好歹也有我的話在裡頭,雖被你改得不三不四。」周念梓頗為不滿趕忙又道了句,「不成,你該分我三十文錢,因你污我名聲,得多付我五文錢。」

  徐安瀾悶悶的笑,這女人真是不同於一般人,被污了名節,卻只忙計較五文錢。

  「安瀾願將五十文錢全數交予公子,安瀾連命都是公子的了,哪裡在意這區區五十文錢。」他面色誠懇的道。

  「你……」周念梓本想罵他狡詐又矯情,演得真心實意想給誰看,轉念一想,又何必呢?與他計較的每一回合,哪回不是大。

  她終究臉皮厚不過這表面如羔羊溫順,骨子裡卻狡猾如黃鼠狼的世子爺!

  「我回去了,你繼續喝茶。」周念梓招來小二,付過茶資,也打賞了說書先生後,又對安瀾道:「喝完茶,你要回去或上轉轉,由你了。」

  「謝謝公子。」安瀾笑道,並不起身相送,比周念梓更像個主子。

  周念梓搖搖頭,也不說什麼,報恩吶報恩吶,咬牙忍忍就過了吧。第無數次,她如此自我安慰。

  若換成了梅兒或蘭兒,她有的是辦法整治,但徐安瀾畢竟是徐安瀾,曾是堂堂親王世子爺!囂張慣了,也是自然。

  徐安瀾倚二樓木欄,見步出茶樓的周念梓拐進東二,他才不疾不徐走出茶樓,往西打油胡同走,一路上,他嘴角微揚,始終未變。

  他確定小胡同裡沒其他人,推開某院落角門。關緊了門,門裡的人立即恭謹做揖。

  「主子。」

  「進屋裡說。」他收起了笑,臉色嚴肅。

  不一會兒,一青衣、一白衣兩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推開同一處角門,步入院落,直接走入廳內,徐安瀾已在座上,小廝恭謹送上熱茶。

  兩名男子對座上的徐安瀾恭敬行禮,道了聲,「主子。」

  「坐下說話。」徐安瀾拿起熱茶,啜了口。

  「是。」

  「宗辌,何靖將軍那邊可有消息?」徐安瀾望青衣男子。

  「去年西夷災,冬天又連連大雪,今春雪融大水,一統兩年的西夷,如今內亂難止,何靖將軍欲趁西夷大水,一舉打過西揚河,逼降西夷。」宗辌回道。

  「需要多久時間?」徐安瀾問,他想,聖上已挨不過夏初。

  「以西夷眼下情況,將軍有七成把握在半月之內打過西揚河。」

  徐安瀾盤算,過西揚河後,何靖必要回京封賞,至多可帶三千輕騎返京,快馬加鞭十日便可抵京。

  「就半個月,但不只要過西揚河,還必須打入揚城,逼西夷王寫正式降書,別給西夷王派使求降的機會,否則一來一往時間費去太多。我在封安關的五千精衛,全撥予何靖,必定要在半月內成事,老板能等的時間不多。」徐安瀾道。

  「是。」宗辌應答。

  「宗騡,宮裡可有消息?」徐安瀾這回問了白衣公子。

  「請主子今日二更至藏經閣,禪書十經架旁靜候。」宗騡起身答話。

  「知道了。」

  「主子,老板交代宗騡回稟一事。」老板這新詞是主子說的,用來尊稱他們效力的正主兒,世子爺自小聰慧,老有些旁人想不到的新奇主意、古怪詞彙,他們打小在世子爺身旁服侍,早已習慣。

  「說吧。」徐安瀾再品一口茶。

  「老爺、老夫人,往日服侍爺的兩位姨娘以及三個通房丫頭,加上老管家和服侍老爺、老夫人的六個貼身奴才,兩個月前,陸續讓周大小姐買去了。」

  「喔?」徐安瀾揚眉,沉吟了半晌。

  「老板確認過,周大小姐將所有人安置在東郊一處大宅子,另外還尋了六名老實奴才打理宅院,宅子是周大小姐購置的,奴才們的月錢,也出自周大小姐。」

  「是嗎?」徐安瀾低聲自問,神色淡然,旁人猜測不出他的心思。「怎現在才說?」

  「老板原對周大小姐有所疑慮,想暗中察看她有無不安分,因而遲遲未讓主子知曉。」

  「嗯。」徐安瀾點了點頭。

  周念梓呀,確實真有點本事,能摸清他鎮國親王府的概況,哪些人服侍父王、母妃,甚至連他身旁有哪些伺候的人,她都一清二楚,幫忙買下安置了……其實鎮國親王府的人,全是特意安排讓不同的人家買去,周念梓能一個一個買回來,可見是下足功夫,更可怕的地方是,這陣子他幾乎日夜跟在她身邊,她何時找人買回親王府的人,且絲毫不讓他察覺?

  周念梓心裡究竟撥哪一把算盤?是盼望他真有昭雪平冤的一天,賞她榮華富貴嗎?她可曉得那些侍妾通房,各個被轉賣後,憑幾分姿色,用盡手段想上新主的床嗎?周念梓圖什麼?究竟圖什麼呢?

  徐安瀾腦中靈光一閃,莫非她是將他當成了替身?

  若周念梓是她,便說得過去了,畢竟這一世的他,模樣依舊……想到這,徐安瀾不知怎麼的,有些不是滋味。

  周念梓是……是她嗎?他並不十分肯定,只隱約覺得周念梓與她有幾分相似,好比她慣使左手;好比她心裡有事,不自覺會揉右耳垂,好比她吃東西的時候,性子急,不慣細嚼慢咽……她們相似的,盡是些小舉措,樣貌卻是天差地遠。

  周念梓是不是她?徐安瀾並不真打算去探究。只是偶爾瞧周念梓的側臉,瞧她心思飄遠時,眉宇總罩上一股熟悉憂郁氣息……他總會想起她。

  最初令他起疑的,是周念梓脫口說「天下安瀾,比屋可封」出自文選,這時代哪來的文選?更無王褒的四子講德論。

  她無心說出的話,令他猜想,她的靈魂與他來自相同時代。

  總讓他憶起,那段遙遠前世,曾有個聰慧妍麗的女孩深深霸占了他的心魂。

  她也來了嗎?若是,這一世她生得如此平凡……真是再好不過了!除了他徐安瀾,再沒人能真正窺見她的美好。

  「主子,老板讓宗騡給主子提個醒……」宗騡遲疑了一瞬。

  「提醒?」

  「老板要宗騡對主子說,周大朝奉雖巾不讓須眉,但好歹是未出閣的閨女,且盡管不在主子計策內,但她是真心實意救下主子,似乎真心不求回報,算得上是主子的恩人……」

  「所以?」徐安瀾揚眉,大致可猜到宗騡之意。

  這女人倒厲害,人都沒見到,卻能一把收服了人心。

  看樣子,他徐安瀾這一世的老板、兩名忠僕,更甚的是他家兩老、奴僕、姨娘、通房丫頭,說不准全往她那兒站。

  「請主子莫要再污周大小姐名節。」宗騡困難道。

  「可惜了,周大朝奉並不介意,尚且拿了我三十文錢。」徐安瀾笑道。

  「咦?」宗騡驚訝一呼,周大小姐竟如此豁達?對重要的名節絲毫不在意?

  「沒錯,周大朝奉確實不介懷,一個時辰前,還同我在悅客茶樓品茶聽說書,賞了說書先生不少銀錢。」恐怕多過她想分的三十文錢。

  宗騡、宗辌面顯驚訝,這位周大小姐,果然不能以尋常眼光視之。

  「你回去同老板說,周大小姐之事,安瀾自有計量。污了周大小姐的名節,京都便再也無人打周大小姐主意,如此甚好……」徐安瀾不疾不徐的回答。

  「爺……大小姐並不貌美,若爺出於感恩……」宗騡道。想世子爺身旁的女人哪個不是貌美如花?怎可能看上周大小姐?

  難道世子爺……真要為了報答周大小姐意外的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許?

  「能將我鎮國親王府摸清的人,宗騡仍認定她僅是養在閨閣深院裡的大小姐?在我看來,周大朝奉就是個真公子。」徐安瀾卻回答了他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且笑容裡有幾許得意。

  「真公子?」宗騡摸不頭緒了。

  「比男子還像個男子,與我相提並論,是夠格了。」徐安瀾臉上依然掛笑,「宗騡往宮裡回復,我今夜准時赴約。」

  「是。」

  「宗辌務必讓何靖趕在春季結束前返京,且要帶上封安關三千輕騎。咱們的大老板,時日已不多。」徐安瀾嘆了口氣。

  「是。」宗辌道。

  「我走了。十日後,我將於東大周氏質庫旁開設古物坊,往後有事便以古物買賣掩護,宗騡莫忘跟老板提一聲。」徐安瀾交代後,便離開了。

  徐安瀾掀簾步入周氏質庫,鋪內三名男子身形眼熟,或坐或立,手持折扇,神態甚是矜貴。大掌櫃正讓小廝殷勤招呼來人,至於周念梓,則在後堂裡的鑒物間,手捧一只羊脂白玉龍鳳合體雕飾,眉心微蹙,像是被什麼難了。徐安瀾不招呼人,徑自入了鑒物間,朝她手裡白玉龍鳳雕飾望一眼,即對她附耳低語了幾句。

  大朝奉點點頭,掀簾走出小間,面色自若,淡然開口。

  「經過鑒定,公子帶來十項名貴器物,皆為真品,僅那只羊脂白玉雕飾,玉是上好的羊白玉,卻非前朝傳下,而是出自本朝玉雕師傅手藝。公子若願質當,十項物質量價八千兩,公子意下如何?」

  身穿壓金繡線祥雲花樣滾邊銀藍絲袍的貴氣公子,重拍一記桌案,怒道:「光是那只前朝羊脂白玉龍鳳合歡雕飾就值兩萬兩!當朝早有規立,質庫開出的質價不得低於質物四成,周大朝奉,爺這十項名貴器物,您開質價八千兩,這不擺明坑人?」

  「公子,周氏質庫向來童叟無欺,公子那件合歡雕飾,若真是前朝之物,自當是值兩萬兩,但那雕飾確實為當朝匠師仿前朝技法所制,玉是上好白玉,單以白玉價值,公子十項器物質價八千兩,已是高於當朝規範的四成價。」周念梓耐性子溫聲道,這些人來頭不小,她萬萬不想得罪。

  「罷了。既然周大朝奉只願支付低賤質價,京城質庫不單周氏一家,我等再尋別家質庫,總有識貨不坑人的掌櫃。」身絳紫色衣襬以銀線描繡小龍舞雲紋樣衣袍的男子,以威嚴低沉嗓音道。

  「這樣吧,龍公子可否再給些許時間?許是小的眼拙看錯,低估了龍公子的寶物。龍公子是否讓小的再鑒定一回?」

  身絳紫衣袍的龍公子,朝銀藍衣袍男子淡使眼色,他便頗為不耐的揮揮手,鄙夷的道:「說什麼周大朝奉鑒物本事一流,一樣東西得看上兩回也叫一流?去、去,我家公子的要事,是妳這娘兒們耽擱得起的嗎?再給看一眼,看不出真價,爺們走人了。」

  「對不住,小的只需再瞧一眼便成,多謝龍公子。」

  周念梓身旁的徐安瀾心頭火起,一把抓住周念梓手腕,正欲開口,周念梓卻迎上他冒火氣的目光,淺淺一笑,幾乎不可察覺地對他搖頭,輕撥開他的大掌。

  她聲音輕軟的道:「安瀾,我想吃醣沁胡同吳三子的糖葫蘆,你去幫我買兩份回來。」

  徐安瀾幾乎是瞪她,她竟故意支開他?他氣極,杵在原地不動,三名貴氣男子看戲似的看

  ,嘴角掛嘲諷笑意,也不催促周念梓鑒物快些。

  「安瀾昨兒夜裡才對我說,你連命都是我的了,必定事事讓我滿意,昨夜我聽了甚是滿意,怎今日差安瀾去買兩份糖葫蘆,便為難起來?」周念梓以略低,卻又叫所有人能聽清楚的音量道。

  徐安瀾臉色一陣青白,幾近咬牙切齒的低聲回道:「回公子,安瀾這就去買,兩份吳三子糖葫蘆,是吧?安瀾兩刻鐘回來,或是安瀾先回府,待公子回來,安瀾再好生服侍您吃那兩份糖葫蘆?」

  周念梓垂首,似是有兩分羞意,低語,「安瀾買完糖葫蘆,直接回府,我一個時辰內回去,你好生在廂房等。」

  三位貴氣公子瞧得目瞪口呆,沒想到茶樓裡最火紅的說書段子竟是真的?堂堂親王世子,成了暖床的。

  徐安瀾怒氣壓下,未歇分毫,昂首拂袖而去。

  周念梓轉入鑒物間,拿起雕飾做做樣子瞧了再瞧,才回到前堂,她恭謹做揖,對龍公子道:「真是對不住,龍公子務必海涵,小的確實一時眼拙,那雕飾恐不只兩萬兩,為表小的歉意,十項器物質價一萬七千兩,公子以為可好?」

  龍公子目光灼灼,深深望了周念梓片刻,才淡應,「成。一萬七千兩,質期一個月。」

  「謝謝龍公子,周某立刻讓人寫當票,請諸位公子稍候,周某一會兒送上當票與銀票。」兩刻鐘,送走一群貴人,堂上僅余周念梓與王掌櫃,周念梓讓二掌櫃將十項質物鎖進密室,王掌櫃開口了—

  「大朝奉,您這是何必呢?」

  「這是樁穩賺不賠的好買賣呢。」周念梓淡淡笑了。

  「光是白玉雕飾,要是那幾位公子不來贖當,咱們質庫就得虧上九千兩!」

  「王掌櫃,絕對不虧錢,信我一回。」這時代的人算數不佳,對利潤觀念,實有待加強,雖說表面上她是為了一件半贗品多花九千兩,但這交易橫豎是她賺,不過是賺多賺少罷了。

  「我說大朝奉,您這性子究竟是像了誰?天不怕地不怕的,令人憂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生短短,哪來那麼多好怕?」周念梓臉上依舊是笑,須臾,記起那個被她打發了的「恩人」,她輕輕吐了氣,對王掌櫃道:「我先回去了。」

  真正難打發的,是被她遣去買糖葫蘆,並讓她徹徹底底在那些貴公子面前污了名聲的親王世子。

  唉。報恩真是難。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第四章

  聽到敲門聲,徐安瀾臉色看不出喜怒,起身,把自家「公子」迎進來。

  「公子,請坐。」

  周念梓淡瞧他一眼,心想,換她做上一回「真公子」,應該無妨吧?她沒應聲,落坐了。

  「公子,請用茶。茶是熱的,安瀾回來時交代蘭兒煮的茶,是公子最喜歡的白毫烏龍。」徐安瀾倒了杯茶捧到周念梓面前,周念梓蹙了蹙眉,沒說話,接下茶,啜一口。

  她若無其事的望了眼桌上的糖葫蘆,依然站的徐安瀾注意到了,嘴角微揚,笑意卻未達眼底的說:「公子,想怎麼吃糖葫蘆?可要安瀾喂您?」

  周念梓抬頭,迎上他含怒的視線,有一剎那失神,她彷佛看見了那個曾在麻省理工照顧她四年的徐安瀾……

  忽然之間,她覺得沒意思了,本還想逗弄逗弄這位傲氣世子,使喚他伺候一會兒的。

  她想起打算飛到台灣找她的徐安瀾,許多年過去,不曉得在她原來世界的徐安瀾如何了?不曉得原時代的她又如何呢?

  她記得車禍,記得最後一眼那湛藍的天空、記得她以為她離開得無憾了……可現下看眼前這個長相幾乎與徐安瀾一模一樣,甚至名也相同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站在她面前,她真的深深思念那個曾在電話裡狂妄地說「妳接受也好,不明白也罷,無論如何,我都決定把妳留在我身邊,我已經沒辦法給妳選擇權了。我想妳……想得……快要死了」的男人。來到這奇異世界十年了,她從不曾如此刻,感覺思念滋味苦澀難咽。她想念徐安瀾,非常非常想念……

  一切會有好結局!她只能相信祖奶奶的話。

  祖奶奶是早已知道她會來到這個奇異世界,才會用一年時間,讓她過與古人相差不遠的生活吧。

  她來到這裡,除了一開始語言語調的使用,一時不能適應之外,其余的倒覺得還好,全多虧那年的特殊訓練。

  所以她可以相信祖奶奶吧?一切會有好結局……她想,她的好結局,必定是能回到原時代跟徐安瀾過一輩子。

  她能來到這時代附在一個七歲孩子身上,回去後,她應該能回到原來的身體吧?原時代的她或許正傷重昏迷……

  周念梓從未如此渴望回去,這時空的徐安瀾用冷漠的眼神看她,讓她醒悟了……麻省理工那四年,若非徐安瀾的愛支撐她,她連一年都熬不過去……她早就愛上徐安瀾了!她愛徐安瀾,她的愛,比她願意承認的深許多。

  所以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轉念醒悟後,周念梓心頭飛快地撥起算盤—

  她該為這時代的親人們鋪妥後路……她得為寶愛她的爺爺奶奶留後,爺爺奶奶身體康健,若她報完恩後真走了,他們沒個依傍,往後日子怎麼過下去?

  更何況,萬一周氏在她這一代香火斷絕,她恐怕也回不去原生時代,因為沒有留後,就沒有周家後代、不會有周氏當鋪,更不會有她。

  看來當務之急,是她必須懷個孩子……再者,她得手為世子爺平反,當今聖上時日恐怕不多,她在這裡支持的人若不能承繼大位,恐怕將掀起另一番腥風血雨……周念梓想得認真,不自覺地揉了揉右耳垂,她兀自沉思,不知徐安瀾正興味盎然瞧她,也沉思。

  片刻,周念梓抬頭喚他,「安瀾,別同我置氣了,有幾件事,想跟你商量。」

  「有事公子交代便是,安瀾不敢有意見。」

  周念梓打量他,知他說的是氣話,只得把事情敞開了說:「我沒別的選擇,那位龍公子是當今五皇子。安瀾,我曉得你要我推了那幾樣押當品,若今日換成別人,我定二話不說聽你的意思,但那人是五皇子,是儲君人選之一,我得罪不起,何況……你也知曉,五皇子擺明是衝你來的。」

  徐安瀾沉默半晌,周念梓再度讓他驚艷了,沒想到她區區一介民間質庫大朝奉,竟也能將朝堂之勢都摸得一清二楚。

  「正因為他是衝你來,我更不能讓他毫無所獲的走出周氏質庫。那件仿前朝羊脂玉雕,我必須收下。」周念梓開始分析。「一來,他若無所獲,我周氏質庫的招牌,便是雙手捧給他砸了。京都大大小小質庫、押當行,想將周氏擠下的可多了,隨便一家收了五皇子的器物,我的眼力將立即受質疑,五皇子不會白白放過糟蹋周氏名聲的機會……」

  「他堂堂當朝皇子,斷不可能與一介商賈平民計較。」她分析至此,徐安瀾已確定幾年前他幫她那一把,果然沒白費,卻仍故意試探。

  周念梓覷了他一眼,不知平日狡詐如黃鼠狼的世子爺,這會兒是同她裝傻,或真不明白其中厲害。

  「他自然不會與一個商賈平民計較,卻會同一個意欲平反冤屈,恐怕得勢後將威脅他帝位的落難皇親計較。」周念梓平淡道,探究的眼神望向他,似想從他神色看出端倪,可惜徐安瀾心思藏得深,她看不清。

  「今日我若聽從你的意思,五皇子必然認定周氏質庫讓安瀾掌握了,周氏質庫好歹也是京都第一大質庫,往來多少王親貴冑,一旦讓有心人把持,能造成的影響太大,所以五皇子絕不可能不計較。

  「二來,我許諾過,只要你活下來,我必幫你洗刷冤雪。我得保住周氏質庫,才能幫你。」

  「所以公子故意讓他們誤會,安瀾確實成了公子的面首?」徐安瀾揚眉,神情似笑非笑。

  「念梓冒犯了世子爺,還請你諒解。」

  「妳開多少質價?」徐安瀾終於肯坐下來。

  「一萬七千兩。」

  果然是京都第一大朝奉,算盤撥得可精。徐安瀾滿意笑了,道:「公子也不算虧了。」

  「是。」

  「五皇子可真是個傻的。」徐安瀾淡淡諷刺。

  「不,五皇子不傻。二皇子、六皇子倒是真傻的。」周念梓淡答。她可沒漏看五皇子聽見質價時,意味深長的目光,彷佛想看穿究竟她與徐安瀾,誰才是掌權的,敢覬覦大位的,都不會是個傻的。

  「喔?何以見得五皇子不傻?」

  「五皇子……有安瀾的影子。他應是曉得,一萬七千兩是念梓精算過的。」周念梓想了想,才低聲道出。

  這時代人們算數能力並不發達,計算概念模糊,好比那仿前朝羊脂玉雕飾,市值兩千兩,其余九項貴器每項價值亦在兩千兩左右。

  算下來每樣以四成市價質當總和約是八千兩,她看似多付了九千兩質價,然而跟市值比,其實是少付了三千兩。

  若五皇子不贖當,憑那些器物出於五皇子之手,賣價定能再高上兩成,再退一步說,五皇子倘真要成了下一位轅朝「當家」的,那些東西又更值錢了。

  但現下看起來,五皇子絕不可能不贖當,既會贖當,她更無損失了,反倒大賺了利錢,因為當品以相當「超值」的質價押當,一萬七千兩利錢跟八千兩利錢,自然是一萬七千兩賺得多。

  說白話一些,這單交易若是往外推,她才是傻了。

  更何況,她非接這單交易不可。

  回頭五皇子必會感覺扼腕,今日之事看似是他以皇家威儀要挾,逼她非得出高質價不可,而她亦似別無選擇只能妥協,但事實上最後最虧的,是拿皇家威儀要挾人的五皇子。

  最終,他弄不清徐安瀾是不是再無威脅,還得大虧上一筆利錢,正所謂偷雞不蝕把米,而她周念梓則白白撈到好處。

  她真不信徐安瀾看不出其中門道,依認識他以來所見到如黃鼠狼般的狡詐表現,她不信他不知五皇子是來探他虛實的。

  「是嗎?公子眼力倒是真的好。」徐安瀾為自己倒了杯茶。

  看他願意喝茶,氣是消了吧?

  「安瀾,不同我置氣了?」她探問。「安瀾的命都是公子的了,哪裡敢同公子置氣?」他道。

  真敢說!周念梓腹誹。不置氣了,他才肯坐下喝茶,置氣時,寒臉在一旁站立伺候,大概巴不得她被他的冷臉凍得渾身發冷吧。真是大言不慚,服了他!罷了,要同他計較,壓根計較不完。

  「安瀾,可想過往後如何營生?」他還得養一大家子,現下她可以幫他養,若她報完恩走了,他就得靠自己了。

  能幫他洗白冤屈是最好不過,然若命運時局不允,他無法恢復貴族身分,必須有個營生的本事。否則……往後他爹、娘、他侍妾通房、貼身奴才們,算算十幾張嘴要吃要用,能靠誰張羅?

  「安瀾是公子買下的,這輩子只需跟公子便是,其他的,安瀾不多想。」周念梓想翻白眼,他可以演得再無辜些!

  「這裡沒旁人,安瀾,我承諾你的,必定盡力幫你做到。」

  「公子希望安瀾怎麼做?」徐安瀾反問。

  「我見安瀾眼力甚好,不知安瀾可有興趣經營古物坊?」

  他今日一入質庫鑒物間,淡瞧一眼她手裡的玉雕,便知那玉質上好,卻非前朝古物,立即在她耳邊提了醒。

  他是親王世子,對奇珍異寶自是見得多,但能一眼瞧定器物真偽好壞,可就不容易了。

  徐安瀾微訝一頓,他知曉她心思通透靈巧,但才一件事,她便替他尋了條他能力所及的出路,周念梓的腦子,絕不尋常……她更似他前世記掛的人了。

  「紜霓……」他試探的喊了聲,清晰瞧見她眼裡閃過驚訝。

  「你方才喊……」徐安瀾笑了笑,截斷她的話,繼續道:「公子,安瀾方才想說,雲泥之別、富貴貧賤,對於曾經游走鬼門關的安瀾來說,已如輕煙不放在心上。安瀾今生甘願追隨公子,只求報答公子救命照拂之恩。」

  周念梓愣了一愣,她還以為他方才喊了她原本的名!

