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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風光 - 娘子純釀【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標題: 風光 - 娘子純釀【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26 12:34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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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身為第一大糧行的當家少爺,很多時候他都不能隨心所欲,
他唯一為自己爭取過的,就是娶南淨雪這個小嬌妻,
她天真單純的笑顏是他忙碌工作後最好的紓壓良藥,
看她被嚴苛的家規壓得喘不過氣,他帶她去遊山玩水談生意,
沒了家規的束縛,她歡天喜地的拿出美酒請他品嘗,
他這才得知她有一手釀酒絕技,對她感到驕傲不已,
誰知這次生意談崩了──那渾蛋老闆知道她的身分還調戲她,
這種人品差的人不合作也罷,只要他的妻子沒事就好,
可姨娘卻以妻子沒有能力掌中饋為由,非得逼他娶表妹為平妻,
為免妻子遭姨娘刁難,他假意答應邀表妹進府遊玩,實為敷衍,
他周旋於兩方之間,努力為雪兒撐起一片安穩的天,
可他沒想過姨娘會趁他出外工作時休掉她,等他找到她時,
她已經服下神祕丹藥,從此痴傻如孩童,記憶全無……

【出版日期】016/05/13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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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楔子

  一大早,宣家大院的門庭就灑掃得格外清潔,朱紅大門一早就大大敞開,門上的喜字猶是紅豔,奴僕各個是新衣筆挺,陣仗浩大地站在正廳外,而廳裡站滿了宣家的一些親族,主位上坐著宣府家主宣威以及姨娘姬冰,眾人正等待著昨日才進門的宣府少奶奶來向諸位長輩敬茶。

  這等於是新人入門重要的第一課,在敬茶的同時,除了認識長輩、表達敬意之外,也代表長輩正式認可了這位新媳婦。

  待時辰一到,昨日成親的新郎官宣青塵,已領著他的新婚妻子南淨雪出現在花園之中,正要步向正廳。

  不必轉頭看她,宣青塵也能想像南淨雪嬌顏含羞帶怯的模樣,昨夜洞房花燭夜的纏綿,到此時仍舊令他回味不已。

  回想認識南淨雪的第一天,他就為她那楚楚可憐的清純氣質著迷,而後兩人進一步熟識,他便認定這個心地善良、個性溫柔的小女人就是他未來的伴侶,於是他不顧長輩及旁人的阻止,執意娶了她。

  所以即便今日屋內的親族們是來賀喜的,表情卻都有那麼一絲絲古怪,身為高堂的宣威及姬冰也面無表情,但宣青塵臉上那淡定的笑容卻是發自內心。

  話說宣家糧行是京城第一大糧商,由祖輩從小米店開始經營,到宣威的爺爺那一代發揚光大,而宣青塵更是青出於藍,讓宣家糧行開遍天下,幾乎占了南方所有市場。雖說他尚未繼承家業,但事實上宣家糧行的主事者已然是他,他更在三年前搶下了皇室特許糧商的位置,風光無限。

  宣青塵本人除了年輕有為,外表更是豐神俊朗、氣度高華,因為宣府嚴格的家法門規,他也律己甚嚴,從不出入煙花場所,如此的富戶模範,自然成了眾多未出嫁閨女心目中乘龍快婿的人選。

  令人意外的是,他最後卻沒有選擇任何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千金小姐,而是娶了一個沒有背景的孤女南淨雪。

  南淨雪十歲時父母雙亡,寄住在伯父家,南家祖傳釀酒事業,也就南淨雪跟著父親學了手藝,其餘南家的親人根本不把祖業當一回事。他們收容南淨雪,也是因為她能釀些好酒賣錢,對家計多少有貢獻,否則早趕她出去了。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在賣酒的時候遇到宣青塵,結下兩人的緣分。

  門不當戶不對,南淨雪自然成了宣青塵眾家親戚攻擊的重點,尤其是那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們,更是尖酸刻薄到了極點,若非顧及著宣威的面子,他們說不定還會朝南淨雪吐口口水呢!

  此時,新婚的兩人到了正廳前,南淨雪敏銳地感受到了屋裡的不善,本能地止住腳步。

  宣青塵卻握住了她的小手安撫道:「有我在。」

  南淨雪原本心頭惴惴,想不到丈夫卻給了她最需要的溫暖支援,讓她不由展顏一笑,又有勇氣面對接下來的難關了。

  她知道,他是為了讓她免于伯父的迫害才娶她,他的情義她十分感激,孤女出身的她,算是高攀了宣青塵,所以她一定要做好宣家媳婦的角色,多幫襯幫襯宣青塵,絕不能讓他丟臉。

  「你們瞧瞧,這新婦果然是小戶人家出來的;就這麼讓男人牽著,一點禮數都不懂……」

  「她或許是以為抓住了宣少爺就等於抱住了搖錢樹吧!」

  「為了嫁進宣府,不知她耍了多少手段……」

  南淨雪被宣青塵握住的小手,起初微微的發抖,最後卻堅定的反握住他。那些議論的聲音雖小,仍是清清楚楚地進入了她的耳中,但這些人又不是她,為何能夠把她的真心真意揣測得如此卑劣?沒有人知道她有多麼愛宣青塵,她雖然什麼都做不了,卻也拚命的忍住眼淚,為了他而勇敢。

  當初她下定決心站在他身邊時,就註定要承受這些風言風語。

  宣青塵很滿意她的表現,大大方方牽著她走入正廳。

  那些議論紛紛的聲音暫時壓下了,不過今日敬茶擔任司儀的老總管,卻為難地看著臉色凝重的宣威,遲遲不敢繼續接下來的儀式,因為他無法確定這位大老爺的反應究竟是要行禮,還是要翻桌。

  全場一片鴉雀無聲,氣氛冷到了極點。

  宣青塵看著這一切,只是冷冷一笑,他知道父親不喜歡南淨雪,最主要還是受姨娘姬冰的影響。姬冰對於宣家未來可能要換女主人的事非常反感,不知對宣威吹了多少枕頭風,有心要給入門後的南淨雪難看。

  這個姬冰是宣青塵親生母親的胞妹,曾許給富商劉家,生了一個兒子,後來劉家逢難沒落,其夫亡故,姬冰不適應貧窮的生活,便前來宣家投靠姊姊,進而與宣威產生情愫,在姊姊病故後被宣威納做二房。

  對宣青塵來說,這是親上加親的關係,只不過他始終無法奉這位姨娘為至親,覺得她功利心太重,但這種家族裡的矛盾,又不能宣之於外,他只能想辦法將之淡化。

  「父親、姨娘,孩兒青塵帶著媳婦淨雪,向諸位長輩敬茶。」宣青塵主動開口,老總管也松了口氣,讓下人連忙把沏好的茶遞過去。

  兩人先向宣威敬茶,宣威再怎麼不喜南淨雪,也不至於砸了自己的場子,於是他哼一聲,輕啜了口茶,算是給兒子面子。

  接下來宣青塵轉向姬冰,就在南淨雪將茶舉得高高的要奉上時,姬冰卻沒有接下,只是冷冷地道:「我也不是老爺的正室,如何喝得了這杯茶?」

  故意把自己眨低,卻又坐在主位上,姬冰顯然是在找碴,不過宣威卻不管這種事,他認為府裡的事自然有那些女人去處理,這個新媳婦待得住就待,待不住就滾,他一點也不在意姬冰為難南淨雪。

  南淨雪才剛進門,性子又單純,這種彎彎繞繞她怎麼會知道,不由求助地望向宣青塵。

  宣青塵只是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淡定地看向了姬冰問道:「姨娘,不知我是否是未來宣府家業的繼承人?」

  「自然是。」宣青塵是獨子,姬冰無法否認。

  「既然我是繼承人,那麼我的正妻自然就是未來的當家主母。依宣府的家規,府中的內務是由當家主母全權管理。」他好整以暇地盯著姬冰,「現在職權由姨娘暫代,姨娘若不以代理主母的身分接下這杯茶,是否代表著我們宣家現在沒有主母?未來當家主母的權力恐怕就要讓淨雪獨當一面,屆時希望姨娘別介意。」

  姬冰頓時啞口無言,她若接了茶,代表她必須接納南淨雪這個兒媳婦;她若不接茶,恐怕她當家主母的權力就會被剝奪,由南淨雪接掌。宣府一直以來就以家規森嚴聞名,可沒有絲毫模糊地帶,她這下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為了日後的權威,姬冰只好忍住氣接下南淨雪的奉茶,不過她不善的眼神明白地在告訴南淨雪,這件事還沒完!

  有了宣青塵的強勢,其餘原本還想為難一下新婦的長輩們,也都安分地接下了奉茶,南淨雪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這一關。

  「謝謝你,相公!」出了正廳之後,南淨雪終於松了口氣,吐吐香舌,恢復她嬌憨的一面。

  「放心,只要有我在,宣府沒有人敢欺負你。」宣青塵自信地道。

  「相公,府裡的家規好像很嚴格啊!」想起方才的大陣仗,還有今日出房間前那一大堆規矩,南淨雪有些擔憂。

  「若無規矩如何成方圓?你只要乖乖聽話,那些家規影響不到你。」他知道府裡的家規嚴格到幾近不通情理,可是他對她的乖巧很是放心,不怕她會觸犯。

  「那相公你要保護我喔!」她如秋水般的明眸中,閃著依戀的光芒。

  對於她如臨大敵的態度,他不以為然地一笑。「相公絕對會保護你,如果我辦不到,就罰我變成一個窮人好了!」

  瞧她對他毫不掩飾的崇拜,宣青塵望著她出水芙蓉似的嬌容,突然心神一動,由懷裡拿出一支玉簪,插在她頭上。

  「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們宣家名正言順的媳婦了,這是我娘的遺物,要傳給未來宣家的女主人,你可要好好保管。」他語帶深意地道。

  南淨雪一陣感動,舉手摸了摸頭上的玉簪,正色回道:「好!那我也會努力做好宣家的媳婦,不會拖相公後腿的。如果我辦不到,就罰我變成一個笨蛋好了!」

  夫妻兩人依偎著走向了宣府深處,也走向了彼此的未來,卻不知道今日的一句戲言,之後卻成為一場改變兩人一生的風暴……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一章

  一年後,宣家大院。

  南淨雪覺得她始終無法習慣這府裡嚴肅凝重的氣息,宣家的所有家規,條條框框的把她困在了這一方天地,她時常覺得透不過氣,只有在看見宣青塵的時候才會感到放鬆。

  如她今日想把辛辛苦苦釀了一整年的青梅酒獻給丈夫喝,她小心翼翼的取了一小壇,交給丈夫的侍衛請其轉交,想不到那名侍衛絲毫不給面子,直言少爺吃的所有食物都必須由宣府的廚房處理,專人試過味道後,才能獻給主人。

  南淨雪很是無奈,只得又把酒拎到廚房,想循家規讓自家的相公喝到酒。想不到那廚娘接到酒後一臉鄙夷,幾乎都要讓她懷疑,她所獻給相公的並不是酒,而是髒水了。

  「自己釀的?裡頭加了什麼?真能喝嗎?」廚娘皺眉,雖收下了酒,嘴裡卻嘟嘟囔囔,「簡直是找麻煩!到時少爺若喝了這來路不明的酒,害了病,難道我們廚房還得擔這責任?身為少奶奶,連一點少奶奶的作派都沒有,只會來為難我們這些下人……」

  說著說著,廚娘便回到廚房,也不再理會前來獻酒的南淨雪。

  她無奈地離開了廚房,都還沒轉出內院,她的丫鬟杏兒已急急忙忙跟了上來,臉上氣憤地道:「少奶奶,你走得太早了呀!你知道嗎,那廚娘居然把你釀的酒給倒了!那可是用數十種珍貴草藥以及春日最初的一批青梅,釀了整整一年的美酒啊!」

  南淨雪聽了相當無奈,但仔細一想,她竟連一點制衡那廚娘的方法都沒有,畢竟廚娘也是遵守著宣府的家規,反倒是她這個少奶奶想圖個方便,若把這事揭開來,屆時受罰的人必定是她。

  「杏兒,沒關係的,那酒也不只一壇,我等見到相公,直接拿給他就是了。」

  她輕歎了口氣,安慰著小婢女。

  杏兒並不是自小就在宣府幫傭,而是在南淨雪成親後,宣青塵由外頭聘來照顧她的人。杏兒出身不好,母親是青樓女子,所以她從小就被人瞧不起,前來宣家大院當婢女也是走投無路,因為青樓的嬤嬤想將她推入火坑。原本南淨雪管不到選奴的事,但無意間看到了瘦弱可憐的杏兒,便向宣青塵央求要了她,因此杏兒才能進到宣家大院,有了庇護。

  杏兒的個性,相對于南淨雪而言,算是強勢多了,對於宣府不合理的規定也相當嗤之以鼻,可也只敢在私下喳呼。「少奶奶,你人太好了,有時也要強硬一點,否則這府裡的下人每個都騎到你頭上了!」

  杏兒說的是事實,然而她對此也只能苦笑以對。「你覺得我還能做什麼呢?宣府的奴僕都是按家規辦事,我說的話能對誰有效?」

  杏兒一時啞然,她有心相勸,但若南淨雪真照著去做,恐怕也不會有人理她,畢竟現在府裡掌權的是姬冰,姬冰可是視南淨雪為眼中釘。

  主僕兩人無能為力地轉回房中,經過書房前的小廣場時,卻見到方才拒絕替南淨雪送酒的那名侍衛,裸著上身跪在地上,而冷面的老總管則領著兩名壯丁,正拿著鞭子狠狠地在他身上抽著。

  瞧那一身的血痕及侍衛因痛苦而顯得猙獰的臉,這殘酷的場面令南淨雪倒抽了口氣,連忙上前阻止。「總管,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鞭打他呢?」

  老總管面無表情地回道:「他剛才替少奶奶傳遞了要送酒給少爺的消息,府裡的規定是少爺在公忙時,不准有私事打擾,否則鞭罰五十。」

  她難以置信地搖頭。「這罰得太重了!他不過替我轉達了一句話,相公最後也沒有喝到我的酒啊!」

  「只要犯錯就得受罰。」老總管相當堅持。

  「這不變成是我害了他嗎!」南淨雪忍不住站到侍衛及老總管之間。「不行,我不能看你們因為我的關係而責罰他,何況這一點都不合理……」

  「少奶奶,注意你的言辭,你是我們宣家的人,難道還敢質疑宣家的家規?」

  老總管盛氣淩人,銳目直勾勾地瞪著南淨雪。

  她突然想起方才杏兒勸她的話,便鼓起勇氣說道:「我身為宣府少奶奶,連要保一個下人都不可以嗎?」

  「阻撓家規執行者,鞭罰一百,少奶奶難道也想吃鞭子嗎?」老總管仍是陰沉著一張臉,絲毫不為所動。在這府裡,管事的可不是南淨雪,而是姬冰!

  居然連她都受了威脅,南淨雪難過地發現,自己在府裡根本一點地位也沒有,頓時為難地想走也不願、想留也不能。

  杏兒卻在此時跳了出來,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少奶奶,要救這個人,等晚上見到少爺時再……」

  老總管突然輕哼一聲。「施以陰謀詭計欲逃避責罰,再加鞭罰一百!這下共一百五十鞭了,來啊!行刑。」

  說完,狠狠的一鞭又突然落下,那名受罰的侍衛悶哼一聲,咬牙不敢叫出,因為若是哀嚎一聲,那可是又要多罰一鞭子。

  他驀然看向了南淨雪,目光中沒有感激,只有厭惡與憤怒。「少奶奶,屬下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難道你想看屬下被打死嗎?」

  啪!啪!啪!又是十數鞭,打得那名侍衛皮開肉綻。

  南淨雪捂著嘴不讓自己叫出,那一道道的鞭笞雖然沒有打在她的身上,卻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跡。

  她知道府裡律下甚嚴,卻因為被宣青塵保護得好好的,以為下人犯錯頂多喝斥幾句。她不知道事實竟是如此的殘酷,這樣輕賤一個人的尊嚴及肉體,簡直不把人命當一回事。

  「不行,我一定要告訴相公,這種殘忍的家規一定要修正,否則偌大的宣府,未免太沒人性。」南淨雪下定了決心,她不想再看到這般可怕的事一再的在她眼前發生。

  杏兒眼睜睜地看著南淨雪就要衝進書房裡,連忙硬生生將其拉走。雖然她心裡也贊成少奶奶說的話,但形勢比人強,她相信南淨雪若是硬來,那冷面老總管肯定敢不講情面的施以鞭罰。

  屆時宣青塵會不會站在南淨雪這邊,支持南淨雪的想法,杏兒回想了一下那個商場上同樣面冷心狠的少爺,不由打了個冷顫,不敢再想。

  因為,她居然不能肯定這個答案……

  子時三刻,萬籟倶寂,宣青塵一臉疲憊地推開房門,慢慢往床邊踱去。

  他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回房睡過了。這陣子正在進皇糧,從全國各地收來的糧食還需經過篩選分類,最佳的那一批要送進皇宮,而這一送就要先送一季,直到下一季糧食產出,宣家糧行又會陷入新一輪的忙碌之中。

  宣青塵其實仍沒有忙完,他卻拋下了工作,回到房間裡。直到他來到床邊,看到床上那嬌小的人影,眉間的深壑終是平緩了一點。

  雖然礙于宣府的家規,他與妻子無法時時刻刻膩在一起,但這並不阻礙他對南淨雪的想念。她那甜美的笑容,纏繞在他的腦海;她依戀的眼光,滿足了他的自尊;她香馥馥的柔軟身子,更是刺激著他的感官。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對自家小妻子的迷戀,因為他面對外人時,無論對誰始終都是一副嚴肅冷漠的模樣。這幾天忍耐了這麼久,他還是忍不住來看看她。

  輕輕的在床沿坐下,大手撫上她秀美的臉龐,床上的南淨雪像貓兒似的在他的手掌心蹭了蹭,最後迷迷糊糊地睜開了水眸。

  「相公!」南淨雪甜笑著摟住他的脖子,似乎認為自己作著美夢呢!

  宣青塵抿唇一笑,順勢彎身下去給了她一個吻,接著大手便開始不老實起來,探入她薄薄的衣裳之中,探索她最敏感的地帶,惹得她嬌軀輕顫。

  「我不是在作夢嗎?」南淨雪終於清醒了些,確定她的親親相公真的出現在眼前,正不害臊地吃著她的豆腐呢!她等了好久才有這個機會和他見面,能夠說上幾句話,才不想這麼快就被他征服。

  「相公你聽我說……」南淨雪努力想把話說清楚,但身體上傳來的快感,讓她很快沉淪其中,配合起宣青塵的需索。

  「淨雪,這時候話不要這麼多……」他剝下了她的衣服,在她玉體上印下了激情的痕跡。

  她嚶嚀著,在他的愛撫之中不可自拔,順著他的吻、他的手,她覺得自己飄上了雲端,與他的肌膚之親如同一道魔咒,引誘著她什麼都別管,只要與他一同共赴雲雨。

  但是,難得他有空賠她,她有重要的事要先和他說,否則錯過了這次,下次見面時,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於是她用盡了所有的意志力,將他推開一些,接著抓起棉被把自己一卷,喘息猶未停歇,臉色紅豔豔地橫飛了宣青塵一記媚眼,才不依地道:「相公,我要說的事情很重要,你先聽我說嘛……」

  宣青塵難得見她如此堅持,居然拂了他的意願,便硬是壓抑著自己的欲望,停了下來,只不過臉色自然不太好。「說。」

  她看他好像不太高興,心忖自己似乎做了傻事,但憋著不說的話,她心裡又難過,只得硬著頭皮說道:「相公,我覺得宣府的家規似乎有些太過嚴格了……」

  「你在這個時候跟我說宣府的家規?」他儘量不表現出心中的不悅。以現在的情況來說,他倒是覺得宣府的家規太松了,少奶奶居然可以讓少爺忍到快要爆炸!

  「對,那個,你的侍衛前些日子被老總管鞭刑——」她想替那位侍衛說情,卻被他打斷。

  「那件事我知道,總管的處罰沒有不對。」宣青塵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了,逕自獨斷地道:「那名侍衛的受罰與你有關,或許你心存愧疚,不過家規就是家規,若是隨意縱容或放寬,以後如何服眾?」

  「但太過不通情理,就成了嚴刑峻罰,不是更容易引起反彈?」

  「我自小就是在這樣的規範裡長大,不也活得堂堂正正?你只是不習慣府裡的生活,久了你就習慣了。」宣青塵搖了搖頭,認為她就是沒事找事,或許她覺得自己在他心中有些地位,就想胡亂提要求,卻沒想過這些要求適不適合。

  這個理解讓他不太高興,他心目中的她應該是純真無邪的,恃寵而驕這種事不該發生在她身上。

  「相公,罰到一個人重傷,比衙門的刑罰還重,這樣真的好嗎?」

  「你無須再說了。」聽她一再於此事上糾纏,宣青塵原本高漲的欲望突然熄滅了許多,索性從床上坐起來開始穿衣服。

  「相公,你生氣了嗎?」南淨雪嚇得也跟著坐直身子,被子滑下一角,春光乍泄,但她顧不了這些,只是急忙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替那些犯錯的人求情,是因為只犯一點點小錯就動輒施以重刑,太殘酷了……」

  她這副姿態仿佛刻意在引誘他似的,更像是想仗著自己的優勢說服他,因為他確實喜歡她的身體。如果她要求的只是一些小事,他肯定會答應她,然後順勢享受自己身為丈夫的權利,但她提起的可是會動搖整個宣家的事,這可容不得她任性。

  因為有了成見,宣青塵冷眼看著她極富誘惑力的香肩玉肌,表情卻越發沉凝,最後淡淡說道:「這些事你不用管,府裡的事,自有姨娘處理。」

  說完,他便邁出了房門,決定回到書房度過這個漫漫長夜。

  被丟下的南淨雪只能靜靜地看著他離開房間,突然覺得一陣冷風襲來,才發現自己幾近赤裸的被他留在了晚風中,而他離開時那冷淡的反應,卻比身體上的冰冷,更令她膽寒。

  他真的很生氣,氣到不想理她了嗎?

  南淨雪不安地等了幾天,宣青塵卻沒有再回房,礙于宣府的家規,她不能主動打擾忙碌的少爺,所以她只能等……等到自己再也受不了。

  這還算夫妻嗎?見面的時間少得可憐,宣家糧行的客人見宣青塵的次數都還比她多,且她在府裡的地位甚至連下人都不如,連開口想阻止總管教訓一個下人都辦不到。

  她悲哀的發現,她無能為力改變什麼,連想多說一句話都會遭到丈夫冷落。

  只是性格溫順良善的南淨雪並不因此多抱怨什麼,既然宣青塵不喜歡她過問府裡的事,那她不過問就是了。可她這般深刻的反省,也總該傳遞給他讓他知道,否則他一直生她的氣怎麼行?

  「杏兒,相公好像惱我了,怎麼辦呢?」南淨雪可愛的臉龐都皺了起來,看起來無辜至極。

  杏兒原就鬼主意一堆,那機靈的眼兒一轉,突然一亮。「啊!既然走正規的方法不成,那我們偷偷來不就行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是好主意,杏兒連忙獻計。「今天下午少爺應該會在書房,我知道花園的樹叢裡有小路可以通到書房的窗邊,少奶奶你只要偷偷潛過去見到少爺就好,少爺應該會幫少奶奶掩飾,不會讓少奶奶受到責罰的!」

  南淨雪聽得連連點頭,還小心翼翼地由櫃子裡取出一小瓶她藏了很久的好酒。

  「我還可以偷偷把酒拿去給相公品嘗,讓他消消氣。」

  主僕兩人傻乎乎地自以為想了個好主意,於是覷准了時間,由杏兒去纏住書房外的侍衛,南淨雪則是拿著一瓶酒,悄悄地由花園的樹叢裡鑽進去。

  不久後,她灰頭土臉地由樹叢裡冒出頭來,赫然發現自己恰好就在書房的窗邊,而窗旁就是宣青塵的書案,心裡一喜,就要冒出頭來和自家相公打招呼,想不到她才剛站直身子,就發現他的書案前站著另一個人,急忙又彎下身來,捂住自己的嘴。

  好險啊!差點被發現了!南淨雪睜大了眼,心仍撲通撲通直跳著。方才除了書案前的宣青塵,她居然看到姨娘姬冰也站在那兒,正說著些什麼,如果不是她動作快,說不定就被發現了。

  她偷偷跑來找相公,是相信他會替她掩蓋一二,幫她躲過家規的責罰,但如果是被姬冰逮個正著,那她恐怕不死也剩半條命。

  南淨雪猶豫著是不是要打退堂鼓,卻不巧聽到裡頭姬冰的聲音傳出——

  「……青塵,你也成親一年了,那南氏的肚子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對我們宣府是很不利的消息,說不定會成為他人議論的話題。」姬冰的聲音十分尖銳,透著幾許咄咄逼人的味道。

  「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何須與外人交代?」宣青塵知道,雖然他與南淨雪成親已一年,但事實上同房的時間並不多,很多時候兩人都被家規隔開得老遠,不得相會,所以她要懷上孩子並不容易。

  若就這樣把宣家無後的罪怪在她身上,確實對她不太公平,所以他淡淡的一句話頂了回去,把問題內化成夫妻之間的私密,不足與外人道。

  南淨雪在外聽到姬冰的話,心裡一沉,小臉透出了幾絲難過,在宣府裡,有很多事是她無能為力的,尤其是生孩子這種事,她除了要突破宣府的重重家規,還要看老天爺的心情啊!

  她已經盡力乖巧的做好一個少奶奶,如今看來依舊得不到認同啊……

  可是姬冰的目的可不只是來嚼舌根,只聽到她慢條斯理地駿道:「宣府無後是很嚴重的事,會影響外頭的人對我們宣府家業的信心,也會讓府裡人心惶惶,相信你也希望咱們宣家糧行能夠代代傳承下去吧?

  「所以關於這件事,姨娘有個解決的好辦法。」姬冰終於說出了她的目的。

  「我的侄女姬秀月,年方二八,生得是年輕貌美,又有才名。我想讓她來府裡住幾天,和你聯絡聯絡感情,之後我們就可以準備迎娶平妻的事……」

  「等一下。」宣青塵冷然看著姬冰,「姨娘,這是我的婚姻大事,爹都不能替我做主,你便要越俎代庖了嗎?」

  南淨雪聽得一手握緊拳頭,在心裡直嚷叫著,對,相公,千萬不能妥協!

  姬冰卻不鬆口,反而很有信心地道:「南家那丫頭出身貧寒、教養低下,她的條件讓我們宣府蒙羞,相信你出去談生意時,南淨雪的背景根本拿不上檯面來說嘴,也對你沒有任何幫助,對吧?」

  宣青塵無語,因為姬冰說的的確是事實,而他沉默的反應,讓窗外的南淨雪表情一黯,心頭微微痛了起來。

  瞧他似乎默認了,姬冰又道:「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宣府想。南淨雪無後,沒有以七出之名休了她已經是我們宣府的恩德了,秀月若是過門,我們姬家可是名門望族,秀月又識大體,對宣家的事業絕對是如虎添翼,所以我打算下個月就安排秀月住進府裡。」

  宣青塵冷冷地看著姬冰,他知道姬冰不是來找他商量,而是來「通知」他她的決定。姬冰硬要往府裡塞一個人進來,內務的權柄在她手裡,她想塞誰就塞誰,不過要不要接受,就是他的自由了,這可不是她幾句話就能左右的。所以他不置可否,隨便姬冰去擺弄,但他仍不忘警告似地交代,「那姬秀月是姨娘的親人,便由姨娘安排,只是今日的對話,以及姬秀月來的目的,切莫傳出去,我不想在府裡聽到任何風言風語。」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謠言影響到南淨雪,在這件事情上,她是無辜的,反正他也不準備接受姬秀月,就讓姬冰白忙一場,到時她自會知難而退。

  可是外頭的南淨雪卻不是這麼想的。她聽到宣青塵沒有拒絕姬冰的提議,心中一緊,一個不小心,手中的酒瓶居然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發出響亮的聲音。

  書房裡的人頓時住口,來到窗口朝外一看,恰好與眼神慌亂的南淨雪目光相對。

  先不論南淨雪有沒有聽到什麼,姬冰看這是個好機會,便先聲奪人道:「南淨雪,這裡是書房重地,你躲在這裡做什麼?是否要竊聽宣府的機密?你有什麼企圖?哼!來人啊……」

  「住口!」宣青塵怒喝一聲打斷了姬冰,幸好還沒驚動外頭的侍衛。對於這女人險惡的用心,他目光冰冷地瞪了她一眼。「淨雪的事我來處理。」

  「可是她在這裡鬼鬼祟祟,便是犯了家規……」姬冰看南淨雪就是不順眼,兼之為了自家侄女長遠的未來,她當然要好好找南淨雪的麻煩。

  「姨娘,你要知道,我隨時可以用府中存有糧行的機密為由,拒絕任何外來人入府。」宣青塵話中也隱藏著威脅。

  若是這樣,姬秀月要入府的事可就落空了,姬冰沒有那麼笨,斷了自己的路,於是她冷哼一聲,沒好氣地對著窗外的南淨雪說道:「今日之事既有青塵作保,我便當作沒看到,不過你最好不要有下一次!」說完,姬冰轉頭便離開了書房,至於身後那對小夫妻會產生什麼樣的齟齬,她可不在乎。

  「你……」宣青塵凝視著南淨雪,欲言又止。

  南淨雪在他開口斥責前,急忙解釋道:「我、我只是想拿酒給相公嘗嘗,我釀了很多,但府裡不讓我給相公喝……我以為相公生我的氣,我不想相公一直氣我……我、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沒有聽到什麼重要的秘密……就算有,我也可以全部忘記,真的……」

  宣青塵瞧她解釋得面紅耳赤,語無倫次,眼眶都泛紅了,小嘴兒緊咬著,足見她心中有多麼緊張,多怕他會因此對她心生嫌隙。

  她瞧他一直不說話,越發害怕,可越怕,腦子裡的東西就越擠成一團,更不知道要怎麼說,最後,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句怯懦的、可憐的話,「其實,其實就是……我想相公了,才會偷偷來找你……」

  他再怎麼堅硬的心,聽到這句話都為之柔軟了一半,更不用說南淨雪對他的影響力原本就大。

  在他的保護下,他的小嬌妻根本不需要煩惱任何事情,只要乖乖的等他回房就好。可今日與姬冰的對話被南淨雪聽到,如果她真的對姬冰的指控感到內疚或不安,也只能算是她的一場無妄之災,畢竟他壓根不把姬冰的話語與安排當成一回事,只是懶得管那麼多才放任她去擺弄。

  這麼一想,宣青塵原本對南淨雪生的氣,倒是消了大半,他的小妻子仍然這麼惹人心憐,先前冷落了她這麼久,也夠她受的了。

  南淨雪低著頭,惶惶不安的等著宣青塵的責罰,想不到他只是把大手伸出窗口,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語氣溫和地道:「你呀!我幾次破壞府裡的規矩,都是為了你這小頑皮!」

  確實,除了今日強逼姬冰妥協,讓南淨雪能混過偷聽的責罰之外,他也為她掩飾過不少她初入府時無知所犯的錯,甚至為她做過最大的反抗,便是向宣威爭取要娶她為妻那次。

  那一回,父子兩人在大廳內吵得幾乎要把桌子給掀了,是後來宣威發現事情再吵下去會無法收拾,才關上門來隔絕一切探聽。最後,還是宣青塵以宣威也納了妻妹姬冰,同樣不合家規為由,要求父親若不讓他娶南淨雪,那麼宣威就得休了姬冰,最後宣威才妥協讓南淨雪進門。

  這般協議自然不會為外人所知,不過身為宣威妾室的姬冰卻略知一二,才會對南淨雪如此反彈,處處針對她。要不是宣青塵一再保護,他自己也恪守家規做得滴水不漏,讓人抓不到把柄,南淨雪早就被打得要死不活丟出宣府了。

  不過宣青塵從來不讓南淨雪知道這些,在他心中,他的小妻子只要活在她自己單純的世界裡,過得開心就好。看著她那無辜的神情,想想她毫無所覺的被自己保護著,他一陣手癢,揉完她的小腦袋後又捏了下她的臉蛋。「今日的事你忘了吧,為夫會處理,以後別再偷偷摸摸的,我可保不了你太多次。」

  南淨雪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淚水模糊了她的眼,最後終是忍不住潔湃湧出的清潮,朝他撲了過去,雙手飲抱上他的脖子,差點整個人撞上視窗。

  宣青塵急忙抵住她的肩,怕她撞疼了,不過看到她一臉被拒絕後的受傷表情,他再也顧不得森嚴的家規,探出了上半身,將她整個人抱進來。

  她低呼一聲,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她抬起頭一看,赫然看到他向她挑了挑眉,做了一個噤聲的表情。

  這種偷情似的刺激感,令她心花都開了,她在他的唇上吻了一記,輕笑一聲,將螓首埋入了他的懷裡。

  「最近真是冷落你了,這麼大膽的動作你居然做得出來。」他帶著笑搖了搖頭。「明日我要出一趟遠門,你入門後似乎還沒有出過府,這趟就帶你去吧!」

  她喜悅地點了點頭,望著他的眼波流轉,宣青塵心頭一動,順勢用肩頭將窗戶關上,取下了她頭頂的玉簪,讓她一頭長髮柔順地披泄而下,抱著她往書房旁的小寢室行去。

  這時候去他的家規!去他的責罰!接下來夫妻之間的親密,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二章

  奇山縣位於京城北方,搭馬車約需兩天路程,縣內便如其名,奇山環繞,景色特出。這縣內的山之所以被稱為奇,是因每座山都各有姿態,有的高聲入雲,有的低矮似鬥,也有的山棱圓圓的像顆饅頭,或是山頭尖銳得如同槍矛。這些山將整個縣城包圍,只要站在縣城中央轉那麼一圈,入目的各式奇山便足以令人眼花撩亂,歎為觀止。

  所以當鮮少出門的南淨雪來到這個地方,便立刻被這裡的美景迷住了,尤其她望著最高的那座山,山峰接雲處還覆蓋著白雪,好像替大山戴了頂帽子一樣,讓她幾乎要驚叫起來。

  「相公、相公,那是雪嗎?」她指著遠方山頂,水眸亮晶晶的,另一手輕扯著宣青塵的袖子,像是恨不得把她看到美景的感想,一股腦的全告訴他。

  生活在南方的她沒有見過雪,在她心中,宣青塵行商在外,自然博學多聞,所以什麼事問她相公就沒錯!