  她垂首,心頭……有些說不上的滋味,從前徐安瀾喊她紜霓,她沒有特別感覺,如今在這,像極徐安瀾的世子爺,一句不經意的輕喚,就輕易勾出了她的感傷。

  她真想立刻回到原生時代、回到台灣……眼前的世子爺,是她的唯一希望了。

  「難道你沒想過你親人?」周念梓理了理思緒,換上淡然神情,迎視他。

  「安瀾是獲罪奴人,無資格亦已無余力顧及親人。」

  「胡說!」周念梓輕斥,繼續道:「我救你是為報當年救命之恩,你並非奴人。這麼做吧,我購置質庫相鄰店鋪,讓你經營古物坊,我掛名為店東家,安瀾對外是掌櫃,實則為真正的店東家。

  「將來古物坊經營得利,你我七三拆帳,你七我三,你覺得如何?我承諾為你洗刷冤屈,也得你先靠自己一步步重新站起來。」

  「公子為安瀾如此付出,安瀾如何報答?」徐安瀾眼神炯亮,喜形於外。即便今日她不提,他也打算過兩日對她提,他想開家古物坊的事,沒料到他們想法如此……不謀而合!周念梓突然臉色潮紅,萬分尷尬的假咳幾聲才道:「我確實有一事相求,你聽了之後倘若不願,無須勉強,我可再尋他人……呃……幫忙。」

  「公子何事需安瀾相助?」

  「呃……」她感覺自己雙頰如火一般燙,硬頭皮飛快說了下去,「周家需要有人承繼香火,念梓需要……有後。」

  徐安瀾實呆怔了一瞬,沒料到她真有驚世駭俗的想法。

  「倘若安瀾不願,公子已找好人選助公子有後?」徐安瀾笑得有些森冷。

  「嗯……眼下,念梓還未想到,但無妨,若安瀾不願,念梓再想想。」

  「公子想都別想!」徐安瀾一股氣打上來,怒道。

  「呃?」他什麼意思?氣她毀諾,竟轉念覬覦起他嗎?她實在是方才醒悟,她想回原時代,想回應徐安瀾的愛……唉,她只得再想辦法找人,盡管她姿色平平,然手裡有幾個錢,總能找到人。

  她趕忙致歉,「對不住,是我唐突了。」

  「公子!安瀾的意思是,妳休想找別的男人,想都別想!」

  「啊?」意思是他肯?

  「今晚開始嗎?」徐安瀾問,一雙眼亮得教人害怕。

  「開始?什麼開始?」

  「公子希望有後,必然得與安瀾同寢,今晚開始嗎?」他問得自然。

  周念梓腦子轟地一聲炸了。「呃?好似也沒那麼急……」她慌亂,忍不住想拖延。

  「公子當知,有後這事,同寢一兩晚不一定能成。」徐安瀾笑得如狐狸一般。

  「自然是……」周念梓咬了咬唇,橫豎都要死,早一天晚一天有差嗎?她是得盡快懷上孩子,還得平安將孩子生下。

  「公子決定如何?」

  「就今晚吧。」她說完,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無法多待片刻,「我……我還得回質庫一趟,盡量在晚膳前……回來。」

  「知道了,安瀾今晚等公子。」徐安瀾繼續掛頗有深意的笑。

  周念梓慌忙推門而出,離開廂房後,低語了句,「報完恩,就能回去了吧唉。」內力深厚的徐安瀾,聽得一清二楚,蹙眉想,她想回去哪兒?

  悅客茶樓,三樓邊角獨立廂房裡,一名男子身繡以素淡竹葉紋的淡藍絲袍,端坐品上好鐵觀音,桌上只有兩盤口味清淡的糕點,再無其他。

  不過一刻鐘,小二引了一公子、一小廝進廂房,恭敬道:「公子,您候的人到了,可還要加點什麼?」

  正品茶的公子,一見來人,便笑開,轉而對跑堂小二吩咐。

  「一壺上好白毫烏龍,一份微甜茉莉花糕。」這兩樣,是來人偏愛的。

  「大朝奉,坐。」公子對站的人道了句。

  「謝三公子。」周念梓回以一笑,神態大方的落坐。

  儒雅的男子將桌前特制微甜的桂花糕,推往周念梓面前,道:「剛上不久,還溫,正香,吃一塊吧。一會兒茶來剛好。」

  周念梓也不客氣,直接拿了塊桂花糕,大口咬了兩口,咀嚼了兩下便吃完。「大朝奉可用得慢些,沒人同妳搶這桂花糕。」三公子淺淺笑。

  她咽下桂花糕,望眼只少一塊桂花糕的盤子,淺笑道:「三公子,其實東西有人搶分,吃起來才覺得特別香。」

  「喔?」三公子揚眉,想了想,道:「大朝奉言之有理,受教了。」

  「不敢。」周念梓謙虛回道。

  三公子拿了塊桂花糕,他其實不喜甜品,但這特制微甜花糕,確實嘗起來順口,淡淡花香散在口裡,別有番滋味。

  旁人不知悅客茶樓的特制花糕,並不出自茶樓廚娘手藝,而是出自眼前這女扮男裝,十足公子樣的京都第一質庫大朝奉之手。

  那回她讓貼身丫頭提了糕點籃來,神色自若說,吃不慣外頭偏甜的糕餅,自己做了幾份微甜花糕,配上好茶頗順口。

  那日他嘗了好幾塊,她做了兩種,茉莉與桂花,他不曾嘗過那樣滋味清甜爽口的糕點。

  廚娘也嘗了兩塊,便央她傳授制糕秘方,她倒是大方,二話不說便將作法告訴廚娘,悅客茶樓便賣起了這兩樣點心,大受歡迎。

  她不藏私,為人大度,實在不似尋常女子。這樣大度的女子,多適合為一國……他沒再往下想,時候還不到。

  「大朝奉,近日如何?」三公子問。

  「托公子福,一切都好。這回找念梓過來,不知公子何事交代?」

  「安瀾可也好?」三公子沒回答她,又問道。

  「世子爺一切都好。」

  這會兒,小二上了茶與糕點。

  「擱就成。」三公子朝小二道。

  「是。兩位公子慢用。」

  三公子拿起茶壺,親自為她斟茶,溫柔目光落在她身上,周念梓低頭,感覺對方的態度不尋常,一會兒,她迎上三公子視線,飛快接下他端起的茶。

  「公子寶愛,念梓承受不起。」她站起來,彎身作揖。

  「念梓何以忽然見外?」三公子淡笑,眼神卻深沉。

  「三公子,三年前念梓莽撞,找上公子時便明白說過,面對公子,念梓絕不拐彎抹角,有所隱瞞,念梓不愛那些,今生願為三公子效命,只求三公子幾句美言,為周氏質庫路能走得順一些。

  「念梓敢說這三年,無論何事,面對三公子,一概坦然相告,今日亦是,方才念梓忽有所感,以為公子對念梓似是有意,若念梓會錯意便罷,倘若念梓所言正確,三公子務必聽念梓一句,念梓不適合三公子。」

  周念梓一口氣說完,她實在不愛彎彎繞繞的,面對這個深不可測的主子,她沒意思來上一場隱約不明的曖昧。

  他就愛她的爽利,沒有心機拐繞……也不是,她是有心機的,但每每遇事,她卻又坦蕩大方,明白直陳……若能與之共度人生,該有多快意輕松!他長於深宮,宮裡的勾心鬥角,看得太多了,明白能擁有一顆坦率無偽的真心有多難。與她相處這些年,越是認識她,越覺她是難能可貴的珍珠,她的美不顯於外,而是隱於內,越是相處,越能見其光華璀璨。他不禁想起三年前的隆冬……那日京都下少見大雪,才半日,整座城已覆上深厚積雪,而午後,他約了人在茶樓聚談。年僅十四的周念梓,與貼身丫鬟在茶樓外等他,一見他往茶樓走來,立刻迎上前來,喊了他。

  她聲音清稚,意態卻從容有度,做小公子打扮。

  「三公子,可否說幾句話?」當時,她喊他三公子,像是早認識他。

  他打量她一回,她眼神清亮堅定毫無所懼,明明是個孩子而已,但神情卻奇特地透老成。

  她披大氅,而雪覆上她的頭頂與雙肩,厚厚一層,也不知她在茶樓外候了多久。

  他早了半個時辰到茶樓,與他約見的人未到,他想,一個姑娘,有膽識且能攔他的路,勢必花不少心思打聽過,更不知買通多少人,才知他今日行蹤。

  他尋思片刻,朝她點頭,道:「有話進去說。」

  她毫不遲疑的跟他入茶樓,上了三樓廂房,進廂房,她便直接了當明說她的目的,她希望他幫她說幾句話。

  他心裡,是十分驚奇的,沒想到竟有人有那個膽,開門見山要他幫忙,而那個人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

  她也厲害,年紀小小便能想到在京都裡,憑他的人脈,幫她忙,確實只需幾句話。

  他賞識她的膽量,但也沒理由幫她,於是淡淡反問她,「幫忙一間小押當行,於我何益?」「三公子若能為周氏美言幾句,三年後,周氏押當行必成京都第一質庫,屆時少主若需不張揚的與人往來交遞音訊,甚至其他,念梓必竭盡全力助少主,並願為三公子效死,絕不貳心。」她兩回喊他少主,其意不言可喻,他暗暗心驚,一個孩子竟能如此通透,定有人暴露他身分……

  「妳如何得知我今日行蹤?」他質問。

  周念梓坦率望他,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答,

  「念梓買通鎮國親王世子貼身小廝,得知今日三公子與世子爺相約品茶。三公子,念梓一介女子,不求功名利祿,但求家人生活安穩。」

  「京城隨便一間押當行,足夠尋常人家安穩生活了。」他不以為然。

  「念梓女流之輩,家無父兄,僅剩爺奶二老,周氏若不能在幾年內成為最大最強的押當行,早晚周氏押當行要受人覬覦欺凌。」

  「即便妳能將押當行打理成第一質庫,依舊是女流之輩,不更引旁人覬覦?」他輕笑。

  「倘若短短三年,周氏押當行成第一質庫,旁人便知念梓是真有本事的,哪怕有覬覦之心,也要顧忌能力是否勝過念梓。」她自信從容道。

  那當下,他心念已微動,她散發的氣勢與自信,完全說服了他。

  他同意為周氏美言,京都裡的質庫、押當行,能營生的好,多半與王公貴冑與官家往來且關系良好,他只需偶爾在與人往來時,提上幾句周氏押當行,便會有人願意給周氏交易的機會。三年下來,周念梓令他刮目相看,他深知單靠他幾句美言,不足以讓周氏在短短三年裡變成京都第一大質庫,今日周氏的地位,終究是靠周念梓自身的本事。

  這三年,他聽過太多稱贊她的話,最難得的是,她心善寬仁。她願意收毫無價值的舊衣舊被,只因典物的人家,日子窮苦難熬。

  她有女子的良善柔軟、男子的心氣手段……這三年裡,慢慢成了京都第一的周氏質庫,亦真如當年周念梓承諾的,為他秘密遞出不少重要消息。她守諾,比男子更似男子。

  這樣的周念梓,日積月累的侵占了他的心。

  只是實太可惜了……現下她明白他情意,卻直接了當說,她不適合他。

  若換成別的女子,知曉他有情意,恐怕是趕緊低頭謝恩,喜形於色。

  然而,周念梓不是別的女子。

  「念梓可是心裡有人?」三公子面不改色,淡然問道。她認真想了想,坦率回答,「是。念梓心裡有人了。」

  「明白了。坐下說。」三公子笑了笑。

  「是。」

  「妳同我不必如此生疏。」他說。

  「不,三公子,以往念梓有錯,沒守好分際。」周念梓低頭。

  「念梓,妳看穿我心意,既不能接受,便當做沒看穿。我不為難妳,妳也別用客氣態度令我為難,可好?」三公子依舊帶笑。

  周念梓愣了半晌,抬頭望他,他坦率清澈的目光,打動了她。

  「明白了。公子尚且沒說今日讓念梓過來,所為何事?」

  「無事。只是想見妳,如此而已。」三公子笑得雲淡風輕。

  周念梓回以沉默。

  「說笑而已,念梓勿介懷。」三公子見她尷尬,便將話轉了過去,「找妳來,是憂心近日京裡流言,於念梓名聲不妥,不知念梓可有需要幫襯之處?」

  「公子指的是談書段子?」周念梓松口氣,笑了。

  「自然是。」

  「念梓已決定今生不嫁。名聲名節如何,實在無妨。」

  「何以不嫁?不是說心裡有人?他無意娶念梓?」

  周念梓嘆口氣,不想敷衍他,可也不知如何說實話,想了會兒,才道:「念梓心裡的人,不在這世上。」

  「原來如此。」他心裡大喜,卻不顯於色。

  無論周念梓心裡的人是確實死了,或僅是她的推托之辭,他仍有機會!

  時候若到,也許他有幸,能求得這心氣高潔的女子,那將會是轅朝之幸!一國之母,氣度當如周念梓。

  他們斷續閑聊一陣,品完一壺茶,先後離開茶樓。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第五章

  夜,有些深了。

  徐安瀾憑窗而立,雙手負背,月華如水,溫柔灑落,他清俊的臉龐微昂,正對盈亮月光,神思飄遠。

  十五歲那年,他在西苑湖裡抓緊她柔軟無力的小手,那一剎那的碰觸,他腦海電光石火閃現了許多陌生景像。

  他從未對任何人述說過,他在水裡經歷的異像。

  那個七歲周家小女娃,當時明明是死了。他將她撈上岸,腦子卻亂紛紛,不斷閃過奇異畫面,那些原本只偶爾在夢裡出現的場景,那日卻如真實般在他眼前跑……他記起許多不連貫但鮮明的事,包括如何救治一個溺水的小女娃,他雙手熟練在她胸前按壓,她明明已毫無呼吸跡像,他卻似了魔,有種非要讓她活過來的強烈執念。

  他不記得他做了多少次按壓,直到她吐出水,吸上一口氣,他才松手。

  那天之後,他整整一個月沒出親王府,他每夜作夢,奇異的世界、奇異的物品,在夢裡人們用奇異語調交談、穿奇異衣裝,他以為是夢,卻在一個接一個的怪異的夢裡,看見自己,看見一個女人……

  後來,那些夢漸漸少了,他以為那些夢不過是他天馬行空的想像罷了,自小他的腦子似乎就與人不甚相同,經常有異於平常人的怪想法。

  那日在賣台上,他咬碎預藏的假死藥,等死後讓人牙子抬去亂葬場,他失去意識,卻有另一股更強的意識流了進來,十五歲那年作的許許多多夢,像部流暢的電影串連起來,在他假死狀態下,完整回放了。

  他記起一個遙遠但十分完整的前世,那個世界的一切,不再像罩在白紗裡那樣隱約難明,他記起所有……包括前世的他也叫徐安瀾。

  他的身體感覺到強烈疼痛,意識卻無比強大清晰,他聽見周念梓在他耳邊說「好好活下來」。若非身體不允許,他是很想笑上幾回,他從來沒有想死的念頭,不過是藥讓他有了死的狀態,原來的計劃,意外被周念梓破壞了……他模糊想,想前世、想今生,想那個曾讓他牽腸掛肚、同樣姓周的女子,想他嘗過她異常軟甜的唇瓣滋味……再不會有女人有那樣甜軟芬芳的唇了……

  他意識旋落入黑暗,等意識再次清晰,眼尚未睜開,便嘗到彷佛在前世才嘗過甜軟滋味,他掙扎張開眼,看見一張平凡無奇但十分熟悉的臉,接又嘗到湯藥的苦,他才意會到她正在喂他喝藥……以極度親昵的姿態。

  那幾日,他腦子在前世畫面裡打轉,而周念梓……越是相處越讓他覺得,他們好似來自相同一個時空,她有九分像周紜霓,唯一不像在外貌。

  前世的周紜霓,美如水塘清荷,賞心悅目,而周念梓則是半分美貌也無,極度平凡。

  三年前,宗騡拿了一袋金錠,說是周氏押當行的周家大小姐拿那袋金錠想收買他,要他放點消息。

  如今回想起來,他依舊忍不住笑了,小丫頭有膽,也有遠見,知道該收買誰、該向誰輸誠、該求助於誰,這對一個養在閨閣裡的十四歲姑娘不是件容易事,這時代的女兒家,多半在深閨學些女紅、琴棋書畫,哪裡曉得要在京城裡行商,該跟哪些爺們打交道。

  周念梓一個十四歲小姑娘,竟曉得來跟他貼身小廝買消息,更甚的是,她想買三公子的消息,打算一人單槍匹馬見三公子,請三公子為周氏押當行美言幾句。

  這可十分不簡單了。

  他讓宗騡收了那袋金錠子,並且放消息給周念梓,他倒想看看,她一個小丫頭,如何說服心思深沉的三公子。才短短三年,周氏從小押當行一躍成為京都第一大質庫,京都裡當初不知多少看笑話的人,如今怕是得震驚到從高椅摔落下來。

  他承認他也是震驚的人之一,只不過他的震驚少許多,贊嘆則隨之倍增,他曉得周念梓說服了三公子,卻探問不出她究竟如何說服三公子。

  然而說服三公子不過是往前邁進的第一步,周念梓最終能否將押當行成功經營起來,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周念梓確實有本事,同她交易過的人對她從來只有褒而無貶,而與她交易過的,幾乎後來都成為周氏質庫的忠實顧客。

  連心思一向藏得深的三公子對周念梓似乎也別有意思,他探問不出周念梓如何說服三公子,必是三公子特意交代不許透露。

  這兩年,周氏質庫往來經手不少密信,周念梓為三公子所用,他不感意外,並猜測三年多前周念梓許是以此為交換條件,讓三公子同意為當時的周氏押當行美言。

  當時的周念梓行事心思,怎麼都不像個十四歲的姑娘,如今,周念梓十八了,益發聰慧大器,她不美但氣韻極佳……

  他曉得,今日周念梓見了三公子,甚至曉得兩人說了什麼……而那也必然是三公子有意告知他的訊息。

  周念梓……看來,他得抓緊了!砰!

  廂房門忽然被人略微粗魯地推開,憑窗望月沉思的徐安瀾,卻絲毫不驚的微側過臉,見進來的人腳步有些不穩,心中微訝,但唇邊噙一分淡笑,不語的望對方。

  周念梓感覺頭暈,晃到桌邊,半跌坐在椅上,撈來茶壺杯子,為自己倒了水,仰首一飲而盡。

  「安瀾,我回來了……」她揮揮手,真覺得喝得多了,徐安瀾看起來會搖晃。

  「公子,喝酒了?」徐安瀾走過來,揚眉俯看她。

  「喝了酒,才能壯膽。」

  「公子一向膽大,何需借酒壯膽?」

  「我?我膽子最小了。世子爺,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不、不……不只這輩子、還有上輩子……我最怕什麼?世子爺,你要不要猜猜?」

  「安瀾沒想過這世上有公子害怕的事,公子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似的。」

  「呃……」周念梓打了個酒嗝,「我哪是天不怕地不怕……我啊,最怕男人叫我脫衣服了!」她頭好暈,深埋靈魂的不堪記憶、在轅朝十年的人生記憶,全糾結成團,話才說完又在心底反駁自己,她得生孩子啊,不脫衣服,哪裡生得出孩子!她需要生個周氏後代,周氏得延續下去,未來才能有她啊……

  奇怪,怎麼推論起來有些怪異她生個周氏後代,數十代的周氏後人又生她?想起來怎像是自個兒生自個兒……說不太通……

  醉了的她沒注意到,徐安瀾眼色轉深,他想起周紜霓也怕……周念梓傍晚去了酒樓,喝掉足足一斤奶白酒,才鼓足勇氣打道回府。

  她一路上想要脫衣服啊、要脫衣服……雖然徐安瀾與她原時代認識的徐安瀾同名同模樣,但感覺差很大,在麻省理工照顧她四年的徐安瀾,哄她、罩她,除了兩人課不一樣,徐安瀾幾乎上哪兒都找她一塊去。

  而這個高貴的落難世子爺,嘴上喊她公子,實際上卻當她是奴才一般壓榨,還把她寫進惡爛的說書段子,擺明是想毀她名譽!

  明明她好心救了他!供他吃、供他穿,暗裡還幫養他爹娘、他的侍妾通房……

  這樁買賣,她真是虧大了。如今她還得厚臉皮,求他幫她有後,若非萬不得已,她壓根不想……

  周念梓頭昏的想,奶白酒後勁真強,她無力的趴在桌上,雙目微闔……心裡仍記掛,好歹不能白喝一斤酒,得脫了衣服才成!

  「安瀾,我曉得我不漂亮,要你幫這個忙,也是委屈你了……那說書的五十文錢,你不必分我三十文,我……絕不讓你吃虧……」她喃喃自語。

  徐安瀾低嘆一聲,彎身將她抱起,聽見她忽然低喃。

  「Aaron……你等我……等我回去……」周念梓果真是周紜霓。

  「世子爺……我……自個兒脫衣服吧……」她忽又清醒幾分,但她舉手想脫衣卻連衣襟也扯不開……

  「曾經有男人叫妳脫衣服嗎?」他低問,將她放上睡榻。

  「有……惡心死了,他們叫我脫衣服……叫我看、看他們玩女人……好惡心……」

  「他們碰妳了?」徐安瀾啞聲。

  「只摸我……說要等我……長大……嗚嗚……」她小貓似的嗚咽起來,落下淚。

  「乖,過去了,過去了,這裡沒有他們……」徐安瀾哄顯然醉得意識不清的她。

  「對,這裡沒有他們、沒有那些惡心的人……可是這裡也沒有Aaron……我好想他……這裡只有可惡又黑心的世子爺,我救他、幫他,替他養一大家子,最後還得求他跟我……跟我做那件惡心的事……

  「嗚嗚……我很怕、很膽小,只好喝很多酒……我不想待在這裡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趕快報完恩,生完孩子讓周家有後,我就要回去!去找徐安瀾、找Aaron……」

  「乖,不哭。不可怕,我不會讓妳覺得害怕,聽話,乖了。」徐安瀾說不出心裡的滋味,遙遠的前世記憶,重迭於眼前,他溫柔撫她柔軟的臉頰,恍若滿足了前世深沉的渴求。

  這女人,無論在那個世界,或是這個世界,無論是清麗靈秀,或樣貌平凡,靈魂裡都存在讓他難以抗拒的特質……她聰穎、果決,想疏遠人群,卻又禁不住孤寂,明明傷過痛過卻又掩不住心軟良善……

  她,兩世皆令他情絲緊纏,牽腸掛肚;兩世,皆令他甘願往情潮深淵跌去,連掙扎都不想……

  「世子爺……我不能白喝……一斤奶白酒……」

  周念梓將手擱在胸前衣襟,纖白的指撫柔軟衣料,徐安瀾腦袋有陣空白,明知她是醉得無力,但又覺得眼前她柔弱纖白的指,做最勾引人的嫵媚動作,欲拒還迎。

  明明不是個美人,卻如此勾魂攝魄……

  徐安瀾喘息出聲。她醉了……他不該趁人之危,可他身體發痛、欲望勃發,這一世,還未經歷如此深刻般狂烈的渴望,恨不得下一瞬便深深埋進她身子裡……

  徐安瀾掙扎,殘存的良知無聲的警告,想要她……至少得在她清醒時……

  「嗚嗚……好暈……我不要喝酒了……世子爺……拜托你……衣服我解不下來……」她手指胡亂扯衣服,甚至鑽入衣襟。

  她眼角帶淚,徐安瀾的理智毀得徹底,他俯身吮去她眼角那滴晶瑩水光,在她耳邊霸道低語,「求我,再求我一次,幫妳解衣,我便幫妳!」若她不開口,他今晚便不碰她。

  若開了口……什麼良知理智?滾一邊去吧!

  「嗚嗚……我就曉得,喊我公子是假的!根本把我當奴才……嗚嗚……可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想找疼我的徐安瀾……這裡的徐安瀾是個壞人!是大壞人!求就求……世子爺,爺……求你幫我解衣……嗚嗚……」周念梓意識模糊,胡言亂語。徐安瀾哭笑不得,望她半晌,重重嘆息。

  良知滾邊去吧!