  她這般依戀崇拜的態度,很是滿足了他的男性自尊,於是他淡然一笑,娓娓解釋道:「沒錯,那就是雪。山上不比平地,要冷得多,所以頂峰下雪是常有的事,尤其奇山縣的這座山,是南方十六州縣裡最高的一座,更是常年積雪。」

  「那相公你可以帶我去看雪嗎?」南淨雪期盼地望著他,雙手更是摟住他的手臂,像只粘人的貓兒。「我的名字裡有個雪,卻從來沒有看過雪,我連在夢裡都想看看,真正的雪是不是如同書裡形容的那麼潔白無垢、冰凍徹骨。」

  他享受著嬌妻的撒嬌,難怪古人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他相信南淨雪的城府還沒有深到對他施美人計,但就是這種天然的嬌憨,讓他拒絕不了她的要求。於是他不假思索地回道:「沒問題!待我有空,便帶你到北方的高原上賞雪,那可是白皚皚的一片,美不勝收,一定會讓你留連忘返。」

  「謝謝相公,你對我真好!」她嬌笑著把臉蛋貼在他的手臂上,幾乎要和他粘在一起了。難得有機會與相公如此親近,她好喜歡這種親密的感覺,在她心中,這樣才像夫妻嘛!

  然而好景不常,鴛鴦再恩愛,總有支棒子會從中作梗。趕路前往奇山縣的這兩天,同車的還有宣青塵的護衛古風,他是姬冰派來保護少爺的,屬於堅定的古板派,死守著宣府那些不合理的家規,所以一下馬車,他見南淨雪緊貼著宣青塵,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便清咳了兩聲,死板地對著夫妻倆說道:「夫人,注重你的儀態,我們宣家的女主人在外必須端莊嫻雅,你這樣貼著少爺,成何體統?」

  南淨雪縮著脖子吐了吐香舌,不舍地放開了宣青塵的手。

  宣青塵也希望嬌妻繼續這麼膩著他,但不想她去挑戰宣府的家規,免得古風回府向姬冰如實稟報,她可是要受罰的。

  於是夫妻倆相敬如賓地分了開來,宣青塵一馬當先走在前面,左後方是古風,南淨雪則帶著杏兒跟在他右後方,彼此中間還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一行四人就這樣好像陌生人一般的前進。

  這回來奇山縣,是特地來買酒的。奇山縣因為高山多,水質清甜,釀出來的酒遠近馳名。宣青塵因為接下來還要繼續往西北方去拜訪滿來客棧的東家王霸天,聽說王霸天嗜酒如命,這奇山縣的酒,便是宣青塵特地選的上門禮。

  話說王霸天的滿來客棧近來勢頭火紅,在京城及附近幾個大縣都開了分店,宣青塵看到了有利可圖,遂向王家投了拜帖,如果談得好,滿來客棧能用宣家糧行的食材,那可是一筆大生意,所以上門的禮物可不能含糊。

  四人來到黃池酒鋪門前,酒鋪的生意不錯,來客絡繹不絕,大多是拎著酒壷前來打酒,隔壁恰好是滿來客棧的一家分號,時常可以看到酒鋪的人送酒進去,兩家店相映成趣。

  宣青塵雖然一看就知是外來客,但其相貌堂堂、衣著不凡,酒鋪裡的掌櫃眼尖地看到了他們,很快便主動走出來招呼。

  「客官買酒嗎?咱們家的黃池酒是方圓百里內最有名的,客官可要品嘗看看?」

  宣青塵點了點頭。「奇山縣以黃池酒聞名,自然是要嘗的。」

  掌櫃迅速命跑堂小二倒了一小杯酒,遞給宣青塵。

  他接過,輕啜了一口,不由眼睛一亮。「好酒!」入口清冽甘美,不愧是遠近馳名的美酒。

  然而站在宣青塵身後的南淨雪卻是鼻頭皺了皺,深吸口氣聞了一下酒的香氣,最後居然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相公!」她上前一步,偷瞄了一眼古風後,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喝喝看嗎?」

  「你也好此道?」他微一挑眉,倒不知道自己的嬌妻是個小酒鬼啊!

  「你知道我自己也釀酒,難得遇到佳釀,總會想嘗一下,倒不是貪杯。」她解釋著。

  他不置可否地將酒杯遞給她。

  她將酒杯先湊近鼻子聞了聞,還用手指沾了杯緣的酒,感受一下酒水的質地,最後才小小喝了一口,感受那酒在喉頭的滋味,最後,她將酒杯交還給店家,卻把宣青塵拉到了外面店家看不到的轉角,不顧古風那制止的表情,急忙低聲說道:「相公,那酒不夠好,別買!」

  宣青塵皺起眉。「不夠好?我倒覺得不錯。」

  「我說真的,那釀酒的水雖好,但用的穀子不夠熟,曲也差了一點,我可以證明的……」南淨雪解釋著,但顯然沒什麼說服力。

  此時古風終於受不了,插口說道:「少奶奶,宣家的女人不許插手男人的事——」

  宣青塵突然伸出手止住古風接下來的話。「古風,你去方才的酒鋪打一壺黃池酒。」

  古風雖是護衛,不好離開主子身邊,但主子的命令還是要聽,於是他警告地看了南淨雪及杏兒一眼,才領命前去買酒。

  這時候南淨雪急了,幾乎要跺起腳來。「相公你怎麼買了呢?那酒因為大量製造,或許忽略了一開始釀造的精細手法,我不相信那樣的酒算是好酒。」

  「我沒有不相信你。」他淡然一笑,「古風走了,你可以證明了。」

  她美目一睜,露出驚喜之意,赫然明白自家相公是在為她支開那個礙事鬼呢!

  她連忙叫杏兒從其手中的籃子裡取出一小壺酒,遞到宣青塵面前。

  「相公,這是我親釀的酒,你喝喝看就知道了。」說到這個,她就一臉無奈又氣苦。「我早就想給相公喝了,但府裡的廚娘就是不幫我送,上回躲在書房外便是要拿酒給你,結果也給摔了。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和相公獨處,我特地叫杏兒偷偷帶來,終於派上了用場!」

  他好笑地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將酒接了過來。事實上他對她釀的酒沒有任何期待,他不是沒買過南家的酒,滋味平淡,完全不會讓人想買第二次。

  然而看她興致勃勃,他心忖待會兒喝一口讚美她一聲就罷了,反正他已經讓古風去買黃池酒……

  其實他不知道他買的那些酒,是南淨雪的伯父又摻水稀釋的,為了降低成本,自然破壞了酒的風味。

  心思轉動的同時,宣青塵已將瓶就口,準備喝下,但那竄入鼻間的香氣,飽含著一種甘美的芬芳,讓他還沒喝,又忍不住再吸了口氣,之後,他根本是迫不及待地舉瓶喝了一口,那入喉的溫潤醇厚,充實了他整個口腔,沁人心脾,令人陶醉,比起方才喝的黃池酒,勝上不只一籌。

  「這……是你釀的?」他大為震驚,不知自己的小娘子還有這等手藝,這無疑是挖到寶了。

  「是啊,釀了一年多呢!是咱們成親的前一天,我親手封壇的,我還帶了好幾瓶呢!怎麼樣,好喝吧!」南淨雪看不出他的表情究竟是喜不喜歡,但她對自己的手藝有著絕對的信心。

  「我確實是小看你了。」他微微點頭,欣賞之情表露無遺。「你釀的酒,光是香氣就不知勝過那黃池酒多少。」

  「我就說嘛!」她被他贊得喜孜孜,不禁得意了起來。「那黃池酒名不符實,相公千萬別被騙了……」

  兩人交談之間,驀地一道沙啞老邁的聲音插了進來,令夫妻倆忍不住抬頭看了過去。

  「知音!知音!老道早說那黃池酒仗著先人遺澤留下美名,事實上已是粗釀劣酒,不堪入口。平時這麼說,還被人批評,今日終於聽到了個小姑娘說出實話!」

  一名身著灰色道士服的老頭,白眉長須似乎有些仙風道骨,手上還拄著一根竹杖,上面掛寫著「懸壺濟世」的布條,緩緩地朝他們走來。

  那老道來到兩人身前,也不囉唆,竟是毫不客氣地指著宣青塵手上的酒瓶。

  「這酒一打開便是芳香四溢,讓老道我的酒蟲都發作了起來。小姑娘,你說這酒是你釀的,老道用丹藥一顆,換你一壺美酒可否?」說完,他反手翻出一顆龍眼大的藥丸,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作用,就這麼拿到了南淨雪眼前。

  這老頭來得突兀,又一副江湖術士的扮相,顯然就是來騙酒喝的,他那藥丸吃下去說不定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可是不知為什麼,南淨雪卻覺得這老頭給她一種很好親近的感覺,就像自家長輩一般,並沒有任何嫌惡。

  反而是宣青塵,提防地將她往身後一拉。「老道士,我對你的藥丸沒興趣。」

  「老道這忘憂丹可是煉了七七四十九天,服下去可令人忘卻所有煩惱的事,回到最純粹的狀態。小姑娘,老道告訴你,這是你的機緣啊,錯過了可就沒下一次……」這老道一臉饞樣的直望著酒瓶,口中卻還不忘賣關子。

  「不,我們不需要——」

  宣青塵才開口拒絕,南淨雪卻難得地忤逆了他的意思,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反正酒還有很多瓶,就送給道長一瓶吧!」說完,不待宣青塵反對,她由杏兒的籃子裡又拿出一個瓶子,直接給了老道。

  那老道也很乾脆地將丹藥奶給了她,臉上的笑容卻是賊兮。「小姑娘,你總有一天會需要這顆忘憂丹的,它會帶你邁向幸福。」說完,老道慢慢走遠了,直到消失在街口。

  「淨雪,你——」

  宣青塵沉下臉,正要責備她,卻見她一臉無辜的樣子,告饒地說道:「相公,我也知道那老道很可能是騙人的,不過他好像很窮很可憐,就送他一瓶酒應該無妨,相公你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吧?」

  明知道她在裝可憐,他卻生不起氣來。「算了,給了就給了,只是你可別亂吃來歷不明的藥。」

  「我當然不會亂吃。」她應該把手上的忘憂丹給扔了,但一種奇怪的直覺讓她鬼使神差地將丹藥收了起來,向宣青塵撒嬌。「這忘憂丹能讓人忘卻煩惱,只要相公一直疼愛我、保護我,我哪裡需要這種丹藥呢……」

  數日後,宣青塵帶著南淨雪及古風、杏兒兩名下人來到了王氏大院。這王霸天或許有些故意,那王氏大院由院外就看得出裡頭的富麗堂皇,有些屋簷下的剪邊居然貼上了金箔,走近一看,主屋的建築樣式像是要挑戰當權者一樣,居然是單簷歇山頂,這可是只有官署可以使用的!

  雖然還沒入屋,宣青塵已可以判斷一二,那王霸天必然是個相當有自信,且行事乖張之輩,不由加深了心中的提防。

  還不待古風上前敲門,王氏大院的一名老者便前來應門,一見到宣青塵等人,便垂首拱手,禮數十足地道:「來人可是宣少主?我家家主已恭候多時。」

  他點了點頭,一行人隨著老者往屋內行去,這一路雕樑畫棟、假山怪石、奇花異草不待多說,無不奢侈華麗,宣青塵見多識廣,自然不以為意,但南淨雪就看得瞠目結舌,驚歎連連,幸好她還記得自己的身分,沒大呼小叫讓宣青塵丟了臉,反倒顯出她的純真可愛。

  老者將宣青塵等人帶到了一處大廳,廳內主位上坐著一名膀大腰圓,氣勢非凡的中年男子,待到宣青塵踏入,便迎了上來。

  「宣少主久仰,吾人便是王霸天,自從接到宣家糧行的拜帖,叫我可是一陣好等啊!」王霸天笑吟吟地作了個揖,語氣雖然客氣,但言語中可沒任何謙虛之意,果然如宣青塵所猜想,是個極為霸道之人。

  宣青塵與王霸天寒暄了兩句,但王霸天的目光卻不時望向宣青塵後方的南淨雪身上,一股夾雜著驚豔及渴望的神采,一閃而過。

  南淨雪原就生得嬌美,而她裝扮素雅,發上只有一支簡單的玉簪,更突顯了她那股純淨清秀的氣質,仿佛湖中的亭亭白蓮,讓人心生好感,是王霸天那些嬌豔的妻妾所遠遠不及的。

  在眾人落坐後,王霸天忍不住問道:「宣少主,這位是……」

  宣青塵淡然一笑。「這是內人。」

  雖然隱隱有著猜測,聽到這個回答,王霸天仍在心中歎息。再瞥了一眼南淨雪,發現佳人並沒有隨著宣青塵落坐,而且衣著也不是什麼華貴的樣子,王霸天念頭一動,心中頓時火熱起來。

  宣青塵喚來杏兒,將杏兒手上的籃子打開,裡頭擺著數個酒瓶,他緩緩說道:「聽說王老闆對酒一向頗有研究,在下特地帶來這好酒……」

  他的話突然被王霸天打斷。「嘿嘿,宣少主這酒,不會是黃池酒吧?」

  「王老闆如何有此猜測?」宣青塵不動聲色地問。

  王霸天深沉一笑。「吾人嗜酒一事,也不是什麼秘聞,每個前來拜訪我的,帶來的禮物都是酒。而由京城要來我這王氏大院,奇山縣是必經之地,那奇山縣的黃池酒,我每年都要收到好幾壺,擺得倉庫都滿了。

  「大家要送酒之前怎麼不想想,我在奇山縣開的滿來客棧,用的就是黃池酒啊!唉,不過說來也令人歎息,那黃池酒在二十年前,的確也算是好酒,不過這幾年換了後輩經營,那口味可就差多了……」話說到這裡,他突然語聲一頓,輕叫了一聲。「啊!瞧我這話癆。若宣少主帶來的真是黃池酒,那我可是太失禮了!」

  古風站在宣青塵身後,臉色微變。

  宣青塵眼底精光一閃,被這麼一說,如果他這次帶來的真是黃池酒,那可就當真失禮了。由於這回是來談生意的,王霸天這一番話像在打趣,事實上卻是一種無形的叫陣,只要宣青塵的禮物送得不得宜,兩人的對談他馬上就會落在下風。

  明白了這一點,他不由對自家的小妻子興起了些感激之意。她或許性子天真,什麼都不懂,但這幫夫的運勢,還真不是普通的強啊!

  於是宣青塵不疾不徐地對著王霸天道:「是不是黃池酒,王老闆一嘗便知。」

  王霸天濃眉一挑,想不到他百試百靈的奇招居然失效,沒能讓宣青塵馬失前蹄,令他也暗自佩服起宣青塵的城府。當下他對籃子裡的酒也好奇起來,命下人取來一瓶後,倒了一杯,光是那酒香,就先讓他眼中精光大作。

  「好!香味濃郁,倒真讓我腹中酒蟲大動了!」王霸天舉杯一口飲盡,竟是一臉陶醉,口中嘖嘖有聲,忍不住又倒了一杯喝下。「好酒!好酒!勁頭恰到好處,溫醇而不嗆喉,濃郁又甘美,如此好酒,宣少主是在哪裡買到的?說不得我也要去買個幾壇收藏起來。」

  果然王霸天嗜酒如命,宣青塵淡定地微笑著,因為這禮送得好,此時他已然占了上風。「可惜王老闆恐怕買不到這好酒了!這酒是內人親手所釀,平時也只有親人至交才喝得到,今年足分的這幾瓶,都拿來送給王老闆你了。」

  原來是她釀的!王霸天看向南淨雪的目光更加的熾熱,那赤裸裸的欲望幾乎掩飾不住,終讓他禁不住脫口道:「宣少主,吾人能不能和你提一個要求,如果宣少主可以答應,我們這門生意一切好說。」

  「什麼要求?」雖然一下就進入了重點,但他卻有種不妙的感覺,因為王霸天看南淨雪的眼光,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你這名侍妾,」王霸天指著南淨雪,「把她轉讓給我!」

  宣青塵臉色一沉,要不是他修養好,怕不早就翻桌了。「她不是我的侍妾,而是我的正妻,恐怕王老闆這要求要落空了。」

  而原本只是來當個擺設,以為沒什麼事的南淨雪,聽到王霸天的話,瞬間慘白了容顏,恨不得躲到宣青塵背後去,但宣青塵的回答,很快地安了她的心,也讓她松了口氣,勉強繼續留在原地。

  眼下氣氛之尷尬,讓王霸天知道自己恐怕犯了一個很蠢的錯,方才色欲熏心,反而讓自己在這樁生意上陷入很不利的境地。不過他這個人囂張慣了,也不覺得此事得罪了宣青塵會如何頂多以後買賣時多給對方一些利潤就是了。於是王霸天故作無事,向宣青塵告罪一聲,便把這事雲淡風輕地帶過了。

  「那我們就談談正事吧!」王霸天收下了酒,命人送上一些茶點,雖是心存芥蒂,表面上卻也相安無事地欲談起日後合作的事情。

  「如此甚好。」宣青塵冷笑一聲,朝古風微微示意,讓他把南淨雪和杏兒帶出去,口中卻是說道:「內人此趟勞碌奔波也乏了,我讓她先回客棧休息。」

  王霸天此時卻很是大氣地道:「宣少主這就見外了,我這府邸雖比不上皇宮後院,但自認還是不俗的,要讓人知道宣少主前來還得住客棧,我這臉面還要不要?我讓下人整理一個房間,宣少主伉儷今日就給我一個面子,住在這裡吧!」

  宣青塵沉吟了一下,估計這生意一天也無法談妥,而王霸天雖覬覦南淨雪,但話都說開了,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麼逾矩的事,便點頭答應下來。

  於是,王氏大院的下人便領著南淨雪及杏兒前往內室,卻沒有人發現,古風把今日發生的事全放在心裡,多看了南淨雪兩眼,心中有了計較。

  隔日,南淨雪起了一個大早,天才蒙朦亮。而她身旁的宣青塵,因為昨日談生意談得很晚,倒是仍沉沉睡著。

  她沒有驚動自己的丈夫,反而很心疼他工作勞累,小心翼翼的下了床,連杏兒也不敢喚,輕手輕腳的打理好自己的衣冠容貌,用玉簪理好了秀髮,悄悄地推門出去。

  王霸天給了宣青塵一座小院歇息,昨日南淨雪就十分驚歎這王氏大院的金碧輝煌,現在趁著這個機會,四處逛逛,看著看著出了小院,來到花園裡,欣賞著這美輪美奐的花草造景以及精緻不凡的假山流水。

  就在她沉浸在晨光美景之中,一道粗魯的聲音卻把這份愜意給打斷。

  「夫人好興致,一早起來賞花啊?」王霸天突然出現,打量她的眼光就像要將她吞下去一般。

  「王老闆,你好。」南淨雪本能的退了一步,直覺告訴她,別跟這個人太接近。「我……我只是覺得花園很漂亮,不知道打擾到了王老闆,我這就回去。」

  王霸天卻是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斷了她回去的路,說話卻越來越輕佻,

  「欸,夫人別走,沒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反而一大早能看到夫人這等絕色,我精神都好了起來呢!」

  「王老闆……請你自重些,我、我花園看完了,還是先走。」

  南淨雪害怕得直想逃,但王霸天就堵在花園入口,讓她只能在心裡著急。

  這副嬌嬌怯怯的俏模樣,直是撓得王霸天心癢癢的,更是不想放人了。「怕什麼呢?你都敢獨自來這兒了,難道就沒有存著一點其他心思,要獨自來和我聊聊?」沒見到她的婢女護衛,更沒有看到宣青塵,讓王霸天浮想聯翩,替自己親近她找個藉口。畢竟他昨天可是表明了對她有很大的興趣,今天就看到她自己一個人站在他的地盤上,如何叫人不多想?

  他這話已經語帶輕侮了,南淨雪急忙搖頭,又急又氣地跺腳回道:「我真的沒有別的心思,只是來賞花,可能不小心走錯地方了,你、你別胡說壞我清白!」

  這裡是他的地盤,雖說花園是個公開場合,王霸天不會真的將她拆吃入腹,不過吃點小豆腐,諒她這等膽子也不敢多說,於是他露出了猙獰的狼爪,伸手想要摸她。「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你清白壞了?」

  「走開!不要碰我!」南淨雪驚叫喝阻,連連退後。

  就在她已退無可退,王霸天也覺得自己就要得手的時候,宣青塵那略顯冷漠的聲音,卻由花園入口傳來。「王老闆,閣下真是好興致,一早便在花園裡調戲在下的娘子?」看宣青塵陰沉的表情,就知道他氣得不輕。

  「相公!」南淨雪看到宣青塵,眼眶瞬間泛紅,越過王霸天,乳燕投林般地朝他撲了過去。

  但宣青塵卻沒有讓她抱住,而是不悅地以一手抵住她的肩頭,隔了一個人的距離,直視她的眼冷冷地道:「你這麼早,獨自跑到這個地方做什麼?」

  南淨雪滿腔委屈,他的質問仿佛對她有所誤會,恐懼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下。

  「我昨天看到這花園好美,今天就想找機會來賞花……我絕對沒有別的用意,也不知道王老闆會在這裡出現,還、還對我亂說話……」

  對於自家小妻子的純潔與天真,宣青塵是完全的相信,所以他並沒有懷疑她什麼,口頭上的質疑,也不過是想給她個教訓,讓她知道他非常生氣,以後再也不敢在陌生的地方亂跑。

  有了她的回答,坐實了王霸天的劣行,宣青塵銳利的目光射向了他,「王老闆,在下帶著誠意而來,欲與你談生意,想不到王老闆竟覬覦內人,甚至趁著她賞花時出言不遜加以調戲,如此劣行,說不得王老闆要給在下一個交代。」

  「要什麼交代?反正又沒發生什麼事。」王霸天醜事已經被發現,索性耍賴,反正在他的府邸裡,又沒有外人看到。

  「看來王老闆是沒有誠意與在下做生意了。」宣青塵哪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語氣更是譏誚地道:「如果同道中人都知道王老闆是這麼做生意的,恐怕再沒有人敢帶妻子進你王家大宅,甚至是到你滿來客棧了。」

  這絕對是威脅!以宣青塵的地位及人脈,他說的話不會有人不信,屆時王霸天的劣行一傳出去,每個人對他的人品都會加以質疑,先不說一定會影響滿來客棧的生意,日後與他交易,眾人都會更加提防,甚至是縮手不前。

  對於正在拓展版圖的滿來客棧而言,王霸天的聲名狼藉,無疑是一大打擊,如果宣青塵再落井下石,以宣家糧行在商場上的影響力,王家的事業一蹶不振都有可能。

  「你敢說出去,你家小娘子的名譽也會跟著掃地!」王霸天忌憚了起來,不甘願地退讓一步。「若你把今日之事忘了,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我們還可以好好做生意,昨日談的價格,甚至可以再低一點……」

  「你方才不是說,反正沒有怎麼樣?內人機警逃出了狼爪,對她的名聲又有何損害?」反正話是人在說的,要從哪個角度切入,還不是宣青塵說了算?所以王霸天自恃的要脅,根本一點恫嚇力都沒有。

  「至於你說的生意……你沒這個機會了。」宣青塵冷哼了一聲,根本不給他回話的機會。「就你這等人品,我不屑!」說完,他領著南淨雪,後頭跟著古風與杏兒,逕自步出了王氏大院,連一刻鐘也不願多留。與王霸天這種人渣做生意,簡直降低了自己的人格,放棄這樁合作,他一點也不後悔!

  王霸天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一張臉氣得忽紅忽白,卻完全不敢對宣青塵出手,更無能為力將他留下來。

  南淨雪跟在宣青塵身邊,方才原是又愧又氣,但丈夫替她出了口氣,甚至連生意都丟了,又讓她感動莫名。「相公,如果不是我貪鮮,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錯……」南淨雪哽咽著,低頭向他懺悔。

  瞧她那我見猶憐的風姿,宣青塵心頭一動,多想將她摟入懷中愛憐,不過地點實在不對,加上他有心讓她受點教訓,對她的認錯只是冷冷一瞥,連話都不回,甚至加快了腳步前行,居然像是連等都不想等她,狀似氣得不輕。

  她淚掉得更厲害了,他從未對她如此,她都不知道他如何才會原諒她。原本快步想跟上,一旁的古風卻是伸手一攔,用著前方宣青塵聽不到的音量,陰沉沉地落下話,讓南淨雪的心直沉到了穀底。

  「今日糧行與滿來客棧的生意告吹,都是少奶奶的錯,這件事我會如實回稟老爺及姬姨娘,少奶奶還是先擔心家規的責罰吧。」

  馬車從王家直回京城,一路上,宣青塵都是面無表情不發一語,南淨雪也因為古風的威脅,隱然覺得自己做錯事了,可是古風和杏兒一路和他們同車,即便下車至客房過夜,宣青塵也讓南淨雪與杏兒一房,讓她有心道歉卻無法多說什麼。

  直到終於回到了宣家大院,古風不需要隨侍保護,杏兒也被南淨雪支開,她終於有了和宣青塵獨處的機會。

  就在他欲前往大廳和父親請安時,她身為媳婦自然要跟著,卻沒有像之前那樣靜靜跟在他身後,而是一臉委屈的拉住了他。「相公……淨雪知錯了……你不要生淨雪的氣了……」她眼眶紅紅的,小嘴微抿,螓首半垂,看來可憐至極。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宣青塵停步,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確實,他故意不理會她,讓她以為他發這麼大的脾氣,就是為了讓她好好記得教訓——沒事別亂跑!

  他不太熟識王霸天這個人,不知道他會不會當真對她做出什麼不可挽救的事,但光是他所看到及聽到的,就足以令他怒火中燒,當下決定不與滿來客棧合作。

  她是他當真喜愛的女子,為了娶她,他第一次挑戰了宣家森嚴的家規,好不容易得到了能與她廝守的結果,也很享受與她之間純然不摻雜一絲利益的感情,所以他要狠狠的給她一個教訓,讓她記牢了別再做出讓自己陷入危險的蠢事!

  只是他畢竟也捨不得大聲罵她,所以只能擺張包公臉嚇嚇她,如今看來似乎奏效了。

  可是南淨雪思考簡單,哪裡會知道他的思緒那麼複雜,又由於古風給她先入為主的想法,對於丈夫的詢問,她怯怯地回道:「我知道是我害相公錯失了一樁生意,都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就不會和王霸天談崩了……」

  這回答顯然不是宣青塵要的,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不過她擔驚受怕了這麼多天,如今一開口如此哀怨,他一下子也心軟了,便放緩了語氣道:「王霸天這等人格,手段卑劣無恥,滿來客棧這樁生意,我們宣家不做也罷!」

  「所以你原諒我了嗎?」她破涕為笑,親熱地抱住他的手,小臉貼在他的手臂上,她似乎很喜歡這個動作。「相公,我以後會好好做你的妻子,都聽你的話,不會再扯你後腿的!」

  「如果你做得到,我就謝天謝地了。」一句話,夫妻盡釋前嫌,他終於不再板著臉,目光也溫和起來。

  她踮起腳偷親了他一口,又喜孜孜地縮了回去。

  宣青塵感受到了她瞬間轉變的心境,乍悲乍喜簡直跟個小女孩一樣,不由點了點她的鼻頭。「你有必要這麼高興嗎?」

  「因為我突然想到,相公會這麼生氣,是不是因為相公太在乎我了呢?想到相公這麼在意我,我就好開心啊!」南淨雪說到這裡,居然自己臉紅了起來,雙手放開他,直捧著自己的臉。「唉呀,好害羞!」

  他差點沒被她這副女兒家的作態給惹得笑了出來,不過他還要維持相公的尊嚴,只是神情古怪地搖了搖頭,繼續前進,但這一次他倒是沒把她落在後頭,也帶上了她,準備先去向宣威請安。

  兩人進了大廳,宣威與姬冰坐在上首,似乎已等了他們夫妻一會兒,一旁的古風已先他們一步進來,垂手靜立在宣威身後,一切與夫妻倆出府前似乎沒什麼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姬冰身旁站著一個貌美的年輕女子,當這名女子看到宣青塵時,很明顯地美目一亮。

  他不動聲色,只是帶著南淨雪向宣威及姬冰行了一個禮,便要告退。

  「等一下!」姬冰喚住他們,一反平日在南淨雪面前的嚴肅,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青塵,來見見我的侄女秀月,姨娘和你說過的。」

  姬冰滿意地看著姬秀月落落大方地步到了宣青塵面前,微一斂衽,輕啟檀口道:「見過青塵大哥。秀月久仰青塵大哥的聲名,知青塵大哥將宣家糧行經營得有聲有色,還拿下了皇室特許糧行,特地請姑姑引薦與你見面,希望青塵大哥不要嫌秀月魯莽。」

  「不敢。」宣青塵不冷不熱地回了一禮,算是給姬冰交代。

  「這位是嫂子吧?果然是水靈嬌美,秀月見過嫂子。」姬秀月突然又轉向了南淨雪,微笑地點頭示好。

  她嚇了一跳,方才一聽到姬冰的介紹,她馬上聯想到這個姬秀月的到來,是要和她搶相公了,所以整個人不受控制地緊張害怕起來,想不到這個姬秀月突然轉過來和她說話,由於她仍舊存有戒心,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怎麼反應。愣了一下,她才艱澀地回了一句,「你……你好。」

  她不得體的反應,令宣威及姬冰眉頭大皺,都搖起頭來。

  宣威身為一家之主,宣家又是家風極嚴,他自然在意未來當家主母該有的氣度儀態,忍不住不悅地道:「淨雪,你這是什麼態度,畏畏縮縮,面露怯色,簡直難登大雅之堂!」

  姬冰冷冷一笑,更添一把火道:「宣家未來的女主人可不是那麼好當的!要有膽識、有見識、行止得宜,更要能夠幫助夫婿,我看你還是不夠格!像我們秀月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又見過諸多大場面,更是京城裡幾個詩會的成員,認識許多文人雅士、達官權貴,淨雪你可得多學學——」

  「夠了!」宣青塵深知南淨雪受了無妄之災,因為父親及姨娘原本就不喜歡她,所以迅速打斷了姬冰的話。「姨娘,淨雪並非顯貴人家出身,如此比較並沒有意義。」

  「也是,小門小戶的,難怪小家子氣。」姬冰順著宣青塵的話,又損了南淨雪一句,不過她也不會笨到一直挑戰他的底線,畢竟她的侄女還想著要入宣家門呢!

  「青塵啊,秀月要在咱們府裡住幾天,這幾日就由你招待了。」

  宣青塵眉頭微皺。「我有生意上的事要忙,恐怕無法每日招待姬姑娘。」

  「你要忙生意,就帶著秀月一起好了。」姬冰這話,連宣威都不解地看向了她,她委婉地解釋道:「秀月在詩會裡也小有名氣,結識了不少權貴名士,她的人脈說不定對青塵談生意有幫助呢!」

  宣威聽得直點頭。「原來如此,這樣很好。青塵,秀月就讓你照顧了,不如你現在就帶她去府裡花園裡逛逛,認識一下環境。」

  宣威也知道姬秀月是來做什麼的,對這個潛在的兒媳婦,他顯然很滿意,便直接點了鴛鴦譜。至於南淨雪的反應,他連看都懶得看。

  如果是姬冰開口,宣青塵還能擋回去,但是連宣威都這麼說了,他卻是不好拒絕,反正他也清楚姬冰在打什麼主意,這個姬秀月討得了爹歡心,卻無法動搖南淨雪在他心中的地位,眼下只要敷衍過去,時間拖得久了,長輩知道他無心于此,自然會放棄。

  「既然如此,姬姑娘請。」宣青塵有禮地讓開一步,一手作邀請狀比向了屋外。

  南淨雪像是徹徹底底的被忽略了,一種即將失去宣青塵的恐懼,幾乎要讓她顫抖起來。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便硬著頭皮在此時開口道:「爹、姨娘、相公,我……我陪你們一起去……」她嫁入宣家時,受到的待遇甚至還沒有姬秀月的一半,別說讓宣青塵帶著逛花園了,她到現在被禁止進入的地方,都還多不勝數呢!

  「你回房裡去,沒事不要出來,簡直丟人現眼!」姬冰冷冷地打斷她。

  「我……我想和相公一起……」

  南淨雪還想替自己爭取一點身為少奶奶的權利,但這回連宣威都看不下去,直喝斥道:「若是未來的家主一直被妻子粘著,還能做什麼大事?你不回房去好好檢討自己的淺薄狹隘,還想跟去做什麼?」

  「我只是……」

  「回房去吧,淨雪。」這回,連宣青塵都說話了,但他卻是因為看不下去妻子一再受這些莫須有的責備才開口。她這麼做,只會讓長輩更加針對她,基於宣家的家規,他不好當面拂了長輩的面子,但叫她稍微回避,忍一時風平浪靜,還是做得到的。

  南淨雪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相公真的要丟下她,和他以後可能的新歡去逛花園?那她算什麼?她不是才是宣家名正言順的兒媳婦嗎?

  淚水蒙上了眼睛,讓她看不清楚宣青塵的臉,她只知道,她的相公不站在她這一邊,不再珍寵她了,是不是他還在生王霸天那件事的氣?他真的討厭她、嫌棄她了嗎?

  這廂正胡思亂想著,宣青塵瞧她那副梨花帶雨的嬌怯模樣,這不是更讓父親及姨娘嫌惡了嗎?歎了口氣,又道:「我今晚會回房的。」

  他這句保證,當下讓南淨雪的淚忍住不掉下來,她深吸了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回道:「那……那淨雪就回房了,爹、姨娘,淨雪告退。」

  她垂下了頭,默默的退出大廳,淚水在此時不聽話的落在了胸前,但她沒有抬起頭,沒有讓任何人看到她的淚。

  她只是在心裡不斷的告訴自己,她要相信相公,絕不能讓相公為難,她才答應他要好好做他的妻子,聽他的話不會扯他後腿,所以他要她做的事,她一定不會反抗……

  至於宣青塵,卻是表情難解地看著南淨雪的背影,直到姬秀月提醒似的喚了他,他才回過神來,眼底一抹深思閃過,若無其事地領她前往花園。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三章

  宣家大院的花園,雖然不比王家大宅那般華麗氣派,但勝在古樸大氣,高聳入雲的松柏矗立於院牆之內,護衛著裡頭的小仙境,一道蜿蜒的河渠將花園分成兩半,中有拱橋相連,一邊有著氣勢磅礡的假山和精緻的涼亭可供人休憩,另一方則種植著各色花草,如今正是盛開之時,將花園妝點得繽紛璀燦。

  宣青塵與姬秀月如今便在這涼亭之內,下人送來糕點熱茶,才子佳人搭配勝景美食,應是極為愜意才是,不過這亭內的氣氛卻極為古怪,石桌上的食物也連碰都沒碰,因為宣青塵將姬秀月帶出大廳後,便一言不發,神情竟比刻意教訓南淨雪那時還要陰翳幾分。

  或許是宣府有嚴律,在長輩之前,晚輩必須恪遵禮儀,不許有忤逆之心,就連不喜、反對的表情都不能有,所以宣青塵在父親和姨娘面前都將情緒掩飾得很好,唯獨堅持娶南淨雪一事才讓他露出些痕跡。而姬秀月此次來意不善,因此離開了長輩的視線之後,他也無須再矯飾什麼。

  「青塵大哥,你怎麼不說話呢?」姬秀月故作不知他的情緒,用她最美麗的角度微微地抬頭,嬌聲開口。她自信只要他願意多看她幾眼,一定會被她迷住的!

  他的確正眼看她了,卻對她的搔首弄姿無動於衷。想想南淨雪在他面前永遠不會做作的裝出任何姿態想迷惑他……好吧,除了裝可憐之外。她的表現總是那麼純真嬌憨,卻又讓人覺得可愛無比,而眼前這城府頗深的人兒,美則美矣,卻令人只想敬而遠之。

  為免姬秀月一再的在他面前耍弄心機,他漠然但不失禮節地回話了,「姬姑娘,你我都知這回你入府是為了什麼。我與淨雪夫妻情深,並沒有再娶平妻的打算,恐怕姨娘是一廂情願了。若是姬姑娘也打消了這個念頭,在宣府這幾日,宣某可以好好招待姬姑娘一番。」

  對他如此坦白的話,她難以相信的嬌軀微微一晃,一臉難過地直言,「秀月自認比起南淨雪,各方面條件都更勝一籌,只是晚出現了一點,難道就此失去了機會?」

  「淨雪比起姬姑娘,確有不足。」宣青塵說得含蓄,只是不想多傷害姬秀月。

  論美貌,南淨雪失在風情;論手段,她更是遜到了天邊去,可是比起心性,南淨雪的美好可以甩開姬秀月好幾十條大街。

  「那為什麼秀月不能嫁你為妻呢?」姬秀月試圖說之以理。「姑姑都說南淨雪軟弱畏怯又毫無手段心計,以後青塵大哥當家了,南淨雪如何坐得好主母的位置?又如何管理偌大的宣家大院?」

  這話是事實,他眉間微一收攏,複又開展,淡然地道:「這不會是問題,府內規範重重,她只要照著做就好。」

  不會是問題嗎?姬秀月在心中冷冷一笑,認為他並非沒有動搖,只不過現在不是挑撥他們夫妻感情的時機,所以她更是逼出了一身哀怨之氣,略顯激動地抓住宣青塵的手臂。

  「秀月……秀月只求能在青塵大哥身邊,即便做為妾室也無妨,願與淨雪姊姊共事一夫,若淨雪姊姊心性不適合做當家主母,秀月也可從旁輔助,讓青塵大哥無後顧之憂!」

  這番話對男人來說,簡直迷人到了極點,若是放在宣青塵身上,更是絕佳的安排,只要腦子沒燒壞,應該都會答應她。可是他對於她這番話只有同情,並無任何動心,身體微微一讓,讓她的手無法再抓著他,才婉言安慰道:「依姬姑娘的條件,大可嫁入官家皇族,與我做妾著實太過委屈,此事不必再提了。」

  姬秀月心頭一涼,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卻更張揚。憑什麼她會輸給南淨雪?白癡都知道要選誰啊!再怎麼樣,此次前來她的目的就是成為宣家大院未來的女主人,她不會因他幾句輕描淡寫的拒絕而退縮!

  只不過她也明白再繼續糾纏下去只會更惹宣青塵厭煩,反正她住在宣府裡並沒有期限,又有姬冰做後盾,宣威對她似乎也頗為喜歡,更重要的是南淨雪那笨蛋根本沒有抵抗她的手段,這件事她只要徐徐圖之,總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一天。

  於是她放緩了姿態,假意拭了拭淚,才以極為不舍卻又柔弱的模樣說道:「不能有青塵大哥這般夫婿,是秀月沒有福分,既然方才青塵大哥說會好好招待秀月,那可別食言了!」

  宣青塵聞言,終於露出些許笑容。「那是自然。」

  姬秀月聽得雙眼一亮。「不過秀月先前說要介紹詩會裡一些重要人士與青塵大哥認識,可不是幌子,一樣會兌現的,所以青塵大哥若是得空,不知能不能陪同秀月前往詩會一行?」

  如果去一次詩會就能安撫住她,也堵了姬冰的口,何樂而不為?所以他答應得很乾脆。「好啊,如果有空,便與你去一趟。」

  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她滿意地一笑,美眸裡精光流轉。「待到詩會開始那日,秀月會提前通知青塵大哥的,屆時不管有什麼事,青塵大哥都不能拒絕我喔……」

  從那日起,宣青塵與姬秀月形影不離,這女子當真有幾分手腕,在他失去了滿來客棧的生意後,居然替他與京城裡另一家背景同樣不俗的春喜酒樓牽線,於是這陣子他簡直忙翻了。

  基於姬秀月與春喜酒樓的東家之子在詩會是故交,所以每回談生意,宣青塵只能帶著她,讓她做為仲介,使得雙方的關係再更親近一些。然而這些生意上的事,宣青塵從來不會告訴南淨雪,所以落在她的眼中,自然就成了自家相公天天與姬秀月同進同出,而姬秀月卻是姨娘姬冰帶來要取代她宣家少奶奶位置的人。

  但是南淨雪告訴自己要忍,即使姬秀月看她的神情,總是帶著一抹譏誚及冷然,又或者姬秀月來的這幾日,宣青塵沒有一日回房睡覺,和她說的話僅在一手之數以內,她告訴自己不能對他失去信心。

  在這宣家大院內,如果她失去了宣青塵,那就是失去了一切。少掉那些富貴的身外之物她不可惜,但若少了他對她的愛情,她知道自己將會崩潰。

  只是……就算再怎麼有信心,這麼久不見他,再加上府裡的風言風雨,仍會讓她坐立不安。

  終於這一日她坐不住了,估算著宣青塵可能回府的時間,她打算在書房外守株待兔,就算不能和他說上話,能見他一面,得到他一個安慰的笑容,都是好的。

  帶著杏兒,提著一籃子酒,南淨雪提早了一個時辰欲前往書房外。她過去曾經多次想進入,但都被護衛給擋下,她現在也很認命的知道自己進不去,便站在門口等,只能說是鑽家規的漏洞。

  這一去必須先經過花園,花園旁有一院落,院落倚著園內的河道,景色宜人,佈置精緻,原本是宜府安排給少奶奶的居住地,南淨雪嫁進來後就該入住,但姬冰仗著自己當家主母的優勢,硬是駁了這個要求,而宣青塵也就不在意住在哪裡,反正他回房的時間很少,南淨雪不想增添他的困擾,便把這個委屈吞了下去,住在宣青塵原來的房間。

  想不到今日路過時,卻見到院落的門大開,幾名侍女恰巧由裡頭迎著一位麗人出來,是姬秀月。南淨雪原本與她井水不犯河水,不過因為現在府裡風言風語傳著要換少奶奶的事,陡然遇見她,南淨雪不由臉色一僵。

  「你……你好。」她只是有禮地一點頭,便想快步過去,她不認為自己和姬秀月有什麼好說的,而且姬秀月雖然對她表面客氣,但眼中毫不掩飾的輕視,她心中可是清清楚楚。

  「唉呀!這不是淨雪嗎?」沒有宣青塵在身旁,姬秀月連什麼姊姊的稱呼都懶得叫了,美眸一轉,立刻笑了起來。「住進府裡這幾日,秀月天天在青塵大哥身邊忙,倒是忘了去看看你了。」

  姬秀月顯然在向南淨雪示威,宣青塵與她走得比較近,南淨雪雖然單純,但可不是笨蛋,硬把胸口泛起的酸澀壓下。「沒關係,相公的事比較重要。」

  姬秀月可沒錯過南淨雪臉上的陰霾,笑得更得意。「反正你現在知道我住在這裡了,若無事可以過來這裡拜訪我,雖然這個院落不是閒雜人等可以進來的,但我會事先交代侍衛。」

  語氣說得好像自己是這裡的女主人一樣,杏兒性子沖,忍不住便回道:「你說誰是閒雜人等?」

  「主子說話,豈有下人插嘴的分?」姬秀月臉色一凜。「給我掌嘴!」

  她身旁的婢女們正要動手,但南淨雪怎麼可能看著杏兒被欺負?在這個府裡,除了宣青塵之外,也只有杏兒對她好了,於是她急忙阻止,連自己平時極少拿來壓人的身分都拿出來了。「不准打杏兒!我是宣府的少奶奶,你們不許動手……」

  「哦?你是宣府的少奶奶?我在這裡住這麼久,卻沒見過你出面學習管理宣家大院,我還以為你自己都忘了這個身分。」正好她自己說了,姬秀月便趁機打壓了一番。「難怪姑姑會把這個院落給我,聽說這裡才是宣家少奶奶的院子,可見你雖然暫時占了青塵大哥妻子的位置,卻讓長輩非常失望,所以你想拿少奶奶的身分出來說嘴,恐怕還少了點分量。」

  「你……不管你這趟來宣家做什麼,至少我現在還是少奶奶,你就必須尊重我。」南淨雪鼓起勇氣頂了回去。

  「尊重你?尊重是要自己爭取,不是別人給你的。」姬秀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有什麼值得我尊重的?如今我言語羞辱你又如何?憑你在府裡的地位,誰會相信你?」說完,姬秀月像只驕傲的孔雀,帶著一干下人施施然地離去,留下臉色灰敗的南淨雪。

  方才一番對話,無疑是對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南淨雪打了兩巴掌。她一直以為她只要乖乖躲在宣青塵的懷抱裡,不吵不鬧不多話,就可以做好一個賢妻,但她沒想到,在需要強勢才能生存的宣府,她這般作態只會令人瞧不起,難怪宣府需要少奶奶出現時從來不叫她,仿佛府裡沒有她這個人;難怪宣青塵難得帶她出去一次,她就搞砸了他和王霸天的生意;難怪宣威和姬冰看她的眼光總是冷冷的,甚至已經找人要來代替她了……

  因為,她根本沒有做好一個少奶奶的職責。

  有了這個認知,南淨雪更想見到宣青塵了,她覺得一直以來自己好像錯了,而他庇護她的方式,更使她的錯被掩蓋在美好的想像下,讓她一錯再錯。

  「少奶奶……你還好吧?姬秀月真是太過分了。」杏兒見南淨雪大受打擊的樣子,不禁出言安慰。

  「不,她沒有錯,錯的是我……」南淨雪搖搖頭,接著頭一抬,目光變得堅定。「我們去書房外等相公吧!」

  杏兒原以為以南淨雪的個性,會大哭回房,想不到她竟然還是要去找少爺,而且態度一反常態的堅持,讓杏兒傻眼之余,急忙快步跟上。

  主僕兩人沒一會兒便到了書房外,令她們想不到的是,方才朝她們大放厥詞的姬秀月,竟然目的地也是這個地方,而且已經先她們一步進了書房外的院子。

  相公已經回來了嗎?南淨雪沒有想太多,也急忙走了過去,卻在院子外被方才恭敬接待姬秀月的侍衛們給擋了下來。

  「我要見相公!」她說明來意。

  「書房重地,沒有命令不許進入。」護衛相當堅持,態度冷酷,和剛才判若兩人。

  「那為什麼她們可以進去?」杏兒忍不住替主子發聲,指著裡頭剛進去的姬秀月等人。

  「姬姑娘有少爺的許可,可以進入書房。」護衛如實以報,也側面證實了宣青塵確實已經回府,人在書房裡。

  她聽了眼神一黯,更覺得自己這一年來在宣府內,自以為是地活得快樂,原來都是自取其辱。

  「憑什麼她這個外人可以進去,少奶奶卻不可以?你到底是不是宣家的護衛?」杏兒簡直要瘋了,尤其看到南淨雪難過的樣子,更想替她爭口氣。「那你可以去稟報少爺,說少奶奶要見他!」

  「少爺沒有交代少奶奶會來。」那護衛再三推拒,擋在院子入口的身軀沒有讓開絲毫。他是姬冰的心腹,應該說整座宣府的下人,十有八九都是姬冰派下的,才會導致南淨雪在府裡走到哪裡都碰壁。

  此時外頭的爭吵已經驚動了進去不久的姬秀月,杏兒高聲的嚷嚷,自然也沒有逃過她的耳朵,於是她微微一笑,轉頭又走了出來。「不用吵了,她們主僕想進來,就讓她們進來吧!」

  護衛見姬秀月介入,松了口氣之餘卻仍是遲疑。「這……」

  「沒關係,只是在院子裡,不會讓她們進書房的,有事我擔著。」姬秀月淡淡地道。

  這代表著不管來自少爺的壓力,還是姬姨娘的壓力,姬小姐都頂了,護衛不再囉唆,退開一步,讓南淨雪主僕進入。

  雖然是這種結果,但南淨雪並沒有高興起來,因為她是借著姬秀月的命令才可以進入的,這無疑是對她這個少奶奶無言的羞辱。

  不過只要可以見到宣青塵,這口氣她只能忍下了。領著杏兒來到書房的院落之內,她也很明白自己無法再進一步,否則姬秀月絕對有辦法搞到她家法伺候。

  「姬姑娘。」南淨雪吸了口氣,把所有的不甘吞下。「可以請你把籃子裡的酒,代為轉交給相公嗎?」

  她相信宣青塵看到了酒,就會知道她的意思,她很想他,她想要見他,夫妻同住一府卻幾近半個月沒見到一面,簡直太誇張。雖然他不一定會馬上來到她身邊,但只要傳達了這個訊息,他肯定會出現的。

  姬秀月不置可否地讓下人接過杏兒手上的籃子,稍微打開一看,裡頭果然是幾個酒瓶。她見南淨雪面上微露喜色,心頭冷笑,竟伸手從籃子裡拿出了一瓶酒。

  「聽說你釀得一手好酒,讓青塵大哥讚不絕口,這等美酒,能不能讓我也嘗嘗呢?」她在南淨雪還沒反應過來時,打開了酒瓶,聞到瓶裡飄來的香氣時,卻是柳眉一皺,下一個動作居然是把酒往地上倒。

  「這什麼噁心東西?居然要拿給青塵大哥喝,不擺明瞭是害我嗎!」她當著南淨雪的面把她辛苦釀的酒倒了,居然有種異樣的痛快感,一張秀麗的容貌都被她的笑容撐得扭曲了。

  南淨雪見狀心頭一急,連忙伸手去奪。「啊!你怎麼可以倒了我的酒!」

  她去搶,姬秀月自然不會讓她得逞,這麼一爭一奪之間,一堆酒水便灑在了姬秀月的裙擺上,讓姬秀月尖叫了起來。「賤人!瞧你做了什麼好事!」

  姬秀月本能的就想伸手打她,南淨雪自然是舉手擋,一旁的奴僕急忙想勸架,此時書房的門卻猛然打開,宣青塵一步踏出,不悅地道——

  「書房之外,為何爭吵?」

  姬秀月因為角度的關係,先看到了宣青塵的身影,腦中靈光一閃,本欲打人的手改為一抓,另一隻手上的酒瓶也刻意讓它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破碎聲。

  南淨雪不懂姬秀月為什麼原本想打她,之後卻把她的手拉了過去,但宣青塵一出現,她當下有種不妙的感覺,果然姬秀月搶在她之前,一臉無奈又委屈地對宣青塵開口道:「青塵大哥,幸好你出來了,淨雪姊姊硬是要在這裡鬧,我怎麼勸都勸不下來……」

  宣青塵只看到南淨雪的手與姬秀月的糾纏在一起,然後酒瓶就破了,不由沉聲問:「怎麼回事?」

  姬秀月急忙示弱地說道:「其實也是秀月的錯,淨雪姊姊要見青塵大哥,但被擋在書房之外,秀月做主讓淨雪姊姊進來,想讓她在院子裡等一會兒,有什麼事替她轉達。淨雪姊姊拿了一籃酒要秀月轉交,秀月只是想檢查一下,但淨雪姊姊卻突然失控的把酒水潑在我身上,還把酒瓶摔了,說不許我碰她的酒……」

  其實這番話,宣青塵是半信半疑的,因為依南淨雪的個性,確實相當保護自己的東西,姬秀月某些舉動激起她的反抗是有可能的,可是她或許會不許姬秀月碰她的酒,他卻不太相信她會捨得把自己釀的酒倒在地上,甚至是激動到摔酒瓶。

  「淨雪,你來這裡做什麼?怎麼進來的?」宣青塵沉聲問。

  南淨雪心一沉,「我、我想送酒給相公,我已經很多天沒見到相公了……是姬姑娘讓我進來的……」

  原來是想他了……宣青塵心裡好受了些,但在姬秀月面前,卻不好太傾向自己的娘子,所以還是維持著那副嚴厲的模樣質問道:「所以秀月說得沒錯。那你是否對秀月不禮貌?」

  「我……嗯……」南淨雪委屈地點了點頭,她確實動手去奪酒瓶,冒犯了姬秀月,但她試圖為自己說話,「可是是她要倒了我的酒,我才會伸手去阻止她,那酒瓶也不是我——」

  「我若要倒了你的酒,會倒在自己身上嗎?」姬秀月打斷了南淨雪的辯白,她自認方才的一切做得天衣無縫,這院裡除了杏兒又都是姑姑的人,什麼不都是她說了算?「淨雪姊姊,我知道你對我有敵意,但我已經盡力向你示好了,否則也不會冒著違反宣家家規的風險讓你進書房的院子。其實你當真不必對我如此不善,我來宣府真的是來幫青塵大哥的!對客人不禮貌,萬一這件事讓姑姑知道,你可是要受鞭刑的……」

  「好了!」聽到她們的對話,宣青塵知道自己找不出真的答案了,而且姬秀月的話下隱然帶著威脅的意思,若南淨雪再鬧下去,她不排除一狀告到姬冰那裡,讓南淨雪受到嚴厲的家法。

  不過顯然南淨雪無故進入書房範圍,又承認對客人不禮貌,已然落到下風。為了讓這風波平息,宣青塵已經下了決定。

  「淨雪,既然今日是你闖入書房,又是你失禮了,那麼你向姬姑娘道個歉。」

  宣青塵轉向姬秀月,目光若有深意地道:「姬姑娘,既然不是什麼大事,在下希望這件事就此揭過,你被弄髒的衣服,我會賠一件給你。」

  「既然青塵大哥都這麼說了,秀月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自然不會再計較。」

  姬秀月溫順地回答,也收到了此事到此為止的暗示。

  她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她若堅持要辦南淨雪,那麼接下來不肯甘休的就會是宣青塵了,所以她放軟身段,只在暗地裡給了南淨雪一記淩厲又囂張的眼神。

  南淨雪心頭一涼,她知道這黑鍋自己是背定了,只要未經許可進入書房就是犯了家規,就算姬秀月先啟釁,也不會有人相信她。

  而姬秀月那記眼神,更是擺明瞭告訴南淨雪,她就是故意的,但南淨雪卻悲哀的發現,自己一點反擊的能力都沒有,因為她的相公這一次沒有站在她這邊。她明白他想息事寧人的心情,可是今日之事不僅僅是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事實上更是兩個女人的角力,而她顯然落了下風。

  南淨雪低著頭,雙手握拳,但那聲道歉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淨雪!」宣青塵微慍地提醒著她。

  終於,她緩緩地抬起頭,眼眶裡是不甘的淚水,可是她沒有讓它流下來。

  她寧可受鞭刑,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屈服!

  一個轉身,她跑離了書房,再也不管身後面露陰沉的姬秀月及臉色微變的宣青塵。這是她第一次違抗他的意思,會有什麼後果,她已管不了了!

  南淨雪一直以為她很快就會被拖出房去,受到家規的責罰,想不到書房裡的事仿佛沒發生過一般,在森嚴的宣府裡沒有激起一絲漣漪,就這麼雲淡風輕的過去了。

  當然,宣青塵在這件事情上出了大力氣,只是她永遠不會知道,因為他總覺得這種事情他頂著就行,不必特別告訴她,不過,他明知道她想他了,卻依舊沒有回房,當是她頂撞夫君的教訓。

  可是這一次她也是鐵了心,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錯,為什麼她要屈服?明明真正壞的是姬秀月,那個女人在她面前一副樣子,在宣青塵面前又是另一副樣子,虛假得很,她一點也不想向姬秀月低頭。

  所以這種心照不宣的冷戰,就在這對鮮少見面又互相牽掛的夫妻之間展開,而宣府的下人漸漸的也捉摸出了一點意味,於是原來受到的待遇就不怎麼樣的南淨雪,這陣子更難過了。

  她原本就因為姬冰的排擠,只要宣青塵不在,就不能到大廳裡與宣威同桌,只能到廚房取回主僕兩人的膳食。這陣子宣青塵顯然無視她的存在,於是傾向姬冰的廚娘便主動將南淨雪院落的食物分量刪減一半,而且一天只供兩餐,而她又賭氣不去向宣青塵告狀——事實上是她也見不到他——所以主僕倆只好時常餓肚子,真的受不了就喝水充饑。

  又或者,這陣子天氣越來越涼爽,府裡會依各房需求添購新的秋冬衣物,至於去年的舊衣物,因為姬冰不喜穿舊衣,每年入夏就會扔光各房去年的秋冬衣,免得被人笑宣家寒磣。今年南淨雪沒有收到她和杏兒的衣服,所以她依舊穿著夏天的短衣,冷到發抖時就躲進被窩裡。

  「少奶奶,這樣太欺負人了!」今日偏生特別冷,杏兒見南淨雪噴噴打個不停,冷到臉色都蒼白了,卻連碗熱湯都沒得喝,便提了一個建議。「今兒個是府裡發餉的日子,我到帳房那裡領我們院子的分例,府裡不給吃不給穿,咱們到街上自己買!」

  於是杏兒氣勢洶洶地出了院落,而南淨雪只能眼巴巴的等著杏兒回來。到了這個節骨眼,她對宣青塵的怒氣,已經慢慢的化為一種心寒,她甚至悲哀的想著,會不會哪一天他突然想到她,回來院落裡看,才發現她已經凍死或餓死了?

  時間過去了一個時辰,她莫名地覺得不安,杏兒只是去取個分例,早就該在一刻鐘之內回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再也坐不住,連忙出了房間去找。

  在往帳房的這一路找來找去,隨便拉個下人問,不是不理她就是說不知道。經過花園的時候,發現姬秀甩現居的院落之外似乎聲音嘈雜,她本能的走進了花園,但入眼的一幕,卻讓她當下紅了眼眶,幾乎不能自已的發起抖來。

  因為她看到杏兒趴在地上,混身是血,而姬秀月正拿著一條鞭子,噙著一抹猙獰的笑,往杏兒身上狂抽。

  「住手!」南淨雪尖叫,連忙沖了過去,想攔住姬秀月,卻被護衛給擋了下來。「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打杏兒?你住手!住手!」

  姬秀月見正主終於來了,確實停手,不過表情卻更陰險幾分。「這個賤婢衝撞了我,犯了家規,不該罰嗎?」

  「杏兒犯了什麼家規?她不過是到帳房領個分例!」南淨雪水眸圓睜,無懼地瞪著姬秀月。「我相信杏兒不可能沒事會犯家規的!」

  「在帳房那兒,她支取了不屬於你們那一房的分例,被我的婢女逮個正著,我不過是替青塵大哥教訓一下這貪心的賤婢,否則事情鬧到我姑姑那兒,她說不定會被趕出府去,你還得感謝我呢!」姬秀月冷笑著,又準備動手。

  南淨雪被擋著,無法阻止姬秀月,心急之下整個人趴在杏兒身上。「不許你打杏兒!」

  杏兒早已痛得說不出話來,但她感受到主人以身護她的勇氣,一直忍住的冤屈及難過,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她虛弱地忍痛開口道:「少奶奶……杏兒沒有……是他們冤枉杏兒……」

  「我婢女親眼所見,哪裡有假?」姬秀月這回鐵了心就是要把杏兒打死,讓南淨雪無依無靠,這件事也早已得到姬冰默許,所以她得勢不饒人,更張揚地道:「南淨雪,你最好走開,否則你包庇犯錯的下人,我可是要連你一起打。」

  南淨雪才不管她說什麼,小心翼翼地扶起杏兒,想讓她坐起,想不到這時候姬秀月當真好幾鞭下來,不只讓好不容易起來的杏兒又軟倒下去,甚至連南淨雪背後的衣服也被鞭子削得破碎不堪,整個背與手臂更是熱辣辣的疼痛。

  「我說過你不許打杏兒!你太過分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氣,南淨雪與杏兒情同姊妹,哪裡受得了杏兒當著她的面被打,更不用說自己也被打得痛不欲生,一時情緒激憤,居然突破了侍衛的防線,朝姬秀月沖過去,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姬秀月倒在地上,吃痛地叫一聲,不敢相信南淨雪這蠢女人居然敢向她動手!

  這時候,見兩女起衝突而去找宣青塵的下人,終於把他帶來。

  姬秀月見到他遠遠快步走來,心中暗恨想打死杏兒的計畫恐怕要作罷了,不過她設這個局要如何脫身?美目精光連閃,最後很快地變了臉色,裝作倒地不起,痛得秀眉微顰的樣子,眼眶還含淚。

  「青塵大哥,你來了!快來救我,淨雪姊姊發瘋了!」姬秀月哭著撲向他,一副受盡欺侮的模樣。

  至於南淨雪,因為忙著扶起杏兒,連宣青塵來了都沒注意到,更別說要向夫君尋求溫暖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宣青塵退了一步,虛抱住姬秀月,倒沒有真的讓她撲到懷裡。雖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見到一片混亂的場面,臉色也不由鐵青。

  「青塵大哥,今日我的婢女到帳房支領姑姑給的零花錢,卻遇到淨雪姊姊的婢女杏兒正要將我們那一份取走,這明明就是偷竊,依家法是要趕出府的!但我不想把事情鬧到姑姑那邊,便向杏兒施以微懲,日後姑姑問起來也多少能替杏兒脫罪。想不到淨雪姊姊看到我懲罰杏兒就發狂了,動手打我,還把我推倒在地……」

  先聲奪人,一向是姬秀月無往不利的武器,因為她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南淨雪一定解釋不清楚,而杏兒被她打得半死不活,大概也無法作證什麼,所以這個虧,南淨雪只能吃下去。

  她為了擺正自己的姿態,證明自己沒有錯,還搬出了宣府的規矩來,「姑姑告訴我,宣府裡下人以下犯上,主子可以教訓下人,但嚴禁家族內鬥,青塵大哥你要為秀月做主啊!」

  這番話的意思無異就是,她姬秀月可以打杏兒,但南淨雪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打她。站在規定的制高點,她的立場可說是無懈可擊。

  宣青塵冷眼看著這一切,發覺南淨雪衣著單薄,不解這麼冷的天她怎麼穿成這樣,內心擔憂又氣惱她如此不會照顧自己,之後非得罵罵她。而後眼光又往旁邊一掃,自然看到了被打得混身是血的杏兒,對於在他面前一直保持端莊溫婉形象的姬秀月,突然起了一絲厭惡。

  不過眼下的確是南淨雪打了姬秀月,他也不好偏幫,只能冷冷問道:「淨雪,發生了什麼事?」

  南淨雪忍痛站起來,事實上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是定定地望著他,眼中沒有以往的柔弱,而是含著一股不屈及不甘。「不管是什麼事,她都不能打杏兒!杏兒快被她打死了你知道嗎!」

  宣青塵沉下臉來,「你又要使性子了嗎?向秀月道歉!」

  他這次語氣更重,無非是希望南淨雪聽話一些,乖乖道歉,他也好向姬秀月說情,把南淨雪打她的事淡化,因為如果這一次她真的不依不饒的去向姬冰哭訴,那麼南淨雪的下場,不會比現在的杏兒好多少。

  「我不道歉!」南淨雪卻不想再妥協,她覺得自己和杏兒這陣子受到的欺負與忽略已經夠了!她的表情裡,再也沒有對他的依戀,有的只是滿滿的失望與憤怒。

  「你總是要我道歉,可是明明是她先對杏兒動手的!我相信杏兒不可能貪府裡的什麼,憑什麼她一句話就可以鞭打杏兒,她一句話你就要我道歉?我沒有錯,杏兒也沒有錯,我絕對不道歉——」

  啪!