  他脫去鞋,愛憐的撫了撫她的臉頰,上了床榻,放下寢帳,木桌上未滅的燭光搖曳,透入寢帳,他嘆息一聲,吻上她柔軟溫潤的唇瓣。

  唔……

  她感覺唇被堵上一道溫熱,她伸手抵住一片厚實肉牆,濕熱的氣息侵略她舌尖唇齒……

  有人在吃她嗎……她腦子像一灘軟爛的泥,運轉不了作用,身子越來越熱,腰帶好似被誰拉開了,衣襟也被撥開,一只大掌探入她的中衣,她惶恐的想蜷縮起來,無奈卻被實實的壓緊了……

  「不要……」她抗議。

  「妳求我解衣,現在說不要,太遲了……」

  她聽見熟悉的男音,在她耳邊霸道低喃,那灼熱氣息撓得她耳窩酥癢,「好癢……」她又抗議,雙手想推開那堵肉牆,又軟弱無力,最後反像是愛撫勾引。

  他抓住她胡亂觸摸的手,深怕自己克制不住,剝了她衣衫,強要了她。

  周念梓是醉昏了,但他滴酒未沾,腦子清楚,身體卻讓欲望折磨得快發狂,他不想傷她,即便她醉得幾乎不省人事,他也希望她是想要他的。

  「妳乖,別亂動了……」

  「唔……」他一直在她耳邊說話,撓得她好癢,渾身都難受……她雙手依舊不聽話,在他身上胡亂撫摸,他低吟,最後將她雙手架上她的頭頂,拿了腰帶直接綁住那不安分的纖纖玉手,再將腰帶繞上床柱纏緊。

  這會兒,她雙手被禁錮在頭頂上,再也無法以無心的愛撫,燒得他理智破碎。

  徐安瀾滿意的看了看雙手被綁縛住的她,下一瞬腦子理智卻燒滅殆盡,全然不剩……她這樣被縛住,可任他為所欲為的模樣……實太煽情了……他動情的俯首緊緊的貼上她柔軟唇瓣,嘗了一回再一回,她破碎的低吟逸出來,雙手在頭頂上徒勞無功的掙扎。

  徐安瀾沿她纖頸而下,手撥開她的中衣,她胸前雪白柔軟躍出來,他幾乎讓欲望灼紅了眼,輕咬住她左胸那枚粉嫩,她敏感得低喊起來。

  「唔……壞人……不要咬我……」

  「不咬妳……」他笑了,放輕力度,輕舔起來。他的手往下探入她輕薄褻褲裡,指尖觸到一團柔軟,她雙腿蹬了蹬。

  「真不乖。」他低語,伸腿壓住她不安分的右腳,腳掌隔開她左小腿肚,她神秘的私處無助的敞開來,他的指尖探上花蕊,感覺她身體因他觸碰而微顫,泌出了花液……

  「好熱……唔……」她似是被他挑起了情潮,竟不再抗拒,將雙腿敞得更開。

  「真是小妖精……這樣舒服嗎?」他移開腿,在她耳邊低喃,耳窩似乎是她的敏感點,他輕輕的舔了舔。

  「好……舒服……」她不曉得那又癢又熱的感覺哪裡來的,腦子好熱、身體好癢,她最羞人的地方被溫柔的撫摸刺探……那感覺……逼得她什麼都無法想,有股莫名的貪婪升起,她想敞開自己,被他更深的撩撥……他低笑,感覺她弓起身子,似是無言請求他探得更深、要得更多。

  「貪心的小妖精……」他滿足的逸出輕喟,唇舌開始不安分,緩慢品嘗她肌膚清甜的滋味,他綿密細碎的長吻,勾出她更誘人的低吟,他渾身發熱,張揚勃發的欲望恨不能埋進他長指正感受的潮暖緊窒……

  「安瀾……安瀾……」她身子發熱,被綁縛無法移動的手,瘋狂想攀住什麼,卻因辦不到感覺無助而失落,發疼的下腹似是渴望某種她無法言喻的事物來填補,她無法思考,酒精在她體內作怪,她被撩撥得好難受,只能不住呼喊……

  「乖……我的公子……」他探入她身體的長指,被緊緊咬住,他耐心哄,更往裡探去。

  「嗯……」她難受又似有些滿足的悶哼,身子弓得更高了,好似就要攀上某個渴望的高點,她激動欲泣,想呼喊,渴望更多,卻不知該如何說出……他拇指揉她敏感潮濕的花蕊,長指在她身體裡摩挲,感覺她花蜜滿溢、她身體咬得他更緊,在她喊叫出來的剎那,他吻去她的聲音……

  「啊……唔……」

  她腦袋全然空白了,一陣閃亮的火光,伴隨強烈的情潮吞沒了她,眼角泛出淚光,她感覺身下被褥衣衫,濕濡一片。

  「真乖……」徐安瀾哄她,吻去她初次高潮的淚光,她身子敏感,輕輕撩撥便化做一汪春水,再沒什麼比這更能讓男人動情了。

  他褪去她的褻褲,將她雙腿分得更開,飛快褪去自個兒的衣衫,她半昏迷且無力的躺在床榻上,雙頰生暈,眼前的景像,如此撩人……他再也無法克制,蠻橫的進入她。

  「好痛、好痛……」她驚呼,想推開他,但雙手緊縛,毫無辦法,「壞人,你是壞人……」徐安瀾咬牙忍不動,她初經人事,他得緩緩,可天知道這有多折磨人!

  他吻住她連罵人都顯得可愛的小嘴,柔聲哄道:「等等就不疼了,念梓乖,留點力氣待會兒還用得上……」

  他吻她的唇、吻她耳窩,掌心揉她胸前粉蕊,直到她似貓兒般又弓起身,他試探的進得更深,她低低的吟出歡愉響應,他又一回試探,這回,她緊咬的不是他的長指,而是他的欲望,他幾乎要把持不住。

  「還疼嗎?」徐安瀾問。

  「不會疼了……」

  「可以嗎?再更多?」他在她身體裡磨動,挑逗勾引她……「更多更多……要更多……」她的身子不再是她的,被強烈欲望牽引,想要更多她從不曾體會過的。

  「好,給妳更多……」他動情放肆的進出她的身子,她雪白的身子因他而染上一層粉紅,她在他身下承歡,嬌小的身子像是快受不住他狂放的力量,他猶豫是否放輕力道,她卻在這時喊他、求他—

  「安瀾……要……更多……安瀾……Aaron……求你……」

  徐安瀾有一瞬瘋狂且無聊的感到嫉妒,她竟喊前世的他,他更放肆用力的占有她,而她轉眼又到高峰,將他咬得更緊,也將他逼上高峰。

  激情過後,他伏在她身上,抱緊她,她已然沉入夢鄉,他卻萬分清醒。

  撫她被濡濕的發,他在她耳邊道:「該拿妳如何才好?周念梓,我是徐安瀾,卻也不再是徐安瀾了。」

  許久後,他嘆了口氣,抽出仍在她身子裡已然又蘇醒的欲望,他不想無度需索她,今晚……暫且如此了。

  徐安瀾解開她被縛緊的雙手,起身衣,為她蓋上被,出去喚了蘭兒,讓她燒鍋熱水,又喚梅兒,讓她拿干淨的被褥衣衫進房。

  兩個丫頭挺機靈,什麼也沒問,只偶爾交換眼神,手腳利落的將徐安瀾交代的事做好了。

  一桶熱水被提進房、干淨的被子、衣衫也擱在屋內。

  「妳們去歇了吧。剩下的,我來就成。」

  蘭兒、梅兒互覷一眼,梅兒膽子大一些,忍不住道:「大小姐可還好?」寢帳是放下的,她們不確定裡頭情況,但確定的是,大小姐回府後便待在世子爺的廂房,沒離開過。

  傍晚,她看大小姐喝了不少酒,說是要壯膽用,要為周家留個後……她不是不曉得大小姐苦,周家老老小小都得靠她吃穿,她一個女孩兒家,不愛脂粉,老做公子裝扮,在外頭同爺們在商場廝殺;原本定了親的常家,看不上大小姐,退親後,京都流言傳得難聽,大小姐一定是難過的……唉,她想,大小姐肯定是認為自個兒找不到好對像,便退而求其次想只要為周家留後就好。大小姐心裡多苦,周家上上下下再清楚不過,老太爺老夫人早也猜出大小姐心裡盤算,什麼也沒多說。

  雖說誰也沒揭穿,但周家上下待世子爺,是有默契的全以姑爺之禮待之。

  是以世子爺在周家,沒人敢怠慢。

  就不知這世子爺……待大小姐究竟是有心抑或無心?

  「以後,妳們大小姐,就是我的人了。有我照顧,不會不好。」徐安瀾淡淡道。

  隔一日,徐安瀾坐實了姑爺位子的事傳遍周府上下。

  始終不動聲色的老太爺、老夫人,終於有了動靜。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第六章

  周念梓頭疼欲裂,身子微動,酸疼便蔓延開來,她睜開眼,眨了幾回,有些分不清人究竟躺在哪兒,深藍色幔帳……天!她震驚得整個人彈坐起來,她撫了撫前胸,中衣是穿妥的,輕輕吐口氣,她蹙眉回想,腦子跑過一些不明片段,昨兒個晚上她……

  一陣推門聲嚇了她,緊接一邊幔帳讓人掀起,熟悉的嗓音傳來—

  「公子醒了?」

  她怔愕望若無其事在床榻邊坐下的徐安瀾,昨晚他們……

  「我們……我同你是不是……」

  「喔,公子記不得了?」徐安瀾揚眉。

  周念梓沉默半晌,「好似……」

  「安瀾將公子服侍得很好,應是令公子十分滿意才是。」徐安瀾似笑非笑逗弄她。

  周念梓臉紅得像是要滴血,一眼不敢多望,彎身將自個兒埋進了被子,懊惱呻吟一陣。

  徐安瀾見她如此尷尬,舍不得了,摸摸她的頭,道:「傻瓜!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公子,是在害羞嗎?今兒一早,我正式見過老太爺老夫人了。」周念梓一聽便坐直,驚訝的盯他,說不出話來。

  「老太爺老夫人實疼愛妳,擔心我負了他們的寶貝孫女。我承諾老太爺老夫人,今生絕不負妳,必定說到做到。念梓……信我嗎?」周念梓一瞬間忘了呼吸,直到徐安瀾出聲提醒。

  「吸氣!妳開心得傻了嗎?」

  她大大吸了口氣,昨夜模模糊糊的片段回來,她憶起了一些……親昵,又憶起她好似說了些什麼……

  「我昨晚是不是逼你許諾什麼?」她眨眨眼,心想,他堂堂一個世子爺,雖是一時落難,入了奴籍,但憑他的能力,日後自己也可得平反。

  事實上,他瞞她的事,她知道個幾成……在京都裡,她有組織嚴密的情報網。

  總之,徐安瀾絕不會一輩子甘於當「安瀾爺」,即便他不幫她,她也會實踐承諾,而且倘若三公子上了位,徐安瀾定能除奴籍,恢復親王世子身分。她怎可能讓他不負?何況,她報了恩,就要回去!

  再說了,徐安瀾還有漂亮的侍妾通房,日後若能恢復世子身分,繼承親王爵位,他勢必要再抬一位王妃、幾位側妃入府,他那句「今生絕不負妳」,對她這個從一夫一妻制時代來的人來說,簡直是世紀大笑話!

  唉……她昨晚只是跟他同寢而已,應該沒逼這男人許什麼「你絕對要給我名分」的承諾吧難怪人都說喝酒誤事!她想做的事,成是成了,但其他的,她卻記不太清,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真記不完全。

  徐安瀾見她臉色瞬息萬變,不知她那古靈精怪的小腦袋在盤算什麼,她的問題,他直接沉默當響應。

  不答話,那是默認了?她真逼他許諾什麼?周念梓暗忖。

  唉唉……頭真痛吶!

  「那個……我記不清究竟逼你承諾了什麼,我喝醉了,喝醉了說的話,不能當真。安瀾同意助我,對周家已是天大恩惠,我萬分感激、銘記於心,至於負不負誰這事……安瀾不必掛心,我只需有後,其余的事照我們原先約定……」

  「敢問公子,原先安瀾與公子如何約定?」他語氣冰冷起來。以為她開心得傻了,原來竟是嚇傻了嗎?他說絕不負她,對她來說是件可怕的事?急拒絕「就……安瀾僅需助我有後即可,我不須名分、不須安瀾承諾絕不負我。」她傻了才要巴妾室名分,跟一堆女人爭寵。

  她做不來白天與嬌妻美妾恭敬互稱姊妹,晚上大方看男人進別的女人廂房,等男人哪日心血來潮再進自己房裡!更何況她一分美色也無,恐怕盼都盼不到男人心血來潮找自己。

  更別說,同那麼多女人共享一夫,實在太惡心了,光想都覺得髒。

  想想,她在原生時代的陰影又浮現,她白了臉,想吐……徐安瀾見她臉色忽然轉蒼白,本想發作的怒氣收斂起來,關切道:「妳不舒服嗎?」

  「昨兒酒喝太多了,我回自己房裡歇會兒。」周念梓掀被,打算下床,卻被徐安瀾捉住手腕。

  「周念梓,妳在怕什麼?」徐安瀾見她想逃開他,怒氣莫名又上來。

  「沒!哪裡怕什麼?安瀾不常說我是天不怕地不怕?我沒怕什麼,真是昨兒喝得多了,頭疼得緊,歇歇就好。」

  「妳可以歇在這兒。」

  「我……認床。」徐安瀾沉默好一會兒,彎身一把將她抱起。

  「啊!你做什麼?」周念梓驚呼。

  「抱妳回房。頭不是疼得緊?別走路了,我抱妳。要不要先喝點粥再歇?」徐安瀾低聲問。周念梓忽然鼻酸,想起在麻省理工那四年,有回她感冒特別嚴重,高燒了三天,神智不清,徐安瀾為她煮粥,天天在她寢室照顧她,也是用這樣溫柔的語調,哄她,要她喝點粥……她把臉埋進他胸膛,他連氣味都似另一個世界的徐安瀾,可他不是那個對她情有獨鐘的徐安瀾,他是有姨娘、有通房丫頭的徐安瀾。

  「不想喝。」她淡淡道。

  「好,不喝。歇會兒,我再喊妳起來。」他聽出她難得孩子氣的任性,唇邊微微勾起了笑。

  周念梓只用了一日光景,就恢復成那位萬事不驚、凡事淡定的爽利公子。

  她一身淺銀藍長袍,深藍腰帶繡銀白雲紋滾邊,系了一只白玉小獅墜飾,神清氣爽的步入周氏質庫。

  坐堂的王掌櫃,見是周大朝奉掀簾而入,起身迎來,笑容滿面道:「大朝奉,今兒一早,嚴老爹拿了五十文錢來贖舊被。」

  周念梓心思轉了轉,立刻笑問:「可是嚴老爹的兒子掙下大軍功,衣錦還鄉了?」

  「大朝奉果然厲害。聽嚴老爹說他兒子得了頭甲軍功,上頭讓他先回京,等十日後進宮論賞,這會兒嚴家要發達了。」王掌櫃樂不可支笑道:「嚴大人最少也可封個三品武官,將來回邊關,若再立軍功,不定就升了大將軍。」「嚴老爹應是高興極了。」周念梓笑了笑。

  「豈止是高興而已。大朝奉,這回咱們可救對了人,嚴老爹一早拿錢來,說是等過午,讓嚴大人親自過來謝大朝奉您。」

  「大掌櫃,咱們哪次救錯了人,每回救人都是對的。」周念梓搖頭笑。

  「是,大朝奉您說的都是。」王掌櫃想,善有善報這話在周大朝奉身上,再靈不過了。王掌櫃正打算再提一早龍公子來過的事,有人進了周氏質庫。周念梓回頭,望見入門的高大男人,微微怔愣了一瞬,轉眼換上無害溫笑,迎上前招呼。

  「常公子,今日怎得空來訪?」

  「念梓姑娘,我倆已有許久不見,不知姑娘一切可好?」常氏質庫大掌櫃常少卿笑意如煦煦春陽,他身型挺拔高大,好看的五官襯了幾分書卷氣。

  常少卿很清楚自身魅力,朝周念梓顯露向來能惹得姑娘們芳心微動的魅力笑容,在周念梓身上流轉的視線分外專注。

  王掌櫃臉上原掛的笑,一見來人是常少卿便生生隱去,他知曉周大朝奉非不得已誰都不得罪的性子,淡淡道了句,「大朝奉,我到後頭忙去。」

  「你忙去吧。讓春發上兩杯茶來。」周念梓交代。

  「是。」王掌櫃朝後堂走了去。

  「念梓一切都好,謝常公子記掛。不知公子今日何事來訪?」周念梓將人領入前堂,「常公子請坐,茶一會兒上來,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念梓姑娘也坐。」常少卿坐下,笑意始終微揚未淡。

  「常公子還是稱呼我大朝奉吧。這些年在外行走,已不慣讓人稱呼姑娘。」周念梓不冷不熱的說,態度不容置疑。

  「也是。大朝奉這幾年將周氏打理得如此穩當,京都裡的人也已不慣稱呼念梓為姑娘了,就怕姑娘二是輕待了念梓。」常少卿親昵稱呼了她的閨名,有意拉近兩人距離。

  周念梓蹙眉,這時春發端了兩杯茶過來。

  「大朝奉,茶燙口,您仔細慢用。」春發先為周念梓上了茶,第二杯茶擱到桌子上時,稍嫌用力些,連招呼也沒給,放下茶碗春發便回了後堂。

  「下人手腳粗魯了點,常公子別見怪。」

  常少卿搖搖頭,毫不介意,周家下人們不給他好臉色是自然的,畢竟當年退婚,是他不義。他端起茶,吹涼些才輕啜一口,擱下杯,欲言又止的道:「大朝奉可知……」他頓了頓,他考慮許久,今日才來周氏質庫,只不過……倘若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又彷佛不妥。

  「常公子有話不妨直說,若有我幫得上的地方,我定當相助。」周念梓見他似是有口難言,只好道。

  真不知這無緣的前未婚夫,忽然來訪,究竟所為何事?是想借銀兩周轉嗎?常氏質庫規模不若周氏,但也算經營得當,不至於短缺銀兩才是。

  常少卿聞言頓一頓,若有所思的直望周念梓,內心好一陣惋惜。

  「大朝奉誤會了。常某今日來,是掛心大朝奉……大朝奉可知近日茶樓說書先生—」

  「常公子是指悅客茶樓說書先生近來吸引眾人捧場的落難世子段子?」周念梓笑了,內心難得有磨牙的衝動,徐安瀾做的好事,卻三番兩回讓她得笑收拾。

  想來她跟徐安瀾,上輩子應該是冤家才對!

  「是。」常少卿面有少許尷尬之色。

  常少卿暗暗嘆了口氣,後悔當初年輕氣盛,心高氣傲,不識女子真實之美……這幾年他瞧周念梓單憑一人之力,將周氏押當行打理得當,短短時間成了京都第一大質庫,他原有幾分不服氣,但經過一年多仔細觀察,他不得不承認,周念梓是個難能可貴、有才有手腕的經商人才。更難得的是,她有副好心腸,並不唯利是圖。她的仁善,為她鋪成一條順遂大道,受她接助過的人,只要有機會翻身,必然與她結成同盟,千金萬銀也動搖不了。

  也是,這年頭畢竟雪中送炭少,錦上添花多。能往雪裡送炭,落難的人怎能不銘刻於心,發達時又怎不湧泉以報?

  周念梓的好,如潺潺細水,不若滔滔江海,一時察覺不出,時日過去,沉澱積累後才發現她的好有多動人……他不只一次可惜地想,若他當年目光放遠些,不貪慕女子面貌之美,如今光景必是大大不同!男人身邊能有個周念梓,才是真有大福的。也不知是時間改變了人,或人因經歷而有所改變,樣貌原瞧平凡無奇的人,現下看來卻自有動人處,臉上似有光芒,璀璨奪目……

  周念梓一日比一日讓人心動……常少卿望她,有會兒出神,沒來由想起府內一妻四妾。論樣貌,她們個個強勝周念梓,然而論氣韻、耐看,沒一個贏得了她。

  前陣子在悅客茶樓,瞧她與徐安瀾同桌品茶聽說書,明明說書先生的段子主人翁正是她,她卻依舊從容大度,滿臉笑意,彷佛萬事不過心……他聽見她低聲在徐安瀾耳邊問道「你這說書話本,賣了多少錢」不消多久,又與徐安瀾商討她該分得幾文錢。

  當時,她臉上的笑燦亮得足以令人屏息。

  常少卿是常家獨子,自小並習文武,常家當年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小有家產,能使的錢大半砸在他這根背負家族重望的獨苗上了。

  他書讀得好,十歲便是轅朝最年幼的秀才,十四歲更成了轅朝最年輕武狀元。

  一表人才的樣貌,剛強裡透書卷氣,玉樹臨風,挺拔高大,當時京都多少貴府千金將他視作夫婿第二人選,第一人選則是出生皇室的徐安瀾。

  他與徐安瀾同年,自認勝不過徐安瀾的一點,僅僅是人無法選擇的血統。

  當年的他,要風得風,走在京都上,有幾分姿色的姑娘,哪個不對他拋媚眼?偏偏家裡為他定了個毫無姿色的周家閨女。

  意氣風發的他,哪咽得下這口氣?也不知是老天幫他或是有意害他……至少當年的他,自認連老天都站在他這邊,周家接二連三的出事,周大少爺意外死了,周大掌櫃與夫人接連辭世,周念梓忽然成了守灶女。

  他是常家獨苗,老天給他一個再強不過的好理由,他無法入贅周氏,順理成章推辭了婚事。如今想來,他確實是年輕氣盛,智慧不夠。更或許是,老天爺有意害他,見他人生太過於順遂,便拿去了他人生最有價值的姻緣。

  有了貌美的一妻四妾後,他才真正懂得娶妻該娶賢的智慧,娶妻娶貌,對男人來說最終是場災難。他嘗了苦果,後悔不止。府中原看貌美的妻妾,而今無論如何看,再見不到當初令他心動的美。

  倒是當年覺得樣貌平淡無味的周念梓,越瞧越是令人順眼,他總想,倘若周念梓成了他的妻,他們有多少共同的話可說,她會懂商場裡不見血的廝殺艱辛,她會理解他的憂慮、歡喜,他們可同桌把酒暢談古玩文物、珍寶玉器……常少卿近日總是想悅客茶樓裡,那個毫不在意小名小節的大度周念梓。

  他可文可武,當初不走仕途,是他知曉,唯有出身皇家,方可富貴兼得,他出身商家,大富與大貴他只能擇其一,他擇富棄貴,選了從商路,放棄仕途。

  他沒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唯一後悔的是,沒能早點明白有機會娶周念梓是多大的幸運!假若當年娶了周念梓,無論周家或常家,絕不只今日景況。

  他們兩人能成的事,必定要大得多了……

  如今他是開悟了,衷心祈願時猶未晚。

  「……常公子?」周念梓喚了幾聲,明顯出神的常少卿忽爾回到現實。

  「對不住,想事想得遠了。」他理了理思緒。

  「無妨。常公子,您的好意,我先謝過。那段子是安瀾爺無聊寫來娛樂的,我—」說曹操,曹操便來!周念梓話說了一半,徐安瀾便掀簾進了前堂。

  徐安瀾冷臉,淡掃常少卿一眼,不待任何人招呼,徑自坐上主位。

  周念梓瞧簾外的一雙小腳,抿抿唇,大致猜到不是曹操心有靈犀適時出現,而是有人向曹操通風報信去了。

  她正要開口,徐安瀾快了一步,以十足像個爺的語氣道:「念梓,妳幫我泡杯茶來,爺要白毫烏龍。」

  周念梓似笑非笑,睞他一眼,只淡淡應了句,「是。安瀾爺請稍候。」說完,她往後堂小灶走去,也沒多與常少卿客。她多少曉得,徐安瀾是來……嗯……幫她的,也就順他的爺兒語氣,陪他演。

  自上回三公子那件意外後,周念梓對拿說書段子來關心她的男人,便多了幾分防備,常少卿當年退婚退得手腳利落,應當不至於如三公子慧眼識錯英雌,但防點總不會錯。周念梓邊走邊想。

  她進廚房,讓春發泡了杯茶,她特意多待了一會兒才端起茶,回前堂,有點意外常少卿竟先告辭了。

  周念梓將茶擱上桌,淺笑道:「安瀾爺,念梓先謝了。」徐安瀾幫了她吧?無論他怎幫的,先謝過再說。

  徐安瀾端起杯的手停頓,認真萬分望進周念梓一雙勾人的丹鳳眼眸,現在覺得她媚極了,他是否吃錯什麼藥?不可能……這偌大京都裡有眼界的男人們都同他一樣,吃錯某種藥?周念梓啊周念梓,貌不惑人人自惑,她的存在如今就是種蠱惑,不自覺地把男人的心都勾了去,卻還自在端一副置身事外的無辜樣。真不知他是該服她?或者惱她?日前才在他懷裡耍脾氣,短短時間而已,她又是沒事的人了!

  徐安瀾搖搖頭,啜了口茶,擱下杯,有些氣惱的朝她道:「妳這是謝人的態度嗎?我明明讓妳幫我泡茶,不是讓春發。」

  「你喝得出來?」周念梓揚眉,微訝反問。

  「自然喝得出來。妳泡的難喝多了。」

  「啊?」周念梓愣了半晌,說不出話,嫌她泡的難喝,還要喝。這人是被虐狂?還是怎樣?

  「妳泡的難喝,但爺就是喜歡,有妳的心意在裡頭,茶再難喝,嘗起來都是甜的。」

  徐安瀾說得若無其事,周念梓聽得心驚膽跳……不會又一個慧眼識錯英雌的怪家伙吧?這……是另類的甜言蜜語嗎?周念梓腦子打了許多結,轉不過來,不曉得徐安瀾這是怎麼了?或者整個京都數一數二的男人們都怎麼了?

  「去!幫爺重泡一杯來,爺只要妳泡的。」徐安瀾見她發怔,心裡莫名就有氣,那副無辜樣,讓人看了……真想欺負欺負!

  「啊?是……常公子,他怎麼……」她怔了怔,端起茶杯,想起要問常少卿怎沒說幾句便告辭,徐安瀾卻揮揮手,面顯不耐的打斷她。

  「去泡茶!爺等喝。」

  周念梓再次想,他們上輩子絕對是冤家!