  她的話還沒說完,宣青塵突然舉手賞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不重,只是讓她的臉偏過去,卻把她的一顆心完全打碎了。

  「你再這麼鬧下去,對你有什麼好處?對杏兒又有什麼好處?」他詢問著,試圖讓她冷靜,因為她的目光與表現已然讓他覺得有些不安,這種失控的情況,不應該發生在乖巧的她身上。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南淨雪撫著臉,無法理會他說什麼,因為她所有的崇拜、所有的信念,在這一巴掌之下,全都瓦解了。她淚眼朦矓地望向他,身體上以及臉上的痛,卻比不上她的心痛。「你根本不相信我,甚至還幫別人欺負我,我以為在這個府裡,只有你會保護我,我錯了,原來我錯了……」

  「淨雪,聽話,你只要道歉,我會讓你沒事……」她的表現讓他有些慌了,但他強作鎮定,不想在姬秀月面前失態。

  「我說過我不會道歉!」她突然失控地大吼,這是她第一次對宣青塵大聲,不顧一切地發洩出自己所有不滿。「你跟他們都一樣!只會欺負我和杏兒,我們過得辛苦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一出現就只會要我認錯,我沒有錯!沒有錯!你就和她一樣把我打死好了,我死都不會認錯——」由於情緒太過激動,身上又帶著傷,再加上這陣子吃不飽穿不暖,身子骨原本就虛弱的南淨雪突然兩眼一黑,直接往後倒了下去。

  見到這個畫面的姬秀月暗自露出一抹微笑,原本她還覺得自己想入主宣府少奶奶的道路漫長,想不到南淨雪自斷生路,那就怨不得她取而代之了!

  宣青塵見到南淨雪暈了過去,心頭一緊,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接住她,然而就在他的左手碰到她的背時,察覺她用力地抽搐一下,接著便是一股濕渡滴的感覺在他的手上蔓延。

  他本能的用另一支手撐住她,抽起左手,卻見到自己滿手的血。一時之間,一股沖天的怒火在他心中燃起,原來她也受傷了!是誰打了她?

  回想方才南淨雪暈倒前,怒吼著要他和「她」一樣把她打死好了,她口中的「她」會是誰?他冷酷的眼神頓時落在姬秀月身上。「是你?你打了淨雪?」

  姬秀月早就想好了藉口,她同樣以一副虛弱的模樣替自己辯駁。「因為淨雪姊姊一直打我,我只是反抗……」

  「她說謊!她一直在說謊!」被南淨雪扶起坐在一旁的杏兒,終於撐過了那足以令人昏厥的痛苦,突然睜開眼,氣若遊絲地道:「她想打我……少奶奶要保護我……她就連少奶奶一起打!少奶奶是因為先被打了……才反抗的……」

  因為說話拉痛了傷口,杏兒悶哼了一聲,但她用著最後的力氣,也要為南淨雪討一個公道。「少爺生少奶奶的氣,所以每個下人都欺負我們……少奶奶和我吃不飽穿不暖,我去領分例想替少奶奶買些吃的和冬衣,帳房居然說少奶奶的分例只有住在花園院落的人才可以領……我們不可以……然後姬秀月就帶人出現……說我偷竊,把我拉到她的院子裡鞭打……」

  杏兒體力不支,在昏過去前,她只剩最後一絲理智,不停地重複道:「少爺……要替少奶奶做主……要替少奶奶做主……」

  宣青塵聽得臉色鐵青,他方才接到下人的消息前來,見到又是南淨雪與姬秀月爭吵,心裡已先入為主覺得南淨雪這丫頭又在找麻煩,想不到這一切居然都是圈套,被設計的人,就是南淨雪。

  他不由聯想到上回書房外那一幕,現在根本問都不用問就知道一定是姬秀月刻意陷害,而他做了什麼?逼迫南淨雪認錯?她何錯之有?在她們主僕受盡府裡上下排擠欺負時,他又在哪裡?

  他只顧著維護他身為丈夫的權威,還想著冷落她幾日給她一點教訓,她就會像上次王家大宅那件事一樣,乖乖的前來求和。他自以為是保護她的手段,卻是真正的傷害她。

  一股內疚及痛苦頓時淹沒了他,讓他幾乎沒辦法好好抱著南淨雪。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那個依舊在裝可憐的姬秀月。

  他冷冷地望向姬秀月,語氣冰寒。「什麼時候少奶奶的分例輪到你這個外人支領了?」

  姬秀月原只是讓姬冰協助,請帳房幫忙誣陷杏兒,反正杏兒死了就死無對證,但如今被揭穿,知道這事瞞不過去,只能極力為自己說話:「……是姑姑說我可以去支領、支領花園院落的分例……我也不知道……」

  「你方才說淨雪打你,你只是反抗,你怎麼不說你先打了淨雪,還打得她混身傷?」如果可以,宣青塵用目光幾乎就要殺死她。「你認為你不是宣家人,宣家的家規辦不到你,就可以利用姨娘的權威恣意妄為?」

  「我……我……」姬秀月啞口無言,暗恨杏兒這丫頭為什麼不直接死了算了,方才她還想著要怎麼除掉杏兒免得事蹟敗露,想不到杏兒居然還有說話的力氣。

  「今日之內給我滾出府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若非宣青塵心焦懷中南淨雪的情況,他一定會留下來和姬秀月好好算帳。方才為了杏兒的證詞,他不過耽擱了這一下子,南淨雪的臉色就變得更蒼白了。

  於是他不再多說,抱著她便匆匆回房,他雖然知道這點傷並不會讓自己失去她的人,但他卻很清楚,這一次自己怕是已然失去她的心。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四章

  南淨雪幽幽轉醒,眼前的一抹光線讓她不適地皺起眉頭,好半晌才能適應。身子微微一動,背上的刺痛卻叫她倒吸一口氣,腦袋終於清醒了一點。

  她木然地看著四周,熟悉的床鋪、熟悉的房間,原來她睡了這麼長一覺,卻仍然在宣府這個冰冷的牢寵裡。慢慢的,昏倒之前的記憶回籠,姬秀月的陰謀與跋扈、宣青塵的偏頗與無情,讓她目光中才泛起的些微光采又黯淡了下去。

  她想起那一巴掌打掉了她所有的想望與依戀,原來她嫁進宣府後所做的努力,一點用都沒有,沒有人認同她這個少奶奶,而她想像的夫妻之情,也全然成了泡影。

  她只是他豢養在豪華籠子裡的金絲雀,如是而已。

  往昔與他的一切,在她腦海裡流轉了一遍,兩人初次邂逅,他的氣度幾乎在一見面就擄獲了她的心,之後相識相愛,直到她入門成為宣家媳婦,他疼她寵她,除了抵觸宣家的家規他會責怪于她,其餘的他都站在她面前為她遮風擋雨,不讓她接觸到太多黑暗。

  然而,姬秀月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究竟是姬秀月的陰謀太毒辣,還是宣青塵的愛有了變化?

  眼眶又慢慢紅了,南淨雪真的不想哭,可是滿腔愛意換來的失望,卻排山倒海地如山崩般壓垮了她堅守的信念。情緒不是那麼容易控制的,一下子,水珠兒由眼角落下,化成了一絲涓流。

  她在心中不甘地歎息,知道自己始終很沒有用,對宣青塵的愛只是被強自壓抑、被失望的陰暗遮住,偶爾還是會偷偷的冒出頭來,狠狠的攪動那些傷心的念頭,讓她矛盾、痛苦、掙扎,因為如果真的不在意,那就不會哭了。她真的沒有辦法恨他,因為她更恨自己為什麼這麼柔弱,甚至沒有辦法替自己爭取什麼。

  此時,房門被人推了開來,一名侍女走進來,手裡拿著水盆,關上門之後,似乎不知道南淨雪已經醒來,極不客氣地將水盆放上了盆架,一邊口裡還嘮叨念著。

  「為什麼要我來照顧她?哼!誰不知道這變了鳳凰的麻雀,很快又要變回麻雀了,居然還在這裡裝死不醒……」

  侍女一眼看到床上眼神呆滯的南淨雪,狠狠地嚇了一跳,差一把剛端進來的水又打翻,因此她的語氣更不悅了。「少奶奶,你醒了就說一聲,躺在那裡嚇人很好玩嗎?」

  可憐無辜的南淨雪根本連動都沒動就被遷怒了,不過對於宣府下人的不禮貌,她早習以為常,所以壓根不理會侍女的問題,只是逕自氣虛地問道:「……少爺呢?」

  「少爺?」那名侍女挑了挑眉,沒好氣地道:「自然是出府忙差事了,這一去就要三天,聽說是和春喜酒樓的生意要談下來了,這一切可都要歸功於姬小姐,哪像有人成天鬧,把府里弄得雞犬不寧。」

  由於這府裡的下人都傾向姬冰,自然對南淨雪沒一點好印象,也都打心裡希望少奶奶換成姬秀月。這名侍女雖然傳遞了消息,卻沒說宣青塵在出府前,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南淨雪身邊,只可惜她昏睡了兩天都沒有醒來,宣青塵無奈之下才離開她,跑去處理春喜酒樓的事。至於姬秀月,在宣青塵的怒氣之下,又有杏兒的證詞,姬冰無法力保,只能無奈地讓她先離府。

  南淨雪完全不知道這中間發生這麼多事,只是一聽到宣青塵出府了,便不由得一陣黯然。

  「那杏兒呢?她的傷好了嗎?」她振作起精神,問起她忠心的婢女。杏兒被打成重傷,她雖然對宣青塵失望,卻相信他會讓大夫好好醫治杏兒。

  「杏兒早被趕出府了,我怎麼會知道她的傷好了沒?」

  那名侍女的回答,讓南淨雪驚詫地睜大了眼。

  原來宣青塵一出府,姬冰後腳便把養傷中的杏兒趕了出去,至於自家侄女所受的委屈,自然就要這昏迷不醒的南淨雪加倍償還了。

  如今正深陷陰謀之中的南淨雪,一心卻只想著杏兒,又驚又急之下,居然忍痛坐了起來,一手抓住那名侍女。「杏兒被趕出府了?為什麼?相公沒有說什麼嗎?」

  「你不會等少爺回來再問他嗎!」那名侍女吃痛,甩開了南淨雪的手,差點又讓她倒下去,痛得南淨雪臉蛋皺成一團,無力再說什麼。

  這時大開的房門外,姬冰帶著幾名下人走了進來,負責服侍的侍女連忙恭敬地退到一旁。「見過姬姨娘。」

  姬冰朝她揮揮手,明明看到了方才她對主子不禮貌,卻若無其事,只對著床上的南淨雪說道:「你終於醒了,累得我一陣好等。」

  南淨雪方才被人一推,臉色蒼白、腦子暈沉,眉頭緊鎖忍痛問道:「姨娘有什麼事嗎?恕淨雪有傷在身無法起身迎接……」

  「不必叫我姨娘,我沒有你這等媳婦。」由於急著在宣青塵不在的三天內完成某些事,姬冰時不時就來看南淨雪是否清醒,現在機會來了,她迫不及待地開始找碴。「南淨雪,你在嫁入我宣家期間,無法為我宣家添丁,此為一罪;于王家大宅得罪王家家主,使得宣家生意告吹,此為二罪;

  「對宣家大院貴客姬秀月不敬,甚至動手毆打,此為三罪;鼓動婢女誣陷貴客,包庇其強佔分例,此為四罪;于夫婿訓導時對夫婿不敬,竟當眾頂嘴,此為五罪。南淨雪,這五罪足夠我宣家將你逐出家門,你認不認?」

  「媳婦不認。」南淨雪幽幽地望著姬冰,要是她還是之前的她,可能會嚇得半死,可是現在她經歷了先前的陰謀變故,心如止水,對姬冰的氣勢已經不怕了。

  「姨娘所說的都是一面之詞,媳婦無法認罪。」

  「這五大罪狀證據確鑿,你不認也不行。念你有傷在身,我便不再對你施以鞭刑,已是對你的大恩。」姬冰根本不管她說什麼,只是拿出了一張紙,扔到她的面前。「此為休書一紙,今後你與我宣家再無關係,明日我便會讓你搬出宣府。」

  只要趕走這丫頭,她再讓姬秀月回來,憑姬秀月的手腕,時間一久總會讓宣青塵點頭。當然,她不是沒有動過弄死南淨雪的念頭,可同樣礙於家規不許內鬥,她可以設計讓人打傷南淨雪,但不能打死,然而打傷她,宣青塵回來後只會更加麻煩。他這會兒出門,她只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內沒把南淨雪弄離宣家,她這次的謀劃就算失敗了,所以她才會難得沒有動刑,直接把人趕出去。

  南淨雪怔怔地望著休書上寫的五大罪狀,一種寒意由腳底竄上了頭頂,讓她混身發顫,充塞在胸腔的,不知是怒氣還是懼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強自平靜,但說出來的話仍是顫抖。「我不認!我不認!你們要逼走我,我要等相公回來問個清楚!」

  「你沒有那個機會了,宣青塵就是知道自己會捨不得你,才會在這時機離府,他早就默認了我的處置。」姬冰哪裡想不到南淨雪會如何反抗,除了面不改色的造謠,她早就準備好了後手。

  「我說過明日之前讓你搬出宣府,你就得搬。那滿來客棧的王霸天對你很有興趣,我已經答應將你送給他,明日晚上他會派人來接你,你好好休養,否則這一趟去王家大宅距離不近,你可有苦頭吃。」說完,姬冰不待她反應,便冷笑著離去。

  而那名服侍南淨雪的侍女,聽到了南淨雪的下場,更是連留下來做好自己工作的想法都沒有,逕自隨著姬冰離開。

  一時之間,房內只剩下南淨雪一人,這個原本充滿她與宣青塵愛情的房間,突然變得又空洞又寒冷,幾乎讓她整個人都凍僵了,好久好久,她都沒有辦法由那種痛徹心扉的震驚裡回過神來。

  夜深人靜,宣家大院的某個院落像被遺忘了一般,一個下人都沒有,就連夜巡的護衛偶爾經過,也懶得向院子裡看一眼。

  在兩名侍衛懶洋洋的走過之後,院落中的正房房門突然被悄悄地推開,接著一抹黑影閃過,在沒有任何人注意的時候,走到了院門前。

  這抹黑影正是南淨雪,她回頭留戀地張望了一下這個曾經的住處,從決意離開的那一刻起,過去擁有過的喜怒哀樂就要埋葬在這重重的屋簷下了。她身上的一襲黑衣,就像在哀悼她于宣府裡的人生,居然是以這樣沉重且難堪的方式結束,就連證明她們夫妻之情的信物,那支宣青塵生母傳下來的玉簪,她也沒有帶走,如同割捨對他的感情一般,割捨了它。

  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但她知道自己必須離開,否則,她只能自盡,因為她知道姬冰有多麼敵視她,為了讓姬秀月上位,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若她今晚不走,姬冰當真會把她送給王霸天。屆時為了自己的清白,她只有死路一條。

  即使她對宣青塵充滿了失望、充滿了怨慰,但她依舊無法對他忘情,沒有辦法接受別的男人,也受不了別的男人碰她,更不敢想像如果她真成了王霸天的人,宣青塵看她的眼神,將會充滿著什麼樣的憤怒及鄙夷。

  算准了護衛巡邏的時間,她拎著包袱,小心翼翼地東躲西藏,最後來到的卻不是大門,而是後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她很快地走到了牆角,無聲地撥開了草叢,裡頭冒出了一個洞,恰巧能讓嬌小的她鑽過。

  雖然背後有傷,她仍是咬著牙,忍著背摩擦到牆的痛楚,硬是從洞裡鑽過。直到整個人來到了牆外,她蹲在那兒消化了下背上熱辣到了骨子裡的疼痛,好不容易才站起來。

  本能的抬起頭來,一彎新月蒙矓飄渺,按理說接下來她就要迎接新的人生了,但驟然失去一切的那種茫然與失落,卻充塞在她的心中,讓她漫無目的的直往前走,只想要趕快離開京城,免得明日宣府發現她不見,又將她尋回來交給王霸天。

  京城有宵禁,所以她的動作必須小心地不被發現,但背上的傷成了阻礙,讓她行動遲鈍。她不顧一切的趕路,所有痛都忍住苦撐,背上的血跡暈染開來。

  突然間,她聽到了不遠處宣家大院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不由心頭一緊,更是加快腳步往前跑。她不知道他們的動靜是不是為了她,但她無法去賭,只能燃燒著剩餘的體力與耐力,在京城夜晚的街頭繼續潛行。

  就在要衝過下一個街口時,她頓時停步,一個閃身躲進了暗巷,驚恐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果然沒一會兒,夜巡的官兵經過,口裡還聊著方才發生的事——

  「宣家大院是怎麼了?怎麼鬧騰起來了?」

  「唉,聽說是家裡的下人跑了,要找回來呢!剛去府衙申請夜行令,等會兒說不定我們都要幫忙抓人呢!」

  「真奇怪,不過是一個下人,何須如此大費周章,難道是偷了東西?」

  「沒你的事就別問那麼多,宣家財大勢大,裡頭的事可不是咱們可以管的。」

  隨著聲音走遠,暗巷裡的南淨雪走了出來,簡直無法控制內心的恐懼,淚水早已流滿面,但她也知道這不是哭的時候,急急忙忙的繼續朝城門奔去,只想著等天一亮就離開京城。

  在躲過兩隊夜巡官兵後,她發覺宣府的夜行令似乎拿到了,街上找人的陣仗越來越大,南淨雪幾乎無所遁形,無奈之下,她突然想到杏兒曾經說過她的老家在京城的花街,那裡平時龍蛇混雜,連早上都是一片混亂,而花街附近一座破落的道觀,根本沒了香火,是杏兒從小玩躲迷藏的地方,每次躲在那裡,都沒人找得到。

  想到這裡,她流著滿身冷汗,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害怕,左拐右拐地憑記憶往京城裡最貧窮,也最混亂的地方過去。她經過了好幾個人聲鼎沸的賭坊與窯子,也遇見了幾個眼神不懷好意的男人,最後,她的身形沒入一個破落的道觀,看著案桌上半朽的呂洞賓雕像,就這麼躲到了雕像之後。

  外頭傳來的吆喝吵鬧聲幾乎要壓垮她的理智。她無聲地流著淚,不明白自己究道做錯了什麼,要遭到這般逼迫。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根本不認識宣青塵,從來沒有愛上他,更沒有嫁入宣家大院這個猶如地獄的地方。

  思緒來到這裡,她突然心神一動,由包袱裡取出一個小布包,慢慢打開,神情複雜地看著布包裡的一枚丹藥。

  老道這忘憂丹可是煉了七七四十九天,服下去可令人忘卻所有煩惱的事,回到最純粹的狀態……你總有一天會需要這顆忘憂丹的,它會帶你邁向幸福……

  耳畔似乎仍響著奇山縣那名老道的話,南淨雪淚如雨下,茫然自問:「真的嗎?吃了它真的可以忘掉一切煩惱,邁向幸福?」

  反正,被宣家抓到是一死,吃錯了藥,不也只是一死?

  她毫不猶豫地仰頭,一口將丹藥吞下。等了一會兒,她只覺得腹部一陣火熱,猶如烈火灼燒,之後這陣痛楚慢慢向上蔓延,讓她連頭都疼得無法自持,抱著頭倒在地上。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她再也不知道了,只是隱約感覺似乎有人闖入了道觀,還呼叫著「少奶奶」。難道她當真逃不過宣家的手掌心嗎?

  此一同時,奇山縣外一名混吃等死的老道,原本喝得醉醺醺睡得正美,突然間眼睛一睜,面色清明,一副似笑非笑的說道:「還是吃了啊!老道的忘憂丹,吃來先苦後甘,只看你撐不撐得過啊……」

  說完,他繼續閉上眼,混身彌漫著酒氣,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宣青塵在與春喜酒樓簽好一年的合約後,便提早一天,快馬加鞭地回到宣府。

  他擔心著府裡那個傷重的可人兒,不知道清醒了沒?會不會怨他?現在杏兒也受傷了,府裡頭有沒有人好好照顧南淨雪?

  在她昏迷不醒時離開本是無奈,他自然不希望誤會加深,所以這趟回府,他一路上幾乎是不眠不休,連身後的古風有沒有跟上都顧不得,一到宣家大院外,便飛身下馬。

  此時不知為何府門大開,他遂逕自步入府內,然而這一進門,他卻發現府裡的氣氛很是古怪,像經過了一陣忙亂,每個人都像無頭蒼蠅一般。當他好不容易逮著一個下人,那下人見到他時,表情居然像見到鬼一樣,連一句少爺都喊不好,問完好就急忙跑掉。

  宣青塵心中深覺不對勁,快步走進自己的院落。這個院落一如既往的冷清,他先是眉頭一皺,質疑著究竟有沒有派人照顧南淨雪,接著他推門而入,看到床上空空如也,轉頭又看到南淨雪的梳粧檯上,那支傳家的玉簪好端端地擺著,這是她一向最珍惜的東西,除了睡覺之外從不離身……想到這裡,宣青塵覺得一股涼意由腳底竄到頭頂,一股怒火及恐懼同時襲來。

  他收起玉簪沖出院落,直奔向大廳,他知道現在能給他一個解釋的,只有負責府中內務的姬冰了!

  一來到廳外,他便聽到姬冰正很嚴厲地指責下人,接著他步入正廳,赫然與姬冰及宣威打了照面,這對夫妻顯然相當意外會在這時候見到宣青塵,姬冰正在罵人的話也戛然而止。

  「淨雪呢?」宣青塵沉聲直入正題。

  姬冰與宣威對視一眼,接著她揮手遣散廳裡的奴僕,才故作鎮靜地說道:「南淨雪已被休離宣府,自行離去了。」

  「休離宣府?!是誰的主意?我不在誰敢休離淨雪!」宣青塵頓時火冒三丈,也顧不得自己是在和長輩說話了。

  「是我和老爺的主意。」姬冰深知宣青塵孝順,只要把宣威推出去,諒宣青塵也不敢對她太過分。「南淨雪未替我們宣家生下子嗣,又得罪生意夥伴、放縱奴僕強佔分例、對夫婿不敬,甚至毆打貴客,這五大罪狀,足以讓我們宣府將她休了。我沒有對她施以鞭刑,已經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胡言亂語,欲加之罪!」宣青塵混身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氣息,瞪視著姬冰的目光沒有一絲溫度。「我這一年來與淨雪同房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每被府裡大小事務絆住,如何能有子嗣?!更不用說得罪生意夥伴的是我,淨雪只是被害者;放縱奴僕一事已證明是誣陷;對夫婿不敬,我都不在意了你們囉唆什麼?至於毆打貴客……」

  如果可以,他的目光已經能殺死姬冰。「你們認為淨雪打得過姬秀月?明明姬秀月被我逐出府,就是因為她對淨雪動手!」

  這一刻,宣青塵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他以為把府裡的內務交給姬冰,讓南淨雪不要去爭,姬冰就會善待南淨雪,也會讓宣威知道南淨雪的善良,然而他這麼做,結果卻讓南淨雪在宣家大院受盡欺負,最後甚至被羅織罪名休離。

  他娶她,壓根是害了她,他想讓她過好日子,卻幾乎是在造孽!

  姬冰被他的氣勢壓著,忍不住退了一步,來到宣威身後,宣威雖然也覺得這事不太妥,但從一開始成親時的父子爭端,及之後長久以來姬冰在他耳邊吹枕頭風,南淨雪的形象早就差到極點,如今兒子又因南淨雪的事對長輩發怒,在一向注重規矩的宣威眼中看來,成何體統。

  「青塵,注意你的態度,依家規我可以處罰你——」宣威厲聲警告著他,卻被幾乎失去理智的宣青塵打斷。

  他冷著臉上前,直視著自己一向尊敬的父親。「家規家規家規!這個府裡除了會拿家規來壓人,還會什麼?為了府中的秩序與和諧、為了淨雪能得到你們的認同,我恪遵家規,也要淨雪深居簡出,甚至完全不插手府中內務,多次和爹與姨娘妥協,結果換來的是什麼?」

  他說到最後,憤恨地直指著姬冰,「就是放任這個女人在府中興風作浪,排除異己!爹你難道不知道府裡的下人全都是她的心腹,甚至姬秀月也是她特意安排,覬覦著宣家少奶奶的位置,以後我們宣家就掌握在姓姬的手裡,你願意讓這種城府深沉的女人得逞?」

  姬冰退了一大步,臉色忽青忽白,她似乎有些錯估形勢,因為宣青塵平時那麼聽話,對她的決定少有違逆,她便以為他很好拿捏,只要宣威擋在前面,什麼事都能叫他妥協。

  然而她這才反應過來,宣青塵必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否則他憑什麼年紀輕輕就扛起了宣家糧行,而且他在南淨雪新婦奉茶的那天,略施手段就把她對南淨雪的打壓給扳了回來,她怎麼就忘了他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角色。

  然而在宣威面前,她不能示弱,尤其宣青塵對她的指控,她一項都不能認。於是她沉住氣,臉色難看地反駁。「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宣家好!那南淨雪不僅不能生,還是個掃把星,一點幫夫運都沒有,連婢女都以下犯上,被趕了出去,但秀月不一樣,她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又是名聞遐邇的才女,人脈通達,像這次春喜酒樓的生意,不就是她介紹的嗎?」

  宣青塵冷峻的表情沒有變化,姬冰那故作好意的神情和語氣,更讓他作嘔。

  「淨雪不爭,不代表她不好,她只是善良、寬厚,或許不夠精明,但那就是她可貴的地方。宣家大院已經太多城府在裡頭,不需要多她一個。至於姬秀月,未過門就陰謀詭計百出,要陷害現任的少奶奶,如此蛇蠍般的女人,只會害了我們宣家。」

  「你胡說!」姬冰再沉不住氣,氣得發抖,索性轉身向宣威哭訴道:「老爺!妾身辛辛苦苦操持內務,為這個家勞心勞力,你看換來的是什麼!青塵居然對我大呼小叫,還說我興風作浪,我、我不如去死好了……」說完,她當真一頭要撞向柱子。

  宣威連忙攔住她,對著宣青塵怒喝道:「孽子!為了一個女人,你就要忤逆長上,破壞我宣家的規矩嗎?快向你姨娘道歉!」

  宣青塵面色更加陰沉,他終於體會到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卻被逼著要認錯,那種多麼不甘心及令人憤怒的感覺,但他卻曾經以此壓迫南淨雪,還不只一次,直到事情發生在他自身身上,他才知道當初的自己有多該死。

  就是看見他與南淨雪吵架,下人們才會不把南淨雪放在眼裡,姬冰更肆無忌憚的迫害南淨雪,所以逼走南淨雪的人除了姬冰,他也一樣責無旁貸!

  「我不認錯。」末了,他選擇了和南淨雪一樣的回答。

  「你敢不認錯!忤逆長輩在我們宣家是重罪,你信不信我把你趕出去。」宣威覺得自己的威嚴被挑戰了,更是火大,一時之間口不擇言地道:「我告訴你,你能有今日,穿著華服、住著豪宅,不愁吃不愁穿,人人稱你一稱宣少主,是因為你是宣家少爺,這一切都是宣家給你的,如果少了宣家少爺這個光環,你根本什麼都不是!」

  宣青塵聽得臉色大變,心頭猶如被重擊。他這幾年如此辛苦地工作,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後來他也確實取得了前人未有過的成績,讓宣家糧行成為皇室特許糧行,甚至拉攏的客戶遍佈天下,宣家糧行的生意版圖是以前的好幾倍。這一切在父親眼中,卻只是沾了宣家的光?

  他不由得冷笑起來,這已經不是瞧不起他,而是完全無視他的貢獻。如果這樣,他留在這個家中,扞衛的是什麼?努力的又是什麼?做的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

  偌大的宣家大院,只有南淨雪認同他、仰慕他,把他當成她的天,如今他們連他與她廝守的願望都要剝奪,他究竟還要妥協到什麼地步?

  他也該為了自己而活了。

  於是,宣青塵恢復了冷靜,目光淡漠地看向了宣威及姬冰。「告訴你們,我並不希罕當什麼宣府少爺,這個位置在我看來完全沒價值,你們儘管收回去。從今天起,我宣青塵與宣家斷絕關係,我的親人,只有妻子南淨雪一人!」

  宣青塵一怒之下離開了宣家大院,他今日才領悟,自己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骨子裡竟是如此殘酷冷血,只有利益沒有親情,而他一向景仰的父親,也被一個女人玩弄于手掌心中,變得不明是非,愚昧昏庸。

  離開宣家,他沒有一絲留戀,即使這等於放棄了所有他在宣家糧行努力的一切,他也不在乎,他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了,遑論那些虛名。

  只不過,走在京城的大街上,一眼望去人海茫茫,他要到哪裡去找南淨雪?她的至親都已亡故,雖然還剩大伯一家,卻也早就搬離京城不知所蹤,而且從以前大伯一家苛待南淨雪的情形來看,她應該不可能回到那個猶如地獄的地方。

  想到這裡,宣青塵自嘲地一撇唇。對南淨雪而言,宣家大院又何嘗不是地獄,與她大伯家相比,只是第十八層與第十七層的差別而已,而且這個地獄,還是他親手將她推進的。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宣青塵靈光一閃,忽然想到方才姬冰似乎提到杏兒被宣府趕了出去。南淨雪與杏兒情同姊妹,遇此絕境,她會不會去投靠杏兒?就算沒有,杏兒那裡說不定會有南淨雪的線索。

  有了目的地,宣青塵大步地往花街走去。他不只一次聽南淨雪提起杏兒窮困的童年,當初會收杏兒做婢,也是南淨雪一時心軟,在宣府徵收奴僕時,親自點了杏兒,所以要找到杏兒的居處,對宣青塵來說一點難度都沒有。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他終於來到這個骯髒混亂的區域。這一塊地方宣青塵很少來,裡頭龍蛇雜處、喧囂污穢的景象,還有那撲鼻而來地各種令人不舒服的異味,令他眉頭深皺。不過他毫不考慮地踏入,不管自己多不喜歡這裡的氣氛,也不理四周投射來的目光有多麼不善。

  進到了花街深處,這裡已經沒有什麼民居,宣青塵望著遠處一間破落的道觀,心頭一動正要前去,卻聽到距離他約一條巷子遠的一棟簡陋房子裡,傳來尖叫及哭鬧聲。

  這樣的聲音在這裡很正常,但裡頭一道熟悉的聲線,令他臉色大變,加快腳步沖到了破房子前,大腳一踹便破門而入。

  映入他眼簾的景象,讓他的怒氣一下子飆升,雙目也瞪得血絲都出來了。

  在這棟破房子中,幾名大漢抓著苦苦掙扎的南淨雪,她臉色慘白,涕淚縱橫,頭髮淩亂,衣衫不整,整個人倒在地上卻仍抓著柱子不放手,背上未好的傷滲出了血,拖得地上一片怵目的血跡。杏兒同樣是一身傷,卻早已無力反抗的倒在一邊。

  而指使那些大漢行兇搶人的主謀,宣青塵也認識,便是那覬覦他妻子美色的王霸天!

  他看得目貲盡裂,二話不說上前一腳踢開那幾名擄人的大漢。他雖然武功平平,但也拜過名師,要對付一些宵小根本易如反掌。

  接著他無暇理會王霸天的反應,連忙俯下身,想要扶起哭得混身抽搐的南淨雪。「淨雪,我來救你了!」

  想不到,南淨雪一見到他,並沒有一副死裡逃生的喜色,反而更加驚恐,雙手雙腳對著他伸過來的手一直踢打,臉上滿是恐懼與慌張,尖叫道:「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是壞人、是壞人……」

  宣青塵心一沉,只當她是驚嚇過度,一下子沒有認出他來,便極力溫聲安撫道:「別怕,淨雪,是我啊,我來救你了。」

  「你不要過來!不要碰我啊——你們都是壞人,要害死我……嗚嗚嗚,我不要在這裡,好多好多壞人……」

  眼看她哭得快崩潰,背上的血因掙扎越流越多,他即便心疼,也只能收手。

  「好、好,我不碰你,你別動,別再弄傷自己。」

  他微微起身,刻意與南淨雪保持一點距離,因為他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傳來對他的排斥及厭惡,而會有這種結果,都是一個人造成的。深吸了口氣後,他轉身面對王霸天,臉色已是一片冷凝。

  「王霸天,我跟你說過不許碰我的妻子,想不到你竟膽大包天追到京城來,看來你是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了。」他語如寒冰!。

  王霸天忌憚地一皺眉,但沒就此退縮,反而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說道:「是你們宣家派人來通知我南淨雪已被你們宣家休離,宣家要把她送給我,重新與我滿來客棧締結生意關係,我才過來的!」

  他越說,越是咬牙切齒。「我中午過來接人,他們居然告訴我南淨雪早在半夜就逃跑了。幸好我在京城也有些人脈,他們告訴我南淨雪可能躲在花街,還累得我親自帶人來找,我沒和你們宣家算帳已經不錯了!」

  「沒有人休離南淨雪,她永遠是我的妻子,不管誰碰她,我都會讓他失去一切,死得很難看。」宣青塵一聽之下,心忖這一切一定又是姬冰的陰謀;對姬冰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層,當然更不介意讓她再添點麻煩。「你這頭蠢豬被人利用了還不知道嗎,宣家家主的姨娘姬冰不喜我妻子已久,她便是要鼓動你來搶人,以淨雪的個性,被你得逞只有死路一條,然後她便可坐收漁翁之利,把她的侄女帶入宣家,做宣家新的女主人,而你則會遭受我無止境的報復。」

  話聲至此,別說王霸天臉色發青,宣青塵自己都流了一身冷汗,他不敢想像自己要是晚來一步,南淨雪將會遭受什麼毒手。於是他看向王霸天的目光,更是冷冽了幾分。

  「宣少主,既然這一切都是誤會,我看此事不如就此作罷……」王霸天一陣心虛,其實姬冰只是通知人跑了,是他自己不依不饒的一定要得到南淨雪,才會有今日花街這一幕。

  宣青塵卻不會讓他這麼好過,冷冷地笑了起來。「侮辱了我的妻子,你認為我有可能這麼容易放過你?王霸天,接下來你將會遭受宣家糧行無窮無盡的抵制,你應該要相信我在糧商之中的影響力,往後不會再有人供應米糧給你,你王家的滿來客棧就等著關門吧!」

  王霸天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不過他行事一向囂張慣了,面對這樣打臉似的威脅,他就算心有顧忌,也絕不會表現出來,反而色厲內荏地道:「宣青塵,你敢!你就不怕我臨死反撲,你們宣家糧行也得元氣大傷。」

  「你可以試試,總之,你再不回去好好準備,只會加速你滿來客棧倒閉的時間。」宣青塵臉不紅氣不喘,一句話就像判了王霸天死刑。

  眼下還沒有人知道他已脫離宣家,他只要在最快的時間內去商會宣揚抵制滿來客棧的事,對王霸天而言就是排山倒海襲來的壓力。而他一直激王霸天,也是要利用王霸天對付宣家,讓他們狗咬狗。在他臨走之前,留下這一手麻煩,對他而言可是解不了他心中萬分之一的憤怒。

  王霸天果然怕了,重重地冷哼一聲,便帶著自己的人匆匆離開破屋子。

  宣青塵松了口氣,連忙轉身查看南淨雪的狀況。

  她背抵著柱子,混身的虛弱與污垢,看著他的表情卻是提防警惕,他甚至在她清澈的眸子中,看到了滿滿的陌生。

  陌生?為什麼?她當真怨他恨他到了寧可不相識的地步嗎?

  宣青塵頓時心痛如絞,她不必說話,光是這一記眼神,就能造成比真正砍他一刀還大的傷害,但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他的疏忽與放縱,害她被宣府欺負,才造成今日差點無法挽回的結果,所以他並沒有不滿她的反應,反而更加溫柔,更加輕聲細語地道:「淨雪,過來讓我看看好嗎?」

  「你是誰?」南淨雪說出的話,讓他腦袋一片空白,她甚至爬到了柱子的另一側,像只膽怯的小老鼠般只露出兩顆眼睛看他。「我知道你是壞人,我討厭你,你走開!」

  她的話無疑對他已然痛不欲生的心又重擊了幾拳,一向事事智珠在握的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無能為力的時候。「淨雪,你怎麼了,我是青塵啊!你仔細看看,難道你真的嚇傻了……」

  「沒用的……少爺,少奶奶她不認識你了……」一旁的杏兒突然掙扎著爬了起來,她的傷比南淨雪還重,但南淨雪眼下的狀況,卻比她更糟。會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令她又氣又憐,她認為有必要讓宣青塵知道。

  只見她聲如蚊蚋地道:「昨天晚上我聽到宣家有逃奴的消息,那找人的隊伍還往這一帶一直靠近,我就在猜是不是少奶奶……因為我曾告訴少奶奶我自小玩躲貓貓的地方,就是附近破敗的道觀……我碰運氣去找,果然看到少奶奶帶傷躲到了我家附近的道觀之中……」

  她倒吸了口氣,背上的傷讓她臉色蒼白搖搖欲墜,但她堅持住精神,努力要把話說完。「在我看到少奶奶時,她手上拿著一塊攤開的布,人卻昏迷不醒……我知道她服藥了……就是那顆在奇山縣、一個奇怪老道給少奶奶的忘憂丹……」

  說到這裡,她的眼眶都紅了,方才半死不活被扔在一旁她都沒哭,但想到南淨雪悲慘的遭遇,她卻哭了。「少爺!少奶奶一定是想忘掉一切,甚至是想自殺,才會吃藥的啊……宣家那樣的逼迫欺負于她,少爺你卻沒有來救她,讓她陷入絕境,所以我把少奶奶救回家……

  「可她清醒之後,居然不認識我了,整個人癡癡傻傻,有如孩童一樣……我問了她好多問題,試著提醒她往事,但她只要聽到宣家的事,就會大哭大鬧,逃避反抗……我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王霸天就突然帶人闖進來……後面就是少爺你看到那樣了……」

  杏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懇求似的看著宣青塵。「少爺,求求你一定要救少奶奶,不要嫌棄她現在的樣子,也不要再讓她受欺負了……」

  說完,她終於不支地昏了過去。

  而南淨雪見宣青塵久久沒有動作,以為自己安全了,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玩著自己滿地的血跡,嘴裡還嘟嘟囔囔不知在說些什麼,表情天真無邪,但行為卻令人心碎。

  宣青塵心痛地閉上眼,幾乎不忍卒睹。究竟是多大的痛苦、多深的絕望,才讓她寧可忘卻一切,服下那顆來歷不明的藥丸?她變得癡癡傻傻,狀似幼兒,卻對他拒之如鬼怪,是否他在她的心中,也是那些害她的人?

  他此生的摯愛就這樣被摧毀了,他所有的愛情、所有的憐惜、所有的不甘,即使全傾倒在她身上,如今的她,又能懂嗎?杏兒叫他不要嫌棄南淨雪,他倒是想叫南淨雪不要討厭他,是他負她今生,欠她良多啊!

  宣青塵癡癡地望著她,目光又是複雜,又是難過,更有著深深的壓抑。他多想緊緊的擁抱她,告訴她從今以後他會好好保護她,絕對不會讓舊事重演,可是只要他有什麼動靜,她就如受驚的小貓一般,驚恐提防地看著他。

  他只能強掩心痛,逸出一個溫和卻哀淒的微笑,輕聲道:「淨雪,你不是想看雪嗎,我帶你去看雪好不好?」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五章

  宣家糧行在京城獨大,所以宣青塵並不想留在京城裡,他買了一輛馬車,欲將南淨雪帶離京城。

  他並沒有成功說服南淨雪,後者仍視他如洪水猛獸,還是杏兒好說歹說,才把如今心智只有六、七歲的南淨雪騙上馬車,在隔日清晨帶了足夠的藥及食物,低調地出京。

  臨走前,宣青塵不忘去一趟商會,埋下滿來客棧與宣家糧行鬥爭的種子。即使事後大夥兒都知道宣青塵已脫離了宣家,兩家可能也已經鬧得眼紅,無法鬆手了。

  一路上,南淨雪都警惕地坐在離宣青塵最遠的地方,逼得他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車廂外,與車夫並坐。幸虧有杏兒不時安撫,她才沒一直哭鬧,不過杏兒自己也有傷要養,這一路可說是讓他勞心勞力,比他平時出遠門做生意還要累一百倍。

  但是他無怨無悔,因為這個情況是他自己造成的,他的輕忽與自以為是,讓南淨雪從最愛他成了最怕他,卻讓他更能摸清楚自己的心——無論她成了什麼樣子,這輩子,他要定她了。

  馬車北行將近一個月,之後進入了一個名叫富田的小農村。村子裡約莫三十幾戶人家,錯落在田野溪流之間,依山傍水,炊煙嫋嫋,風光絕美,讓南淨雪在提防之餘,也忍不住把頭湊出馬車外賞景。最後,馬車在一處小院子外停下,宣青塵才協助杏兒下車,南淨雪便自個兒跳了下來,一邊大呼小叫,一邊在院子裡探索,一派興奮又好奇。

  宣青塵微微一笑,看來他這步棋走對了。這裡是他乳母的老家,小時候乳母還曾帶他來玩,並承諾他隨時可以過來。後來乳母過世,這間小房子也因此塵封了數年,當他決定要帶南淨雪離開京城那個紛擾的地方時,就想到了這個純樸的小農村。

  果然,她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甚至玩起了鄰家養的雞,也惹得隔壁小黃狗汪汪叫個不停,幾戶鄰人都好奇地跑出門看這戶久沒人住的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連忙走向她,想制止她頑皮的舉動,想不到她一察覺到他靠近,就立刻尖叫起來,連退了好幾步,口裡遼大叫著。「壞人,你不要過來,壞人走開!」

  這下附近鄰居的目光全質疑地落在了宣青塵的身上,弄得他尷尬非常,幸好杏兒善解人意,連忙將南淨雪騙到屋子裡,他才跟了進去,想先稍微整理一下環境。

  然而南淨雪一見到他進來,便突然放聲哭叫起來。「壞人進來了,壞人快點出去!哇哇哇……我不要在這裡,壞人好可怕……」

  她不叫則已,這麼一叫,原本在外頭觀望的鄰居們,突然都湧進了房子裡,一臉不善地瞪著宣青塵。

  「你是誰?到劉婆婆的房子裡做什麼?」先說話的是村子裡德高望重的陳伯,方才南淨雪逗的雞和狗,就是他家養的。

  「難道你誘拐了人家的女娃兒?小夥子,年紀輕輕的不要盡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對門的黃大嬸也皺眉看著宣青塵,疑惑這年輕人相貌堂堂,怎麼會做這種缺德事。

  之後一對年約二十來歲的雙胞胎兄弟張龍、張虎也跳了出來,直接指著宣青塵威嚇道:「哼!讓我們把這個陌生人抓起來,免得他禍害了別人家的女兒……」

  「各位冷靜點,我是宣青塵,宣家的少爺,劉婆婆十幾年前還帶我來過,不知你們是否記得?」宣青塵無奈地連忙解釋,皺眉看了看這幾人,動用他過人的記憶力回想著。「我記得你,你是陳伯、你是黃大嬸,至於你們兩個兄弟,不就是張龍、張虎嗎?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稻草球的。」

  「啊!我想起來了,,宣家的少爺……」陳伯一臉恍然大悟,不過這驚訝只有一瞬,臉色馬上又變得不悅。「就算是宣家的少爺,你也不能強搶民女啊。」

  「唉,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淨雪不是我誘拐來的,她是我的妻子。」宣青塵歎了口氣,村民們似乎認出了他,他終於能好好說明。「因為一些變故,淨雪傷了腦子,所以她的表現才會像個六、七歲的孩子,我帶她來這裡,就是想離開京城,讓她在這片好山好水中療養,並非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是嗎……」黃大嬸仍是懷疑,不過這年輕人她越看越眼熟。「好像是,你好像真的是宣少爺,長相跟小時候一個味道。這……是叫淨雪吧?生得白白淨淨、水靈靈的,好一個標緻的娃兒,怎麼腦子就傻了呢?真可惜……」

  這番話,果然引起旁觀的村民們的側目。確實,一個好好的人腦子壞了,很容易被人笑是傻子或是呆子,甚至會引起眾人的歧視或抵制。

  「少爺……」杏兒看氣氛有些古怪,不由擔心他們會說出一些嫌棄南淨雪的話,對她造成二度傷害。畢竟她會變成這樣,是無奈絕望之下的舉動造成的,但這又無法與他人解釋,而她雖然心智幼稚,可是別人批評她,她還是聽得懂的,屆時她那孩兒般的心性,反而更難安慰。

  宣青塵見眾人表情複雜地直打量著南淨雪,也有相同的擔憂,正當他想說些什麼來提醒這些鄰居,防止他們傷害到她時,黃大嬸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率先開口。

  「來來來,大嬸給你糖吃,別怕別怕!」黃大嬸由口袋裡掏出了幾顆糖,家裡有小孫子的總是會備著的。

  南淨雪看到糖果然眼睛一亮,像只小狗般竄了過來,喜孜孜地接過糖。

  黃大嬸心裡一酸,摸著南淨雪柔順的發,心疼地說道:「多乖的娃兒啊,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大嬸一定會疼你的!」

  一旁的陳伯也不甘示弱,同樣走了過來,對著南淨雪道:「呵呵呵,以後想和狗兒玩、和雞仔玩,都來陳伯家。」

  她眼兒閃亮亮地點頭,綻開了如花朵般美麗的笑容。

  張龍、張虎兄弟哪裡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都差點把眼兒看凸了,不過他們的目光只有欣賞與喜歡,而沒有下流與輕佻,見到南淨雪歡喜,也連忙跳出來拍胸脯保證道:「淨雪妹妹好好住下來,在村子裡只要有人欺負你,告訴我們兩兄弟,我們一定幫你打回去!」

  南淨雪偏著頭還不太懂,黃大嬸已經兩記拳頭砸在兩兄弟頭頂上。「打個頭!這整個富田村也只有你們兩兄弟會欺負人!」

  一屋子人因此笑了起來,方才尷尬的氣氛消失無蹤。

  宣青塵看著這些友善的鄰居,心中十分動容。這才是真正的淨土,才是真正的人性,在宣家大院看多了那些勾心鬥角與陰謀陷害,再回頭看看富田村村民的美好善良,他有種前所未有的清爽感,好像那些陰暗、那些惡夢,都被這方山水人文給洗滌了去。

  南淨雪也不明所以地跟著大家呵呵笑,放了一顆糖在口裡,甜得她眼兒都眯了。

  宣青塵不動聲色地靠近她,溫言問道:「淨雪,喜歡吃糖嗎?」

  南淨雪沒察覺他的接近,用力地點著頭。「喜歡、喜歡!」

  杏兒笑著補充道:「少奶奶一向喜歡甜食,只是以前在宣家大院裡吃不到,所以少奶奶現在一定很高興能吃到糖。」

  宣青塵聞言,眉頭微微一皺,以前覺得遵守家規可正風氣,現在只覺得那簡直是一重又一重不合理的枷鎖。不過很快地他又恢復過來,對著南淨雪笑道:「淨雪喜歡吃糖,那我以後都買給你吃好不好?」

  「好好好,我要吃糖……」她答應得很爽快,終於抬頭看是誰這麼好要買糖給她吃,然而一看見宣青塵那張俊臉,她的笑容馬上垮了下來,跳離他三大步的距離,還一邊大聲嚷嚷著壞人,一邊用手裡的東西扔他。

  一下子,幾顆糖果飛到宣青塵身上,他順手接住,眼中卻閃過了一絲黯然。果然要她接受他,還有一段好長的路要走。

  她這才發現自己拿來丟壞人的居然是好吃的糖,一下子急了起來,秀美的臉蛋兒皺得像小籠包似的。她怕他,卻又捨不得那些糖,突然間她鼓起勇氣,想吃糖的欲望戰勝恐懼,居然一股腦兒地沖向他,一把搶走他手上的糖果,接著轉頭又躲到了杏兒身後,探頭探腦地偷覷他。

  他不禁苦笑起來,其餘黃大嬸等人見到了南淨雪的反應,也不由納悶搖頭,看向宣青塵的目光更帶了絲狐疑。然而南淨雪可不會替宣青塵解釋什麼,所以村民們接下來的話,更是令他哭笑不得,百口莫辯。

  「宣少爺,這娃兒真是你媳婦,怎麼她這麼怕你?」

  「你可別騙咱們啊!淨雪娃兒如果是你拐來的,趕快還給人家吧,說不定她父母正急著呢!」

  「宣少爺,雖然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球,不過淨雪妹妹若真是你騙來的,我們可要幫她出氣喔!」

  由於杏兒仍帶著傷,而且只有她能安撫住像孩童似的南淨雪,所以從小到大都是個大少爺的宣青塵,只好自己動手清理環境。

  唯有自己真正做了,才知道這些事情沒有想像中簡單,比如擦一張桌子,若只是用濕布抹一抹,那麼灰塵反而會附著在上頭;用幹布擦,那陳年的塵垢根本去不掉,所以得先濕擦再乾擦,這樣反復幾次,一張舊桌子才被清理乾淨。

  又如掃地這樁事,宣青塵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明白拿掃把比拿刀還難。每當他將地上的塵土掃在一起,風一吹又四處飛散,而且好像不管怎麼掃,這屋子裡還是那麼髒,費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才乾淨那麼一點點。

  乳母劉婆婆的這間小房子,除了外頭有一個大院落,屋裡只有一個小廳及兩個房間,原本應當是他與南淨雪夫妻一房,杏兒獨居一房,但考量到南淨雪如今避他唯恐不及,他只好讓兩女同居一室,自己則獨居一房。

  然而對於一個從來沒做過任何雜務家事的宣青塵來說,清理整間小房子簡直比他以前不眠不休工作好幾天還累,最後他只能草草了事,唯獨南淨雪的房間,他特別費勁地打掃了一番,幾乎要了他的命。

  他終於明白以前宣府的下人有多辛苦,姬冰要求的可是一塵不染,否則動輒打罵鞭刑,為什麼他以前從來沒有察覺?這樣苛待下人的家風,真的值得維持、值得延續?

  甩甩頭不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他轉頭來到小廳裡,卻看到廳裡的兩女殷殷期盼地望著他,杏兒欲言又止,南淨雪則是在偷覷他幾眼之後,連忙轉開視線,又躲到了杏兒背後,但當視線又回到他身上時,那目光中洩露出幾許遲疑的渴望,好像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麼東西。

  宣青塵正想問杏兒,抬頭一看,天竟已半黑了,這才恍然自語道:「都這麼晚了,我們居然還沒吃東西!杏兒,你去買一些——」轉念一想,南淨雪現在根本不能沒有杏兒,他才苦笑改口。「我自己去買些食物回來好了。」

  杏兒臉色一喜,連忙拉了拉南淨雪的衣袖。「少奶奶,我們有東西吃了!」

  南淨雪的苦瓜臉也頓時笑了開來,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直嚷著,「我要吃東西,肚子餓!」

  宣青塵看得好笑,不由搖了搖頭,伸手往懷裡一掏,就要拿出錢囊,但掏了一陣子,又摸摸袖袋,之後臉色慢慢沉了下來。「我們沒有錢了……」宣青塵這才想起來,他離開宣家時根本沒整理行囊,這一路上買馬車又添購乾糧及藥品,再加上沿途的花費,根本沒有餘錢剩下來。

  南淨雪還不懂怎麼回事,但杏兒的表情卻先難過了起來。「少奶奶,我們又沒有東西吃了,你忍耐一下。」

  原本滿心期待的南淨雪一聽,笑臉馬上轉為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我要吃東西,我肚子餓……」同樣一句話說出來,卻變得可憐兮兮,大有天地為之同悲的態勢,讓宣青塵都覺得自己不讓她吃東西,簡直喪心病狂、豬狗不如。

  當下,宣青塵有了決定,為了生活,為了讓南淨雪過得無憂無慮,他還有什麼不能做的呢?

  「你們等我一下。」說完,他推門而出。

  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令杏兒意外的是,他並不是買了食物回來,而是拎著一小袋米,似乎是跟隔壁鄰居借的。

  以前在宣家大院,少爺根本不需要做這些下人的事,杏兒明白他真的很疼愛南淨雪,正要上前接過米要去煮粥,宣青塵卻搖了搖頭。

  「我來煮吧!」他略帶遺憾地望了一眼兀自玩得正開心的南淨雪。「她……和我獨處隨時會失控的。」

  杏兒默然退下,但目光中的同情之意卻不加掩飾。

  宣青塵在心裡暗自一歎,他會有今天還不是自找的,完全失去少爺的光環,灑掃煮飯都要自己來,但他絕不後悔今日的選擇,因為他已知道自己人生中想要守護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到了廚房,雖然沒有親自煮過,但身為糧行少主,名廚的身手也看過不少,宣青塵估摸著依樣畫葫蘆,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生火、煮水、淘米……做好一連串工作,看鍋子好像煮得差不多了,他便端起鍋子,來到了桌前。

  兩女一看到食物,很快的撲到桌旁,但卻聞到食物傳來的古怪氣味,齊齊皺起了眉頭,尤其是南淨雪壓根不給面子,直接捏著鼻子皺著小臉道:「好臭喔!」

  宣青塵臉色一僵,他忙了好一陣子煮好的粥,居然一上桌便被批評,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況他是紆尊降貴下廚的大少爺,一股火就要冒起,但是這話是南淨雪說的,他不可能對她生氣,只得按捺住性子,柔和地說:「第一次煮,賣相不太好,不過口味應該還可以。」

  他先添了一碗給杏兒,讓她喂南淨雪,杏兒舀起一匙稀粥,吹涼了放到南淨雪嘴邊,像騙小孩似的哄道:「少奶奶,吃飯囉!吃了肚子就不餓了。」

  南淨雪柳眉大皺,苦惱地看著粥,但最後還是熬不過咕咕叫的肚子,張口把粥吃了下去。

  宣青塵正松了一口氣,想不到南淨雪臉色一變,大喊了一聲好難吃,轉頭就把粥全吐了出來,恰好站得不遠的宣青塵便被她噴了滿身。他何曾受過這種待遇,臉色一沉,南淨雪似乎知道自己做錯事,尖叫一聲又躲到了杏兒的身後,瑟瑟發抖。

  杏兒見少爺好像快翻臉了,急忙安撫她。「乖,少奶奶乖一點,少爺沒有生你的氣。來,我們再吃一口,再吃一口就好吃了。」

  南淨雪雖然心智單純,卻也沒有那麼好騙,何況她已經吃過一次虧了。「我不要吃!這是什麼,好難吃、好難吃!我不要再吃一口。」

  見杏兒的湯匙一直伸過來,南淨雪感受到了一絲被強迫的意味,她突然覺得自己好討厭這種感覺,更劇烈地反抗起來,甚至不顧一切地推了杏兒的手一把。

  杏兒一個沒拿好,整碗粥倒在地上,碗也摔破了。

  南淨雪見狀,抱起頭縮到了一旁,眼眶一紅便大哭起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要吃……嗚嗚嗚,好難吃,我不要吃……」

  杏兒一時不知所措,只能急急抬頭對著宣青塵道:「少爺,少奶奶不是故意的,她不懂,那粥……是我打翻的……」

  宣青塵沉著一張臉,卻沒有如杏兒所想開口責駡任何人,只是走到了那鍋粥旁邊,舀了一點放到口裡吃吃看。

  粥入口的當下,他自己都忍不住皺眉。粥沒什麼味道也就罷了,他煮得不夠熟,口感奇怪,還帶著絲絲焦味,於是他不發一語地把粥又端回了廚房裡,沒有再看兩女一眼。

  他一走,南淨雪的哭聲也停了下來,只是提防地看著廚房的方向。

  杏兒搖了搖頭,去扶起她的同時,忍不住勸道:「少奶奶,少爺其實對你很好,你不必這麼怕他。」

  南淨雪咬了咬下唇,幽幽地道:「他是壞人……」

  「少奶奶,壞人是怎麼樣的?」杏兒很有耐性地問。

  「壞人……」南淨雪想像了一下,美眸裡露出些許驚恐,腦子裡一直有些不明的黑暗影子閃爍,在做著可怕的事。「壞人會罵我、會打我,還會叫我滾出去……」

  杏兒歎了口氣,她猜測南淨雪雖然吃下了忘憂丹,但腦海裡恐怕還殘留著一些不好的回憶。她只能繼續引導著。「所以少爺不是壞人啊!他沒有打你、沒有罵你,更沒有趕你走。相反的,壞人會煮飯給你吃嗎?會找房子給你住嗎?會帶你來這裡和小狗小雞玩嗎?少奶奶,你那麼怕少爺,根本沒有道理。」

  南淨雪聽得一臉茫然,似懂非懂,杏兒也只能為之悵然。

  這時候,宣青塵突然又走進了小廳,衣服已清理乾淨,手裡仍然是那鍋粥,他將粥放在了桌上,表情已恢復平和。「杏兒,再試試看,淨雪應該會喜歡的。」

  確實,方才在粥被打翻的那一瞬間,他真有了火氣,但很快地,他想到了南淨雪會變得如此,一切都因他而起,他應該用更大的耐心包容她。何況他煮的粥確實難吃,她不過說了一句實話就怕成這樣,足見以前在宣府她被欺壓得多慘,不管多大的委屈與虧待都從不抱怨,從成親到她被趕出宣府,他沒有聽她說過一句她在宣府過得不好,有的都是她如何快樂的過每一天。

  或許很大部分是她樂觀的天性,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出自她善良的、報喜不報憂的態度,因為她不想造成他的困擾。

  杏兒看出了宣青塵是真的沒有生氣,對南淨雪更是加倍的溫柔,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她不懂他的粥有什麼改變,不過仍然聽話地又盛了一碗,對著南淨雪道:「少奶奶,來,吃粥,這一次很好吃喔!」

  南淨雪搖了搖頭,但杏兒不屈不撓地誘哄著她,宣青塵也不靠近,只用著溫和的目光包容著她的任性。終於,杏兒說動了南淨雪,後者挪近了一點點,脖子伸得老長,用口輕輕啜了一點稀粥。

  她咂巴了下嘴,杏兒不由緊張了起來,而宣青塵雖然表面不顯,但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生怕南淨雪覺得難吃,把整鍋粥給翻了。

  想不到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後居然端過杏兒手上的粥,自個兒吃了起來,在吃的同時,還偷偷看了宣青塵幾眼,不過倒是沒有再躲到杏兒身後。

  杏兒好奇地探向了粥,在宣青塵的同意下,也舀了一碗兀自吃起來,豈料粥一入口,強烈的違和感令她差點沒像南淨雪一樣吐出來。

  「少爺……怎麼會是這個味道?」杏兒一臉欲哭無淚。

  宣青塵只是看著南淨雪埋頭猛吃,溫柔地笑了笑。「淨雪喜歡吃甜食,不是嗎?」

  隔日,宣青塵去隔壁大鎮上典當了自己身上的華服,也把馬車賣掉,買了一些上好的種子及農獵工具回來。

  從今以後,他要忘了自己是宣家的大少爺,只當自己是和妻子在這小農村生活的一個平民,所有曾經的高高在上、曾經的富貴榮華,都要從他的生命裡拔去。

  他要真正的靠自己,去養活自己的家。

  於是,宣青塵穿上了布衣,和隔壁的陳伯討教著如何養雞鴨,向黃大嬸詢問如何烹飪,又和張龍、張虎學習如何下田,生活陡然豐富起來。

  劉婆婆的田地其實就在後門不遠處,荒廢了許久。宣青塵靠著鄰里青壯的幫忙,倒也將田地整理得有模有樣,種下了種子,等待來年收成。

  同一時間,他也在後門的小坡上圍了一塊地方,挖了水塘放養雞鴨群,還種了些果樹,此時杏兒與南淨雪的傷也養得差不多了,杏兒自然是勤奮地幫忙喂雞喂鴨,南淨雪則是成天在自家的雞圈及田地裡跑來跑去玩耍,弄得髒兮兮的,卻從來沒有人罵她,也不會有人責怪她,頂多比較危險的地方會阻止她去。

  當然,她仍是防著宣青塵,只是隨著時間過去,她比較不會像一開始那樣草木皆兵,有時候還會好奇地偷偷觀察他在做什麼。他也不心急,至少情況是往好的方向走,她不再那麼排斥他了,只要保持距離,甚至她可以接受與他共處一室。

  而且,他也越來越能抓住這個心智單純的小妻子的一些習性,只要他想,隨時可以引起她的注意,而且逗弄她之後她那可愛的反應,總讓他樂此不疲,覺得又和她接近了一步。

  便如此時,宣青塵拎著一個籃子,從容地跨進雞圈,裡頭有一座茅草搭成的雞舍,當他走進雞舍時,故意停頓了一下,果然看到一抹纖影嗖地一聲也沖進了雞圈,躲在水塘的樹幹後,不過她引起那些雞四處亂叫的大動靜,卻讓他莞爾。

  知道她在雞舍外偷偷地看著,他大搖大擺地進了雞舍後,突然驚訝地叫道:「唉呀!怎麼雞蛋都孵成小雞仔了?」

  在他說完這一句話之後,樹後面那個丫頭果然忍不住了,很快地轉移陣地到了雞舍外,小腦袋偷偷地由門口往裡瞧。

  看到那些混身毛茸茸的黃色小東西,南淨雪雙眼都發亮了,只是礙于那個壞人擋在那裡,讓她不敢上前去看個清楚。

  「這麼多隻小雞,可要好好護著,免得被冷死了,我得找個人幫我捉……」宣青塵假裝自言自語地說著。

  雞舍外的南淨雪早就沉不住氣了,一聽到小雞會冷死,一時也顧不得怕他,連忙沖進來叫道:「我來捉、我來捉,小雞不可以冷死!」

  然而在她嚷嚷的同時,雞舍裡不管大雞小雞都被驚動了,像炸了鍋似的飛逃出來,他也沒料到這一幕,迅雷不及掩耳地用身體護著她,不讓那些驚慌竄逃的雞傷到了她。

  南淨雪嚇得尖叫,抱頭縮成一團。她常在雞圈裡逗雞玩,所以那些公雞母雞若是生起氣來,她也知道有多可怕,何況是十數隻雞一起發瘋,她早就忘了自己身旁是個「壞人」,直躲在他懷裡瑟瑟發著抖。

  一會兒,雞全跑了出去,雞舍裡恢復平靜,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一抬起頭,便與宣青塵深邃的眼對個正著。

  她被他眼中的某種柔情深深吸引住,這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一時間居然呆楞了好一會兒。

  「你沒事吧?」宣青塵柔聲問。

  她這才反應過來,這人好像在保護她?剛才那麼多雞跑出去,那他身上不就被啄得滿身傷痕?