  這回,她親自泡了茶,端上桌,「安瀾爺,請慢用。現在可否告訴念梓,常公子怎麼……」徐安瀾才端起杯,一聽又是常公子,忍不住重重放下杯,茶盞碰撞發出聲響,周念梓又一愣。

  「周念梓!妳是在告訴我,妳非常關心常少卿嗎?妳那無緣的前未婚夫,妳對他念念不忘?是不是我若不答應助妳有後,妳就准備找他?」

  接二連三的質問,弄得周念梓頭都痛了,喝上一斤奶白酒,恐怕都沒現在來得痛。

  「沒有。沒有。沒有。」周念梓連回了三次沒有。

  徐安瀾頓上半晌,接連三個問句,連得三個否定,他安下心,總算笑開。

  「算妳懂事。」他十分滿意,端茶喝一大口,果真是難喝的甜。「還是春發泡的茶好。」徐安瀾忍不住說。

  「既是春發手藝好,以後讓春發……」

  「爺說了,妳的茶難喝,可喝甜,不懂嗎?」

  「不懂!」周念梓索性道。

  「周念梓,爺同妳說過,爺不喜喝甜。這世上只有一種甜,爺愛喝,妳記好了,就是周念梓為爺泡的茶。周念梓這輩子,不准為爺以外的其他人泡茶,妳記好了。否則……哼。」哼什麼哼?周念梓傻了,好奇起來,問:「否則會如何?」

  「妳為誰泡茶,爺就把誰的手斷了。」

  「啊?」徐安瀾失心瘋了?

  「常少卿剛明白了,所以很識相地走人。」

  「明白什麼?」周念梓腦子半當機了,現下不太好使。

  「明白周念梓除了幫爺泡茶,不可能再為其他人泡茶。」徐安瀾淡道。

  泡茶?這算什麼明白?她十分不解。

  事實上,正確版本如下—

  醋勁比暴風浪頭還大的安瀾爺,在堂上高傲望常少卿,不可一世、直接了當、開門見山的道:「你今日哪怕是悔恨交加、懊痛難當也沒用,她已經是我的人,我呢!做鬼都不會放了她,因為我曉得她有多好。至於你,現在才看出來周念梓多好,太晚了。我勸你回去吧,想從我手裡得回她,下輩子排隊看看有無可能。」

  「只要你們沒正式成親,我就有機會。」常少卿面色無波,「我確實悔恨不已,然而正是因為悔恨,我會更珍惜任何能得到念梓的機會。安瀾爺可得警醒了,在您後頭等念梓的,可不只常某一人,常某向您保證,只要有機會,哪怕僅有些許機會,常某絕對會緊緊抓住不放。」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徐安瀾咬牙切齒,可惜他現下不能殺人,否則真想把這個大言不慚的常少卿砍八段,或者五馬分屍來解氣!居然明目張膽覬覦他徐安瀾的女人,太可恨!「心還不是你的就成。常某僅求念梓的真心,其他的,常某不在乎。」

  「你!也罷,不枉老天白賞你同周念梓訂親一場,你算是個男人,可惜當初目光短淺,人生有些事錯過就是錯過了。周念梓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心到人就是我一個人的,誰也別奢想。你絕對等不到機會。慢走,不送。」

  「安瀾爺絕非池中之物,將來定能一飛衝天,興旺家族。屆時,就是常某的機會了。」常少卿意有所指的道,「今日不便繼續叨擾,常某先告辭了。」回想方才前堂裡發生的片段,徐安瀾仍氣得心緒難平。

  這究竟是怎麼了?明明不是個美人兒,卻比美人兒還搶手,人人擺明了要她。

  「周念梓,妳記住沒?」他忍不住確認。

  「記住什麼?」她還疑惑,徐安瀾怎會失心瘋了?

  「記住妳只能為爺泡茶,記住妳是爺的人!」

  「啊?」她呆應。

  「記住沒?」徐安瀾大喝。

  「嗯……記住了。」

  「這才乖。」徐安瀾笑了,繼續拿起難喝的甜茶,品了一口再一口。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第七章

  嚴尉武如嚴老爹所言,過午便來了周氏質庫,那時周念梓在鑒物小間裡,正忙整理東西,因為龍公子差人送信兒說傍晚過來提前贖當,點數打理好十樣貴重器物後,才走出鑒物小間。

  嚴尉武正坐喝茶,見周念梓從鑒物小間出來,立刻起了身。

  「周大朝奉,嚴大人來有一會兒。」王掌櫃說道。

  「嚴大人,我剛忙,招呼晚了,請見諒。」周念梓望嚴尉武,他身量高大,皮膚黝黑,臉上線條剛硬,氣質沉穩裡透煞氣,瞧有幾分威嚴。

  那張嚴肅剛硬的臉,這會兒浮上幾分紅,竟柔和起來,唇角揚起很淡的笑,雙手抱拳,非常慎重的,朝她行了一個大禮。

  「周大朝奉,請受嚴尉武一禮,大朝奉對嚴家的恩德,尉武銘感五內,今生不忘。」

  「嚴大人,您言重了,念梓沒做什麼。」

  「周大朝奉,尉武聽家父、家慈說了,谷大夫那邊也問過,尉武原是打算一早隨家父過來,但有公務在身,才遲至此時,還望周大朝奉不怪。桌上這份薄禮,是尉武一點心意,盼大朝奉笑納。往後若有尉武能為大朝奉盡力之處,尉武定盡心竭力。」

  「嚴大人,您這樣真是見外了。這禮念梓收下,就當念梓與嚴大人交個朋友,我們之間也別再提恩德什麼的,朋友往來,互相照應本是應當,嚴大人以為如何?」

  嚴尉武這會兒反倒認真打量起周念梓了,他十五歲離京從戎,十年來京都變了許多,原先的周氏質庫從東市一條胡同裡的小押當行成了京都第一大質庫,在東市最熱鬧的大上占了三個鋪面,原來當家的周大掌櫃去了,如今當家的是一個十八歲的姑娘。

  這十年裡,他只給家裡捎過十幾封信、寄了餉銀,他家阿爹、阿娘不識幾個大,他沒讓他們勞煩旁人寫家信,哪知老人家病了,居然也沒捎個信給他,這兩年邊關戰事頻繁,他忙,回京前這大半年,連家信都忙到沒時間送。

  大半月前,主上親信交代,追擊西夷王,務必讓大軍得勝,使輕騎能先行回京護衛。他追擊西夷王過河,左肩負了箭傷,拚一死,在過河十裡處,奮力斬殺了西夷王。

  西夷王死的消息,何將軍沒讓人先傳回京,只帶回大軍得勝的消息,他因斬殺西夷王,立了頭甲軍功,將軍讓他回京養傷,並將密信呈給主上。

  回京短短時日,他便聽了多少關於周氏質庫的事兒,他阿爹、阿娘受周大朝奉幫忙了不少,就連他的主子,都讓周大朝奉給救了回來……他在來之前以為她是尋常姑娘扭捏的扮成了假公子,多半也娘聲娘氣的。

  但好歹是他阿爹、阿娘的救命恩人,更是他主子如今明面上的主人,他抱三分好奇、三分不以為然、四分還情的意思,帶上禮物來了趟周氏質庫。

  可當他見了真正的周大朝奉,他不禁要質疑起她真是個姑娘家嗎?這哪裡是他嚴尉武想像的十八歲大姑娘呢!

  沒錯,任誰瞧見周大朝奉,都能瞧出她是女兒身,但她舉手投足,有十成十的書卷氣,說起話來爽利果斷,竟似翩翩佳公子。

  明明是個姑娘,卻不似個姑娘,行為舉措就像個真公子。

  嚴尉武又聽得她短短幾句話,也不小家子氣的推托,大方收下禮物,順口道他們成了朋友,禮尚往來,沒誰欠誰恩情……這世道,有幾個人是真正施恩不望報的?嚴尉武真心有些折服了。

  他在沙場慣於和不拘小節的漢子相處,回京後真有些不適應敏感纖細的姑娘家,他阿爹提婚事時,他是想都不想的,光想到哄嬌滴滴、好似一碰就碎的女子,他便有渾身發毛的感覺,更別說真娶個媳婦回了。

  然而來之前,他阿爹還說若不是怕高攀了人家,巴望他能求娶周念梓。

  他原是真沒有那打算的,可如今……面對念梓,他不禁想,若是有這樣的媳婦,似乎是件頗好的事兒。

  嚴尉武心中正計量,鋪子又走入一人,他回身看去,見是一早就碰過面的主子,態度立刻端正恭謹了,招呼道:「安瀾爺。」

  周念梓瞧了瞧嚴尉武與徐安瀾,腦子轉過幾轉,猜他們是熟識的,甚至有點主僕的感覺,便試探的問:「看來嚴大人與安瀾爺彼此熟稔……」徐安瀾臉色不是太好。方才進質庫,他瞧見嚴尉武神色十分可疑,不禁想,是該好好打賞梅兒,那丫頭夠機靈。

  今日他正忙古物坊的事,卻收到梅兒通風報信,跑來周氏質庫趕人兩回,徐安瀾糾結,這一日兩回趕蒼蠅的戲碼,該不會成了往後日子的常規吧?他是不是該想想法子,索性就將周念梓真正養在深閨,不再讓她出來拋頭露面、用無辜模樣勾得男人心癢,死也不怕的朝她這兒撲?

  他一如今早,端出爺的架勢,安坐下來,睇了眼周念梓。

  那目光周念梓一接便明白,意態自然從容,輕道一句,「爺稍候,念梓這就幫爺泡杯好茶。」徐安瀾剛才微微糾結的心,這會兒完全放松,一點兒也不糾結。瞧瞧,有個聰明的妻子多好,一個眼神就懂配合……

  狀況外的嚴尉武,這下子立刻狀況內了……原來他的主子跟周大朝奉,是這等關系周念梓轉入後堂後,嚴尉武旋即彎身抱拳,開了口,「主子—」「尉武回京不久,尚不明白京都狀況,無妨。往後周大朝奉就是我的妻,尉武務必留心照看。」他的妻……嚴尉武難掩驚訝,皇親貴冑迎娶平民為妻,按轅朝祖制得先獲聖旨恩賜……世子爺真是那個意思嗎?他原以為世子爺往後頂多將周念梓安置府內,了不起是個得寵的姨娘罷了。比起世子爺的後院美人,周念梓在姿色上毫無勝算,能不能得個偏寵,他都有些懷疑,如今……世子爺竟說周念梓是他的妻?世子爺確實是那個意思嗎?

  嚴尉武的遲疑、驚訝全寫上臉,徐安瀾笑了笑,聽見周念梓往前堂走來的腳步聲,特意提高了幾分聲量,「尉武沒聽錯,我將大朝奉視為發妻,往後不論日子如何,或富貴或貧賤,我的心意不改一分。」

  周念梓聞言步伐停頓好半晌,端熱茶的手,輕微的發顫……徐安瀾失心瘋了吧他真以為他不會再得回親王爵位嗎?

  周念梓震驚,此時又一干人,魚貫走入質庫,外頭王掌櫃熱絡招呼。「龍公子,您來了!咱們大朝奉一早就將器物整理妥當,等您了。」

  周念梓調整心緒,低聲喚來春發,將手裡的瓷杯遞給他,「你給安瀾爺送去,再回來送三杯熱茶,記得,要送上等齊岩紅。」

  「是。」

  春發端茶出去,一會兒又轉回廚房,周念梓聽外頭很安靜,便出去。

  「龍公子,您來了。」她端笑。

  「這裡是當票、利錢,大朝奉看看,若無誤,趕緊把事情結了。」龍公子語氣有絲隱約不明的急。

  周念梓從容的走了過去,看銀票,比一月利錢多上許多,這質期還不滿一月呢。

  「我讓掌櫃將票銀找開來。」

  「無須麻煩,多的錢就算打賞了,東西沒有一絲損傷吧?」龍公子問道。

  「龍公子質當的器物,如何來便如何回公子手裡,絲毫未損。」

  「嗯。」龍公子淡應一聲,全然無視另外兩個人。

  這回跟他來周氏質庫的,依舊是上回兩位貴公子,但其中一位瞧,臉上掩不住慌張。

  周念梓淡掃了一眼,若無其事的對龍公子道:「龍公子請稍候。」

  她朝王掌櫃望一眼,兩人前後入了鑒物小間,小心捧出十項器物,一擱上桌,面色微顯慌張的貴公子立刻趨前,想拿其中一樣,龍公子卻微咳兩聲,略顯多余的道:「你查看一下,這些東西是否安妥?」

  趨前來的貴公子裝模做樣的一樣樣拿入手裡,看似仔細的檢查,周念梓繼續像個沒事人站在桌旁,當作不知龍公子的視線正在她身上,彷佛恨不能透視她一般,她笑得淡然,一派自在。

  「……沒損傷,都好。」三位貴公子急如星火的來,不消一刻,捧了貴器又似風似火趕忙走人。

  這會兒,前堂剩下原來幾人了。

  周念梓拿了銀票,笑得像朵花,「這筆買賣,真賺了個飽,就是可惜了三杯上等齊岩紅。」徐安瀾心頭微震……周念梓確實不簡單!上等齊岩紅是東方齊岩的一種紅茶,一年一收,產量甚少,茶味濃郁微帶清甜,是每年必呈入京都的貢茶,更是轅朝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皆愛的好茶。

  若沒些特別關系,齊岩紅是有銀兩也買不的上等茶。

  他看她唇角漾笑花,將銀票遞給王掌櫃,並特意交代,「這當票得收妥當,過幾日用得上。」王掌櫃雖有不解,卻沒多問,徐安瀾則蹙了蹙眉。

  「二位爺,念梓有要事在身,無法招呼二位,請見諒。嚴兄回京都時日不長,肯定不知京都這些年變動如何,悅客茶樓說書先生一等、菜色一等、茶酒亦是上佳,過幾日若念梓能抽開身,定為嚴兄在悅客茶樓設宴,屆時還望嚴兄賞臉,念梓先告辭。」

  周念梓招來梅兒,回頭又吩咐王掌櫃,「王掌櫃,明後兩日我歇息,有事您照看。」

  「是。」王掌櫃在裡頭應了聲。

  她不多耽擱,似是真有要事,拉梅兒疾步離開鋪子。

  走出鋪子,她在梅兒耳邊低語幾句,梅兒點頭,旋即飛快奔離,她則緩步往鬧上的悅客茶樓走去。

  這絕對是個低級錯誤。

  周念梓不只一回在心裡發笑,真是個幼兒等級的錯誤,給她撿了個大便宜,也是讓她身邊幾個「重要」人物揀了便宜,簡直是老天刻意送來的超級大禮物。

  周念梓嘗桂花糕、品白毫烏龍,在風暴來臨前,她可要仔細嘗嘗佳肴好茶,想再舒心的安睡安吃,也不知要候上多少日子……

  無妨,一切照計劃就成……她想,再拿了塊桂花糕,才咬一半,廂房門便讓跑堂伙計推開來。周念梓慌忙咽下桂花糕,正要起身,三公子朝她搖頭,擺擺手示意她繼續坐,對伙計與梅兒道:「都出去。」

  京都裡沒多少人知曉,悅客茶樓的主人,是眼前這位三公子,茶樓裡的掌櫃、大廚、廚娘、跑堂伙計……全是為三公子效命的,知曉這秘密,除悅客茶樓上下、三公子,便只有世子爺、周念梓。

  因此,總是高朋滿座的悅客茶樓,反而是最安全無虞的密談處。

  這些年,消息交換總在這兒。

  「念梓今日找我何事?」三公子坐下,拿來杯子,倒了周念梓愛的茶。

  周念梓眉頭微鎖,半晌沒話,斟酌一番後,決定忽略三公子明顯想拉近彼此距離的意圖,從白衣襟內抽出一張明黃便箋,三公子臉色微變的接過,攤開來看,神色猶疑未定。

  周念梓仔細道了回如何得來便箋,三公子這下也不掩飾,目光沉沉望入她眼眸,一會兒說:「念梓不該拿自身涉險,我已布好了局……」他語氣艱澀,明顯有掙扎。

  她嘆氣,想忽略都沒法子了,這位公子只怕是要把心掏出來給她看,她實在消受不起。思量過後,她低聲卻語氣嚴肅的道:「三公子聽念梓一句不敬的話,處上位者,於飄搖之際,不該兒女情長。這便箋便是刀,輕易使動即可抵住對方咽喉,念梓怎還能顧及自身?事關天下黎民,能保三公子所謀之事萬無一失才是要緊。」

  三公子斂下眼睫,嘆氣,許久才道一句,「念梓比我懂得帝王心術。然若非事涉念梓,我無一分動搖之念。」

  這真是將心都掏出來了!周念梓大大嘆了口氣,只能用殺手锏了,「公子實在錯愛了。念梓……已是安瀾爺的人了。」廂房裡,頓時一片寂靜。三公子握緊了杯子,指尖泛白,可見力道用足。

  周念梓也沉默,等對方接受現實。

  「我明白了。」三公子終於出聲。

  「三公子,念梓有一事相求……」

  「是為安瀾吧?」三公子聲音有幾分苦澀。

  「是。」

  「眼下的局一旦成,安瀾即會恢復身分。這樣可好?念梓可還有別事相求?」好比……賜婚?他說不出心裡滋味,很是不甘。

  「念梓已無他求,先謝過三公子。」

  「妳真不求……賜婚?」他問出最困難的話,未成事前,什麼都不該說破。但這一刻,他真想知曉這女人的心……

  「不求。念梓今生已決定不嫁,沒想過高攀親王,從了世子爺,不過是為周家求個後。」看來她是確實決意不嫁……他淡淡惋惜,卻也禁不住松口氣,至少……她不是將心許給了安瀾。

  他實在渴望贏得她的心,像她這樣的女子,一旦取得她的心,便是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畢竟……高處不勝寒,他多希望贏得她,身邊睡個真心實意的女子,在皇宮深院裡有多希罕可貴!他曾如此深深期盼她……可她卻一心只求有後,先從了安瀾。

  他還有機會嗎?

  「妳—」三公子把話又咽回去,將明黃便箋收進襟袋。

  依規矩僅有太子能使這便箋,如今太子之位空懸,這便箋上卻簽了五皇子的名,加之便箋內容是意欲調動監守京郊的三千衛騎,這調動之罪可大可小……

  倘若坐實謀位之罪,私下調動衛騎便是叛國死罪,若不然則可推托為父皇病危,為護國安私調衛騎,可為小罪……錯就錯在五皇子用了不該用的明黃便箋,想開脫都不能,幾乎為他坐實了謀位罪名,而便箋交付的對像是右權相,有調動衛騎之權的都統領,是右權相一路拔擢而起的門生,這一路牽連下來……

  正如周念梓所言,能一舉扼住對方咽喉。

  「罷了。念梓記住我的話,無論何事,我定盡力護妳周全。」

  「念梓已有心理准備,公子的話,念梓記住了。能為公子效力,念梓萬死不辭,這回總算是報答了三公子這些年對周家的恩德。」

  「周念梓……妳這樣……讓我拿妳如何才好……」三公子重嘆口氣,忽然握住她的手,交代,「我會盡快將事情解決,妳……無論如何,都別讓自個兒出事。」

  周念梓望住他覆上來的溫暖大掌,心裡有幾分感動,這男人對她確實真心……盡管她接受不了,仍是被感動了。

  「念梓知道了。公子請寬心。」

  「我先離開,想吃什麼跟小姚說,讓他張羅,吃過再回。」他說,神色有幾分不舍,起身打算離開。「公子,這兩日我歇息……也許再見面,得等上好陣子了。這些年,謝謝公子照應,讓周家老小、讓念梓,得以富裕安生,公子的恩德,念梓一輩子不忘。往後望公子以天下蒼生為重,若念梓仍有機會,依然願為公子效力。」

  這是她最後想對他說的話,在這個奇異世界,三公子是除了周家人以外,第一個向她伸出手的人。若非他出身天家,注定要背負轅朝天下,也許……她真會為他動心。

  三公子點點頭,沒多留步,離開廂房。

  不多久,梅兒進了廂房,略顯憂心,開口道:「公子,是不是要出事了?三公子看起來面色沉重。」

  「哪怕有什麼大事,梅兒也無須憂心,總有人頂。我打算明後日歇息,梅兒回去幫我整理兩換洗衣裳,一會兒拿來茶樓,我在這兒用完膳便出發去城郊。」周念梓才說完,小姚進來,先送了三道周念梓愛的膳點。

  「三公子剛交代先上糖醋黃魚、海蝦鮮羹、冰糖醬鴨,公子還要點什麼?」

  周念梓瞧三道熱食,全是她愛的,感動轉深幾分,他的心意暖了她,為他站在風尖浪口,也算值得。

  「我還要上湯白菜、紅燒紫茄,另外再送一壺奶白酒。」

  「是,立刻送來。公子慢用。」

  梅兒瞧一桌子菜肴,又聽大朝奉加點了兩道、還要奶白酒,心裡怎麼想怎麼不對,這真像……給人「送行」的最後一餐……

  甩甩頭,梅兒揮開不吉利的念頭,他們周家大朝奉是什麼人!再不濟也有三公子撐腰……

  「梅兒,快去快回。我要趕在日頭下山前到城郊。」周念梓拿起食筷,夾了醬鴨腿入碗,心頭盤算,希望至少能安然歇息兩日。

  不過,嚴尉武回京了,看樣子守邊關的何靖將軍幾日內也會返抵京都,就怕五皇子得了消息,按捺不住……

  老天爺,進黑牢前,至少賞她兩天好日子吧。

  「知道了。」梅兒打算離開,周念梓想了想,又交代,「梅兒,萬一有什麼事,不要慌,老太爺、老夫人那頭,能瞞就瞞,不管什麼事,一定很快過去。」「大小姐,到底怎麼了?妳這樣交代,梅兒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再大的事,也會沒事的。妳只要記得這話,其他的事,若我不在,暫時找安瀾爺處置。」

  「大小姐!」梅兒跺了跺腳,這樣不明不白的話,好似在交代遺言,急死人了。

  「梅兒,公子我也說不准會有什麼事,只是防萬一,說不定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妳先回吧,趕緊幫公子整理了東西過來。」周念梓一派輕松的笑道。

  「是。」梅兒曉得大小姐的性子,明白是問不出什麼了。瞧大小姐還笑得出來,應該不至於遇上太難的事吧。

  梅兒離開後,周念梓笑咪咪的享用膳點,小姚送來她加點的兩道菜與奶白酒,同她聊了幾句。周念梓撐將幾道菜嘗了大半,她必須如此,才能讓三公子好過些,小姚定會回報三公子,她如何開心快意的用了膳,還飲了奶白酒。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第八章

  京都城郊,有一片竹林,竹林中的小石徑通往一座紅瓦灰磚三合院,院落不大,簡單小灶不在屋裡,而是架在林子邊。

  離三合院不遠,有條山溪蜿蜒流過,溪旁架了座水車,汲上來的水經由竹管引入三合院後一座小屋,從外頭看不出小屋裡有些什麼。

  周念梓右肩背小包,沿小石徑走入三合院,進了右廂房,她從布包裡拿了換洗衣裳、洗浴用的白皂,便往三合院後的小屋走去。

  打開屋門,溫熱的水氣迎面撲來,潺潺水聲輕唱,她將衣裳、白皂擱下,脫去身上沾了塵灰的衣裳,拿起水瓢從池子舀出溫熱的泉水,打濕身子與長發後,她拾起白皂,從頭到腳仔細抹勻了,一會兒衝盡了泡沫,她舒舒服服吐了口氣,整個人坐進大石砌成的水池,舒暢的泡熱泉。

  這地方是她兩年前買下的,那時周氏押當行正式改成周氏質庫,小鋪面從胡同裡換到東大,占了三間鋪面。

  那年她依仗三公子的關系,做成十多筆大生意,賺了大把銀兩。

  從七歲到十七歲,十個年頭,經歷這異世的爹、娘、大哥相繼離世的巨變,她在周家從一個受人疼寵的小丫頭,成了得擔起一家老小生計的支柱。

  十年路走下來,因原有的知識、記憶,她沒走得太難,只不過人情冷暖嘗得多些。

  十二歲那年,爺爺奶奶生了場大病,她當時……真怕極了,只因他們是她在這裡僅剩的親人!在原生時代除了祖奶奶給過她曾心心念念渴望的親情之外,她對「親人」、「家人」這樣的詞彙是無感且近乎厭惡的。

  她在另一個世界的父親、兄長,個個比禽獸還禽獸,她母親為暖不了人的錢,幫那些禽獸,對她面對的惡心事選擇視而不見,有幾個夜晚,甚至是她母親叫醒她,親手把她推進那可怕的房間,低聲對她說:忍忍就過去了。

  她怎麼忍?那些惡魔披華麗人樣,一夜夜吞吃她的純潔、以及對世界原該懷抱的希望……她只能無助的看那些比紅燈區還淫穢閃亮的霓虹燈,在那可怕大房間裡打轉,照那一條條光裸的男身女身……她沒有能開口求救的對像,沒有人救得了她,更沒有人會相信她,她那英俊多金、風度翩翩、身型高大,完全就是女人眼中白馬王子的父親、兄長們,每夜每夜都行變態淫亂的事……她那時唯一能做的只有逃,她拚了命讀書,她裝乖、在那些禽獸面前委曲求全……她不哭,只能漠然,暗暗的求她的腦袋夠聰明,她能申請到外國知名好學校,讓她逃離台灣。

  她的禽獸父兄們,喜愛別人誇贊,當旁人誇贊她是天才時,他們笑,她選在家裡辦豪華派對,宣布她跳級錄取麻省理工時,他們也驕傲的笑。

  然而夜裡,他們在可怕的大房間裡,對她做過分的、惡心的事……幾乎只差一層處女膜了,他們嘻笑,說若她敢在外頭跟別的男人亂來,失了處女膜,她回台灣就有苦頭吃了。他們甚至決定好讓她的大哥……當她第一個男人!