  雖然心智與以前不同,但她的善良仍沒有變,眸子怯怯地在他身上掃了一圈,看到他頭髮亂七八糟,插了幾根雞毛,手臂上還有一些被抓出的血痕,她不由倒抽了口氣。

  他難得與她如此親近,自然不會讓一些恐怖的畫面傷害眼下的美好。於是他不著痕跡地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接著提起籃子交到她手上。「看,好多小雞,很可愛對吧!」

  南淨雪被籃子裡可愛的小雞轉移了注意力,本能地用手指輕輕地搔弄把玩。小雞群咕咕叫騷動起來,還有只輕啄了她的玉指,她不禁輕輕笑了起來,抬頭對宣青塵道:「小雞好可愛,我要養……」

  她這般嬌憨,與以前和他撒嬌時的樣子並無二致,宣青塵動容地食指勾起,用指背把她臉上沾到的些許泥土拭去。

  然而他不做這動作也罷,他突然主動碰她,她像被觸動了什麼機關,陡然驚叫起來,抱著籃子就往雞舍外跑。「壞人不要摸我,你不要過來!」

  宣青塵無奈地追了過去,怕她一時驚慌跌倒會傷了自己。

  想不到附近聽到南淨雪叫聲的人,全一窩蜂地沖了過來,一時間他只看到她抱著小雞籃子,撲進杏兒的懷裡,小臉緋紅喘個不停,四周也同時出現了好幾個鄰居,陳伯、黃大嬸、張龍、張虎,還有一些附近的人全圍了過來。

  他們看到的畫面,可與兩人方才所發生的事差了十萬八千里。一個弱女子臉色通紅地由雞舍跑了出來,還嚷著不要摸她,之後追出一個男子,衣冠不整,頭上甚至還有幾根雞毛,似乎不追到女子不甘休似的……

  陳伯輕輕一歎,委婉地道:「青塵,雖然我們都願意相信淨雪是你的妻子,但你也不要這樣欺負她啊!」

  從搬進村裡的第二天開始,宣青塵便要村民們別叫他宣少爺,他來富田村,就是希望南淨雪能融入這裡的氣氛,可不希望因為稱呼而疏遠了大家。村民們見他和氣沒架子,也樂得接受他的提議,所以現在村裡有些年紀的,個個都像他的長輩。

  「你這個相公是怎麼做的,淨雪什麼事都不懂,你把她拐進雞舍裡,究竟是想幹什麼?」黃大嬸也責怪了兩句。

  「是啊,你也未免太猴急了一點,現在可是大白天呢……」張龍、張虎也看不下去了,他們雖然當宣青塵是兄弟,卻也當南淨雪是妹子。

  宣青塵努力地想解釋道:「我不是——」

  「啊!我的小雞跑了!」南淨雪突然尖叫起來,她籃子裡的小雞,果然一隻只偷跑出來,正滿雞圈地跑。

  聽到她叫,那群愛護她的鄰居們一時也慌了,連忙東奔西跑幫她抓雞,一時之間可謂雞飛狗跳,每個人都忘了他們還在質問宣青塵,而完全找不到時機辯駁的他,就這麼被定罪了。

  只有杏兒完全瞭解他的百口莫辯,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少爺你辛苦了。」

  宣青塵除了苦笑還是苦笑,看來他這個自認改頭換面的好丈夫,在南淨雪的幫忙下,真要成了富田村第一個誘拐自己妻子的壞人了!

  在富田村的日子,過得快樂又平和,村子裡的人從一開始懷疑宣青塵,到後來因為南淨雪不時就如兔子般受驚,大夥兒也慢慢接受宣青塵應該當真不是誘拐她。而且,宣青塵對她的好,眾人都看在眼裡,一個大少爺享福的日子不過,成天下田劈柴燒飯,就為了讓他的小娘子吃飽穿暖。

  即便如此,南淨雪還是忌憚著宣青塵,即使她心裡隱然覺得這個壞人似乎對她還不錯,但她就是鼓不起勇氣,踏不出那一步去接近他,這也讓附近鄰居及負責服侍的杏兒大大搖頭,卻無法對無辜嬌憨的她生一點氣。

  畢竟,那是人家兩夫妻的事,做丈夫的宣青塵都沒抱怨了,旁人又能說些什麼呢?

  慢慢的,天氣轉涼了,大夥開始穿起厚重的冬衣,幾個月前種的穀子已然接近收成。由於接下來將迎接農忙,還有狩獵冬日的儲糧,富田村的村民通常會挑個日子,附近鄰居們帶著自家的菜肴,所有人一起共用,吃得飽飽的準備接下來上山或下田幹活,也慶祝今年的豐收。

  通常這樣的活動,都是輪流到各家吃,不過今年比較特別的是,宣青塵一家住進了劉婆婆的住處,大夥兒幾乎是心有靈犀地提起應該在他那兒聚餐,反正劉婆婆的院子本來就是村裡最大的,把全村的人都塞進去,剩餘空間還很寬裕。或許是大家都疼愛南淨雪,知她喜歡熱鬧,又或者村民們已經看不下去宣青塵與南淨雪一追一趕的貌合神離,都想藉此撮合一下他們。

  一到了傍晚,各家都帶來自家的拿手好菜,陳伯帶來了燒雞;黃大嬸悶了一鍋豬肉燉白菜;張龍、張虎一家切了臘肉與臘腸;對街王家漢子也帶著新婚妻子,捧著肉丸子來了……因為桌子不夠放,張龍、張虎還率領村裡的壯丁到陳伯和黃大嬸家裡搬了幾張,並在院子裡,才將菜肴滿滿當當地放滿了十大桌。

  一下看到這麼多人,南淨雪興奮地沖來沖去,和一些孩子玩成一塊兒,宣青塵看著這一幕,突然有些感慨,他與她成親一年多,如果不是宣府那些該死的家規,讓夫妻久不能聚,他們應該也有一、兩個孩兒,早已能共用天倫之樂了吧。

  而南淨雪,也不會變得如今日這般了……

  「青塵……」陳伯似乎知道他的感觸,輕拍了他的肩,似是想轉移他的心思。

  「一起吃飯了,待我去把家裡那幾個兔崽子給逮過來,他們居然敢讓大夥兒等他們!」

  宣青塵淡淡一笑,來到了桌旁。此時一桌子人幾乎坐滿了,只留兩個毗鄰的空位,顯然就是要讓宣青塵和南淨雪坐在一起。

  南淨雪與幾個孩子一起被逮了回來,準備乖乖吃飯,當她左看右看,只剩下宣青塵身邊一個位子時,她柳眉一皺,可憐兮兮地低叫道:「我不要坐在壞人旁邊!」

  杏兒連忙起身安撫她。「少奶奶,少爺不是壞人。」

  她臉兒一垮,頭搖得像波浪鼓一般。「我不要跟壞人坐!我不要跟壞人坐!」

  怕她再鬧下去,大家等著她也不用吃了,宣青塵雖心中黯然,卻仍給了杏兒一記無妨的眼神。「沒關係,隨她吧。」

  杏兒看了幾個月,雖然心疼南淨雪,卻也忍不住替他出頭道:「少爺,你不能太寵少奶奶,你對她有多好,這裡誰都看得到,不能讓她再任性下去……」

  宣青塵只是淡淡地道:「但我以前對她不好,誰又看得到?」

  簡單的一句話,卻道盡了夫妻之間的死結,沒有因就沒有果,杏兒想到了南淨雪在宣家大院裡的無助與傷痛,忽然驚覺宣青塵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贖罪,而且以他的立場來說,似乎彌補得遠遠不夠。

  其餘的鄰居多少也注意到這裡的情況,卻沒有人多嘴說什麼,只顧著把氣氛炒熱,最後杏兒坐在南淨雪與宣青塵中間,大夥兒熱熱鬧鬧地開始用餐。

  當真仔細地開始看桌上的菜色,全是些大魚大肉,這是一年之中大夥兒吃得最好的一頓,所以什麼壓箱底的寶都拿出來了,自然不會是平時那些蘿蔔豆腐那麼清淡的菜色,然而油膩重口味的肉食,卻是南淨雪最反感的,所以她才坐下來,看到黃大嬸舀來的一大匙燉豬肉,臉蛋兒就皺了起來。

  「我不要吃豬肉……」

  黃大嬸見她像自家孫兒似的挑食,偏偏身子又纖瘦,也不免拿出奶奶的嘮叨勁兒說道:「淨雪,要多吃點肉,瞧你瘦得風一吹就倒的模樣兒。」

  張龍、張虎也深以為然,替她的盤子夾滿了一堆臘肉和燒雞。「對對對,你這麼瘦怎麼行,走出我們富田村都會讓人笑的!」

  其餘村人因為疼愛她,多多少少也替她的碗裡添點食物,一會兒,碗裡的肉就堆得像山一樣尖。

  南淨雪感受到了大夥兒的好意,礙於人多給的壓力,她嚅囁著不敢反駁,但眼眶裡慢慢蓄積的淚水卻清楚地說明了一切。

  宣青塵難以形容心中的那股抑鬱,對村民鄰居們,她即使不喜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但對他的反抗卻是激烈又直接,叫人不想吃味都難。

  即使如此,見到她為難,他還是默默地將自己的空碗換過了她眼前一堆食物,緩緩地對眾人說道:「大家對淨雪的關心,宣某深感五內,只是她腸胃不好,無法吃太多肉類那麼油膩的東西,否則會鬧肚子疼好幾天的。」

  陳伯輕啊了一聲。「你怎麼不早說,早知道我們就弄些清淡的菜色。」

  宣青塵微笑道:「總不能因為宣某一家子的關係,要大家吃素吧!連我準備給大家的,也是兩道肉食不是!今天可是富田村的大日子,淨雪的食物,我來負責就好,大家放開胸懷吃吧!」說完,他就要離席。

  杏兒卻輕輕碰了他一下,為難地低聲問道:「少爺,腸胃不好的是你吧,吃這麼多肉會鬧肚子的,你真的要吃……」

  「無妨。」宣青塵淡淡地留下一句話,便到後面屋子裡去準備南淨雪專用的食物。

  南淨雪從頭到尾只是呆楞楞地看著自己的食物被端走,換了一個空碗,然後那個壞人替她說了話,她好像就不必吃那些不好吃的東西了。

  可是剛才杏兒說,壞人什麼東西不好,那些肉讓壞人吃下去,不是說會鬧肚子嗎,他為什麼要替她吃?

  她簡單的腦子裡,這些問題如糾纏後的織線般紛亂交錯,想得她頭都痛了,可現在她也知道壞人不是要害她,而是在幫她解圍。

  其實、好像、似乎,壞人也沒有真的對她怎麼壞過啊……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宣青塵出來了,還端著一鍋白粥。他熟練地替她盛了一碗,放到她眼前,接著就看她雙眼一亮,捧著粥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他瞧她吃得歡,俊臉上浮起了一抹微笑,就這麼怔怔地望著她,仿佛她吃下去的每一口粥,都在一點一滴修復著他心中千瘡百孔的傷。

  她被他瞧著,不知怎麼吃得越來越心虛,突然間,她放下湯匙,在眾人納悶的眼光下又舀了一碗粥,推到了宣青塵眼前。

  接著,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又繼續埋頭吃起自己的那一碗。然而她卻不知道,光只是這個動作,就讓一向堅強獨立的宣青塵,有種鼻酸的感覺。

  他慢慢地捧起碗,閉上了眼,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身體不顫抖,表情像在強自壓抑著什麼情緒。最後,好半晌他才張開眼,長吐了一口氣,緩緩舉起湯匙,也吃了一口她給他的粥。

  他相信,這是他這一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其餘的村民有的也看到了這一幕,會心地笑了起來。看來宣青塵這一陣子的努力,也不是沒有收穫的。不過對於一鍋白粥卻讓南淨雪吃得這麼開心,眾人不免好奇那究竟是多好的味道,於是他們躍躍欲試地盯著那鍋粥。

  擺在桌上的東西,就是大家都可以吃,根本問都不用問,所以黃大嬸、張龍、張虎等人,也都好奇地盛了一點,一下子吃了一大口。

  「呸呸呸!這粥怎麼是甜的啊?」

  「又不是八寶粥,這也太奇怪了!」

  「青塵,你煮這粥是怎麼回事,淨雪吃了真的沒問題嗎?」

  眾人一副被坑了的表情,半揶揄半埋怨起宣青塵。

  杏兒看了好笑,卻也忍不住用一句話揭開了真相。「我們少奶奶,喜歡吃甜的啊……」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六章

  在慶典的隔幾日,宣青塵便整裝待發,和村裡的壯士們一起入山狩獵,為冬日的儲備肉食做好準備。

  出發前,杏兒為他備好了一件冬衣,擦亮了張龍兄弟給的箭矢,還特地向黃大嬸要了當地的金創藥。

  宣青塵也很習慣她的服侍,自然地穿上了冬衣,背上弓箭,再把金創藥塞進胸前暗袋裡。

  背上了竹簍,宣青塵特地交代著。「杏兒,看好淨雪,別讓她亂跑。」

  杏兒乖巧地點點頭。「是,少爺,我會看好少奶奶的。」

  兩人的互動十分正常,但看在距離好幾步遠的南淨雪眼中,卻是怎麼看怎麼彆扭。雖然她忌憚壞人,但她總覺得這些事不應該由杏兒來做,杏兒離壞人好近,替壞人穿衣服時,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她就覺得自己的胸口莫名地悶了起來,居然想沖過去把杏兒的手撥開。

  為什麼她會有這麼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覺呢?南淨雪抱著頭,苦著一張小臉,神色懊惱地直盯著兩人。

  直到宣青塵離開家中,杏兒轉過身來,才發現南淨雪古怪的神情,走過去問道:「少奶奶,你怎麼了?」

  她扁了扁小嘴,再皺了皺眉頭,最後才指著自己的胸口,用一種夾雜著些微哭意的聲音說:「我這裡不舒服……」

  杏兒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怎樣的不舒服?」

  「你在和壞人說話、幫壞人穿衣服,還有拿東西給他的時候……」她很努力的想說出自己的感覺。「我就覺得這裡痛痛的,麻麻的,好像上次在水裡懲氣的感覺。」

  杏兒原本聽得茫然,但仔細回想方才自己與少爺的互動,再聯想到少奶奶的表情及回應,她突然恍然大悟,微帶促狹地看著南淨雪。「少奶奶,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吃醋?」南淨雪一呆,之後直搖頭。「醋酸酸的,不好吃,我不吃醋的!」

  杏兒噗哧一笑,知道南淨雪吃醋只是本能,但她如今的心智恐怕無法明白這樣的情緒代表什麼,所以杏兒也不再逗她,好聲好氣地解釋道:「少奶奶,我替少爺穿上大衣,是因為少爺去狩獵,山上會冷的。還有那些金創藥,也是怕少爺在山上受傷,萬一流血了,金創藥能很快止血。」

  「流血了會怎麼樣?」南淨雪不知為何,聽得有些緊張。

  「血如果流了很多,可能會死,所以當然要替少爺準備藥品啦!」杏兒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狩獵本來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我不期待少爺能打多少獵物回來,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少奶奶你說是不是?」

  南淨雪胡亂點點頭,但她此時早已聽不進杏兒在說什麼了。她從杏兒的話中隱約知道,宣青塵這回出門,是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很可能會流血,很可能會死掉。她雖然怕壞人,但怎麼也不希望他死掉啊!

  於是她開始坐立不安了。平時宣青塵出門,扔兩個女孩兒在家,南淨雪就算再無聊,也總是能找到事情自得其樂,但這一回,她坐在桌邊玩壞人做給她的竹制玩具玩沒兩下,就湊到窗邊探頭探腦,想看看村裡的獵隊回來了沒。

  杏兒多次將她帶回屋裡,怕她因為吹涼風而受了風寒,但她卻總是坐不住,午膳也沒吃兩口,又湊到了窗邊,殷殷地看著。杏兒終於明白自己的話恐怕嚇到她了,但這又何嘗不代表著少爺在少奶奶心中終於有了一席之地,會讓她擔心害怕呢?有了這種理解,杏兒便不再阻止她,替她穿上了一件襖子之後,就任她坐在窗邊,等著宣青塵回來。

  終於,在太陽下山前,十數人的獵隊慢慢的出現在村口,南淨雪的眼兒也越睜越大,直到宣青塵踏入院子裡,她終於耐不住性子嚷著。「壞人回來了!壞人回來了!」

  宣青塵此時推門而入,沒聽到她在嚷嚷些什麼,也不像以前一回來就先哄她,反而先喚來了杏兒,將背上的竹簍交給她。「裡頭的獵物你先處理一下,別讓淨雪見血了。」

  杏兒點了點頭,由他手上接過竹簍,不意看到他袖擺的泥土,想都沒想就欲替他順手拍去,但突然想到今早南淨雪的表現,她突然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湊身在宣青塵耳邊低語了什麼。

  只見他聽得眼睛一亮,視線移往了南淨雪身上,果然看到她孤伶伶地坐在一角,直勾勾地盯著他與杏兒,那表情可不是太高興,讓他好氣又好笑。

  此時,杏兒刻意拍了拍宣青塵袖擺的土痕,宣青塵看到南淨雪嘴兒一扁,那神情像是被石頭打到了一樣,他更是忍不住嘴角上揚。

  看來他這陣子的努力,並不是完全沒有成果的。

  杏兒去後院處理獵物了,他若無其事地坐下,突然朝南淨雪揮了揮手。「淨雪,你過來,我有好東西給你。」

  她正莫名其妙生著壞人的悶氣呢,哪裡會聽話!便看到她搖了搖頭,小臉上還一臉提防的表情。

  「真的不過來?」他也不再賣關子,突然由懷中衣袋裡掏出了兩團毛茸茸的小東西,一團白的,一團米黃色夾雜黑色,在他手上時,還不安地動來動去。

  南淨雪一看到這兩團小可愛,頓時什麼吃醋什麼警惕都忘了,驚喜地叫道:「是兔兔!」一叫完,她立刻沖到了宣青塵身邊,用著祈求又渴望的眼神看著他。

  宣青塵哪裡受得了她這副表情,小心翼翼地將兩隻兔子放到她的手上,見她一邊低叫著怕兔子摔了,一邊又笑得開心。

  本以為她會迅速地跟兔子玩成一塊,但她接過手把玩一陣後,卻很快又輕輕地將兔子放在桌上,接著睜著好奇又期待的大眼,直盯著他。

  「這個是什麼?」她突然比了比他的脖子。

  宣青塵不解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這才反應過來她眼中閃爍的好奇是指什麼。

  出門狩獵時,他除了替她抓了兩隻兔子,更意外地撿到了一頭幼貂。這頭幼紹不認生,在他帶走它後,便像條圍巾似的纏在了他的脖子上,由於貂毛柔軟溫暖,他戴著舒服,一下子竟忘了還有只貂纏在那兒。

  「這是小貂,還活著、是特地抓給你的,你何不自己來取。」宣青塵刻意挖了個洞,就看她自己會不會跳下去了。

  弄這些小動物討好自家娘子,他可是被張龍、張虎兄弟笑了半天,只希望借著這些東西,兩人的隔閡能再消除一點,否則每次她對他的排斥及推拒,雖然他給了最大的包容與體諒,但一次次卻都是切切實實的傷害。

  南淨雪幾乎是著迷似的就往他脖子上的小貂摸去,然而當她碰到貂毛時,宣青塵脖子上的小貂抖了一下,一顆核桃大的頭抬起看了她一眼,讓她嚇了一跳,一人一貂就這麼呆呆地對視著。

  須臾,當宣青塵正想說些什麼,她卻面露驚喜,開心地叫了一聲,接著便直接伸手往小貂抓去。

  她的動作很具侵略性,小貂哪裡可能讓她得逞,十分滑溜地順著宣青塵的臉爬到了他頭頂上。南淨雪瞧它動作敏捷,模樣可愛,更是喜歡得不得了,壓根都忘了眼前這男人是她心目中的壞人,直接就撲了上去。

  宣青塵怕她摔著,連忙接住她的嬌軀,順手往自己大腿一放,她有了一個抓貂的好「座位」,便自然地坐在他大腿上,抬手要抓他頭上的貂。於是小貂在宣青塵後腦杓、肩膀、胸口等等地竄來竄去,南淨雪也興奮地坐在他的懷中,努力地與小貂捉迷藏。

  終於,她抓著了貂兒,喜孜孜地摸著它柔順的毛,貂兒仿佛被她摸得舒服,不再掙扎,小腦袋也靠著她的手磨蹭,簡直令她愛不釋手。

  「你看!我抓到了,好可愛。」她舉起手上的貂兒,送到宣青塵眼前,他一手扶著她的腰,正享受著她如同以前般的依賴,自然是她說什麼,他都應好。

  只是這麼一對上眼,南淨雪赫然發現自己似乎離壞人太近了些,幾乎是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了。可是這次和過去又有些不同,她以前還沒接近他,就會本能的因害怕而閃躲,但現在當真在他懷裡了,心裡的排斥卻似乎沒有之前那麼深,反而有種奇妙的安心感,好像她這陣子總是一個人玩、一個人和自己說話的那種空虛,一下子被說不上來的滿足情緒填滿了。

  兩人面面相覷,宣青塵在心裡歎息著她似乎想起來他是壞人,又要逃開了。想不到南淨雪雖是順著自己的感覺離開了他的懷抱,卻同樣順著自己的感覺,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和手上的小貂及桌上的兩隻兔子玩耍。

  宣青塵只要一抬起手,就能摸到她,這麼近的距離,卻是他花費了好大的心力才縮短的。他頭一次因為能如此接近她,而全身感動莫名,滿腔的深情頓時湧上,令他只能柔柔地看著她開心的笑靨,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南淨雪仍是壞人長、壞人短地叫著宣青塵,但她卻不再避他唯恐不及了,雖然還不若以往兩人當夫妻時的親密,但至少她能安心待在他旁邊,有時久久看不到他,還會東奔西跑的尋找。

  這樣的進展,更堅定了宣青塵愛她、寵她、包容她的決心,帶她來富田村,確實做對了。他也沒有再更強勢的逼進,只是讓彼此之間的情感順其自然地發展。

  富田村進入了冬季前的收割,幾乎整個村子裡的男男女女都忙了起來,為了怕南淨雪闖到田裡礙事,杏兒可是將她看得緊緊的,不讓她出小院,讓她總用著一雙充滿怨念的眸子盯著杏兒,因為她真的好想到田裡去,看看壞人在做什麼。但偶爾她的兔兒貂兒跑了過來,又讓她忘了被禁足這件事,玩得不亦樂乎,讓杏兒好氣又好笑。

  這日,南淨雪正在屋裡和兔兒貂兒捉迷藏時,後門突然打了開來,接著一群人鬧哄哄地抬了個人進來,直接放到了房裡的床上。

  「青塵摔傷腳了,你們把他放上床時小心點。」

  「對不起啊,青塵,都是我沒注意差點掉入水圳,幸好有你救我……」

  「別說那麼多了,請村子裡的大夫來看看吧。」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全圍在了床邊。原來宣青塵下田時,為了救張龍而摔倒,把腿傷了,整個褲管都是血,看來怵目驚心。杏兒也早就沖了過去,幫忙把宣青塵安頓好,一時之間居然沒有人有空理會南淨雪。

  直到宣青塵保證自己沒什麼大礙,眾人才松了口氣,想不到這時候,一抹黑影突然沖向床邊,把眾人擠開,眾人只見那黑影趴在了宣青塵的胸口上,哇哇大哭。

  「嗚哇……壞人流好多血,杏兒說流血會死……壞人要死掉了啦。」原來南淨雪看到腳上都是血的宣青塵被抬進門後,整個人就傻了,她對他已沒有之前那麼深的芥蒂,一看到壞人好像要死了,無止境的悲傷就這麼湧上心頭,令她直奔向他的身旁大哭起來。

  她哭得毫無形象,眼淚鼻涕滿臉,卻相當真實的表達了她現在的情緒。每個人都很意外一向對宣青塵避之唯恐不及的她,居然比誰都傷心,但這種矛盾的情感,不知道他們夫妻過往的人,是不會瞭解的。

  「少奶奶,少爺不會死的……」杏兒忍不住想勸南淨雪,或許除了宣青塵,只有她能體會南淨雪此時的悲傷有多真實。

  但她就是一個勁兒的哭,好像宣青塵死定了似的,讓旁人看得好氣又好笑。原本杏兒還想再勸,但黃大嬸突然向她使了個眼色。「杏兒啊,讓他們其中一個去請大夫,你到我家來,我家這裡有些藥,對傷口很有用的。」

  「對啊!」杏兒馬上意會過來,這不是拉近他們夫妻關係的一個好時機嗎!

  「黃大嬸,我和你去拿藥好了。」

  黃大嬸也賞了張龍的後腦杓一巴掌,對著房裡所有無關人等說道:「走了走了,田裡還忙著呢,你這掃把星給我去請大夫!」

  一群人很快地離開了,只有南淨雪兀自哭著,但宣青塵卻一點也不想提醒她,只是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享受這久違的溫馨。

  她終於哭累了,慢慢抬起頭,這才發現四周的人全不見了。低下頭來,卻看到他朝她柔柔笑著,她忽然像想起什麼,驚叫一聲倒退了三步。「壞人!你是壞人……」

  眼睜睜瞧她離開了自己的懷抱,宣青塵是萬般不願,但他並沒有坐起身向她解釋什麼,反而突然捂著自己的胸叫道:「唉呀!我快死了!」

  一聽到這句話,南淨雪馬上又忘了他是壞人這回事,連忙沖回他身邊,在他身上胡亂摸著,慌亂地叫著。「怎麼辦,你要死了怎麼辦?」

  不待他回話,她突然眼睛一亮。「你等一下!」

  說完,她突然往屋外沖,讓宣青塵要攔她都來不及。正當他慨歎著又失去一次親近她的機會時,南淨雪沖了回來,手裡還捧著一堆雜草,直拿到他眼前。

  「我看兔兔不舒服,它都是吃這個……」她還喘著,「你也吃這個,就不會死了。」

  他面有難色地看著一堆草,再望向她一臉希冀的表情,真有種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不過既然兔子吃了都沒死,沒道理他吃了會死,把心一橫,他當真拿起一把雜草塞進嘴裡。

  一邊嚼著又澀又苦、味道又怪的草,他只覺自己就像頭牛,為了騙到她的芳心,簡直豁出去搏命演出。

  「太好了!」南淨雪拍拍手,像安撫孩童般輕拍著他的胸口,「你好了喔!吃完就好了,以後不要再死了喔。」

  這他可無法保證,宣青塵心中苦笑著,不過卻是抓准了這個時機,當真像個壞人般拐著她道:「如果我不死,你以後不要怕我好不好?」

  南淨雪偏著頭看他,最後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用力一點頭。「好!」

  「那麼,如果我不死,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她想都沒想就坐上了床沿,抱著他的頭像抱小兔子一般,輕拍細哄著。只是她的動作太大,拉痛了他的傷口,他痛卻不敢叫,怕她又受到驚嚇,第一次領悟什麼叫幸福得想哭。

  終於,杏兒和黃大嬸帶著大夫回來了,雖然很不想打擾他們夫妻相聚,不過怕宣青塵的傷口失血太多,還是硬著頭皮拉開了南淨雪,讓宣青塵接受大夫的醫治。

  趁著南淨雪不在,他指著地上剩下的雜草問道:「大夫,可否幫我看一下,地上那草可以吃嗎?是什麼功效?」

  大夫拾起草來一看,臉色陡然變得古怪。「你吃了?」

  宣青塵無奈地點頭。

  大夫別過頭去清了清喉嚨,雙肩抖動了一陣,卻不知是否在掩飾什麼,才回過頭來說道:「這草確實可以吃,而且是很普及的藥物,它有個別名叫振陽草,是……呃,專門治療男子陽萎用的……」

  宣青塵的傷沒兩天就恢復了大半,張龍那傢伙因為欠了宣青塵一個救命的大人情,便自告奮勇替宣家的田地收割。

  時序已是入冬,喜歡在戶外嬉戲的南淨雪,不太習慣北方寒冷的天氣,被杏兒及宣青塵裹得跟顆大粽子一樣,而且大部分的時間,她都不許出門。

  依宣青塵的說法,雞鴨都躲起來了,田裡的作物也全收割了,天空沒有太陽,水塘也都結了層薄冰,根本沒有什麼好玩的,還是躲在家裡取暖比較好。

  可是對南淨雪而言,關在家裡就是無聊,她頂多只能在家裡的院子跑,要不就在屋裡逗兔兒貂兒,幸好最近她發現了一個好玩的遊戲,耗去了她大部分時間,否則可能早就吵得掀了屋頂。

  而宣青塵與杏兒見她莫名地沉靜乖巧了許多,沒有再吵著往外跑,也不再盯得那麼緊,分頭跟著村民們學習製作準備過冬的食物和衣服。

  「壞人不在呢,杏兒也在後院忙著……」獨坐在廳裡的南淨雪清眸靈動,向四周打量了一圈,頑皮地笑了起來。「要不然再找個罐子,趁壞人和杏兒不在,去廚房拿一點,再做一瓶好了!」

  廢話不多說,她偷偷地溜進了廚房,伸手掏了掏米缸,抓出了一把麥子,接著又往另外一個缸裡抓去,卻是一把小米。她正笑嘻嘻地要把這些穀物都放進罐裡,想不到一抬頭,卻見到宣青塵與杏兒兩人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她小嘴兒張得大大的,杏眸圓睜,最後眨了眨眼,把手從小米的缸裡伸了出來,然後把手裡的罐子擱在地上,之後離得米缸老遠,好像剛才自己什麼壞事都沒做一樣。

  瞧那心虛樣,杏兒忍住了笑,故作嚴肅地道:「少奶奶,我就覺得最近幾天米缸裡的米少了很多,原來都是你拿去玩了?」

  她聽了連忙搖手,「我沒有玩,我沒有玩!」

  「那你方才在做什麼?」杏兒指著她扔在地上的罐子。「少奶奶,食物不可以拿來玩的,以後你肚子餓,少了這些就變不出東西吃喔!」

  「我……我……」她一時也解釋不出來,只是可憐兮兮的站在牆角,低頭扭著手指。

  「杏兒,好了,我想她懂了。」宣青塵自然知道杏兒是為了南淨雪好,不過他也捨不得看到她如此委屈,即使知道自己不該助長她做壞事的氣焰,仍然免不了出言袒護。

  「少爺,你真是太寵少奶奶了。」杏兒似笑非笑地道,不過她自然不會再多言,因為她還挺樂見這種情況的,只是以後少奶奶越來越搗蛋,她可要多煩惱些。

  宣青塵搖了搖頭,他可沒有特別寵她,因為對她好幾乎成了本能。於是他走到了她身邊,摸了摸她的頭,輕聲問道:「淨雪,你告訴我,那些穀物你拿到哪裡去了?就算是喂了雞鴨也沒有關係,我不會生氣的。」

  自然,他心裡也是希望她只是換了個地方藏食物,想著能救多少回來是多少,快接近隆冬了,這糧食可不能少。

  她猛地一抬頭,「你不會罵我?」

  「我什麼時候罵過你?」他輕笑反問。

  說的也是,她頓時覺得這壞人越看越順眼,便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杏兒,三個人來到了房間裡。

  「嗯?房間裡有什麼?」杏兒不明白她的用意。

  南淨雪神秘兮兮地笑了起來,突然彎下身去,從床底下撈了一個罐子出來,上頭還封了泥。

  「這個!我拿的穀子都在裡面。」喜孜孜的她像獻寶似的將罐子給了宣青塵,接著抬起頭期盼地望著他,像在等候他的回應。

  「這是……」宣青塵心頭微動,拍開泥封,果然一陣酒香由罐中彌漫開來,他深吸了口酒香,二話不說拿了一個杯子,倒出一杯酒水,仰頭喝盡。

  「好酒!」這是他第二次喝南淨雪釀的酒,想不到比起第一次,更多了一種質樸的清冽甘甜,入口後卻又像這小村的人情味一樣,火熱氣派,喜愛烈酒的人一定會愛死。只可惜這酒很明顯的不夠時日,要能再放一個月,必定更加香醇想不到,因為他拍開了時日不足的美酒,現在倒成了是他浪費了這些穀子。

  「你還記得怎麼釀酒?」他訝異地望著她。

  「原來這叫釀酒啊。」南淨雪點點頭,像是又學了一個新辭彙,表情認真得令人發噱。不過她的下一句話,卻令在場兩人眼睛差點沒瞪出來。「反正我就是會做嘛,我還做了一堆呢!」

  她揚手要兩人一起蹲下來看,宣青塵與杏兒對視一眼,都把身子放低,視線探到了床底下,赫然看到一整個床底擺得滿滿的都是酒,只是裝酒的容器大小不一,都是南淨雪這陣子四處搜刮的。

  「你簡直是……」宣青塵深深地凝視著南淨雪。「太令我意外了!」

  在北方過冬,酒可以說比什麼儲糧都好,喝下去暖身暖胃,又兼具美味,甚至還可以拿到鎮上換成金錢,再買更多的糧食回來。他最近正在煩惱準備的食材可能不夠過冬,現在什麼都解決了。

  「所以你不會怪我把穀子拿來玩吧?」說到底,南淨雪還是有些心虛的。

  「不會,你釀的酒很好,好得我無法形容。」他瞧她做了這般好事,居然還一副慚愧的樣子,忍不住輕輕抱住她。「是你該怪我才對,居然忽略了你的天分這麼久。我一直把你當成脆弱的瓷器般呵護,卻是太小看你了。」

  想想他第一次喝她的酒時,是在奇山縣,當時奇山縣的山頂覆滿皚皚白雪,他還承諾會帶她去看雪,想不到之後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故,她被趕出宣府,還喪失了所有和他的記憶,所以他始終沒有兌現承諾。

  他真的欠她很多很多,多到這輩子的情,他都覺得還不起。

  「淨雪,你知道嗎,其實帶你來這富田村,一方面是要離開京城那複雜的環境,另一方面,是因為富田村可以完成我對你的承諾。」宣青塵鄭重地說道。

  「什麼?」南淨雪似懂非懂,偏著頭看他,那嬌俏的模樣令他心頭蠢動。

  他吸了口氣,沉住氣道:「根據經驗,再過幾天,你就會收到我給你的驚喜。」

  「真的?!」她驚喜之下目如秋波,小女人的嫵媚展露無遺,嬌軀也不經意地在他身上磨蹭了幾下。

  宣青塵倒抽了口氣,因為就這麼一瞬,他發現自己的情欲居然又被她挑起,下腹一陣火熱。其實也怪不得他,他正值年輕力壯,又久久無法與妻子相好,「火力」旺盛一點也在所難免。只是除此之外,他懷疑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原因,讓他如此沉不住氣。

  「該死的振陽草啊……」他低聲咬牙道,恨不得現在就能把南淨雪就地正法。

  然而南淨雪可沒察覺他那灸熱的眼神,只是滑溜地由他懷裡退開,接著拔腿就不見了。「我再去把方才的那一罐做好!」

  到嘴的肉居然飛了,他扼腕不已,不過眼下的確不是好時機,她是不怕他了,但卻尚未完全接受他,若一下子進展到夫妻的親密,恐怕又會嚇跑她。

  倒是杏兒未經人事,壓根沒發現什麼異狀,只是也興致勃勃地說道:「我去幫少奶奶的忙,以前她釀酒,都是我在旁協助的。」

  「去吧!」

  「啊!還有剛才少爺你說什麼草?是要杏兒去采回來嗎?還是要放到酒裡一起釀?」

  「那草你就別管了,放到酒裡是要我死嗎……」

  時間過了十日,再兩個月就接近年節了,富田村的山上下了一場雪,由山下看上去是一片雪白,宣青塵神秘兮兮地告訴南淨雪,若無意外,她的驚喜明天早上就會看到了。

  南淨雪興奮得睡不著,杏兒哄著勸著才勉強入眠。隔日一起身,宣青塵仍是如往常般一派穩重地坐在餐桌前,要她先把早膳給吃了。

  她一心只想著他給的驚喜,所以乖乖地吃完了早膳,以往還會要求粥要加糖,現在都忘了這回事。等她飛快的吃完後,他二話不說替她穿了厚棉襖,戴了熊皮做的手套及帽子,才帶她來到門口。

  「你要的驚喜就在門外,打開看看吧。」宣青塵微笑道。

  南淨雪不明所以地開了門,待看到外頭的風景,頓時倒抽一口氣,怔在門前好幾息的時間仍無法反應過來。

  「好……好漂亮喔……」在她眼前的,是一片雪白的世界。半夜開始下了一陣好大的雪,村子裡都積雪了,原本光禿禿的田野成了一片銀白的世界,大家的屋子都戴著白色的帽子,連大樹都掛上了白色的項鍊,還一閃一閃地發著光呢!