  她不懂,世上怎能有如此可惡又惡心的人,偏偏那些禽獸,一個個長得比天使還要俊美,沒有人會相信她……

  她只能靠自己,盡可能逃遠、逃久一點……她沒有家人,她對家人只有惡心、只有無盡的恨……可是當她來到這個不存在於歷史書上的朝代,這裡與她有血緣關系的人卻個個實心實意的愛她。

  爺爺、奶奶把她捧在手心,家裡好吃好用的,有時連她大哥也沒,卻有她一份。

  爹娘還在時,疼她也疼得緊,至於大哥,對她更是疼到骨子,有一回她發熱,病了三天,是大哥守在床邊,喂她吃、喂她喝……後來大哥、娘、爹相繼走了,她真心難受,哭了好幾個日夜。

  緊接爺爺、奶奶病了,周家上下慌亂成一團,奴僕私下耳語,周家要倒了、大伙都要沒飯吃了。於是她收起難過,振作起來,學習接手周氏押當行,當時王掌櫃原本打算要走人,她費了點工夫,說服王掌櫃留下,但原來周氏押當行的大朝奉,老早跑不見人。

  幸好,她在原世受了一年訓練,加上以前跟爹、娘、大哥在外頭跑,能擔起責任。

  他們向來不拘她,由她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所以她見識了好些阿爹、大哥在外頭同爺兒們打交道的手腕,也跟大哥一同與阿爹延請至府中的鑒物師傅學了幾年。

  原世、這世……交錯相融,成就了現在這個周念梓,她在這個時代,其實已能過上舒心愜意的日子……只是心裡,近來總覺得遺憾……她渴望回到原世,回到徐安瀾身邊,哪怕原世有那些可怕又惡心的禽獸,但現在的她年歲不小,不再是那個無力保護自己的小女孩。

  兩年前,她買下城郊外這片竹林地,意外發現外頭野溪有個溫泉眼,於是蓋了簡樸的屋舍,以及對這時代的人來說算是極為奢侈的浴屋。

  她憑當初修的工程學,精准蓋了這座終年泉水溫度適宜的浴屋,熱泉與溪水被引流入池,再順口徑小的竹管引回溪流,浴屋裡的浴池泉水終年不缺。

  她原以為她回不去了,是死了心,以為會在這個不便的時代終老死去,才為自己蓋了這浴屋,算是一點任性、一點對原生時代的不舍掛念,周氏質庫經營穩定後,她幾乎每月放自己兩日假,奢侈地享受溫泉。

  哪知,周念梓的人生走到如今的穩定狀況,竟出現了似乎可讓她回去的契機。

  若是她真如祖奶奶所說,只要報了恩,她的人生將從此順遂幸福,那她的幸福、周紜霓的幸福,必定是曾經守候她四年的徐安瀾……她近來總想如果能回到原世、回到徐安瀾的身邊,她一定、一定會得到幸福。

  周念梓閉眼回想兩段人生,眼角淚光微泛,她始終沒張開眼,下意識摸了摸耳後的星形胎記……

  潺潺的流水聲掩蓋輕微腳步聲,她仍閉眼在洶湧思潮裡載浮載沉……

  「妳倒好!一個人來這荒郊野地偷閑,不帶上我!」

  周念梓吃了一驚,張開眼,瞧見徐安瀾似笑非笑倚在門板上,她連忙將光裸的身子完全沉入水中,雙手本能的遮住重點,那位不請自來的爺卻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朝她走來。

  周念梓心慌意亂,頭半沉入水,溫熱的泉水幾乎漫上她鼻尖。

  「慌什麼?妳的身子,爺哪寸沒看過?該瞧不該瞧的,都瞧得透了。」

  徐安瀾視線在這浴屋轉過一圈,笑了笑,方才他在屋外頭巡過一回,才發現她是將原世的知識用到這兒了,那水流明顯是精算過的。

  這丫頭,挺懂得享受。

  「你怎麼曉得我在這兒?」周念梓擰眉。

  「難得妳問了句笨話。妳仔細想想,爺如何曉得?」徐安瀾在池子邊笑,彎身將手放進池子裡,水溫舒適。

  他站直了,褪去鞋襪,解拉腰帶,見狀周念梓想都沒法子想,又多余的問:「你想做什麼?」

  「妳猜猜,這泉水熱,爺自然是想同念梓共浴了,瞧妳一個池子蓋得這樣大,五、六個人共浴也有余。」

  「你、你……」

  才轉眼,他將衣裳解得精光,周念梓臉色紅似火,閉緊了眼。

  徐安瀾笑聲輕響,打趣道:「妳閉上眼也成,一會兒,爺就進來。」他拿來皂塊,洗淨了身,舀幾瓢水衝去泡沫,不久便踏入池子,坐在靠周念梓身旁的空位。

  他離她十分近,只差半寸就能碰上她。

  徐安瀾舒服的吐了口氣,不再捉弄她,緩聲道:「念梓,張眼吧。不鬧妳了。爺頭朝上,一雙眼閉上,不瞧妳,妳用不害臊,咱們認真說些話。」

  她睜眼,轉頭瞧他就在身旁,然而他確實將頭朝上,閉了眼。她微微松口氣,瞧了他半晌,只見他動也沒動,似是真享受溫熱的溪泉,她想了想,緊繃的身子放松下來,問:「安瀾爺想說些什麼?」

  「爺想聽念梓說說,今午妳給了三公子什麼?」

  周念梓驚訝,坐了起來,搖動的水波打上徐安瀾的臉頰。

  「你怎麼知道……」梅兒是可能將她今日行蹤告訴徐安瀾,但卻不可能告訴他,她給了三公子什麼,因連梅兒都不知道她給了三公子東西。更何況,她與三公子的關系是個秘密,梅兒知道輕重……

  「周念梓,妳以為用一袋金錠,買得動我身邊的人?那是我特意讓人放出的消息。我身邊的人若能輕易被買動,我早不知死過幾回了。」

  「你……」她吃驚了。

  「我曉得妳同三公子往來,妳今日給了三公子什麼?妳說說。讓我心裡有個底。梅兒說,妳似乎想讓我照應周家一陣子,妳若真這樣打算,咱們交個心如何?沒有真心,我不賣命的。」徐安瀾仍閉眼,不想驚了她,唇卻彎成淡淡笑弧。

  周念梓思量好半晌,問:「安瀾爺如今同三公子仍有往來?」

  「爺答了妳,妳才肯說?」徐安瀾微挑眉。

  周念梓沒出聲,等。

  「是。」徐安瀾索性回答,他是真打算與她交心,只盼,她也願意將真心給他,兩世心魂給了同個女人,就是命中注定了,他絲毫不想掙扎。

  他如此干脆,讓她怔了片刻,才道:「是張明黃便箋,龍公子……」徐安瀾一聽,驚跳而起,巨大水波漾起,打上她的臉,他瞠目怒問:「妳曉不曉得妳招了什麼?妳不該蹚這渾水!」

  「你們這些爺們是怎麼回事?這時候,是心慈手軟的當口嗎?」周念梓想也沒想,回嘴道。

  徐安瀾怔了許久,心頭非常不是滋味。他扶持的主子對他的女人……

  「三公子對妳說了什麼?」

  「相似的話。說局已布好,我不該拿自身涉險,你們怎麼就……」徐安瀾靜靜望住她,那擔憂、深沉的眸光讓她接不下話。片刻過去,他伸手摸了摸她濕濡的長發,一句話也沒說,便深深吻上她,他的吻霸道而直接,彷佛帶怒意的蹂躪她的唇,她一剎那無法反應,旋即在他的熱吻下,軟了身子……徐安瀾說不清那股強烈惱意,為她憂慮,又嫉妒,居然有那麼個男人同他一樣,識得她動人的靈慧之美。

  她那雙丹鳳眼,含藏聰慧光亮,深深看進去總是萬分靈動……他嫉妒得快發狂,了周念梓道的男人太多了,多過他願意承受的,那個該以天下為重的「未來天子」,居然也是淪陷者之一,甚至為了她,願意拋去責任,只以她為重!他怎不嫉妒

  「周念梓!妳喜歡他嗎?」

  她被狂吻得暈頭轉向,迷迷蒙蒙睜開了眼,「……喜歡誰?」

  「三公子!」他咬牙切齒。

  周念梓順了順氣,忽然有點明白,「有些感動,但那不是喜歡……」

  徐安瀾扣住她後腦,兩人幾乎臉貼臉,他低聲問:「我呢?妳可喜歡我?」

  「……我不清楚……你對我……沒有很好。」她困難的答了,他與Aaron同模樣,卻不是Aaron。他不是那個會說我想妳想得快要死了,不是那個全心全意愛她的Aaron……盡管他的吻與Aaron如此相似、他身上氣息也如他,但他不是他。

  如果換上另一張臉,不是Aaron的臉,她還會像現在心跳失速、被他一吻就渾身癱軟、理智全失嗎?她真的不清楚……「我對妳還不夠好嗎?」

  徐安瀾的眼色復雜難懂,語氣像是帶了點責怪,又有些無奈,「妳這個沒心沒肺的壞公子,」他低啞輕道,「妳糟糕了,安瀾不滿意公子的答案,今晚,我們誰也別想離開這池子了!」說完,他熱氣襲來,吻她吻得再狠不過,她完全來不及深思他話裡的意思,直到他狂猛地進入她,她微痛悶哼,然而不適才一會兒,欲望立即漫上來,他在她耳邊說羞人的話……

  「抓緊了,我今晚變各樣姿勢對妳好……直到妳願意說我想聽的話,我的公子……我一個人的公子、我一個人的周念梓……妳是我的,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妳的身子,只能為我敞開……」長長一夜,她在這熱泉不歇的池子裡,讓他撫弄身子一回又一回,他時而霸道、時而溫柔,一會兒在池邊、一會兒在池子裡,變換姿勢,有時羞人的逼她看,他如何撫弄她……她的身子被他撥撩得一次次瘋狂了,她喊得嗓子沙啞,他只是溫柔的笑,如何都不放過她,逼她一回又一回攀上高潮,直到她神智昏沉的低泣,說她好喜歡他、好喜歡徐安瀾,他才終於放過她,在她身子裡釋放熱情。

  頃刻,天色大亮了,她累得在他懷抱裡睡……徐安瀾撫觸她柔嫩的臉頰,望她單純的睡顏,明明是張平凡至極的臉,卻怎麼也看不膩,越看越有滋味。

  「妳這丫頭,怎就死活不怕……」徐安瀾嘆氣,為她拭干身子,裹了衣裳,抱出浴屋往廂房走去。

  天明明大亮,他卻覺得眼前被陰霾籠罩,為她憂慮。

  徐安瀾自小習武,機緣巧合下曾拜已退隱的江湖第一高手為師,他至今還沒碰上過對手,武藝之外,他也仔細下過功夫習經讀史,在這個世代,若非已是出身親王世家,想考個狀元也易如反掌。

  在年輕世子群裡,他文武出挑,曾極受烈成帝疼寵,年紀輕輕即有一品官職,掌理戶部。若非鎮國親王「通敵叛國」,前途實是不可限量……徐安瀾將周念梓安置妥當後,走出屋舍,想「這一世」的徐安瀾,他的計劃本可順利進行,如今牽扯了周念梓,他……實在無法安心。

  不知死活的丫頭!

  他不曉得自己是第幾回罵,每罵一回,心便添上一分憂慮。

  何靖快返抵京都了,西夷王戰死的消息,興許要壓不住,一旦西夷王死訊傳回京,五皇子便無法安穩,真正通敵叛國的人,定會露出馬腳……嚴尉武其實早了一步將證據帶回京,五皇子並不知曉,西夷王首回戰於西夷河時,曾遣使求和遞表,呈上部分與五皇子私通的事證。

  皇上不可能饒過西夷王,他知、三皇子知、何靖也知曉,當初五皇子設計陷害鎮國親王,暗中讓西夷王捏造鎮國親王通敵事證,皇上不過是將計就計,松了五皇子的戒心……其實,真正的局是當今天子擺的,等意欲謀反的親兒子踩進來,他、三皇子、整個鎮國親王府,安靜無聲配合皇上的局。

  五皇子不知,何靖明面上是站他那裡的人,實際卻是他徐安瀾的人。

  鎮國親王府上下一百六十口人,全讓人牙子賣出,是皇上的意思。

  按原計劃,他該死在賣台上,讓人抬去亂葬崗,再由宗騡送往邊關,邊趕路邊治傷,抵達邊關後,他助何靖斬殺西夷王,取得西夷王私通五皇子的確實罪證。

  但周念梓壞了他們計劃,他只得將潛守在封安關的五千精銳輕騎撥予何靖,幸而他的輕騎統

  領嚴尉武拚死斬殺西夷王,逼剛繼承王位的西夷王長子交出這些年與五皇子私通的所有證據。

  只有少數人知曉,皇帝一心一意為三皇子謀位。也該是如此!把天下交給為了大位不惜危及邊關的五皇子,多不智!

  烈成帝病這兩年,仍舊「耳聰目明」,五皇子的叛變,烈成帝早得耳目回報,西夷王身邊重用的軍師,是烈成帝的眼線。

  五皇子見烈成帝病重,便遞了訊,要西夷王起兵,意欲逼烈成帝將心思擺在邊關,他盤算烈成帝最多也熬不過仲夏,於是先扳倒鎮國親王府,去了三皇子的臂膀,再透過右權相取京郊衛騎統領權,只等烈成帝駕崩,他便能坐上天子之位,哪怕烈成帝先立了詔書,他也能憑借京郊上萬衛騎的兵力,以護駕為由進宮,竄改詔書。

  計劃自然美好,五皇子沒算到的是,一個在位三十多年的英明帝王,早在天下鋪了張綿密大網,底紋下的皇親、權臣、子民,誰的動靜都逃不出網……烈成帝早看出五皇子的野心,也早知五皇子不是適合繼承皇位的英明帝王,在血緣親情與天下黎民之間,烈成帝選擇了黎民。

  轅朝可以沒有五皇子,不能沒有一個英明君王。

  這世界的徐安瀾自小到大,只服烈成帝,皇帝要他賣命,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在他假死之前,他一心要讓三皇子上位,不計代價,然而經歷了假死,他身體裡另一段蟄伏的記憶,完全醒過來……

  如今他是活在這個時代的徐安瀾,卻也不再單純是這時代的徐安瀾了。

  他對忠孝、君臣的封建觀念看淡了許多……最快也要再五日,何靖才返抵京都,何靖按計劃提前三日向五皇子遞訊,算日子五皇子應已收到何靖的信……

  本是到收網的時候了!偏又是周念梓攪了進來……

  他該拿周念梓怎辦?她能熬得過幾日黑牢生活嗎?他真怕她連一日都沒法子撐住……

  那張明黃便箋……照計劃該等何靖返京,五皇子坐實通敵罪名後,再由右權相府取出……徐安瀾煩躁,看見外頭灶台,思忖片刻,決定幫她多養些力氣……昨晚真氣昏頭了,他實在不該要她要得那樣狠,她沒了體力,又能怎麼熬過牢獄之災

  他縱身一躍,使了輕功,離開院落,不消兩刻鐘,手裡提了活魚、野鴨、野兔,回到三合院邊的簡單小灶,雖是簡易,但調料卻是十分齊全,他處理了手中的鮮魚,打算等會兒生火下鍋。

  接他又踱到小灶旁,架起樹枝,准備烤處理好的兔子肉,他站在火架旁想了一想,又回竹林刨了兩支新鮮春筍,采了一大把山蘇。

  一個時辰後,清炒山蘇、鮮筍湯、糖醋魚、三杯鴨、烤兔子肉全上桌,他滿意的朝木桌看,轉身進廂房,將周念梓抱出來。

  周念梓還在睡,乖巧的窩在他懷裡,他在木椅上坐下,仍抱她,拍拍她的臉,將她喚醒。

  「醒醒,等會兒吃飽,再讓妳睡。」

  「唔……」她悶悶地哼了聲,慢慢轉醒,睜開眼瞧一桌菜,有點摸不頭緒,再眨了幾回眼,人徹底醒來。

  「你……」她說了個,又發現自己正坐在他懷裡,掙扎想下來,卻讓他摟緊,動彈不得。

  「乖乖坐好,別逼爺又想非禮妳。」她一聽,立刻不敢動。

  「真乖,安瀾替公子煮了這桌菜,別再說安瀾對公子沒有很好了。安瀾不曾這樣對一個人好,公子要記住。」他拿起木勺,舀來了熱湯,吹涼些,朝周念梓嘴邊喂,「乖,張嘴。」

  她喝下熱湯,覺得胃暖,也覺得有些感動……但徐安瀾是不是有些人格分裂啊?一會兒是爺、一會兒奴才,轉換得流利順暢,完全不卡。

  他夾了塊魚,仔細去了魚刺,才喂進她嘴裡。

  坦白說……他手藝很好……讓她想起原世的徐安瀾……那個徐安瀾也會煮這樣的糖醋魚,她重感冒那回,在她痊愈後,他特地煎了糖醋魚喂她,哄她說吃魚對身體好。

  其實她不愛吃魚,不愛剔魚刺,原世的徐安瀾,會耐性子為她將一根根魚刺剔除,溫柔哄她吃。

  為什麼這個愛欺負她的徐世瀾……煮出來的糖醋魚味道也跟她愛的徐安瀾一樣?為什麼此時他也同樣溫柔?同樣哄她吃魚?

  她吃吃,吃出了思念,鼻頭微微發酸。

  周念梓偎進他懷裡,比感動還深的情緒,一點一滴醞釀發酵,她似乎也喜歡上這個徐安瀾……

  「怎麼了?」他問,發現她緊靠過來。

  「有點感動,你對我好……」她答。

  徐安瀾摟緊她,好一會兒,低啞聲道:「周念梓,妳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除了安瀾以外,別再接受其他人對妳的好。」

  「為什麼?」

  「公子容易被感動,安瀾擔心公子輕易就讓別人哄了去。」他輕輕的嘆了口氣,十萬分認真地說。

  「知道了。」她說不出心裡的感覺,有點酸楚,又帶了點甜。

  「意思是妳答應了?」

  「嗯……」

  「念梓真乖。我願意寵妳一輩子,妳要記好我的真心。」他拿起筷子,繼續一口一口喂她。達達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徐安瀾沒動分毫,繼續喂她,她聽見聲響時,十多匹快馬已奔入竹林小徑。

  「別動,繼續吃,要吃飽一點。」徐安瀾抱緊她,俯在她耳邊低聲叮囑,「念梓要記住我的真心,為我忍、撐,我護周家,也護妳。」

  他又夾了口糖醋魚,喂給她,一群官兵先後下了馬,領頭的五皇子,見徐安瀾親昵的抱周念梓,似娘兒們給周念梓喂食,神色盡是鄙夷,堂堂親王世子真成了個小白臉,靠女人吃飯。徐安瀾順順她柔軟長發,若有所思,低聲道:「安瀾真希望公子能哭一哭,像個姑娘家,賴、靠安瀾,但又怕……公子真像個姑娘家會挺不過去……周念梓……我怎會這樣愛妳……」他最後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量道。

  他放她下來,最後問了句,「吃飽了嗎?」桌上食物已用去大半。

  「飽了。謝謝安瀾。」她笑了笑,心其實很不平靜,沒預料到會聽見他說愛……他的神情認真得讓她心驚。

  他真的愛她嗎?或只是說給其他人聽?

  然而他音量甚是微小,他單單說給她聽的吧?

  「來人,將周念梓上銬,帶走!」

  「請問民女犯了什麼罪?」「訛詐。」五皇子厲聲道。

  周念梓笑了笑,也不多辯解,直接伸手讓官兵上了銬,並且粗魯拉上了馬。

  徐安瀾一雙手在桌底下,緊握成拳,心狠痛,他暗暗發誓,要替周念梓一萬倍的討回來!十幾匹馬奔馳而去,徐安瀾也飛身奔出竹林,趕返京都。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第九章

  黑牢,果然是不見天日的黑,連土地也是黑的,透一股腥臭味,關押在黑牢裡的人都是就地大小解,黑臭的牢,唯一的光是一小方洞照進的日光。

  周念梓讓牢頭粗魯的推進一間沒人的牢房,熏人的臭氣讓她好一陣難受。這時代的黑牢……不講人權的,她無奈的想,輕輕嘆了聲。

  周念梓原以為自己難免會驚懼,此時心情卻意外平靜,她想起三公子昨日特意交代她吃過再回,而今日徐安瀾為她張羅一桌好菜……他們對她是同樣的心思,有他們在外頭奔走,她沒什麼好憂心的,他們說會護她周全,她相信他們的承諾。

  站了大半日,抓她進黑牢的五皇子總算有了動靜,讓牢頭帶她進個小房間。裡頭勉強算干淨,也少去許多腥臭味,只是大大小小刑具掛在牆面上,觸目驚心。

  帶她的牢頭將她鎖上求刑架,五皇子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旁邊的方形木桌上擱了杯茶。

  見牢頭將她鎖緊了,五皇子身邊站的人出了聲,「都下去,沒得令不准進來。」牢頭和幾名守衛應聲後,全退出房間。

  五皇子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男人便從牆面上取下長鞭,揮了揮,在地上擊出幾響。五皇子淡淡道:「周念梓,妳同本皇子說過,那十項器物如何去便如何回到本皇子手裡,如今少了樣東西,妳怎麼說?」

  「皇子殿下,您簽押的當票正鎖在周氏質庫櫃子裡,簽押當時龍公子您是確認過的,十項器物一樣不少,不缺邊角的回殿下手裡,確認過才簽贖回當票,如今怎說少樣器物呢?」

  「本皇子就跟妳打開天窗說亮話,十項器物裡藏了東西,東西便是在妳周氏質庫不見,我們也別拐彎抹角的,妳把東西收哪兒去?」

  「民女不知殿下說的東西是什麼。」她面不改色。

  「妳以為妳一個姑娘家,挺得過幾鞭?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本皇子念妳在京都名聲好,也幫襯過不少困苦人家,給妳機會,妳別硬氣。」

  「民女真沒見過殿下說的東西……」五皇子重重摔下杯,怒道:「給我打!」啪!啪!啪!

  持鞭的男人連續揮過三下重鞭,肌膚瞬間撕裂濺血,熱辣痛楚刷過,周念梓咬牙想,原來這就是挨鞭子的滋味,當初被鞭得渾身是傷的世子爺能熬得過去,當真不容易……

  「嘗到苦頭吧?妳說是不說?」

  「民女不曉得殿下不見了什麼……」

  「便箋!一張明黃便箋。」五皇子沉不住氣,反正他壓根沒想過要讓周念梓出黑牢,索性挑明了說,他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在刑求一個女人上。

  「民女沒見過什麼便箋。」撕心裂肺、火一樣燒灼的疼蔓延開。

  「狠狠的打,打到她肯說為止!」

  啪、啪啪、啪啪啪……連續近十下鞭打,周念梓前面衣裳已染滿血色,並撕裂破損……

  「民女當真不知……」沒說完,她痛暈過去了。

  「主子,也許她當真不知,哪個女人能挨得住連續鞭打不吐實?」

  五皇子沉默半晌,道:「周念梓不是一般女人。她一定知道。潑水,讓她醒過神!橫豎她出不了這黑牢,直接打死也干脆些。」

  一桶冷水兜頭淋下,痛暈的她醒過來。

  「周念梓,本皇子再問一次,那張便箋妳收在哪兒?」

  「民女沒見過什麼便箋……」啪啪!

  接連兩鞭落下,一鞭刷過她右臉,她嗤了聲有點抱怨的道:「民女本已是毫無姿色,毀掉這張臉,是讓我往後別見人嗎?」

  施鞭的男人愣了愣,果真不是一般女人……

  「還硬氣,是嗎?」五皇子咬牙切齒,恨她的漠然。「給我狠狠打!」

  鞭子又毫不留情落下,周念梓原想撐,卻讓痛折騰得暈了過去,模糊的……她彷佛聽見有人闖進來,似是傳了道聖旨……

  後來她徹底失去意識,什麼都聽不見了……

  徐安瀾見她如破娃娃般掛在刑求架上,渾身衣裳無一寸完好,他木一張臉聽三皇子將聖旨宣讀完,見禁衛兵將五皇子上銬,持鞭的男人也上銬,徐安瀾立即往刑架奔衝,一雙手發顫不止,費了點時間才解下她。

  周念梓失去意識,沒了刑架支撐,軟軟的倒向徐安瀾,他穩穩接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語,「沒事了,我的念梓,乖……爺這就帶妳回去……」他不知自己聲音哽咽,眼眶發紅。

  抱周念梓,他走至三皇子身前,見三皇子沉一張臉,握緊拳,不發一言的盯他懷裡的周念梓。

  兩人眼神交錯,心中皆有萬言千語,卻什麼也沒說。

  「太子殿下,罪臣有一事相求。」徐安瀾森冷的望了五皇子一眼,最後朝三皇子道。

  「何事?」

  「今日發生之事,請容罪臣來日……一萬倍討回。」三皇子面色已恢復平靜無波,握緊的拳也松開,他想也沒想,便應了。

  「安瀾所求,本太子允了。來日方長,你趕緊回去,好生照顧大朝奉,務必請最好的大夫……待她身子痊愈,你想一萬倍、十萬倍討回,本太子都允你。」

  「謝太子殿下。」徐安瀾謝恩,抱周念梓往外走。

  「安瀾!」三皇子又喊,徐安瀾止步,「千萬別讓她有事……」他多希望,抱她的人是自己!徐安瀾沒答話,只點了點頭,他嫉妒卻又慶幸,若非三皇子對周念梓動了深情,他也許沒辦法來得這樣快……周念梓的血濕透衣裳,沾上他的掌,他不再多想,舉步往外頭奔,耳邊聽見三皇子對五皇子說了唯一一段話—「五弟,你這輩子最大的錯,不是謀位,而是動了本太子心裡最看重的女人。即使沒安瀾請求,本太子也要為念梓萬倍地討回來。」

  周念梓被徐安瀾抱回周府,他一路直奔回廂房,梅兒、蘭兒一見渾身是血的大小姐,震驚不已,眼淚隨即撲簌簌的流下,哭問,「大小姐怎麼了」

  徐安瀾沉臉,厲聲道:「現在不是妳們哭的時候!蘭兒去燒水,梅兒去請谷大夫來。記得別張揚,老太爺老夫人那兒先瞞,別讓老人家擔心。」

  谷大夫是京都最好的大夫,是個貨真價實的神醫,他用過的假死藥,正是他們暗地讓人請谷大夫配制的。

  兩個丫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奔出廂房,趕辦徐安瀾交代的事。

  不消半時辰,谷大夫提藥箱,快步走了來。

  徐安瀾已先為周念梓洗拭過身子,換上干淨衣裳,冒血的傷口,他也先上過創傷止血藥。谷大夫一進來,徐安瀾便將周念梓的衣裳敞開來,大大小小鞭傷,猙獰地爬在她細白柔嫩的肌膚上,梅兒、蘭兒這會兒瞧清了,摀住嘴痛哭出聲,谷大夫搖搖頭,真有些不忍看那流血,甚至深可見骨的傷。

  他嘆口氣,把了脈後往廂房木桌走去,開出藥方交給梅兒,道:「趕緊去抓藥,外傷藥拿回來就敷上一層,往後每兩時辰上一次藥,湯藥一日四回。」

  「知道了。」梅兒拿了兩張藥單,哭奔出廂房。

  「姑娘家身子弱,這些傷若是化膿,就大壞了。這兩日務必仔細照顧傷口,晚些會起高熱,湯劑三個時辰服一碗,要盡快讓高熱退下,只是……安瀾爺,你要有准備……」

  「谷大夫,您開最好的藥,其他的,安瀾自會打算。」

  谷大夫難得的露出淺笑,深深看了徐安瀾,道:「安瀾爺與大小姐,是同個性子。當初安瀾爺傷重難治,大小姐也說了相似的話。」

  徐安瀾愣了愣,忽然想起那時候,他曾開玩笑,說「他日若易地而處,安瀾定當如公子今日這般,盡心仔細服侍公子……」

  如今一語成讖,他難過得幾乎喘不過氣,如果能替她痛……能替她承受……就好了……

  「谷大夫,安瀾不送您了,念梓若有變化,再請您過來。蘭兒,到賬房支領五十兩,送谷大夫回去。」

  「是。」蘭兒啜泣應道。

  「安瀾爺,聽小老兒一句,若大小姐熬過這回,您千萬要把握住,姑娘家的美貌並不要緊,您跟大小姐確實般配。」連給的銀兩數都相同,這兩人性子是一個模樣,也是對有緣分的。

  如今看來,世子爺也有幾分周家姑爺的樣子。

  「安瀾明白。」

  谷大夫走後,廂房一下子靜了下來,他坐在床榻邊,痛惜地摸了摸她無傷的臉頰。

  生平第一回,他嘗到承受不住的痛,她全身鞭傷見血的模樣,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那痛像有人拿刀割他的心、刻他的骨,他不曉得自己可以這樣脆弱……他痛得快不能呼吸,前一世,他整整一年聽不見、看不見周紜霓的痛,那真算不上什麼。此刻她脆弱,蒼白,看起來了無生氣,那一鞭一鞭的傷,他承受過,知道有多痛,他想她要熬過那樣的痛,他就難以呼吸……他已經用了最快速度趕回京都,找到三皇子後,才發現三皇子已經先入宮面聖求來聖旨。趕回京都的路上,他原還擔心三皇子或許會為求顧全大局,選擇讓周念梓在黑牢裡挨到何靖拿回完整事證,才將明黃便箋呈給聖上。

  他們有的是耳目,多的是法子將明黃便箋「還」回去,被逼急的五皇子自然會走回原路試圖調兵遣將……只要送回便箋,他們仍有機會照原計劃,一並拔除右權相。

  沒想到三皇子干脆的放棄計劃,將便箋呈出去,求了釋放周念梓的聖旨。

  皇上得了明黃便箋之後,二話不說即刻下旨將五皇子貶為庶人終身監禁,並將嚴尉武呈上的通敵證據揭示於朝堂,眾臣一片嘩然,對於皇上立三皇子為太子的決定不敢有異議,確鑿的罪證,讓所有和五皇子站同一陣線的大臣們,吭都不敢吭一聲。

  只是近期朝堂上必然混亂不定,右權相勢必會想方設法為五皇子「平反」。

  只因為了她,他們同時選擇放棄原先一網打盡的計劃,決定右權相那邊暫且先放過,救周念梓最要緊,右權相他們往後有的是時間對付。

  對於三皇子的行為,他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他看見的是……一個即將擁有天下的男人對一個女人最強烈熾熱的情意。

  徐安瀾回想那時在宮外,三皇子的話—

  「念梓一日都不可能熬得過,我要她好好活。」淡淡一句話,卻勝過千言萬語。

  他何嘗不是一樣的心思?

  此時望動也不動、傷重的周念梓,徐安瀾執起她的手,擱在唇邊輕吻,

  「周念梓,妳敢熬不過去,爺做鬼也不放過妳!」

  他坐、看,落下了第一滴淚。

  皇元三十五年,暮春,烈成帝下旨,表明鎮國親王叛國通敵乃為奸人誣陷,恢復了鎮國親王一族的皇親身分,鎮國親王一族得回原親王府。

  旋即右權相擁兵起亂,恢復身分的親王世子徐安瀾領五千精騎,十日之內便將亂事平定。

  平亂後,烈成帝下旨廢後,並趁勢鏟除右權相在朝廷的余黨。

  皇元三十五年,夏至,烈成帝崩。

  延康帝即位,是為德成元年,親王世子徐安瀾平右權相之亂有功,受延康帝晉封為安國親王,另封賞一處安國親王府。

  周氏質庫於德成元年七月,受天子親賞「皇家質庫」匾額,周氏質庫大朝奉更是史無前例的由一介平民,受封為天子義妹,成了郡國公主。

  然而受封的本人沒有入宮謝恩。

  四個月過去了。

  周念梓身上鞭傷早好妥,人卻始終未醒。

  這日,徐安瀾依舊是一下早朝,便趕回周府,直奔周念梓的廂房。

  他推開門,努力的揚起一笑,低聲朝床榻上的人兒道:「念梓今日心情可好?還想繼續當個賴皮鬼,懶睡嗎?咱們的寶寶今天又大了些,昨兒夜裡好似有動靜,谷大夫說是我憂思過度,起幻覺,寶寶才剛四個月大,得再等上一個月才能有動靜……」徐安瀾邊說邊將朝服換下,一會兒梅兒端了藥碗進來,徐安瀾朝梅兒笑了笑吩咐,「擱就好,等會兒我來喂。大小姐一早到現在都好吧?」

  「都好……」梅兒眼眶又紅,每日每日瞧床上的大小姐動也不動,她心裡難受,大小姐的肚子一日日顯,人卻漸漸消瘦,更令她擔憂。

  「姑爺,皇上來了。」蘭兒腳步匆忙,奔進廂房。

  「慌什麼,別驚了妳們大小姐。」

  一會兒,延康帝輕裝微服走進來,他在床榻邊沉默站了半晌,徐安瀾自顧自的坐在床榻邊,執緊了周念梓纖瘦的手,根本不搭理面前那位天下最尊貴的男人。

  「念梓又瘦了。安瀾,朕要她活,只要她活。」半晌,延康帝開口。

  梅兒、蘭兒站在一旁不敢喘氣,這戲碼……她們看一個多月了。

  「她活。」徐安瀾冷冷答。「你別逼朕下旨,朕再給你十日,念梓再不醒來,你不保她,朕保她。」延康帝垂在身側的手,舉了起來,落在周念梓的額頭上,充滿憐惜與疼寵。

  徐安瀾忍、沉默,是因為他曉得,他與延康帝兩人,眼下同是再平凡不過的男人,正受相同的煎熬與疼痛。

  他們雖未曾說出口,彼此卻都想過,如果當初不顧一切搶下她、即便是打草驚蛇將她藏起來也成,今日她不至於醒不過來……一個半月前,谷大夫說了,周念梓不醒,懷上孩子是凶險事。若懷過五個月,念梓再不醒來,孩子落地後,周念梓極可能體力衰竭而亡。

  谷大夫說了,保孩子或保母體,得在孩子五個月大之前決定。

  近來,延康帝每隔兩日便微服到訪,探視周念梓,逼徐安瀾決定。

  徐安瀾始終冰冷相對,今日卻難得的開了口。

  「皇上不了解念梓,臣了解,念梓是抱哪種心情求來孩子,她不顧旁人可能瞧不起她未出閣產子,也要求這個孩子。臣要念梓活,要念梓醒來也能好好活,而不為因為要她活,便舍棄孩子而自責。

  「若是舍孩子,念梓醒來知曉,定要傷心萬分,臣承受不住念梓傷心。臣要念梓活,也要孩子活,念梓的想法必然與臣相同。」

  延康帝定在那好半晌,眷戀不舍的挪開了手,視線依然停留在周念梓身上。

  「十日。朕再給安瀾十日。」說罷,他頭也不回離去。

  徐安瀾執起周念梓的手,苦澀的笑了笑。

  「念梓聽見了嗎?這麼多人愛妳,等從我這兒搶走妳。妳怎麼不醒過來,看看好戲呢?常少卿前幾日也來過,就站在方才皇帝站的位子,也是靜靜看了念梓好半晌,嚴尉武也來過,他甚至不怕死的對我說,妳確實是個值得男人折心用情的好姑娘。

  「還姑娘呢!明明妳已經是我的人了,還懷我的孩子,這些爺兒們怎麼回事?眼睛瞎了嗎?

  「我的好念梓,妳醒醒好嗎?妳愛看戲、愛聽說書,等妳醒來,爺馬上寫段子,本本寫我如何討好妳,我們一起去茶樓聽書,喝妳愛的白毫烏龍,爺把寫話本得的幾十文錢全給妳,一文錢不分……

  「周念梓,妳醒來好嗎?我想妳……想得……快要死了……」徐安瀾說,眼底忍的淚緩緩滑落。

  梅兒、蘭兒聽得也哭了,不忍再看,悄悄退出廂房。

  廂房裡,剩下他與她,他再也止不住眼淚,看她一日日消瘦,他的心比誰都痛。

  「……周紜霓,這一世,妳就乖乖地待在我身邊,算我求妳了。妳快醒來,看看這麼多人愛妳、

  看看我們的孩子,好不好?」徐安瀾啞聲音,將她抱起來,緊緊摟進懷裡。

  六日後。

  徐安瀾依舊是一下朝,直奔回周府,大門才開,梅兒迎出來又哭又笑的朝徐安瀾喊—

  「姑爺,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

  徐安瀾聽見,差點絆倒,穩了步子,他朝周念梓的廂房奔去,推開門,他幾乎不敢喘氣,緩步走到床榻邊,瞧她一雙明燦鳳眸直睇他。

  他狂喜的坐下來,朝她伸手,想貼緊她的臉,才發現他的手顫抖不止。「我的公子,妳總算肯醒過來了。」徐安瀾笑。

  「世子爺……」她勉強的拉出一朵笑,聲音虛弱,「聽梅兒說,我睡了好久。」

  「是,公子這回睡得太久,安瀾等得頭發都白了。」

  周念梓眨眨眼睛,舉起了手,徐安瀾接住,她幾乎是提不上力氣。

  「是多長了一些白發……」她虛弱的笑。

  「公子能醒來就好……」

  「皇上來了!」梅兒奔進來,喘氣。

  徐安瀾松開握緊她的手,站了起來。

  延康帝疾步而來,這回在床榻邊坐下,喜極了,開口明顯有幾分哽咽,「念梓總算醒過來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三公子……」周念梓下意識想閃躲,語音極為微弱。

  「念梓,就允朕放肆這一回,一回就好……朕以為,今生再無法同念梓說話了……」延康帝不顧周念梓的閃避、更不忌諱旁邊的徐安瀾以及丫頭們,一把抱起了周念梓,抱得那樣緊,好似要揉進體內……

  片刻,延康帝松手,輕輕放下周念梓,讓她躺穩妥,替她拉上被子。

  「念梓醒來,今晚朕就能好好睡上一夜了。朕回頭差人送補品來,妳趕快好起來,等妳痊愈,朕帶妳游西苑湖,朕聽人說今年的蓮花開得極美。念梓好好休養,朕先回,過兩日再來探望。」延康帝起身,低聲朝徐安瀾交代,「安瀾,好好照顧念梓,別再讓她有事。若念梓再有事,朕……也承受不住,當是朕求你一回。如果能夠……朕真寧願拿天下向你交換念梓,可惜朕明白,這世上唯有真心無法交換。」

  延康帝離開後,一屋子的人盡是沉默。徐安瀾臉色極難看,不發一語。

  一會兒後,他才開口對梅兒、蘭兒道:「蘭兒好生照顧大小姐,梅兒去請谷大夫過來。我一會兒要忙,這幾日可能不回來。若有事,妳們可差人到鎮國親王府找我。」

  徐安瀾走到床榻邊,坐了會兒,語氣轉柔許多,「妳好好休息,安瀾忙完,就過來看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第十章

  周念梓在床上養了兩日,從前的三公子、如今的轅朝天子,早朝過後即來探望她。蘭兒正在喂她喝老蔘湯,延康帝讓梅兒領入廂房,端坐在木桌邊,等蘭兒喂完湯。

  碗裡還有大半蔘湯,延康帝遲疑半晌,起身走來,端去蘭兒手裡的碗,道:「妳們都出去。」蘭兒為難的望大小姐,周念梓輕輕點了頭,兩個丫頭乖巧退出廂房。

  延康帝坐下,舀起湯,喂向周念梓,她喝下熱湯,心思不禁遠了……若在原世,她就只是個未婚媽媽,沒什麼了不得。但在這保守的古時候,姑娘家未婚懷子,若有人計較,是犯了足以被亂石打死的淫亂罪。

  這個如今已是擁有天下的高貴男,卻依舊巴巴的一下早朝就趕來探望她,甚至紆尊降貴親手喂湯……

  兩日來,梅兒、蘭兒同她說了許多在她昏睡時發生的大事,聽梅兒說,皇上是親自將「皇家質庫」的匾額送進周氏質庫,親眼看人將匾額掛上。

  這男人,讓她不忍太過絕情相對,他給她的是比言語深刻的情意……

  「皇上不必對念梓如此好,念梓已無能回報……」延康帝舉碗的手低了,凝望她好一會兒,才笑道:「妳好好活,對朕就是最大回報。朕對念梓已別無所求,妳無須掛懷,朕明白妳如今是安瀾的人,朕盼往後念梓如方才,坦然接受朕對妳好,其他的,朕不再求。

  「這段日子念梓不醒,朕想過許多,原想一待念梓醒來,即刻下旨讓妳入宮,天下已是朕的,朕要一個女人還難嗎?

  「可妳……一日睡過一日,朕每夜跟老天爺求,每夜睡不安穩,求求,到最後,朕同老天爺說,朕什麼都不想了,只要妳醒來、好好活,偶爾和朕說上幾句話,朕就心滿意足……

  「如今妳醒來,好好的,能像這樣同朕說話,朕很滿足了。」

  「皇上,念梓不值得皇上如此厚待—」

  延康帝笑了笑,端起碗繼續一勺一勺喂湯。

  「朕始終記得才十四的念梓,站在風雪裡等朕的模樣,記得念梓聰慧靈秀和朕說話的模樣,當時朕想,這小姑娘好不簡單……

  「念梓有讓朕拿千萬金子都買不到的真誠、果敢、聰慧,朕從未在別的姑娘家身上瞧見這些,念梓值得朕厚待。往後只要念梓想要的,朕都給,念梓就是朕心裡一塊桃花源,只要朕在,徐家就護念梓一輩子。」

  他……周念梓完全沉默,這男人,讓她找不到話說了……她忽然想起,徐安瀾要她答應別再接受其他人的好。

  徐安瀾很有遠見,她確實太容易被感動。

  她在另一個世界,幾乎算是六親淡薄,沒想到靈魂移轉到這時代,竟得到這麼多人真摯深刻的愛。

  老天爺,是在捉弄她吧?早晚她要離開回去的……

  「念梓或許尚不知曉,朕已昭告天下,周念梓乃朕義妹,朕封妳為郡國公主。往後念梓就當朕是兄長,兄長護妹天經地義。朕承諾念梓,兄妹情分之外,朕絕不逾矩,念梓大可安心。」周念梓眨去感動的淚,點點頭,喝光延康帝一勺勺喂來的湯。

  「安瀾近日忙,朕趁安瀾忙,這幾日才能多來探望念梓,明日朕下早朝再過來。」

  「安國親王在忙些什麼?」周念梓忍不住探問。

  延康帝揉揉她的頭,打趣道:「擔心了?安瀾還能忙什麼?自然是為念梓的事忙。」

  「為我?」

  「朕前兩日那些話,惹惱了安瀾,他忙回鎮國親王府為妳修整舒適居處,他想辦法讓朕無法時常探望妳。妳在周家,朕可隨意些來去,倘若妳住進了鎮國親王府,於禮鎮國親王乃朕的堂叔,朕自然不好三天兩頭的去。朕理解安瀾的心思,也難為他了。」

  延康帝極為自然的解釋道,笑了一笑,又說:「朕賞賜給安瀾的府邸還得花上一年才修建完,安瀾只得先回鎮國親王府為念梓打理了。他為了妳,這段時日暫住周府,如今妳醒了,自然要盡快將妳接回親王府,給妳一個妥當名分。」周念梓愣住,沒想過徐安瀾是在忙這回事……

  「皇兄……」周念梓腦袋早身體幾步恢復運轉,機靈的盤算這事該怎麼解決。

  她怎麼可能跟徐安瀾回鎮國親王府住下?

  妥當的名分?再妥當也不過是安國親王眾多妻妾之一!

  而且她就快要去另一個時空了……

  「念梓當初與安國親王只約定助念梓有後,念梓沒想過名分之事。」

  延康帝實愣上好一會兒,一來是念梓喊他「皇兄」,二來是那個精於計量的念梓回來了,三來念梓這句皇兄,意味她是真不想要名分,打算讓他幫忙……擋。

  「念梓當真不想嫁安瀾?」

  「當真。方才皇兄說,念梓想要的,皇兄都給。那麼,念梓不想要的,皇兄可否別勉強念梓?」她望延康帝。

  延康帝瞧她眼睛爍亮有神,笑開,「念梓不想要的,朕絕不勉強,朕舍不得。」

  「……」這算不算逾越兄妹情分?實在很難界定。

  「念梓之後怎麼打算?總得先讓朕知道,才好為念梓盤算。」延康帝笑。

  「周家有後,念梓已滿足,往後希望能恢復原來的生活,回周家質庫繼續當個大朝奉、奉養爺爺、奶奶,好好將孩子養大,念梓只想如此活。」

  延康帝沉吟半晌,才道:「這段時日,朕仍希望念梓同安瀾回鎮國親王府,直到念梓生下孩子,有安瀾照看,朕才能安心,畢竟,安瀾對念梓是真心的好。待念梓生下孩子,養好身,朕即下旨讓念梓回周府,這樣可好?」

  「……好。」周念梓想了想,應道。

  「安瀾不好嗎?為何念梓不嫁?」延康帝問。

  「……念梓實在不是塊為妻或為妾的料。」周念梓嘆口氣。

  「怎說?」

  「念梓善妒,沒法子與其他『姊妹』共享夫婿。這會兒,皇兄是不是該慶幸沒讓念梓喜歡上?念梓既無美貌又善妒,實在不適合為人妻妾。」

  延康帝被她的話逗樂了,放聲大笑,她能輕松面對他,多好!

  笑聲漸歇,延康帝緩下聲說:「善妒是好事,有多妒忌,便有多愛。那滋味……朕嘗過,朕懂念梓。倘若念梓喜歡上的是朕,為念梓弱水三千單取一瓢飲非難事,朕做得到。」這絕對算逾越兄妹情分了吧?唉。誰讓她先起了頭呢!

  兩人轉瞬沉默下來,一會兒延康帝開口道:「安國親王要多少妻妾,於情於理朕不能干涉。念梓何不同安瀾商量?或許安瀾也能如朕,三千弱水單取一瓢。」

  周念梓想都不想便搖頭,她早晚要回去的,就算他給了令人滿意的答復,也沒有意義了,周家欠徐家的恩情,應該算是報答了吧……徐安瀾已經晉封為安國親王,待她生下孩子,周家有後,應該就能回原世了。

  又十日過去,周念梓已能下床榻走上一小段路,延康帝日日來探,除開那回「三千弱水」逾越兄妹情分的話題,後來的延康帝果然守諾,不再碰觸任何黏膩話題。

  延康帝對待她,就如同兄長,每日來探,陪她在園子裡走段路,然後在亭子裡歇一歇,再閑聊會兒便回了。

  坦白說,周念梓挺享受這樣簡單的陪伴,偶爾延康帝會讓她想起墜馬而死的周家大哥,若周家大哥仍在,多半也會如延康帝這般,每日溫暖的問候,問她吃多吃少?問她是暖是涼?同她閑聊京都發生的趣事……大半個月過去,她沒能見上徐安瀾一回,說不清什麼心思,彷佛有些……失落。

  偶爾她會想起進黑牢前,徐安瀾極小聲對她說的那句「我怎會這樣愛妳」,要是愛,又怎能不來見她?

  或許,他真是演戲,說給旁人聽,也許徐安瀾的聲量沒有她以為的小。

  「大小姐,外頭有位姑娘,說是想同大小姐說幾句話。」蘭兒走進園子裡的小亭,朝她說。

  今日過了延康帝尋常來探的時間,也不知今日來或不來。

  「哪位姑娘?」

  「是……望月樓的藺芊芸姑娘……」蘭兒頓了頓,有些不知所措。

  「藺姑娘?」京都的第一美妓?周念梓想了片刻,低低嘆氣,道:「蘭兒領藺姑娘進來,無妨的。」

  「可是大小姐……」

  「我說了,無妨。去吧,別讓藺姑娘等太久。」

  「是。」蘭兒只得往大門去。

  轉眼蘭兒領藺芊芸走來,周念梓遠遠見,腦子裡只有「艷冠群芳」四個大跑。

  很美、極美的一位姑娘,一點也不負第一美妓之名,她在原生世界瞧過各色美女,還真想不出誰的美勝過正迎面而來的娉婷佳人。

  「姊姊身子可好了?」

  藺芊芸一入亭子,即福了福身,笑意盈盈喊她一聲姊姊,周念梓只覺得渾身不舒坦。

  「這聲姊姊,周某不敢當。」周念梓用起「大朝奉」的男子自稱,直接給了藺芊芸一記軟釘子。

  藺芊芸也不介意,唇畔仍是帶盈盈笑花。

  「這陣子姊姊有喜,爺只往姊姊這兒照看,如今姊姊醒來,爺總算能回親王府,妹妹想,於禮也該來探望姊姊,還望姊姊原諒妹妹貿然不請自來。」姊姊、妹妹啊?