  「我曾經答應你會帶你去看雪,所以我才會帶你來到富田村。」他同樣著迷地望著這片風景,以往見到雪內心只有憎惡,因為積雪會擋道,大雪日更無法出門,影響了他做生意的時間。然而身邊換了她,他的心境也改變了,竟覺得這雪景美麗無比,讓人都忘了寒冷。

  南淨雪回過神來,急忙沖了出去,結果一個不小心就陷在雪堆裡。

  宣青塵追了上去,卻見她在雪堆裡哈哈大笑,興奮得小臉都紅了,她的歡欣感染了他,令他也打心裡高興了起來。

  不一會兒,她與杏兒打起雪仗,他則是站在門口看得出神,心中滿是幸福與感動。其實,換個角度想,那怪老道的忘憂丹真起了效用,她果然忘了所有傷心的事,得到了最純粹的快樂。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顆雪球突然啪地一聲打上了他的臉,他頓時感到一陣激寒,大手一拍,臉上還留著一堆冰屑,卻見到那始作俑者笑到腰都彎了,還挑釁地對他做了個鬼臉。

  宣青塵眉毛一挑,突然彎身也做了個雪球,沖到院子裡,往南淨雪的方向丟去,想不到隔壁的陳伯剛進來,就被他的雪球給砸個正著,讓他傻眼了一陣子。

  「臭小子,我媳婦讓我送衣服給你家淨雪,你居然用雪球扔我!」陳伯可不是好脾氣的人,一受到攻擊,連忙把衣服擱在一旁,做了個雪球扔向宣青塵,結果這次他閃過了,但拎著個籃子剛剛進門的黃大嬸卻中了招。

  「呸呸呸!陳老頭你搞什麼鬼!大冷天的朝老娘丟雪球,你活得不耐煩了?!」

  黃大嬸不過拿一些醃菜過來,就收到雪球大禮,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把籃子丟在一旁,不甘示弱的抓了把雪球扔了回去。

  陳伯雖然有點年紀,動作可是挺矯健的,一個偏身就躲過了黃大嬸的雪球,之後他也不服輸地回擊了一個,只不過這一次卻沒有擊中黃大嬸,而是擊中了來幫忙鏟雪的張虎。

  張龍、張虎向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一下子被人挑釁了,哪裡有妥協的分,也管不了對面的是村中長輩,馬上兄弟一人捏起一個巨大的雪球。「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上啊!」

  於是,劉婆婆的院子成了一場雪球的大混戰,一下子是杏兒打中了陳伯,一下子是黃大嬸連續攻擊宣青塵,又或者南淨雪尖叫大笑,躲避著張氏兄弟的超大雪球。附近的孩童聽到了這裡的玩鬧聲,紛紛跑過來參加雪球大戰,而孩子都來了,大人如何能不來。所以這場雪仗的規模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幾乎要跟上回搬十張桌子聚餐慶收成時的人數不相上下了。

  終於,一干人等玩得累了,又笑又喘地倒在了雪地上,宣青塵在宣家大院那般規律森嚴的地方長大,哪裡有玩得這麼瘋狂過,他發誓這是他這輩子最失控的一天,卻也是最歡樂的一天,他拋開了所有的壓力及包袱,在這裡圓了一回孩童的夢想。

  他不由感謝地看向了坐在雪地裡還有精力抓小貂的南淨雪,這丫頭即使什麼都忘了,即使變得癡癡傻傻,卻能一直替他帶來不同的感動啊!

  「諸位,到屋裡來烤烤火取暖吧,反正今日大雪家中無事,難得大家聚在一起。」他誠心地出口邀請。

  眾人自然是欣然接受,甚至分頭回家拿了食物和桌椅,又回到宣青塵的屋裡聚餐起來。

  很快地,氣氛就熱烈起來,眾人談笑著剛剛雪球大戰時的勝敗,宣青塵突然轉頭進了房裡,提了幾個罐子出來。「大家喝喝看,這是淨雪親手釀的酒,已經存了三個月了,應該夠醇。」

  宣青塵此話一出,原本嘈雜的廳裡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全懷疑地看向他。

  他應該沒說錯吧?南淨雪這樣的小孩心性,會釀酒?就算釀出來了,能喝嗎?

  「是我做的,我做的酒喔!」南淨雪不知大家的想法,還自得地昂起了小下巴,驕傲非凡的樣子,讓廳裡的大夥兒有些哭笑不得。

  桌上杏兒已經倒了幾杯酒,卻沒有人敢伸手拿。眼看南淨雪原本開心的表情漸漸變得不解,最後臉蛋兒皺了起來,好像要哭了一樣,一向把她當親妹,又欠了宣青塵一個大人情的張龍,頓時一拍胸脯。「我喝!不過是淨雪妹子的酒嘛,青塵都活到現在了……」他豪情萬丈地拿起酒杯,咕嚕地把酒喝了下去,突然間整個人定在當場,久久不能言語。

  如何?死了嗎?!眾人都在等著他的反應。

  張龍難以置信地看了看空著的杯子,又看了看南淨雪,突然二話不說,又拿起一杯仰頭灌下,接著是第三杯……

  「欸,張龍你別顧著喝,究竟味道怎麼樣?」陳伯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問題。

  張龍頓了一下,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卻是顧左右而言他。「沒關係,你們不喝的話,我喝就好。」說完,又繼續喝了第四杯。

  別人可能不夠瞭解張龍,但身為他雙胞胎弟弟的張虎怎麼可能不知道!廢話不多說,也拿了一杯喝下,果然雙眼圓睜,驚異地望向南淨雪,之後學著哥哥一聲不吭地繼續喝著酒。

  陳伯終於坐不住了,硬著頭皮也拿了一杯;之後黃大嬸也試探性地拿了一杯,然後是王家的漢子也拿了一杯……

  毫無意外地,這餐桌上又演變成了搶酒大戰,北方人喝酒如喝水,女性也有不俗的酒量,除了孩童之外,眾人有喝到的想喝下一杯,喝不到的頻頻四處打劫,仿佛剛才的雪球大戰又延伸到了餐桌上一樣,讓宣青塵一家三個人看得都呆了。

  宣青塵不由好笑地道:「不用搶,家裡還很多呢,而且淨雪也會一直釀的,等會兒一人提一罐回去。」

  「好哩!」一聽到這話,眾人才開心地放開胸懷大吃大喝,一起快樂地度過了這個大雪的日子。

  然而眾人卻不知道,就是今日這個契機,讓未來的富田村發展成了北方最富庶的村子之一,而要感謝的,卻是那個完全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別人笑就跟著笑、玩得最開心的南淨雪。

  南淨雪釀的酒,很快就橫掃了富田村,大夥都愛喝她的美酒,也都拿了糧食布匹等物來換,扣掉南淨雪又拿去釀酒的分量,宣家冬日的儲糧不只無虞,還富餘許多。

  富田村的春節,和其他地方一樣,家家戶戶貼上了新的春聯,人們換上了新衣,但顯然宣青塵一家的光景最好,劉婆婆的屋宇很多破落的地方都已修整得煥然一新。

  在除夕夜這天,宣青塵更是小試身手,跟杏兒學了一道花椒魚湯,不小心還割傷自己的手,若得南淨雪驚叫連連,不過這一切都無礙於眾人一起歡度春節的喜慶氣氛,三人第一次在富田村圍爐,就這麼和樂融融地結束了。

  到了晚上,杏兒自告奮勇守歲,坐在廳裡烤火,而南淨雪卻早已呵欠連連。

  宣青塵心疼地先帶她進房,想不到一進房間,她卻雙眼睜大,轉身就把房門關了起來,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哪有先前的困勁。

  夫妻倆獨處一室,她又如此的主動,仿佛有什麼企圖,宣青塵不由浮想聯翩,只是他也瞭解她的心性,不可能做什麼誘惑他的事,只好暗歎口氣,把心頭的蠢動按下。

  「壞人,我看到你手傷了。」南淨雪指著他手被菜刀割傷的地方,笑吟吟地由床底下撈出一瓶酒。「我幫你準備了藥,你快喝吧,不要告訴杏兒喔!」

  瞧她一副偏心他而又仿佛愧對杏兒的模樣,他就覺得好笑,不過他相信她不會害他,除夕夜裡,與小妻子月下獨酌,也是別有情趣,所以他毫不考慮地倒了杯酒,仰頭喝盡。

  不過這次的酒味,與她以前釀造的截然不同,似乎多了一股草澀味,雖然不減酒的美味,但總是突兀。宣青塵納悶地開口問道:「淨雪,你在酒裡多加了什麼嗎?」

  「就是加了兔兔吃的草啊!你受傷了,要吃藥才會好。」南淨雪認真地回答。

  宣青塵差點沒一口把酒噴出來,可惜他已經喝下肚了。

  振陽草……他簡直欲哭無淚,這陣子他們家劈好的柴薪已經堆滿了後院,甚至還有些送給了陳伯和黃大嬸,就是因為他老兄精力太旺盛,只好找個地方發洩,想不到這丫頭還嫌不夠,再替他添了把火!

  不知是振陽草的效用真那麼靈驗,還是月光下的南淨雪看來純潔無瑕,誘惑力十足,宣青塵只覺得下腹傳來些微火熱的感覺,看著她的目光更加深邃。

  反正她是他的妻子,有些事遲早要溫習一遍……不,是溫習好幾遍。今天又是個特別的日子,難得夫妻獨處,雖然這麼做有些趁人之危,但是誰叫這個丫頭自作聰明,就要自己承擔這個後果。

  他魅惑地一笑,輕柔地將她抱了起來,放在床上,「淨雪,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玩遊戲?壞人你要和我玩什麼?」南淨雪原就覺得他在和她玩,才會將她抱起來,所以沒有大叫或掙扎,如今聽他這麼一說,她更是興致勃勃。

  她對他的稱呼還真有些殺風景,宣青塵眉頭微皺,但很快又舒解開來。「這個遊戲我保證很好玩……不過如果你想和我玩,必須答應我,以後不再叫我壞人。」

  「那我要叫你什麼?」南淨雪一臉懵懂。

  「叫相公。」宣青塵誘惑似的道。

  南淨雪呆了一下,還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叫,但身體的本能已讓她柔柔地喚出,「相公……」

  就如同她以往稱呼他那般溫柔的語氣,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她總是用仰慕迷戀的眼神凝視他,然後撒嬌般地喚著他一聲,相公。

  宣青塵的理智幾乎要讓她這一聲相公給燃燒殆盡,他很想狠狠地吻住她,但最後仍是毅力克制那種想用力將她揉進懷裡的衝動,只低下頭用唇輕輕地一觸她的芳唇。

  兩個人都猶如雷擊似地顫了一下,那種撼動內心的感覺,幾乎讓人迷醉得不想清醒。於是宣青塵又更深入地吻住她,懷念著她甜美的滋味,好像想把這一年來她欠他的,都一次討回來。

  一下子,南淨雪也愛上了這個遊戲,這種昏昏沉沉、飄飄欲仙的感覺,她從來想像不到。突然間,她突然感覺一隻大手伸進了她的衣服,所碰到她的身體任何一個地方,都讓她覺得刺激興奮,忍不住嬌吟了一聲。

  於是,他慢慢地褪去她的衣服,她也學著剝下他的外衣,這般的主動是連她腦袋清醒時都沒有過的,自然也讓宣青塵的欲望更加深沉,無法控制地想要與她重溫角水之歡。

  但他知道這太快了,她一下子一定不能適應,所以他用盡了渾身解數取悅她,讓她享受到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大快樂。他發現看著她迷醉忘我的神情,比他自己的欲望紆解還要滿足。

  最後,他終於與她結合,兩個人不分彼此,纏綿繾綣。擁抱她的感覺是這麼美好,這一刻,他真的感受到了永恆,多希望時間永遠停住。

  房間之外,杏兒添著柴火,納悶宣青塵怎麼這麼久還沒出來。忽然間,她想到了某種可能性,表情古怪地靜下心來聽,果然聽到房裡似乎有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動靜。

  她是南淨雪的婢女,以前少奶奶睡里間,她都睡在外間,哪能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想不到自己無意觸到主子的隱私,不由耳根兒都紅了。「我看,我今天去陳伯家和他兩個孫子一起守歲好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七章

  今年的下雪日不多,只在過年前下了一陣子,之後都是大晴天,讓寒冷的冬日平添了一股暖意,也讓眾人的春節過得喜氣又舒適。

  過了一個多月,天空響起春雷,也到了準備插秧的時候。在富田村所在的北方,有一俗諺「上元放晴,終年富餘;驚蟄響雷,風調雨順」,所以按照今年的節氣情況來預估,應該會有一個大豐收,加上天日漸暖,村民們也勤奮地為明年的豐收而下田插秧。

  富田村雖是田地連綿,但放在整個北方來說,每年的收成也只占了一小部分,猶如河裡的一小條支流而已,又因為地處偏遠,所以糧商們通常不會等到穀物成熟的季節才來,而是會看天氣情況,先預估明年的莊稼產量,在過年後沒多久便會先派人來議價,以固定的價格收購一整年的莊稼,之後無論莊稼產量多寡及市價高低,糧商都要以議定價格收購。

  這種買賣方式說穿了就是一種遠期的交易,糧商要冒的風險不小,然而富田村這種偏遠又弱勢的村子,只能用這種方式買賣,所以反而對於村民而言,無論如何議價,總會被糧商大殺一筆,吃了虧也只能鬱悶在心裡。

  通常來村子裡議價的商家,都是固定的那一家,彼此也有多次交易的經驗,照理說應該有幾分交情,但那商家宰起富田村的村民們可是不手軟,畢竟這一帶都是這家糧商的勢力範圍,若富田村的村民們不屈服於他們的價格,也不會有別人來收購。

  所以,當北方的糧商代表來到富田村,自然受到了熱情的招待,但酒酣耳熱之後,他提出的價格,卻令村民們一個個面色如土,難以置信。

  「趙掌櫃,你說的這個價格太低了,這樣等於我們種一整年的地,卻連本錢都拿不回來,能不能……能不能價錢再抬高些?」陳伯身為村中耆老,對行情相當瞭解,一聽到對方的出價,就知道苛刻得不合理。

  那名趙掌櫃沉著地一笑,卻一點也沒有妥協的態度。「陳老,你要知道你們富田村是靠我們買糧,才有如今豐衣足食的境地,要是連我們都不出價了,你們這些穀子就算在穀倉放到爛,也不會有人來買啊!」

  趙掌櫃敢如此囂張,就是有他的底氣,他確實把原本糧行預估的價格,又再壓低了一半,但那又如何?想到這其中的油水,他作夢都會笑。「今年註定是個豐年,這個價格已經很好了,你們如此猶豫不決,萬一我的主子生氣,以後再也不和富田村交易,那我可也沒有辦法了。」

  陳伯臉色極黑,明知道對方在敲竹槓,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拚命壓抑住脾氣,告饒似的說道:「趙掌櫃,這個價格真的會把我們村民逼死啊!能不能請你高抬貴手,幫我們和貴上說說……」

  「我說了,就是這個價格,你不答應就沒得談。」趙老掌仿佛要失卻耐性,用力把手往椅把一拍。

  屋子裡一片靜默,還顯得有些悲哀,在場的村民們都知道,答應了這個條件,不僅這個年可能過不去,明年趙掌櫃議價時,價格一定又會壓得更低,這個慣例已經宛如緊箍咒一般,讓富田村永遠喘不過氣來。

  但若不答應,村裡就走投無路,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在趙掌櫃的勢力之下,不會有其他糧商來購買莊稼的。

  此時,廳外突然出現一道清朗的聲音,嚴肅卻又堅決地道:「這個不合理的價格,本村定然不會接受,如果趙掌櫃堅持如此,今年就請回吧!」

  踏進門的是宣青塵,他就住在隔壁,陳伯家中這麼大的陣仗,他怎麼會不知道。方才他已經在門外聽了一陣子,以前身為糧商的大少爺,他哪裡聽不出來趙掌櫃的貪念及打壓,於是忍不住出口阻止了這件事。

  那趙掌櫃果然臉色一變,陳伯原本還想制止宣青塵的無禮,但突然想到宣青塵的身分,那宣家在京城似乎也是一大糧商啊,說不定他真的有辦法解決村裡的困境。於是把心一橫,陳伯決定閉上嘴靜觀其變。

  「你這年輕人哪裡冒出來的,你說不接受就不接受?」趙掌櫃冷笑,這種一頭熱的楞頭青他看多了,雖然眼前的布衣青年氣度不凡,但富田村裡,又能出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以你這種價格,換成了北方大城附近的農田,三倍以上的價格都有得談,何況我們富田村的莊稼一向品相完好,飽滿結實,更是糧食裡的上品,你分明是欺我們富田村消息閉塞,村民善良,才想訛詐我們來了。」宣青塵說得毫不客氣。

  趙掌櫃眉頭一挑,這年輕人還真有兩把刷子!不過在完全的優勢下,他也氣焰高張地道:「我就是欺負你們、訛詐你們又如何?你們盡可不答應,但後果自負!你以為你這小輩代表得了富田村?」

  陳伯是村裡最德高望重的,他見趙掌櫃望著自己冷笑,又權衡著村裡的未來及宣青塵的身分,便孤注一擲地說道:「我相信青塵,他說的話,就等於我說的話。」

  一旁的村民早就聽得憤慨不已,也連忙表態道:「我們都相信青塵,他完全可以代表我們富田村!」

  想不到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居然被一個年輕人給攪黃了,趙掌櫃氣得冷笑。

  「很好,你們自尋死路,就怪不了我!以後你們要賣糧,可別來求我。」

  說完,他大搖大擺地領著手下拂袖而去,在他的心中,早就認定這些村民只是一時認不清現實,最後到了絕境,還是會回頭求他,到時的剝削,可就不只今天這樣了。

  待趙掌櫃走了,陳伯才急忙問宣青塵。「青塵,你有什麼辦法嗎?還是京城的宣家糧行可以收購我們的莊稼?」

  「宣家糧行距離甚遠,除非不惜血本,通常不會收購到富田村這裡來。」而且,他早就脫離宣家了,自然不會借助宣家糧行的力量。

  陳伯一聽,雙肩一垂。「那怎麼辦,今年都下種了,莊稼又賣不出去,這可是要我們村子喝西北風啊!」

  其餘村民也愁眉苦臉起來,不過倒沒人責怪宣青塵,畢竟趙掌櫃太過跋扈,大夥兒都忍不住了。反正答應趙掌櫃的價格也是死,不答應也是死,那不如選一個死得比較有尊嚴的方式。

  不過宣青塵卻沒有如眾人般失魂落魄,而是面不改色地望著眾人。「我會拒絕那人,自有我的想法,若是大夥兒信得過我,就像以往一樣耕作收成,我保證會給大家比以往多數倍的收益!」

  眾村民原本擔憂的心情,被宣青塵說得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最後陳伯拍膝說道:「我們自然是相信你的,否則又怎麼會和那姓趙的杠起來。」

  「對啊,青塵,你是京城來的,見多識廣,你說行就行,我們都聽你的!」其餘村民也紛紛出聲,支持他的說法。

  這其中或者有幾分死馬當活馬醫的味道,但若非把宣青塵當成自己人,又豈會答應這種攸關性命的事。

  宣青塵微微地笑了,在富田村,他當真感受到了一種宣家大院感受不到的溫暖,這才叫做家人,才是他該保護、該追求的一切啊!

  原來,宣青塵替村民製造財富的方式,就是釀酒。

  南淨雪的酒在富田村內十分搶手,用的材料也全都是富田村種植出來的穀物、水果,再加上富田村水源純淨甘甜,所以又比別的地方的酒多了一股香氣,北方的酒又勁頭十足,這種綜合了南北兩地優點的酒,別人根本模仿不來。

  有時外地親友來訪富田村,收到村民贈以南淨雪的酒,反應都驚豔不已,多數人會再回來,想盡辦法多取得幾瓶酒,由此可見她的酒幾乎可說成了富田村的特產。

  發現了這種情形,宣青塵那靈光的生意腦袋,早就不知道轉了多少回,適逢趙掌櫃打壓糧價,他便下定決心要改善富田村被壓榨的這種情形。於是在第一次收成後,他毫不藏私,集合了一些村民,讓南淨雪教大夥兒開始釀造各種美酒。

  南淨雪第一次為人師,大夥兒平時就對她很好,此時更是畢恭畢敬,讓她覺得十分新鮮,教得也特別起勁。此外,宣青塵還找來鎮上的工匠,建造了一個大酒窖,以儲放這些制好的酒。

  南淨雪的酒,最快存放三個月便可成為佳釀,宣青塵並沒有如通俗的出售方式般去京城的酒家一家家兜售,而是拎著幾瓶酒,用他以往的人脈,到一些巨富官員之家,送出了幾瓶酒。

  宣青塵脫離宣家之事,雖說傳出了些許風聲,但眾多世家大閥也只是觀望,並沒有與他交惡,或者就拒絕與他往來,畢竟他是宣威的獨子,父子就算吵架,說不定哪天吵完了宣青塵又會回到宣家,因此在這時候得罪他並不明智。

  宣青塵自然也知道他們的這種想法,因而利用了情勢,輕輕鬆松送出了幾瓶酒,接著就在家中等著即將引起的風潮。

  「相公,你說真的會有人來買我做的酒嗎?」南淨雪睜著明亮的眸子,一臉期待。

  「會的。」宣青塵氣定神閑地道。

  「原來我的酒可以賺錢!」南淨雪喜孜孜地傻笑起來,但下一瞬間又喪氣地垂下肩來,雙手托著香腮靠在桌上。「但怎麼還沒來呢?真的會來嗎?」

  這幾天,她如此反復的乍喜還憂已經好幾次了。當初聽到宣青塵摶她的酒出門就是去送人,之後就會有很多很多人來和她買酒,她對此抱持著無比的期待。對她這單純的腦袋來說,買賣就是換到很多銀兩,有了銀兩就能吃很多好吃的東西,讓家裡的兔兔、貂兒、雞鴨、杏兒全都吃飽,讓隔壁的陳伯、黃大嬸一家都吃飽,讓張龍、張虎哥哥都吃飽,讓好多好多的人都吃飽……

  可是,都這麼多天了,那些人怎麼還沒來呢?

  才這麼想著,張龍突然由大敞的門外沖進來,看到宣青塵一家坐在廳裡,隨即一臉興奮地道:「青塵,來了來了!隔壁湖口大縣的一名李員外,家裡做布莊生意的,說要買下所有的酒呢!」

  南淨雪聽得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想沖出去看看,卻被宣青塵一把拉住了袖子,但見他淡淡一笑說道:「只是富商,還是做布莊生意?告訴他數量有限,只能賣他十大缸,而且價格還不能便宜,要不要隨便他。」

  張龍納悶不解,不過基於對他的信任,仍前去回話了,南淨雪同樣一臉茫然,因為她根本聽不懂這其中有什麼端倪,只是隱約知道她的相公沒有幫她把所有的酒都賣出去。

  張龍走了不一會兒,換張虎沖進來,「青塵啊,好消息!臨川縣的悅來客棧說要訂下我們今年所有的酒。」

  然而,南淨雪還來不及興奮,宣青塵依舊雲淡風輕地說道:「臨川縣的客棧?還是不夠,告訴他我們的酒奇貨可居,只能賣他二十缸,價格比李員外再多上兩成。」

  張虎同樣抱著滿腹疑惑離開了,接下來黃大嬸、王家漢子也前前後後沖進來,說什麼大縣城的世家、大江城的城主都要訂酒,勢力一家比一家大,但也都被宣青塵壓下了數量,價格卻節節攀高。

  直到有了空檔,南淨雪才忍不住搖著他的手,嬌嗔不安地問道:「相公,我的酒是不是沒有全部賣完?為什麼不賣完?」

  她完全不懂宣青塵的用意,也不曉得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有人要來買酒,但他每次只賣一點點,這樣她的酒似乎賺不了錢!

  平時南淨雪鬧起來杏兒都勸不住,但宣青塵只是溫柔地望著她,一句話便讓她平靜了下來。「因為是你釀的酒,相公不能隨便賣,要讓你賺最多的銀兩啊!」

  而且,他數量賣得不多,價格卻是嚇死人的高,早就賺回本錢的好幾倍,只不過沒有必要讓她知道那麼複雜的事。

  南淨雪笑顏逐開,芙蓉般的臉蛋仿佛明亮了起來。而他溫暖柔和的聲音,像是輕輕的撥動了她的心弦一般,讓她有一種癢癢的感覺,莫名地覺得耳根子都熱了起來。

  瞧她又驚又喜又羞又怯,宣青塵仿佛看到了以前那個動不動就臉紅害羞的可人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眼中愛意濃郁地凝視著她,屋裡的氣氛一下子曖昧起來。

  一旁的杏兒見到了這情況,也只能裝作沒看到,眼觀鼻鼻觀心,但心中卻是竊笑不已。少爺要搞定少奶奶,果然只是一句話、一個動作的事情啊!