  周念梓神色平靜,越是大事她越能淡漠。

  原世、這一世……諸事修磨,她已能輕易掩飾真實心情,只是今日……她有些意外,她的心有些陌生的、控制不住的情緒翻騰了。

  「藺姑娘今日來所為何事?直說無妨。我在外向來習慣了公子打扮,實在不慣讓藺姑娘喊聲姊姊,還請藺姑娘見諒,藺姑娘可喚周某大朝奉,或公子即可。」

  「妹妹明白了。」藺芊芸一點也沒碰軟釘的尷尬,「妹妹可否坐下同公子說幾句話?」

  「是我怠慢了,藺姑娘請坐,蘭兒送兩杯茶過來。」

  蘭兒走出亭子,藺芊芸坐下,又開口,「於禮,妹妹往後還是得喚公子一聲姊姊。」

  這是來宣示身分嗎?何必呢!周念梓心頭那些陌生、控制不住的情緒,翻騰得更高了。

  「藺姑娘,妳究竟想說什麼,就直說了吧。」周念梓神情仍淡漠,語氣卻顯了一分不耐。

  「妹妹曾幫了爺一件大事,爺承諾過替妹妹贖身,卻遲遲未來。如今姊姊身子好了,妹妹在望月樓熬得也苦,實在是熬不住,情急之下來求姊姊,請姊姊幫妹妹說幾句話,讓爺早些替妹妹贖身……」

  蘭兒端了兩杯茶,後頭跟延康帝。

  藺芊芸背對入亭小徑,沒瞧見有人來,繼續說道:「姊姊,妹妹知今日貿然前來,是唐突了,但……」

  延康帝在亭子外,聽見藺芊芸的話,臉色沉下來,便直入亭子。

  「念梓今日可還好?朕來得晚,現下正是該用午膳了。朕讓悅客茶樓廚子做了幾道念梓愛吃的,梅兒已經張羅好,朕陪念梓用膳去。」

  藺芊芸大驚,趕忙起身行大禮,「民女叩見皇上,皇上萬安。」

  延康帝沒瞧藺芊芸一眼,直接執起周念梓的手,打算將她帶出亭子。

  周念梓借延康帝的手勁起身,接轉頭對藺芊芸道:「藺姑娘實在不該找我,既是安國親王對藺姑娘有諾,該找安國親王去。我實已大半月未見安國親王,這樣吧,我今日差人到鎮國親王府替藺姑娘遞話。藺姑娘請回,我不送了。」藺芊芸仍跪伏,一句也不敢多說。

  延康帝執周念梓的手,沿路聲量不小的朝周念梓噓寒問暖,語氣裡盡是疼寵,藺芊芸聽,心裡思量將來進了親王府,得好好巴結周念梓……

  一桌子菜盡是周念梓愛的,還有兩樣糕點。周念梓拿了碗筷,卻遲遲不動,延康帝見她發怔,夾了一塊糖醋魚進她碗裡。

  「朕近來常想起念梓拿明黃便箋那日,小姚回報朕,念梓那日進用了大半膳點,還喝了壺奶白酒。

  「朕後來總想,念梓向來心思玲瓏剔透,不痕跡的令人心暖。念梓必定是為了讓朕心安,才多進許多。依念梓尋常飯量,那桌菜絕用不過半。

  「那夜朕無法入睡,怎麼想都沒法舍得念梓進黑牢受上半點苦。隔日一早,朕趕入宮面見先帝求旨,仍是晚一步,讓念梓受苦。」

  「皇兄……」

  「念梓且聽朕說完,念梓醒來,朕決定往後不讓念梓吃半點苦,誰讓念梓不好受,朕便讓誰不好受。今日念梓難受了,安瀾與藺芊芸,念梓想讓誰難受,朕幫念梓。」

  周念梓聽完,忍不住笑出聲,笑完,望向延康帝問道:「皇兄為了念梓,打算當個昏君?」

  「總算見妳笑了。」延康帝也笑,「若當回昏君能令念梓開心,倒也無妨。」

  「皇兄別如此說笑。」周念梓神情認真。

  「念梓想安瀾嗎?」延康帝神情也轉為認真。

  「本以為是不想的……」延康帝聽見周念梓的回答,沉默許久,又夾了塊糖醋魚,道:「念梓現在吃一口魚。」

  她吃了,因為延康帝的語氣帶命令意味,終究他是皇帝,她是得聽他的,然而魚一入口,她立即愣住,遲疑的問:「這糖醋魚……是安瀾做的?」

  「念梓果真一心一意向安瀾。」延康帝話帶感慨,「妳醒來那日,朕放肆抱了妳,安瀾萬分惱朕,朕……不是個君子,拿話激安瀾,朕要安瀾給朕二十日,讓他二十日不在妳面前出現,二十日過去,若妳對朕毫不動心,朕願意從此斷了對妳的情意。朕問安瀾敢不敢用這二十日,賭妳的一輩子?」

  「皇兄先前對念梓說……」他說過,兄妹情分外絕不逾矩,她是真心信他……「那些都是朕的真心話。打念梓醒來後,朕對妳已不做他想,同安瀾要來二十日,並非真以為朕能改變妳的心意,這二十日當是朕對妳最後一點任性,朕想毫無顧忌、全心全意地對妳好。安瀾有念梓一輩子,朕得二十日應不為過。安瀾與藺芊芸,念梓可想好讓誰難受?朕並非說笑。」

  「念梓不想讓誰難受。皇兄可知……藺姑娘幫了安瀾什麼?」

  「是藺芊芸在二皇子身上發現明黃便箋。未識念梓之前,安瀾曾同藺芊芸好過一陣子,藺芊芸在望月樓同諸多皇親貴冑往來,為他探得過不少消息。

  「二皇子本該把那張明黃便箋直接傳給右權相,他卻先至望月樓尋歡作樂,酒酣耳熱之際,掏出一只打算送給藺芊芸的白玉香瓶時,掉出明黃便箋。

  「藺芊芸對二皇子說,既是重要便箋應藏好,順手將便箋收進二皇子打算送她的白玉香瓶,二皇子那夜喝得多,隔日醒來興許一時忘記,出望月樓後,遇五皇子同六皇子往周氏質庫去,他也跟去湊了熱鬧……」延康帝仔細解釋了那些巧合。原來五皇子、六皇子只打算拿六七項玉器質當試探她,尋歡一夜的二皇子卻說該多質當幾樣器物,分散她的注意力,肯定她會眼花撩亂瞧不清押當品真假……

  二皇子於是往身上找了白玉香瓶、白龍玉墜還有一支原也是要送給女人的白玉簪子……一切真只是陰錯陽差,藺芊芸之所以讓二皇子將明黃便箋收進白玉香瓶,只是想方便記住東西在哪,日後找出白玉香瓶,即能得明黃便箋。

  而延康帝與徐安瀾從藺芊芸那頭得知有明黃便箋,本想按兵不動……

  聽完,周念梓苦笑,她原是好意,未料是破壞了他們的計劃,難怪徐安瀾那樣生氣、難怪當時延康帝臉色古怪……

  「都怪念梓不好。」

  「並非妳的錯!只是陰錯陽差,那事之後藺芊芸自認幫了安瀾大忙,認定是她發現明黃便箋,鎮國親王一族才得以恢復身分。

  「但事實上明黃便箋只是讓朕多了順勢拔除右權相的機會,不論是否發現便箋,先帝已計劃妥當,鎮國親王一族通敵獲罪,乃先帝事前與鎮國親王、安瀾商議妥當的計劃之一,為了讓五皇子與右權相松懈。」

  「原來如此。」周念梓低喃了一句,「若無念梓多事,後來也無右權相之亂,真是念梓錯了。」她嘆一聲,連谷大夫也幫安瀾,當初谷大夫說徐安瀾傷勢過重,也許無力回天,是希望她知難而退,她卻執意救他……

  「不,幸而右權相作亂,朕與安瀾才有對像解氣……」延康帝笑,那時徐安瀾領五千精衛根本是殺敵泄恨,殺紅了眼,勢如破竹。

  右權相後來被安瀾活捉了,親手凌遲而死。

  延康帝想,右權相作亂……正是時候,他與安瀾那時正為不醒的周念梓,滿腹憤恨傷痛,右權相被安瀾凌遲而死,剛好罷了。

  至於被圈禁終生的五皇子……哼哼……延康帝恨恨想,折磨還長,有他受的!那日持鞭對周念梓用刑的五皇子親衛,當日即被延康帝折磨至死。然縱使如此,現下延康帝想來,仍痛恨不歇,只要想及周念梓當時傷得血肉模糊,延康帝就覺得那些人死上一萬次都不夠。

  「朕說這些,是希望念梓想明白,若非朕知念梓心意,朕確實想將念梓留在身旁,日夜看。

  「這天下,能讓朕服氣甘心將念梓送出去的,唯有安瀾一人。論武論文論品相樣貌,安瀾樣樣不輸朕。

  「朕要念梓幸福、要念梓快意開心的活。妳且好好想想,朕瞧得出來安瀾是全心全意對念梓好,至於安瀾那些妻妾,妳若容不下,朕願意下旨,即使於禮制不合……」

  「皇兄的意思念梓明白了。記得念梓曾對皇兄說過,好吃的東西,有人搶吃來更香。情意卻不似吃食,搶來、勉強來,滋味就差了。念梓心意已決,還望皇兄成全,助念梓恢復原有的生活。」

  「朕明白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第十一章

  二十日一滿,當夜徐安瀾即命人抬來華美大轎,拜別過老太爺老夫人,周念梓被抬進鎮國親王府。

  下轎後,徐安瀾已在轎外等,親自來扶,卻不道一語,領她入正廳,主位上坐鎮國親王、親王妃。

  兩人見周念梓走入正廳,隨即起身相迎,滿面笑容。

  親王妃走來拉起周念梓的手,眼神關切,「念梓消瘦許多,我明日起早,張羅幾樣補藥湯品,替念梓補補身。」

  「……念梓拜見王妃。」周念梓尷尬一瞬,還是決定行見禮。

  「傻孩子,這兒沒別人,自家不必拘禮。母妃知安瀾尚未以大禮迎娶念梓,但實際上咱們已是一家人,那些禮節待妳身子好了,再行不遲。」

  「念梓拜見王爺。」周念梓笑了笑,仍是對親王行見禮,「王爺與王妃的好意,且不嫌棄,念梓感激不盡,但禮不可廢。」

  「真是個傻孩子。」王妃和藹笑道,想她與王爺遭人賤賣,雖是演戲,卻也看盡人情冷暖,不知曉內情的旁人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而這個什麼都不知的好姑娘,為報十年前安瀾的救命之恩,買下不只安瀾,連帶將她與親王,安瀾的姨娘、丫頭、親近的管家、奴僕一個個買回,妥貼安置,多心慈的好姑娘!

  更是能干的,一個姑娘家短短幾年能撐出京都第一大質庫,不是容易的。王妃越看越喜愛周念梓……

  幾個人在正廳聊幾句後,王妃便要徐安瀾早些帶周念梓休息了。

  徐安瀾領周念梓朝後院走,左拐右繞的,兩人沉默走到紜梓閣。

  周念梓抬頭看兩樓高主廂房外掛的匾額,「紜梓閣」三個大讓她停住腳,多看幾眼。

  徐安瀾不發一言,由她看,等她瞧夠了,才領她進廂房。

  「一樓是寢房,二樓是爺替念梓打造的置衣房、書房,廂房外左側小間是念梓專用浴屋,照念梓喜愛的樣式建造。鎮國親王府裡沒天然熱泉,只能讓下人燒熱水,浴池小了點,但也足夠念梓用。」

  徐安瀾握緊她的手,始終沒放開的意思,一樓寢房架了旋轉木梯,可直接上二樓,他瞧周念梓視線在寢房裡轉過一圈,才帶她上二樓。

  一上樓先是兩大衣櫃,櫃門敞開,一個擺了二十幾公子裝、一個則擺了二十幾精美裙服。

  置衣間再往裡過去,擺了架木雕鏤空屏風,徐安瀾領她往裡走,一張長方檀木桌正對窗扇。

  「念梓可在這兒看書看帳,這裡光線好。滿意嗎?」

  「安國親王……」一時間,她不知該說些什麼。這裡布置的一切,看得出他的用心,「勞您費心,王爺大可不必如此,念梓……」這女人!徐安瀾見她淡漠的臉色,一肚子氣壓不下來。

  「爺沒日沒夜的忙,念梓倒是不放心上,有護花使者不時噓寒問暖,日子過得閑散舒心,是不是把爺給忘了?」

  「……沒。」周念梓這時想起藺芊芸,問:「念梓前幾日差人為藺姑娘傳話,王爺可……」

  「爺已為芊芸贖身。」徐安瀾沒好氣的答。

  周念梓聽了,心頭一緊,某種不該有的強烈情緒衝上來,但她臉色沒露出端倪。

  「那就好。」她低聲說道。

  徐安瀾看她半晌,她垂眸斂睫沒抬頭回望,他更是惱火,忙得沒日沒夜,連一個開心的笑也換不到,他瞎忙什麼呢

  那麼在乎的人,真是二十日就輕易讓人哄去了嗎?

  他心思用盡,紜梓閣的一木一瓦一桌一椅,哪怕是一只瓷杯,都是他用心找來的,可這些她似乎是根本看不入眼……

  「時辰不早,念梓歇了吧,爺讓梅兒、蘭兒進來伺候。」

  徐安瀾雖氣,下木樓時卻不忘牽緊周念梓的手,怕她不小心踩空。

  回到寢房,他開門喚來梅兒、蘭兒,交代幾句旋即離去。

  周念梓在原地掙扎、遲疑了片刻,朝梅兒開口:「梅兒,妳去看看安瀾……今晚歇哪兒?」梅兒愣了愣,應過聲後,立即急步出房門。

  周念梓想她做了件愚蠢至極的事……理智不斷說別這麼做,卻始終沒法開口喊句「梅兒回來」!她對徐安瀾真動了情?

  連許多日,徐安瀾下了朝回來探過她,問上幾句離開後,要再見他就得等隔一日。

  初入鎮國親王府那晚,梅兒說,徐安瀾入了某位姨娘的房,梅兒在外頭站半個時辰,問了一位剛巧經過的小丫頭,才知是徐安瀾最疼寵的姨娘。

  回到紜梓閣,梅兒如實將知道的告訴周念梓。

  且那日之後,徐安瀾陸續留宿不同女子房裡,周念梓才知,原來徐安瀾後院有十幾個女人,比她原先曉得的多……那些她先前沒打探到,被其他人家買去的妾室通房們,如今又被徐安瀾買了回來。

  這些事令周念梓已多日無法好好進食,再好吃的食物擺在她面前,也挑不起她的食欲。

  今晚周念梓望桌上幾道菜與補湯,拿筷子,一口不動。

  「大小姐,妳有特別想吃什麼嗎?梅兒讓廚娘……」

  「梅兒,這些都收了吧。我實在沒胃口。」

  「大小姐,妳已經好幾日吃不好、睡不好,妳有什麼不開心,說出來好不好?妳這樣梅兒、蘭兒都不知該怎麼辦了。」大小姐不准她們跟姑爺說,可大小姐越來越瘦了,再瘦下去,肚裡的孩子養得大嗎?

  「大小姐是不是不開心爺這幾日睡在那些姨娘房裡……沒過來?」蘭兒低聲小心地問。

  周念梓彎起了唇。

  她確實是不開心啊,她不開心自己會因為他睡在其他女人房裡而難過!看、面對,才知道原來嫉妒滋味如此難受!

  她以為她不在乎,這幾天他沒來,她心裡卻有強烈的失落與難受。

  徐安瀾一點也沒錯,他為她蓋了這紜梓閣已是很好,與那些貌美如花的姬妾相比,她相信沒有男人會選擇她。

  當初他同意助她有後,如今也已實現承諾,他蓋紜梓閣接她過來安頓,沒拒絕給她名分,也許徐安瀾心裡想,這樣已是仁至義盡了。

  來之前,她就想過可能的情況,以為自己看得淡、無所謂……但當事實發生,那種難受竟能讓她睡不穩又吃不香。

  她不曉得,嫉妒有可怕的力量……這幾日,她不斷想和徐安瀾在周家的日子,他們同進同出,他們一起吃喝、聽說書、偶爾他端爺的架子鬧脾氣,偶爾他又擺低姿態左一句公子、又一句公子的喊她。

  她想浴屋那夜、想他張羅滿桌子菜,抱她哄喂食物,替她挑魚骨……是在那時候吧?她動了心也動了情,那時的他,溫柔得好像Aaron。

  他低聲說他怎麼會這樣愛她時,她幾乎無法呼吸……

  「妳們多想了,咱們只是暫住親王府,生下孩子,我就要回去了。」周念梓有氣無力的說,拒絕讓自己成為因嫉妒而面目可憎的女人。

  「回去?回周府嗎?」蘭兒問。

  「孩子帶回周家,至於我……梅兒、蘭兒,假使有天我不在,妳們答應我好好照顧孩子,這孩子是周家未來的希望,妳們一定要照顧好孩子。」

  「大小姐千萬不要想不開,姑爺剛回親王府,總是要……」梅兒急了。

  「跟他無關……妳們不懂,我也解釋不清,總之萬一哪天我不在了,妳們答應我會照顧好孩子,也算不枉我疼妳們一場。」

  「大小姐是不是想去哪兒?帶梅兒、蘭兒好不好?梅兒蘭兒一定照顧好孩子、照顧好大小姐。」梅兒機靈的問。

  「我要回去的地方,沒法帶上妳們跟孩子。」

  梅兒、蘭兒面面相覷,回去?究竟大小姐要回去哪兒?

  「大小姐,妳不要做傻事……」蘭兒想偏,以為周念梓想不開。

  「我像是會做傻事的人?妳們別白擔心了。要做傻事,早幾年就做了,如今日子過得舒坦,還做什麼傻事?

  「妳們兩個明日回家,幫我帶幾書、舊衣裳過來,我看慣翻舊的書、穿慣舊的衣服,這裡的東西新得讓我很不習慣,吃東西也沒胃口,屋子裡總纏繞一股新味,妳們回去幫我拿些舊書、舊衣來,說不定我吃睡能好些……」

  「大小姐不是要支開我們,自個兒去……」梅兒打量她。「瞎說什麼,我還巴望生下這個孩子呢!這可是未來周家的寶,要繼承周家質庫的寶。我不會做什麼傻事,妳們真想偏了。」

  「可是大小姐方才說……」梅兒又說,卻周念梓被打斷。

  「人生總有個萬一,我只是想起大哥、阿爹、阿娘,他們忽然就去了,剩下我跟爺爺奶奶,誰知我會不會也忽然就……」

  「呸呸呸!大小姐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梅兒趕緊打斷她的話。

  「好,不說。妳們明日回家一趟,幫我帶東西過來,我是真的很不習慣,最好多帶一些,我看連我原來的寢枕、寢被也一並帶來好了。」

  「知道了。」

  「今日早點歇息,我覺得累,想先睡了。」

  趁貼身丫鬟回周府,周念梓穿上粗使丫頭的衣服,臉抹黑灰,長發故意扎得凌亂,從防守松散的偏門順利出了鎮國親王府。

  出親王府後,她往東郊寧古禪寺走,禪寺再往山腰走三裡左右,有間人煙稀少的尼庵,安慈靜庵因收容不少京都裡被夫家休離、無處可去的女子,被視為不祥地,尋常少人至。

  周念梓想先至尼庵借宿兩日,把身子養好,再往走……過了禪寺一裡遠,忽然一男子飛身而至,擋住她前面的路,她抬頭看清了人,忍不住嘆氣。

  「果真是念梓姑娘,常某方才在禪寺,見妳匆匆而過,妳可是打算去安慈靜庵?」

  「常公子好眼力,我這身打扮……」

  「實不相瞞,常某留意念梓已有許久時日,矯情說句,哪怕念梓化成了灰,常某恐怕也能認出。」

  周念梓想,她這世的男人運挺奇怪的。「常公子,我有一事相求,還望常公子……」

  「念梓是想讓常某當作今日沒見過妳,是嗎?」

  周念梓微頓,時候不早,她得趕緊到安慈靜庵,差不多是徐安瀾下朝回鎮國親王府的時候了,萬一被他追上,就走不了了。

  「是。」想趕緊走,周念梓干脆道。

  「念梓一個人,常某不放心。」他被小妾拉來禪寺進香,原覺得煩心,沒想到碰上周念梓,現在他慶幸還好今日來了禪寺。

  「常公子不答應也無妨,請常公子別擋念梓的路。」周念梓不想與他糾纏,大不了她改計劃,不入庵,直接朝走,不過仍得讓常少卿以為她去了安慈靜庵。

  「念梓往後有何打算?離開鎮國親王府,妳想去哪兒?妳現懷身孕,一個人在外頭太危險。妳若在鎮國親王府真待不下,常某在山城郊有處僻靜私宅,妳可安心住下直至產子,待身子養好後,妳再細細打算不遲。」周念梓沉默了。

  「常某可保念梓生活安穩,妳現在的狀況,不宜奔波趕路。」周念梓遲疑,不解常少卿打什麼主意。

  「常某對念梓沒別的心思,單單為妳安危想。」他猜出她的遲疑。「常公子怎知我想離開鎮國親王府?」

  常少卿自嘲微哂,道:「常某說過,我留心念梓已許久,自然多少可猜到妳的心思,妳不是個能與其他妻妾共事一夫的尋常女子。」

  周念梓這下子吃驚了,沒想到常少卿明白她。

  「安國親王後院的女人個個貌美如花,想必讓念梓心裡難受了。常某近日聽聞念梓入了鎮國親王府,即有幾分憂心。其實念梓不必妄自菲薄,美麗的女子如漂亮糖花,吃一口甜,吃多了膩。念梓有其他女子所沒有的優點,待一段時日過去,安國親王定能明白,如同常某……」常少卿停頓下來,見周念梓許久不答,又勸道:「聽常某一句,念梓應以孩子為重,這孩子是妳全心盼來的,將來要承周家香火,妳不該拿孩子涉險。」周念梓想了想,終於點頭,同意隨常少卿往山城郊。

  然而此地離山城郊至少還有二十裡路,兩人走了好一會兒,她想以她如今的腳程,恐怕日落前趕不上。

  常少卿見她走得滿頭薄且顯吃力,問道:「常某抱念梓趕路,可行?」

  周念梓沒猶豫,立即點了頭,這時候容不得她遲疑,好幾日吃睡不安,體力特別差,徐安瀾應已發現她離家出走,她不想再回鎮國親王府。

  常少卿笑了笑,他真喜歡這個爽快磊落的周念梓,什麼事到她面前利害關系一想透,她會立即做出最有利的選擇,絕不拖泥帶水。

  抱起輕得不像話的周念梓,常少卿施展輕功,往山城郊奔。

  「念梓身骨太輕,該仔細養一陣子,否則對孩子不好。」

  她正是明白若繼續過食不下咽的日子,她很可能保不住孩子,可在鎮國親王府裡,每夜每夜想像他如何待那些女子,對她實在是太可怕的折磨……

  早知她會這麼介意、嫉妒……她死都不會同意住進鎮國親王府。

  可惜人生沒有早知道。

  一個月過去,周念梓借住常少卿私宅,終於好吃好睡,人養得水嫩豐盈,常少卿每兩三日過來一趟,帶鮮果菜蔬、活雞、活魚,他還為她找來附近小村裡的一位大嬸,幫忙煮食、洗掃。

  她三餐吃得好,一個人過日子,清閑許多,見不到糟心事,心情也好。

  常少卿若來的時候早,兩人會一起用午膳,若來得晚,就一塊用晚膳,用過膳,常少卿總會陪她說上一陣子話,或者下幾盤棋。

  她意外發現,他們其實頗聊得來,而常少卿也不若她先前以為的膚淺,肚子裡很有些墨水,談話十分風趣。

  常少卿這日向她告白了,她的反應先是大笑,真想當作常少卿是說笑,但他神色太認真,讓她沒辦法裝傻蒙混。

  她只能反問:「我肚子裡有孩子,少卿還喜歡我?我真不解。」

  她是清白姑娘時,他巴不得跑得遠遠的。如今她跟別人有了孩子,他卻說他真心喜歡上她了?她這世的男人運,果然很奇怪……

  「我年輕愚鈍,不明白念梓的好。」常少卿不在意的笑,為周念梓倒了杯溫開水,他們用過午膳,坐在院子裡看小池塘中錦鯉悠游。

  「一年前,我無意間發現妳在城郊有處別院,蓋得簡樸卻舒適,妳不去時,我曾在那兒遛達過幾回,覺得念梓是個懂得過日子的,十分羨慕,於是有樣學樣,在山城郊蓋了這寧靜宅院。人能過幾日不受旁人打擾的清閑日子,確實是莫大享受。

  「不同於先前遠望觀察、想像與念梓相處,能過上什麼日子的喜歡,跟妳相處這陣子,我更確定,我真心喜歡念梓,只可惜我錯失了機會。」

  「少卿說這些……」周念梓微微蹙眉,覺得似乎哪裡不對勁。

  「念梓這段時間身子養好許多,我想讓妳知道,因為是真心喜歡妳,我今日的決定,也是真心為妳設想,希望妳別怨我。」

  周念梓一聽,立刻猜出幾分,她趕忙想起身,卻被常少卿拉住。

  「妳果然萬分聰慧,」他嘆氣,繼續說:「念梓現在想走,已來不及。妳信我一回,妳不在京都,不曉得整個京都城因為妳足足亂了一個月。

  「我並非不護妳,而是不忍,等會兒妳親眼看到,一定也會不忍心,若不是萬分肯定妳能幸福,我絕不會透露半分妳的消息,妳不曉得我多喜歡與妳相處。

  「給安國親王一個機會吧,他找不到妳……才短短一個月,變了許多。這別院應已被圍得滴水不漏,等會兒他就進來了。

  「待妳見過安國親王與他談過,若仍不想回京都,我在林子裡藏了匹快馬,一炷香時間妳走出宅院,我定護妳離開,我另有地方安置妳。」說完,常少卿起身走了出去。

  周念梓腦子亂糟糟的轉,只知她絕對不回鎮國親王府,她准備轉身進屋拿幾樣重要東西,眼角卻瞧見……

  那真是徐安瀾嗎?

  周念梓太驚訝,差點喊出他的名,趕忙摀住了嘴,眼淚卻快一步掉下來……瞬間明白常少卿何以說她一定也會不忍心……

  他的發……原本漆黑的發竟白了大半,人也消瘦一大圈,兩頰深陷,唯有那雙眼還是那樣炯亮……

  「這樣的懲罰,夠不夠了?」徐安瀾走來,聲音顫抖的說,「一個月了,足足一個月,我無法好好吃、無法好好睡,每天想妳一個人在外頭,是不是怎麼了?」周念梓腦袋一片空白,只在意他。

  「你怎麼……」變得如此憔悴。

  「周念梓妳罵我、打我都可以,可能不能別再這樣折磨我了?上輩子我整整一年見不到妳、

  聽不到妳,這輩子妳帶球跑,狠心消失一個月,妳折磨我折磨得夠了嗎?」

  「你、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妳不懂嗎?『紜梓閣』幾個暗示還不夠?妳知不知道這個月我作了多少惡夢?妳不知道我多怕妳蠢到以為死了就能回原來的世界!梅兒說,妳離開前一天說妳要回去的地方,沒法帶上她們跟孩子……

  「妳想回去做什麼?那裡有什麼好?妳以為還有徐安瀾嗎?那裡的徐安瀾空難死了,已經變成妳眼前這個徐安瀾了!妳還想回去嗎?那世界還有值得妳回去的人嗎?」他咆哮,所有的不安、所有惶恐、所有的怒氣,全是因為她,可她卻不懂。

  周念梓不可置信,摀住嘴哭了。

  徐安瀾緩下聲音,卻克制不了情緒,「該哭的人是我啊,怎麼是妳哭?妳留在這裡不好嗎?愛現在這個徐安瀾不能嗎?我知道現在的徐安瀾讓妳不滿意,可是妳得給我時間,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努力要變成妳能接受的徐安瀾。

  「十五歲之前我沒有前世的記憶,只偶爾作奇怪的夢,十五歲救妳那回,我足足作了一整個月的怪夢,後來在人牙子的賣台上,我吃了假死藥,斷氣一個時辰,前世的記憶才全部回來。

  現在妳面前的徐安瀾,是另一個世界的徐安瀾,也不全然是那一個徐安瀾。

  「二十五歲之前,我照這世界的習慣活,學文習武,公子哥兒愛的,我自然也愛,二十五歲後,我才完整想起妳愛的那個徐安瀾。

  「這世的徐安瀾有三妻四妾,是沒想起前世時有的女人,妳能不能原諒我?想起前世後,我沒睡過其他女人,我知道妳不喜歡、知道妳不能接受。

  「那幾晚,我去不同女人房裡,是跟她們說明白,往後她們要在鎮國親王府長住終老,或要和離改嫁都可以,我跟她們有幾年情分,總不能太絕情,妳為什麼問都不問一句?

  「我向妳保證,我絕對不再碰妳以外的女人,妳能不能原諒我?能不能留下來愛現在這個徐安瀾?

  「是我不好,我應該跟妳說清楚,可是我也有情緒、我會吃醋、會在意,我為妳沒日沒夜忙了二十天,妳卻跟我這世的堂兄、當今天子日日親昵相處,妳想過我的感受沒有?我嫉妒得快死了!

  「我每天進不同女人房裡,以為妳在意了也許會有所表示,哪怕妳只淡淡說一句妳不喜歡,我會馬上放下自尊、收起嫉妒,把所有事告訴妳。可是妳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消失了。周念梓,妳真的夠狠!」

  徐安瀾不間斷又是道歉、又是責怪的說了一大串話,周念梓越是聽越是哭,哭得徐安瀾心疼。

  「妳不要哭了,我投降,好不好?周念梓、周紜霓,我真怕了妳,又愛慘了妳,拜托妳留下來,在這個世界,沒有妳那些禽獸父兄,當今天子愛妳、我這個親王也愛妳,保證妳這輩子過得無憂無慮,我們作對恩愛夫妻,這樣不好嗎?不要再嚇我、不要再離開我,兩輩子被妳折磨,我怕極了。

  「求求妳跟我回去好不好?前世那個徐安瀾會的,我也會,他怎麼愛妳,我也怎麼愛妳,妳想找的徐安瀾在這裡,妳留下來……」周念梓聽完,又哭又笑的撲進他懷裡,抱緊了。

  徐安瀾滿足的嘆口氣,終於……總算找到她……

  許久,他說:「幸好,妳沒事,常少卿把妳照顧得很好,看在妳胖了不少,本王留他一命……」周念梓一聽,掙出他的懷抱,想說些什麼,才仰頭卻被他一個深吻堵住了話,他霸道深刻,又萬分纏綿的吻她,吻得她雙腳發軟。

  轉眼他抱起她,往外走去,沿路他在她耳邊以精確英式英文發音,低述—

  「Betwixt Mine eye and heart aleague is took,

  And eachdoth good turn snow untotheother:

  When that mine eye is famish'd forelook,

  Or heart in love with sighs himself doth mother,

  With my love's picture then my eye deathfest,

  And to the pain ted banquet bids my heart.

  Another Time Mine eye is my heart's guest

  And in his thoughts of love doth share apart.

  So, either by thy picture or my love,

  Thy self away, art present still with me;

  For thou not farther than my thoughts canst move,

  And I am still with them, and they with thee;

  Or, if they sleep, thy picture in my sight

  Awakes my heart, to heart's and eyes' delight.」

  那是徐安瀾曾寫給她的一首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她聽得淚如雨下。

  她的好結局原來是在這古樸時代,她想念的徐安瀾,原來一直在這裡。

  午後的風,吹得溫柔,徐安瀾抱她跨上院外的馬,緩緩往京都走。

  「安瀾怎麼知道我是周紜霓?」

  「相處後,妳的小習慣、妳沉思的樣子、妳說『安瀾』兩出自文選,我想妳不知道這個時代沒有文選,更沒有王褒。我要了妳的那一夜,妳喝醉說了許多,說妳想回去找Aaron、有回我試探喊過妳的名,妳反應驚訝;還有妳設計的浴屋,進出水流顯然准確精算過、妳回應我親吻的樣子……太多太多線索可以確定妳是周紜霓,雖然妳長得一點也不像那個娃娃似的周紜霓……幸好!」

  「怎麼說幸好?」

  「妳現在這模樣就能招了延康帝、常少卿、嚴尉武……再長得像周紜霓,爺這輩子還活不活」徐安瀾沒好氣道。

  「你頭發白了大半、也瘦好多……」

  「妳折磨的。若再晚半個月找到妳,我一定滿頭白。」徐安瀾說。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Aaron……」

  「若是知道,妳就不離開了?妳就這麼不愛這世的徐安瀾?」

  「不是不愛……是太在乎、是愛了,才不得不離開,我看你進那些女人房裡,吃不下也睡不好。」她極低聲的說。

  徐安瀾靜了好陣子才說:「爺不惱妳一聲不響離開一個月了,本想把妳綁在床上,好生折磨幾天的。」

  「你打算怎麼折磨?」

  「妳想想,被綁在床上還能怎麼折磨?」

  「你……」

  徐安瀾朝她笑了笑,才說:「我哪舍得!妳正懷孩子,說說罷了。周念梓、周紜霓,我愛妳,這輩子別再離開我了。」

  「好,這輩子都不離開你。我愛你,Aaron、徐安瀾。」徐安瀾摟緊她,在她額頭上吻了一記。涼風徐徐,常少卿在林中望他們逐漸走遠,欣慰一笑,轉身隱沒林子深處。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3 09:40 PM

番外一 深情天子周念梓失蹤了!

  御書房裡,一連十日摔碎十個玉瓷杯,延康帝得不到周念梓的消息,照例拍桌怒罵。

  「朕早要你趕緊送走那些女人,也跟你說了,念梓不喜歡。結果呢?你每夜每夜往不同女人屋子去。這下她不見,已經十日了!

  「她有五個多月身孕!身上大概也沒能帶什麼值錢的東西,一個女人家,體力還沒恢復全,你要她怎麼活

  「朕告訴你,念梓若有事,你也別想好活!京都才多大?你今日傳朕旨意,把所有京郊衛騎調入京都裡,一寸一寸地搜,朕不信找不出念梓。」

  徐安瀾沉默了半晌,心裡又是高興又是生氣,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為一個女人動用京郊所有衛騎,而那個女人,是他的妻……這些日子,他吃睡不好,梅兒說念梓自入鎮國親王府後,見他夜夜入不同妾室的房裡,也吃睡不好,瘦了許多。

  他無法不責怪自己只顧吃味嫉妒,才沒能好好看她、沒注意她瘦、沒注意她吃不好又睡不好……

  他被周念梓折磨得很苦,又愛又氣,又得承受別的男人昭然明白愛自己妻子的苦。

  他內心說不出來的百味雜陳,一面慶幸有天子的偏愛,得以調動上萬衛騎幫他尋周念梓,一面又恨不得扭斷這深情皇帝的手、打斷他鼻梁也成!誰叫這皇帝斬不斷情絲,處處護疼他的妻……

  梅兒的話,也讓他憂心,他好怕周念梓想不開……這幾日,他認了多少不明女屍,每一回他都怕是周念梓,怕她以為她死了就能回原來的世界。

  回去做什麼呢徐安瀾在這裡啊!

  「謝皇上。」徐安瀾最後仍是謝了恩,他一心一意,只想趕快找到周念梓,其他的,以後再解決吧。

  領了上萬衛騎,日夜搜查京都城,徐安瀾仍然毫無所獲。

  每天摔瓷杯的天子,二十余日過去後,不摔杯子了。

  因為徐安瀾一頭黑發白了大半,人消瘦得幾乎像個鬼。

  「還是沒消息?」

  徐安瀾照例每日入宮回報,聽延康帝不曾改過的提問,他沉默搖頭。

  等了片刻,沒碎杯聲,徐安瀾揚眉,詫異問:「皇上不摔杯子?」

  「你回去好好吃一頓、睡一夜吧。你看你頭發白了,瘦得像鬼,萬一你怎麼了,念梓回來……會傷心的。」延康帝低聲說。

  徐安瀾瞪延康帝,又是怕念梓如何……早晚他一定跟這覬覦他人妻子的不要臉皇帝,討回這筆帳。

  徐安瀾壓抑怒氣,什麼話也沒說,甩袖離去。

  隨侍太監想,安國親王真不怕死,告退而不行禮,是犯死罪的……延康帝看無禮堂弟甩袖離開,不發一言。他並非不能處置徐安瀾,而是他舍不得念梓傷心,她看徐安瀾同其他妻妾好,便無法承受,選擇離去,可見她多在乎。

  周念梓那麼在乎,他動不得、更不能動徐安瀾,他不要念梓再傷心……否則,他多想好好懲治一回徐安瀾啊。



番外二 安瀾斷手記

  自從周念梓消失一個月被找回來後,徐安瀾不顧禮制日日帶周念梓入宮,他上朝,延康帝便讓人將周念梓安置在離御花園最近的沁香閣,吃喝休憩。

  兩個男人很有默契的,決定看住周念梓,不再讓她離開視線。

  這日早朝結束,延康帝沒讓徐安瀾、周念梓回家,留下兩人用膳,延康帝命人在御花園水池旁的蘭亭擺置午膳。

  三人安靜用完了膳,閑聊起來,其實一直是延康帝與周念梓閑聊,徐安瀾始終木一張臉,沉默不語,延康帝向他拋來的問題,他一概不回答。

  延康帝有點惱,終於忍不住朝周念梓道:「朕這幾日思前想後,實在忍不住想問問念梓,究竟朕哪點輸了安國親王?讓念梓始終無法對朕動心?安國親王哪點好?」延康帝笑,端起茶,品了一口。

  說什麼兄妹情分之外絕不逾矩?這不是逾矩是什麼?

  不要臉的皇帝還能更不要臉嗎身為帝王卻言而無信,非但逾矩,還明白的向他挑釁!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周念梓悄悄看了眼徐安瀾,知道他氣極了,嘆口氣後,周念梓起身道:「皇兄,可否讓念梓做件事?」

  「妹妹想做什麼?」

  「念梓能否用小灶?」

  「妹妹需要什麼,朕命人張羅過來,妳的身子,不宜勞累。」

  「念梓需要一壺煮開的水、一兩白毫烏龍、兩只玉瓷杯。」

  延康帝朝蘭亭外內侍喊,「羅信,郡國公主要一壺煮開的水、一兩白毫烏龍、兩只玉瓷杯,趕緊送上來。」

  「是。」羅信飛奔而去,不消一刻即捧來周念梓需要的。

  幾樣東西放上亭內圓桌,周念梓將一兩茶葉分成兩份,倒入兩只玉瓷杯,拿起熱茶水,倒入杯,熱茶水七分滿後,她將杯蓋擱上,一杯先推給徐安瀾,另一杯才推往延康帝。

  徐安瀾唇邊終於有了笑意,他的好妻子,為他張羅了一場完勝的好局,他真是愛死了周念梓。延康帝不解,看徐安瀾居然難得顯出笑,端起茶,吹涼些,品了一口。延康帝也將眼前的杯端起,正要喝,一旁羅信遲疑開口。

  「皇上,第一回水用來洗茶,不能喝的。」

  「公主親手泡的,無妨,朕願意喝。」延康帝品了一口。

  「皇兄,念梓泡的茶,滋味如何?請皇兄直說。」

  「不算好喝。」延康帝想了想,才回。

  「皇兄,可想知安瀾喝念梓的茶是怎麼說的?」

  言下之意是,他輸在一杯茶嗎?延康帝蹙了眉,問:「安瀾怎麼說的?」「他說,念梓親手泡的茶難喝,可喝甜。」

  延康帝微頓,明明茶味苦澀,哪兒有甜?想了一會兒,延康帝便明白過來,徐安瀾說的是情話,真正甜的是徐安瀾對周念梓萬般不嫌棄的心意……油嘴滑舌的家伙!

  「念梓可還記得爺同妳說過的話?」徐安瀾將難喝的茶喝得干干淨淨,擱下杯後,起了身,意態從容的問周念梓。

  哼,今日若不完勝延康帝,他就不是活了兩世的徐安瀾!

  周念梓想了想,臉色轉白……安瀾不是要斷延康帝的手吧?那是死罪!徐安瀾笑,舉起左手,右手飛快一動,才眨眼,眾人聽見一記手骨斷裂聲,徐安瀾左手以怪異姿勢下垂。

  周念梓大驚,失去理智的狂喊,「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豆大的眼淚瞬間滴落,她奔往徐安瀾那兒,捧他的左手,哭得痛徹心腑,有必要這樣嗎延康帝臉色大變,也站起來,朝羅信喊道:「快傳太醫。」

  羅信奔出蘭亭,延康帝轉向徐安瀾,雙手握拳,周念梓哭得十分傷心,他難受極了!「安瀾何以如此?不過是一杯茶。」

  徐安瀾自斷左手,臉上卻滿笑,似乎分毫不覺得痛。

  「皇上,臣同念梓說過,念梓只許為安瀾泡茶,倘若哪日她為別人泡了茶,臣必定扭斷那人的手。」幸好當初不是說砍了那人的頭,徐安瀾惡趣味的想,接繼續說:「今日皇上喝了念梓的茶,皇上貴為天子,臣不能讓皇上受傷。退一步看,於血親上來說,皇上乃臣堂兄,兄有過弟受之,是天經地義。君子當重諾,臣既對念梓承諾,必定守諾。」

  最後一句,是拐彎罵不要臉的皇帝不守諾。徐安瀾想,不知這皇帝聽不聽得懂延康帝自然聽得出徐安瀾拐彎罵他不重諾,逾越兄妹分際。

  周念梓氣極,脫口大罵徐安瀾,「你是笨蛋嗎?腦子不能轉彎嗎?你斷自己的手,我多痛!我多痛,你知不知道可惡、可惡、可惡……」周念梓失控的又哭又罵,延康帝從沒見過周念梓這一面,要多在乎,才能這樣不顧一切地在人前失控。

  罵了三回可惡,周念梓突然彎下身,撫肚子,喊了聲,「好痛……」這下子兩個男人同時臉色發白,擁上來,一人一邊扶住周念梓,讓她在椅子上坐下,她額頭冒、一張臉更顯蒼白,哭聲漸弱,直喊痛。

  「肚子好痛……」延康帝朝亭外喊,「快傳太醫,快去,太醫再不來,朕砍了你們。」皇帝急得口不擇言了,徐安瀾後悔不已,不該選這時候完勝延康帝!

  「念梓,朕知錯了,妳忍點,太醫馬上來,朕答應妳,以後不再說話氣安瀾了。朕只是……只是非常嫉妒安瀾,妳千萬不能有事,忍忍好嗎?為孩子、為安瀾再忍一忍,別氣了,朕一定讓太醫把安瀾的手治好,他不會有事,妳也不能有事!」延康帝說完,又喊,「太醫來了沒」幾個太醫讓羅信領,一路跑來……

  一個時辰後,周念梓讓延康帝安置在干陽宮寢榻上,喝過安胎藥。

  左手已包扎固定的徐安瀾,坐在床榻邊,握緊周念梓的手,他知道周念梓醒,卻閉眼不想理他。

  延康帝已離開干陽宮,偌大的寢殿裡,只余他與她。

  「我錯了。」徐安瀾說了數十次,「念梓,別不理我……」非常低聲下氣。

  「……」怎麼也不想張開眼睛理他。

  「我真的知道錯了,念梓、公子、紜霓,別氣了好不好……嘶,好痛……」聽徐安瀾呼痛,周念梓立刻張開了眼,起身問:「還很痛嗎?」

  「妳不生我的氣,我就不痛,別不理我……」他換成可憐的語氣。

  「你……為什麼非要這樣傷自己?你不知道我會難過嗎?」

  「知道……只是不知道妳會難過成這樣……」徐安瀾覺得甜蜜又心疼,她真的很在乎他呢!「我錯了,保證不會有下次,以後要斷也一定斷別人的手,就算是天子我也不管,絕對不再讓妳難過,妳原諒我這次吧。」

  「我死也不幫別人泡茶了!包括你也一樣。」

  「好念梓,別這樣……我愛喝妳泡的茶。」多好喝的茶啊。讓他今日完勝延康帝,諒他日後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不管,這是對你的處罰!」

  「我的好念梓、好公子、好紜霓,打個商量,妳處罰別的……」

  「要不改成罰你半年不能進紜梓閣?」

  「……算了,不要泡茶給我喝好了。」徐安瀾道,「罰半年就好,半年妳都別泡茶,這樣好吧?」

  「……」她真是拿這男人的無賴沒轍了。



番外三 異夢

  冬日,一日傍晚,周念梓開始陣痛。

  鎮國親王府,紜梓閣外一群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產婆們忙進忙出,太醫在裡頭有幾個時辰了。

  延康帝與徐安瀾在紜梓閣外來回踱步,慌急,一個產婆出來回報,情況不佳,有難產可能……

  紜梓閣裡,周念梓喊痛聲音不大,外頭的人卻聽得心驚膽跳,兩個男人都明白周念梓什麼性子,她一定想忍痛不願大喊,可她已經痛得喊了聲,那壓抑過的聲音,讓他們更難受……聽了幾個時辰周念梓的悶喊聲,延康帝頹喪地開口,「安瀾,朕……」

  「不會再讓她生了,絕對不會。」徐安瀾馬上道,這是什麼時代,醫療不發達,女人生孩子是冒死亡的危險……他受不了!

  「朕……謝謝安瀾了。」延康帝松了口氣。

  天色大亮,孩子宏亮的哭聲傳出來,但沒多久一個產婆慌慌張張奔出來。

  「公主見紅了,可能不好……」徐安瀾再也顧不得,衝進紜梓閣,延康帝也奔進來,血腥氣味撲來,兩人皆心亂如麻。

  太醫產婆慌忙跪一地,延康帝怒斥,「給朕救人,要是救不活,你們跪也沒用,朕讓你們全都陪葬!」

  幾個人手忙腳亂起身,太醫又是把脈,又是施針,周念梓卻未睜眼……周念梓累極了,聽見嬰兒哭聲,旋即閉上眼,睡了。她覺得身子很輕,輕得像是能飄起來,一團白霧繞她,她看不清前後左右,一會兒白霧裡顯了人形,緩緩朝她走來,她看清人,驚喊—

  「祖奶奶!」

  「紜霓如今過得好了。」周湘笑了,「離開塵世之前,我過來看看妳……」她滿肚子問題想問,祖奶奶卻似是全都知曉,開口說:「妳注定來轅朝,不會再回去了。還記得奶奶跟妳說過,周家欠了徐家大恩的事?」

  「記得。紜霓算是報恩了嗎?」

  周湘搖搖頭,「周念梓是周家欠徐家恩情的因,妳注定欠延康帝恩情、注定辜負延康帝一世。

  妳與徐安瀾的姻緣無法更改,延康帝一生愛妳,死後向姻緣司求了與周家女兒結緣……

  「妳耳後的胎記,僅為讓我分辨誰是回到轅朝的周氏祖先,妳的女兒,才是真正為報徐氏恩情而生的孩子。

  「妳務必盡心盡力教導女兒,她與妳一樣耳後有星形胎記,十五年後,她將代替妳回到現代,回報轉世的延康帝這生對周家的恩情、對妳的深情……」

  周念梓想了想,有些無法接受,延康帝算起來是她女兒的堂伯父,有血緣關系,怎麼能……

  「靈魂移轉後,血緣關系不復存在。妳不必憂心。」

  「祖奶奶,妳為什麼……」知道所有事?周念梓才說一半,周湘即回答。

  「我是姻緣司使女,為延康帝所求入凡塵,你們的姻緣,是上天注定好的奇妙安排。我該回去了,紜霓記好我的話,要盡心教導周婕。

  「妳也該回去了,徐安瀾、延康帝都在等妳。」

  周念梓醒來,足足在紜梓閣坐了兩個月月子,才被放出紜梓閣。

  這日,徐安瀾走上紜梓閣二樓置衣櫃,打開公子裝的櫃門,左挑右選終於拿出一淡綠滾暗金色竹葉紋的簇新男裝。

  他走下樓,幫周念梓換上,拉她到明鏡前,萬分溫柔的為她梳了簡單的發髻,系上一條淡綠色發帶。

  徐安瀾看鏡子,甚是滿意。

  「我的公子回來了。」

  「你喜歡我這樣打扮?」周念梓兩個月沒出紜梓閣,今日終於能出去逛逛,心情好得無法形容。

  「周念梓適合公子打扮,英氣勃勃,很是賞心悅目。」徐安瀾對明鏡裡那雙清亮的丹鳳眼笑道。

  「我也挺喜歡公子裝扮,這時代當男人比當女人自在。」

  「確實如此。走吧,我的公子。」徐安瀾牽她的手。

  「今天要去哪裡?」

  「公子說過要幫安瀾開間古物坊,沒忘記吧?」徐安瀾笑裡有一絲賊意。

  周念梓看出來,沒點破,只說:「那是在你仍為奴隸的時候說的,如今你已是親王,哪需要開什麼古物坊?」

  「不、不、不……」徐安瀾連說了三次不,「如今古物坊更要開了。」

  「為什麼?」

  「念梓先前向皇上求,說生了孩子之後,想恢復原來的生活。君無戲言,皇上決意讓念梓繼續當周氏質庫大朝奉,我跟皇上商量過了,他將我調轉輕省官職,現在我是個閑散親王,總不能讓念梓一個人忙碌養家,所以上個月,我拿周氏質庫千兩白銀,置辦了徐氏古物坊,選今日開張,念梓得幫我剪彩,從今日起,我就是公子妳徐氏古物坊的大掌櫃了。」

  「你拿我的錢,用你的姓開古物坊,然後又說古物坊是我的?不覺得哪裡怪怪的嗎?」

  「不覺得。」徐安瀾理直氣壯,「古物坊是公子答應幫安瀾開的,自然是用周氏質庫的銀兩,錢是公子的,古物坊當然也是公子的,但公子說過,實際上安瀾是古物坊真正的主,古物坊掛徐氏也理所當然。

  「妳想想,周氏質庫、徐氏古物坊,連在一塊兒,咱們一生一世不分離,多好!」徐安瀾笑得滿意,更賊了。

  「你根本是藉經營徐氏古物坊之名,行監督我之實,想日日夜夜讓我離不了你的視線掌握,是吧?」

  徐安瀾沉默,不回答,拉周念梓往外走,一會兒又說:「吉時快到了。想看女兒的話,就快些。」

  他們的女兒,被延康帝抱回宮養了兩個月,他不願讓孩子擾了周念梓休養。

  她產後大出血,好不容易才救回來,昏睡兩日夜才醒,她醒來後,延康帝即刻下旨把孩子抱回宮裡,且命令周念梓得養足兩個月身子,才准離開紜梓閣。

  想女兒,周念梓腳步加快了。

  「延康帝為女兒賜名,單一『婕』。」徐安瀾邊走邊說。

  周婕?周念梓腳步頓了頓,那個夢是真的

  「妳一定不相信,我們的周婕,長得好像周紜霓,是個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她耳朵後面,有個跟妳一模一樣的星形胎記。可惜皇上一點也不喜歡她,說什麼婕兒完全不像念梓,不漂亮……

  「開什麼玩笑!我的孩子,長得一定跟我一樣漂亮,我這樣的臉,生出來的孩子哪裡不漂亮了?」

  徐安瀾一路不滿的碎碎念,周念梓聽,心思飄遠。

  這孩子跟他們只有十五年緣分……她該找什麼時間,跟徐安瀾說呢?

  說女兒要回現代報恩、說女兒將會是延康帝轉世後的妻子——徐安瀾會跳腳的!唉。

  【全書完】
作者: deartang    時間: 2017-6-14 10:22 AM

非常謝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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