  「相公,那我們的酒要賣給誰,才會賺最多的銀兩?」南淨雪好奇地問。

  宣青塵神秘地一笑。「如今越多人來詢問,酒的價格就要抬越高,綜觀我們現在的產量,以量制價才是最聰明的。我的目標可不只富田村方圓的縣城,而是更遠的地方,屆時我會給你還有大家一個驚喜。」

  南淨雪還是聽不明白,不過驚喜這兩個字她倒是懂了,讓她簡直心花怒放,揪著他的臉一陣亂親,最近她喜歡上和他在房間裡玩遊戲,所以這些親密的動作在她做來,都跟在玩沒什麼兩樣。

  不過杏兒就無奈了,她哭笑不得悄悄地走出房子,替小夫妻把門關上,免得光天化日之下又有人沖進來,撞破什麼好事就糗大了。

  宣青塵眼角瞥見杏兒這麼上道,自然樂得與自家小妻子繼續親熱,嫌她的吻有如蜻蜓點水,他索性將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深深地吻住她。

  就在夫妻都沉醉在這般的旖旎情境時,敲門聲突然響起,接著杏兒的聲音怯怯地響起,「少爺,你們好了嗎……啊不是,是少爺,又有人要來買酒了。」

  宣青塵不舍地放開了南淨雪,皺起眉回道:「一律拒絕。」

  「杏兒拒絕不了啊!這次來的人,少爺你可能必須見一見……」杏兒欲言又止。要不是來人身分特殊,她也不想打斷少爺和少奶奶親熱。

  「是誰?」宣青塵心知杏兒的機靈,絕不會出現無故打擾的情況,於是他心中頓時有種不妙的預感,這次來買酒的人,他恐怕不會太歡迎。

  「是……」杏兒吸了'一口氣。「京城的宣家大院。」

  以宣家大院的實力,要查出這陣子在富豪官員界風靡一時的富田酒,主事者是什麼人物,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身為一家糧行,見到這等賺錢的好機會,自然是不會放過的,不管是拿下富田村日後所有生產的酒,或者要富田村交出所有釀酒的秘方,對宣家大院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因為他們有這等財力,也有這等勢力。

  尤其在知道富田村的主事者居然是宣青塵時,宣家大院簡直已經把富田村的酒全當成自己的囊中物了,所以派來的代表說話並不客氣,甚至比之前來收購糧食的趙掌櫃,還要囂張幾分。

  當宣青塵開門時,那宣家的代表連聲招呼都不打,帶著兩個隨從逕自大搖大擺地進來,找了個位子就坐下來,還蹺著二郎腿。

  此人相當面生,肥頭大耳、神情猥瑣,看那跩樣應是管事以上的角色,宣青塵這前少爺卻一點印象都沒有。他也不拐彎抹角,直視著對方問道:「你是誰?」

  那人得意地笑了起來,說道:「告訴你,我叫劉善仁,我娘就是姬冰,宣家大院的姨娘!連我你都不認識,還想賣酒給我們宣家?」

  宣青塵明白了,這劉善仁是姬冰與前夫生的孩子,明明姓劉,卻開口閉口我們宣家,簡直不倫不類。橫豎他看對方也不是很順眼,兼之宣家大院並不在他未來賣酒事業的規劃中,於是他淡然回道:「既然宣家不是來買酒的,那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可以請回了。」

  被這麼一搶白,劉善仁差點沒掉下椅子來,他的狠話都還沒撂夠,想不到一下子就被掐滅了所有威風,讓他差點岔氣。不過他這回奉母命而來,就是要拿下富田村所有的酒,絕不能被宣青塵唬住,於是他清了清喉嚨,囂張地說道,「聽說這富田酒是你負責賣的吧,我娘說了,要你交出這釀酒的秘方——」

  宣青塵臉色平淡無波地打斷了他的話,「富田村的酒用的是這方山水、本地作物釀成,別的地方釀不出來,要秘方也無用。」

  劉善仁一口氣險些被嗆到,聞言便沒好氣地道:「既然如此,那以後富田村的酒,就全賣給我們宣家大院,以後每年的產量,我們全包了,你就按所用莊稼的成本往上加三成,這價格很公道了。」

  宣青塵冷冷一笑。「莊稼的成本往上加三成,那我們的人力呢?送貨的費用呢?」

  「誰不知道這酒是農閒時那些粗鄙的農夫釀的,人力豈能加在賣價上!至於送貨費用,我們宣家糧行願意和你們買酒,你們就要偷笑了,自然是由你們負擔。」

  劉善仁回得大言不慚。

  即使對方說話百般挑釁,宣青塵仍十分沉穩,甚至有些冷淡地回道:「你錯了,這些酒可是淨雪特地教導村民精釀的,並非農閒打發時間之物。」

  「南淨雪?」劉善仁鄙夷地看著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她。「聽說這婆娘吃錯藥成了一個白癡,白癡也會釀酒,你不要笑掉我的大牙了!」

  此話一出,宣青塵的目光掠過一絲冷意,語氣也冷凝起來。「你最好注意你的態度,她是我的妻子,是富田村裡所有酒的主人,要不要賣酒,還得看她高不高興。」

  劉善仁卻沒看出他的怒意,仗著宣家大院的背景狐假虎威,「怎麼?就說你們這些鄉下的粗人愚不可及,居然賣酒還要聽一個白癡的話,笑死人了!」

  南淨雪終於聽出一些所以然,皺著小臉突然開口道:「相公,他是在罵我嗎?他為什麼要罵我?」

  「因為他想欺負你,還有欺負我們全村的人啊。」宣青塵此時早已目光如刀,但對南淨雪說的話,仍是那麼柔和。「淨雪,有人要欺負我們,我們就要保護自己,欺負回來,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欺負回來?她納悶地偏著頭,還在想這是什麼意思,他卻開口大聲說道——

  「張龍、張虎、王哥……又有人要來佔便宜了,他們還罵了淨雪,這次隨便你們出氣,有事我擔著。」

  「好哩!」張龍、張虎此時帶著王家漢子以及村中一干壯丁進門,一群平時勤奮工作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健壯,比起劉善仁這沉迷酒色財氣的敗家子,還有那兩名外強中乾的奴僕,顯然有恫嚇力多了。

  劉善仁終於面露懼色,「你們……想幹什麼?」

  「沒想幹什麼,不過就是教教你做人做事的道理,凡事別太過分了。」劉善仁在廳裡說的話,張龍、張虎等人可是都聽到了,早就忍無可忍,有了這個好機會,還不爆發。

  說完,一群人上去便開打,打得劉善仁三人抱頭鼠竄。

  宣青塵冷眼看著,也不擔心劉善仁反撲,反正只要人不打死,他都有辦法力挽狂瀾。何況以劉善仁的身分,姬冰與前夫之子,相信他就算想借勢宣家,宣威也不會太過理會他。

  被打得鼻青臉腫,讓劉善仁這心高氣傲的公子哥兒如何能忍,受傷在地的他大吼大叫說道:「宣青塵,你死定了,你敢叫人打我,還不叫他們住手!我告訴你,你已經不是宣家的下任家主,宣老爺已經在外頭找到他的私生子宣無痕,宣無痕早就取代了你的地位,你敢太過分,以後你永遠都別想回宣家!」

  「停手。」對於劉善仁突然說出來的消息,宣青塵不由臉色難看,「劉善仁,說清楚一點!」

  劉善仁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氣,認為他被自己嚇住了,便一臉狠毒陰鷥地道:「哼,宣青塵,現在宣家大院的少主,是宣老爺以前和府外的女人生的孩子,叫宣無痕,老爺以及我娘已經承認了他繼承人的地位。原本你如果服軟聽話,就算以後繼承不了宣家糧行,我娘或許仍會考慮讓你沾一點宣家的光,但你居然讓人打我,我一定會告訴我娘,讓你以後連宣家大門都進不去!」

  宣青塵還沒有反應,南淨雪此時突然跳了出來,一腳往劉善仁的門面踹去,讓他滾了好幾圈,恰好滾出廳門之外。而兩名宣家的爪牙見狀,也顧不得自己遍體鱗傷,連忙追了過去。

  她俐落地上前把門一關,接著小臉嚴肅地對著宣青塵,認真地點頭道:「相公,我明白了,有人欺負你就欺負回去,我會保護你的。」

  廳裡剩下的人,比如張龍、張虎之類的,瞧得目瞪口呆,屋子裡靜默了一會兒,接著突然爆出哄堂大笑,對她幼稚的霸氣都不由得欽佩不已。

  宣青塵面上的冷意,更是被她一句話給融化了,化為無盡的溫柔愛意。多麼貼心的人兒啊!不枉費他用所有的力氣疼愛她,用他剩下的人生陪伴她,因為她值得,她的心,始終在他身上。

  然而,屋裡卻有一個人笑不出來,那人便是杏兒。只有她知道宣家大院掌握的權力有多麼大,對於南淨雪一腳踢走劉善仁,她雖然也覺得過癮,卻又隱隱憂心。

  「少爺,方才那劉善仁所說之事恐怕——」

  宣青塵止住她所說的話,因為這已經不是富田村攪和得起的事,而是他私人的家務事了。

  「我會查清楚的,我倒要看看姬冰又在搞什麼鬼!」

  對於宣家大院的一切以及身為宣府少爺的權勢,宣青塵並不留戀,如果可以,他寧可留在富田村一輩子,與南淨雪一起過那簡單辛苦卻快樂滿足的生活。

  然而,宣家大院卻有一個人他無法放下,那便是他的親生父親,宣威。

  雖說宣威也是將他激得離開宣家大院的原因之一,但畢竟兩人的血緣是斷不了的,宣威無論如何對他有養育之恩,何況在姬冰成為宣府的姨娘之前,兩人的父子關係還稱得上不錯。

  所以,當連劉善仁這等身分似乎都能在宣家糧行中當一名主事者,代表糧行出來談生意,對他這個宣府前少爺態度還極為囂張跋扈時,宣青塵便覺得不妙,尤其劉善仁開口閉口他娘如何、他娘如何,卻未提起宣威,這更令人感到事有蹊蹺。

  再加上那個號稱是他同父異母兄弟的宣無痕……他倒是真想見識一下。

  於是,趁著南淨雪不注意,他交代了杏兒好好照顧她後,便獨自出了遠門,準備回京直搗黃龍好好調查,至於南淨雪被丟下後會不會生氣,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她簡單的腦子能很快把這件事忘了吧!

  一路日夜兼程飛快的趕路,這次只花了半個月多一點,宣青塵就回到了京城。

  此時正是日正當中,午時剛過,按習慣來說,宣府的主人們會一起用完午膳,在花廳裡休息,所以他也不浪費時間,一到宣府的大門外,便逕自走了進去。

  門口的護院一見到宣青塵,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到姬冰的交代及府裡的情況,不由上前欲阻擋。

  「宣家大院不得私自進入……」因為實在不知道如何稱呼宣青塵,護院乾脆省略。

  宣青塵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拉起衣擺往後一揮,腳步卻沒停下。「誰敢攔我!」

  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驚人氣勢,竟讓兩名護院裹足不前,因為宣青塵餘威猶存,更不用說萬一今天惹了他,明日他又和老爺和好,他們這些小人物可就得不償失了。

  於是,兩名護院只能分出一名,尷尬地跟著宣青塵,不知算是護送還是監視。

  而宣青塵沉著臉,居然就這麼直闖,其餘的護院看到了,即便有心上前攔阻,也被他那凜然的氣勢所懾,投鼠忌器不敢出手,甚至連老總管匆匆前來,都差點被他一掌打飛,最後只能全跟在他後頭,成了一串粽子。

  終於,宣青塵來到花廳前,想都不想便大搖大擺進門,走到廳內,赫然發現廳裡坐著數人,姬冰、姬秀月、劉善仁,還有一名年輕男子,都是他要找的主角,唯獨缺了宣威一人。

  廳內的眾人,自然是臉色不善地望著他,氣氛一陣凝滯。不過在宣青塵直闖宣家大院這短短的時間內,姬冰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倒也沒有失態,只是冷冷地開口打破了這一室的安靜。

  「你回來做什麼?」

  「我回來看看,聽說我多了個從來沒聽說過的兄弟?」宣青塵態度冷淡卻不示弱,「你便是宣無痕?看來倒真與我有幾分相像。」

  他望向了廳內那名青年,青年坐姿有些疏懶,也淡淡地回看了他一眼,卻不言語,一副老子懶得理你的樣子,逕自吃著桌上的一盤花生。

  倒是宣無痕旁邊的姬秀月,此時居然親熱地挽住他的手,裝模作樣地道:「無痕大哥無庸置疑是宣府的少爺,他的風度,要比某些人好多了,以後也會是宣家的繼承人,秀月最傾慕的,就是這般前途光明的青年才俊呢!」

  她的話無疑是在諷刺失勢的宣青塵,他拒絕了她,她便找到更好的男人,讓他知道自己當初大錯特錯。然而宣青塵並無任何反應,壓根當她不存在。

  此時被姬秀月挽著的宣無痕,卻突然把手上的花生殼往旁邊一扔,扔到了姬秀月裙子上,嚇得她連忙放手,本能的拍著裙擺,有些惱怒地橫了宣無痕一眼。

  這倒有趣了,宣青塵的表情終於有一絲變化,卻帶了幾分譏誚。

  劉善仁憋了好久,就是看不慣宣青塵如此沉著,好像一切智珠在握似的,又加上上回在富田村受的侮辱,忍不住脫口搶白道:「你不是已經脫離宣家了,宣家多了誰都與你無關。」

  這句話無疑是誅心了,從進門到現在,劉善仁還是第一個質疑他宣府少爺身分的人。

  然而宣青塵仍是平靜,只把他當跳樑小丑。「是不是與我有關,跟你這外人又有何干?你姓宣嗎?」他連看都不看劉善仁一眼,只望著姬冰。「我爹呢?這一切,只有他有權與我說明。」

  劉善仁徹底被忽視,不禁怒火中燒。「宣家家主豈是你說想見就能見?」

  「你是哪根蔥,宣家的狗都沒你吠得這麼大聲。等你哪日成為宣府少爺,你才有點資格讓我多看你一眼。」宣青塵連跟他說話都覺得浪費力氣,只是對他比宣家主事人還囂張的態度不滿,故而出言相激。不過他那冷漠的態度依舊沒變,冷冷地看著姬冰。「看來,想要見到家主,我得自己去找了。」

  宣青塵很清楚,他都親自回府了,還鬧得這麼大,宣威沒有出現確實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劉善仁是個魯莽之輩,見他三番兩次阻擋他見宣威,可見事有蹊蹺。

  此時,一直冷眼旁觀的姬冰,知道自己那蠢笨的兒子絕對敵不過宣青塵,終於開口說話了。「老爺現在身體微恙,正在休息不便見客,今兒個你是見不到了。」

  「怎麼,宣家不是還想和我做生意?告訴你,這筆生意我只和家主商談,其餘的人想都別想。」宣青塵不動聲色,試探性地拋出了一個誘餌。

  果然,姬冰冷笑了起來,卻仍不讓他有見到宣威的機會。

  「不過是個小小農村產的酒,我們宣家糧行還不至於重視到哪裡去。何況以我們的勢力,若真想做,憑你們富田村是擋不住的。」這番話,已經語帶威脅了。

  換了一個人或許會忌憚,但宣青塵對宣家大院及宣家糧行的一切太瞭解了,所以依舊不急不躁,同樣將威脅丟回,語氣雲淡風輕。「你儘管試試,宣家糧行能有今日,大半是我撐起來的,如果我出去放個風聲,說我欲回歸宣家大院,無論真偽,日後京城的商行都會懷疑其餘宣家糧行的代表,他們與宣家做生意,也會考慮考慮主事者是誰。」

  這便是他的底氣了,畢竟聲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來,劉善仁與姬冰扶植的那個宣無痕,要與他在商場上鬥爭,還遠遠望塵莫及。

  瞧姬冰臉色大變,宣青塵冷冷一笑,更拋下了一句驚天之語。「我猜我剛離京的時候,王霸天應該就與宣家糧行好好戰了一回吧,不知道誰勝誰負呢?」

  姬冰終於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去年因為王霸天的關係,宣家糧行被許多客棧抵制,宣青塵又不在,無人有那威望及能力力挽狂瀾,故而損失慘重,她早知道是宣青塵搞的鬼,卻苦無反制之道,如今他居然敢拿這來說嘴!

  「宣青塵,我告訴你,你最好別回宣家奪位,否則只怕你一輩子見不到老爺了!除此之外,南淨雪那白癡在富田村裡是吧,哼哼,她可是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如果我在外頭聽到什麼奇怪的風聲,對我宣家糧行不利的,那咱們就拚個角死網破吧!」她的聲音由牙縫擠出來,眼神憤恨得幾乎可以淹沒一個人,美貌也被猙獰的表情破壞殆盡。

  宣青塵知道自己踩到她的痛腳了,也聽出她確實控制了宣威,所謂宣威稱病,絕對是個幌子!所以此行他也不必再浪費時間,只是正色警告她。「姬冰,你要知道我宣青塵從來不是一個打不還手的人,以前在宣家大院忍你,是不想造成宣家大亂,現在我既然不是宣家少爺,便沒有任何顧忌,你都開口要謀害我的親人,謀奪宣家產業,那麼我也不會再忍。魚會死,但網可不一定會破。」

  說完,廳內一干人等即便氣瘋了,也沒有人敢回他的話,足見他氣勢之盛。

  宣青塵環顧眾人一圈,只在那旁若無人吃花生的宣無痕身上停留了一下,便轉身瀟灑而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八章

  宣青塵離開宣家大院後,並沒有直接離開京城,而是來到一家客人稀稀落落的小茶樓,選了一個二樓臨窗的清淨雅間,點了幾道小菜、一壺茶,居高臨下地凝視著這片熟悉的風景。

  不一會兒,另一個人也走上樓來,逕自進了宣青塵的雅間,順手關上門後,大大方方的在其對面落坐,還自己取了雙筷子,就著菜肴大嚼起來,一邊還叨叨念念道:「這兒的東西味道還行,比起宣家大院卻差了點,不過在這京城裡勉強可以入口,你也算是會選地方。」

  宣青塵平靜地望著兀自吃個不停的年輕人。「你知道我在等你?」

  「廢話!我方才可是一直跟你使眼色,弄得眼睛都快抽筋了,幸好你這傢伙還算有點慧根,知道我有事要找你。」那年輕人赫然是方才宣家大院裡的宣無痕,而且瞧他的神態言語,似乎對宣青塵沒什麼敵意。

  宣青塵有些無語,方才宣無痕注意花生的時間要比注意他來得多,最好是有向他使什麼眼色。只是方才他覺得宣無痕的行止若有深意,對姬冰一家似乎也沒什麼好感,才拋下了一個餌,看對方會不會聰明到來找他,想不到真讓他等到人了。

  總之兩人見著面了,誰先示意卻是無關緊要。宣青塵於是說道:「我只想知道我倆是敵是友,才能決定接下來要不要和你談下去。」

  「你這不是廢話!如果是敵,你等到的不會只有我,應該還會有宣府的一群護院。」宣無痕眉尖高高地一挑。「你也不用如此提防我,我來找你,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目標。」

  「願聞其詳。」

  見宣青塵老是一副高深莫測、滴水不漏的樣子,再加上他今日在宣家大院力挫姬冰的表現,宣無痕越來越相信這傢伙有辦法在京城的商場立足,他確實有他的城府,或許今日找他商談,結果會比想像更好。

  「我要扳倒姬冰那一派系的所有人,讓他們無法在宣家大院內繼續立足。」宣無痕放下筷子沉聲道,那一派戲謔的表情終於有一絲認真。

  「哦?你不是姬冰找來對付我的打手?怎麼想窩裡反了?」宣青塵反問。

  「打手?老實說,在宣家一開始找到我頭上,讓我當什麼繼承人時,我唯一想的就是大撈一筆然後閃人。或許姬冰沒想到我這傀儡不像她想得那麼聽話,便引來了劉善仁入宣家大院,而劉善仁這混球居然覬覦我的女人小桃子,我會如他們所願就有鬼了。」宣無痕咬牙切齒地道。

  「你打算怎麼做?」宣青塵聽出點眉目了,果然興趣大增。

  「我講了這麼多,終於看到你老兄有點誠意的表情了。」宣無痕沒好氣地用筷子指著他,接著詭笑起來,「姬冰不是希望我當個傀儡,那我就當給她看,要多乖有多乖啊,嘿嘿嘿……」

  宣青塵眼睛一亮,兩人低聲商議起來,這不談則已,一談起來才發現,個性迥異的兩人,居然莫名的投契,似乎有種隱形的力量,將兩個人拉在一起。

  正事談到一個段落,宣青塵深深地望著開始大吃特吃的宣無痕,表情複雜地問道:「你……當真是我父親的私生子?」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聽起來好像是的。」宣無痕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聊起自己的身世,竟然跟談論今天天氣如何一般漫不經心。「不過看見你之後,我卻懷疑了起來,明明我比你帥那麼多,個性也開朗活潑,不像你那麼虛偽陰沉,我們怎麼會有血緣關係?」

  聞言,宣青塵不禁啞然失笑,這傢伙的臉皮當真厚比城牆,他也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跟這痞子般的青年有血緣關係了。但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只能等見到宣威,才能水落石出。

  「只是聽說你是為了個女人,憤而拋棄了宣家繼承人之位,這件事我倒是挺欽佩你的……」原本宣無痕還吊兒郎當地吃著菜,下一瞬突然抬起頭盯著宣青塵,一臉猥褻地怪笑起來。「嫂子漂亮嗎?」

  「滾!」宣青塵沉下臉。

  「嘿!我那嫂子肯定是個大美人了,瞧你這反應。」宣無痕終於抓到能讓宣青塵失控的罩門,得意了起來。「哪天帶來讓我好好瞧瞧,究竟是有多傾國傾城,才能迷倒你這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你會想要倒打姬冰一耙,不也是為了個女人。」宣青塵突然冷靜下來,若無其事地問。

  宣無痕差點沒噎到,連忙倒了一大杯茶,一口灌下。

  「小桃子漂亮嗎?」宣青塵學他問了一個猥褻的問題,但神情依舊平靜,言行充滿了違和感。

  「好了,我不問了,我不問了,吃東西總行吧?」宣無痕苦笑起來,自己這個不知道真假的便宜兄長,隨便兩句話就扳回局面,果然不是簡單人物。

  「看來,那小桃子肯定是個大美人了。」宣青塵可不打算饒過他,「哪天帶來我好好瞧瞧,究竟是有多傾國傾城,才能迷倒你這不知廉恥的痞子……」

  宣無痕定定地看著神色自若卻眼露得色的宣青塵,突然嘴角一勾,拉起嗓門叫道:「來來來,店小二,再來兩隻燒鵝、一大碗鹵牛肉、炒肥腸炸黃魚,再加三兩黃酒……老子今天非坑死這個賣酒的王八蛋不可!」

  為了連系一些生意上的事,宣青塵在京城停留了一陣子,回到富田村時,已是兩個多月後的事。

  對於家中的小嬌妻,他自然牽掛得緊,不知道那偏食的丫頭有沒有好好吃?晚上睡覺會不會又踢被子?懷著滿心重逢的期盼,宣青塵風塵僕僕地回到家中,以為會受到久違的她熱烈歡迎,想不到他才進門,便看到坐在內廳的南淨雪扁著嘴,見到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別過頭不發一語。

  這是在……生氣嗎?宣青塵納悶,無語地轉向了一旁的杏兒。

  杏兒捂著嘴笑道:「少爺,少奶奶正鬧彆扭呢!誰叫你偷偷出門不帶她去,還一去那麼多天,所以決定不理你了。」

  「淨雪,我是去辦重要的事,沒有偷偷出門,因為這一趟很辛苦,才沒有帶著你。」宣青塵試圖解釋,但南淨雪依舊沒有回頭,顯然怒氣未消。

  「但是少奶奶認為你去玩了啊!不過她雖然嘴裡罵著,卻也整日問著少爺去了哪兒,問到我都昏頭了,有時少奶奶想少爺還想到眼眶都紅了呢。」杏兒心裡著實為南淨雪不舍,便如實以告,希望惹得宣青塵心疼話的內容雖嫌有些誇張,但卻無謊報。

  宣青塵大抵也猜得出來,孩子心性的南淨雪已然認定他了,所以對他特別依賴,有杏兒說的那些情況也在所難免。幸虧他心懷愧疚之下早有準備,於是由身邊的布包裡取出了好幾個紙包,堆到了桌子上。

  「淨雪,這次我回京,特地買了你喜歡吃的雪花糕、栗子糕、梅子酥、鹽糖……要不要吃啊?」宣青塵誘惑著。

  果然,南淨雪回頭看了一下,滿桌的點心令她雙眼發亮,伸手就要去取,但抬頭一看到他,她又是小臉一皺,哼地一聲低下頭來。

  不過,手裡也順便抓了一塊雪花糕。

  宣青塵只覺好氣又好笑,心頭又有些酸意,以前在宣家大院他忙公事,她絕對不會這麼任性地使性子,也不需要他怎麼哄,她都會乖乖地等著他。然而現在她在心性最純真的情況下,對他的久離不歸卻反應這麼大,不就代表著她以前都是在忍耐,被逼著壓抑想見他的欲望。

  是啊,在宣家那該死的家規裡,他們夫妻成親一年多,同房的時間絕對不到一個月,而且她還不能有任何異議,否則怕後院不寧造成他的負擔,又或者就是一頓家法伺候。

  他這麼看過去,只能看到她的腦袋瓜兒。瞧她一頭青絲只是讓杏兒簡單的挽個髻,連朵花兒的裝飾都沒有,他忍不住由懷裡拿出一支玉簪,替她簪在了髮髻上。

  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信物,代表兩人的愛情及誓言,卻被她留在了宣府,他在離家那天帶了出來,連身無分文時都不願變賣,因為他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再為她簪上。

  「什麼東西?」南淨雪終於有反應了,不明白他放了什麼在她頭上,雙眼不停往上吊,都成了鬥雞眼,讓宣青塵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是……算是你的禮物吧!我好久以前就該給你了。」只是因為我的疏忽及大意,導致這份證明夫妻之情的禮物,被你捨棄。宣青塵在心里加了這一段話,卻是有口難言。

  南淨雪看不到自己的頭頂,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摸,最後猛然一拔,將玉簪取了下來,放至眼前細看。

  手裡的這支玉簪,樣式古樸大方,沒什麼多餘的雕飾,用的卻是上好的玉,摸來沁涼光滑,十分順手。南淨雪直盯著這支玉簪,心中卻浮現了一種異樣感,那種感覺癢癢痛痛的,令她有些不舒服,莫名地難過起來。

  「相公……」南淨雪遲疑地道:「你以前是不是也曾經把這個插在我頭上?」

  他有些動容地扶著她的雙肩。「你想起來了?」

  「我不知道要想起什麼東西,可是我不想把這個插在我頭上,我覺得這裡好難過喔……」南淨雪迷糊地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臉茫然的模樣,讓宣青塵心情跌落到穀底,但下一刻她突然又抬起頭,甜笑著對他說道:「不過我喜歡相公做那個動作!」

  因為,那是兩人定情時做的動作啊!宣青塵黯然宣家大院給她的陰影她始終忘不掉,忍不住摟住了她,一方面感激上天沒有奪走她的愛,另一方面卻又埋怨上天,為什麼偏偏讓她忘了怎麼愛他呢?

  杏兒在旁看得眼眶微紅,感動又欣慰。少爺與少奶奶的苦戀,終於一步步走向美好了,讓她這個最熟悉的旁觀者如何不為之掉淚。

  被宣青塵抱著,相當溫暖,也相當有安全感,但這樣親密無間,卻也讓南淨雪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像是深思之後領悟了什麼,忽然間嚷嚷出來。「我知道了,相公你現在要跟我玩遊戲嗎?」

  「玩什麼遊戲?」宣青塵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玩遊戲?杏兒也好奇地望向了她。

  南淨雪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浮現起一絲期待。「就是我們在床上脫光衣服,然後摸來摸去,很好玩的那個啊——」

  宣青塵臉色大變,連忙捂住她的嘴。

  而一旁的杏兒突然懂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情況實在太尷尬,她又硬生生憋住剩下的笑聲,一時間臉色通紅,表情痛苦,都不知道該怎麼排解是好。

  南淨雪不滿自己的話被堵住,又抓下宣青塵的手。「相公你聽我說完,就是那個你用棍子——」

  他再次捂住她,但來不及了,杏兒早背過身去,身子瘋狂地抖動著,發出噗哧噗哧的聲音,看樣子忍得很辛苦。

  「少爺……」杏兒用盡最後的意志力,才能斷斷續續地說完這句話。「我、我先到……外頭忙去……」

  說完,她咻地一聲沖到了屋外,還聰明地順手替兩夫妻關上門,接著外頭便傳來一陣狂笑聲,讓宣青塵無言以對。

  只有南淨雪一臉狀況外,無辜地問道:「杏兒怎麼了?肚子痛嗎?」

  「她不痛,我頭比較痛。」宣青塵無奈地掐了下她的嫩臉。

  「那怎麼辦,我幫相公去采藥?」南淨雪擔憂地道,還用小手上上下下摸著他俊朗的臉。

  她這兩下,又像在撩撥他,想到她采的藥,他整個火都升上來了,只不過升上的是欲火。

  「不用采藥。」宣青塵眼神變得深邃,聲音低啞地誘惑著她。「以後相公生病,我們玩遊戲就可以解決了。」

  「真的?!那我們現在來玩。」南淨雪順勢抱住他的頸,接著湊上去用唇點了他的唇,之後好像怎麼親都不對,居然輕輕的咬住了他。

  宣青塵再也受不了了,抱起她便往內室去,現在玩遊戲是最重要的,什麼都阻止不了他!

  門扉一掩,春光無限,這不僅僅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激情交流,更拉近了夫妻間的距離。

  不久後,就在南淨雪享受到了極樂,昏昏然睡去時,那種毫無防備百般依戀的睡顏,幾乎讓宣青塵的心都化了。

  他最心愛的小妻子啊!

  「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向那些所有欺負過你、陷害過你的人一一反擊,替你出這口氣!」

  富田村附近還有幾個村落,平時都是趙掌櫃來收購一整年的莊稼,所以每個村子受到剝削的程度也差不多,尤其今年觀看氣候應是個豐年,趙掌櫃壓價壓得厲害,諸多村子都是苦不堪言。

  如今年已過了一半,被壓榨的負面效果漸漸出來,各個賣糧食給趙掌櫃的村子都是虧錢,但不賣虧得更多,連來年要下種的苗種都買不起。

  許多村派出代表再出面求趙掌櫃,得到的都是無情的回應,而已經應下的價格卻不能反悔,也不能棄種,否則就得把田地賠給人家,讓那些以農維生的村民鎮日愁容滿面,可又無計可施。

  相形之下,富田村雖拒絕了趙掌櫃,但因為在宣青塵的謀劃下,南淨雪教授的釀酒方式讓村裡的穀子有了去向,變成酒還可以賣更多銀兩,一朝鹹魚翻身,成了方圓最富庶的村落,讓周遭的村子都羨慕不已。

  依著這種優勢,宣青塵在富田村組了一個糧會,依次拜訪了各個村莊的村長、耆老,搶先談下了明年莊稼的生產及出售的主導權,表明了絕對會讓各村的莊稼,以比趙掌櫃還高兩倍以上的價格賣出去。

  有了往年與趙掌櫃交手的慘痛經驗,再加上看到富田村的繁榮前景,而且重點還是宣青塵是宣家少主,雖然他脫離宣家,但手腕高超的金字招牌猶在,周圍的村莊幾乎全面倒向了他。

  組織這個糧會花了他四個多月的時間,之後他就著現有的資金,開始「低調地」收購市面上的黍稷。

  照理說他這種蠶食的方式,又不是什麼大商會,應當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很容易以合理價格取得穀物,然而他的低調似乎沒什麼用,很快便引起了一個強大敵手的注意——宣家糧行。

  應該說,宣家糧行自從宣青塵回家那一趟,威脅到了未來繼承人的地位,他們便盯上了他,準備全面打壓他。即使宣青塵是在北方操作糧市,但以宣家糧行在南方的地位,要插手易如反掌,所以當他開始收購市面上的黍稷時,宣家糧行便大手筆地也開始收購,甚至多次把一個地區的黍稷全吃下來,如此日復一日,價格水漲船高,只想徹底打垮宣青塵。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這個新年過去,新穀又要播種了,但這一次,宣青塵卻暗地裡要求參與糧會的所有村莊,全部改種麥子,而他表面上仍在收購黍稷。如今北方黍稷的價格已高到不合理,餘量也不多,幾乎都被宣家糧行吃了下來,所以宣青塵的收購就顯得很蒼白無力。

  就在宣青塵停止所有收購行動的一個月後,富田村來了幾個不速之客,其中為首的便是劉善仁,這次他帶了十幾個護院,浩浩蕩蕩的進村,顯然是做足了準備。

  由於上回他來意不善,是被打出去的,所以每個村民都認識他,對於他的到來皆十分反感。

  他這次同樣大搖大擺地走到了宣青塵的小院內,此時宣青塵正在清除院子裡的積雪,南淨雪則在旁玩得不亦樂乎,院子裡原本清淨和樂的氣氛,一下子便被破壞殆盡。

  「唉呀!怎麼,現在買不到黍稷了,只能在家裡挖雪玩啊!」劉善仁譏誚地說了一句,他身後的護院馬上配合地大笑起來。

  宣青塵沒有回話,只是鏟了一堆雪,順手往旁邊一甩,恰恰打在了劉善仁的臉上,讓他吃了一嘴雪花,吸了寒氣立刻狂咳不止。

  劉善仁身後的護院沒料想到還有這招,一時反應不及,主子已經蒙難了。

  他們正要囂張地上前理論時,宣青塵慢慢地抬起頭,冒出了一句話,「你又來幹麼?」

  劉善仁好不容易喘過氣,面紅耳赤地指著他的臉大罵道:「我就是來看你這個假少爺怎麼死啊!居然敢弄了個什麼糧會,跟我們宣家糧行作對,我告訴你,我宣家糧行會盯著你,你一輩子都別想要買到足夠的穀物,就算壟斷整個北方,我也要玩死你!」

  宣青塵只是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好像看到一隻狂吠的狗。「你們宣家大院的人都這麼無聊,個個都喜歡跑到我們這鄉下地方說大話嗎?」

  劉善仁氣得原本要指使下人動粗,但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愕然問道:「你是什麼意思?有別的人來了?」

  宣青塵沒有回話,只是往自家門口看去,不一會兒,屋裡頭也冒出人影,但卻只有一個人,赫然是那宣無痕。

  只見宣無痕似笑非笑地盯著劉善仁,不客氣地道,「劉惡人,我前腳才到,你後腳也來啦。你來這裡該不會是為了炫耀你壟斷了北方糧市,要玩死宣青塵吧!」

  「我……」的確如此,但劉善仁見到宣無痕,所有諷刺的話都說不出口,最大的原因,還是他心虛。

  「這世界上要論無恥,劉惡人你排第二,還真沒人敢排第一啊!」宣無痕雙手抱胸,站著三七步,十足的痞樣。「針對宣青塵的糧會打壓,壟斷北方的黍稷市場,讓他買不到糧釀不成酒,這計畫好像是我提出來的,你卻仗著姬冰是你娘,把我的功勞搶了過去,其實你也不過就是一直灑錢買穀而已,像你這等有勇無謀的蠢貨,居然還敢跳出來嗆別人?」

  「哼,至少事情都是我做的,比你光出一張嘴要來得好!」當初在宣家大院,宣無痕提出反制宣青塵糧會的方式後,劉善仁確實仗著姬冰的勢,把整件事攬在身上,排濟宣無痕,如此功勞加身,宣無痕也只能當個看客。

  但在宣青塵面前被揭破,劉善仁只覺沒面子,便憤憤地對宣無痕道:「那你又來幹什麼?」

  「我聽說宣青塵為了個女人脫離宣家,讓我有這個機會坐上宣家少爺的位置,當然要來看看這女人有多漂亮。」宣無痕邪氣一笑,望向了南淨雪。「如今一看,果然標緻,雖然腦子是傻的,不過外貌可是本少爺中意的那型……」

  「滾!」宣青塵瞪了宣無痕一眼,冷冷地道。

  「嘿!好歹你是上一任宣家少爺,對我這個現任宣家少爺,沒必要這麼冷淡嘛!」宣無痕眼下表現出來的態度,倒是比劉善仁還混蛋。「總之,這小娘子我很滿意,反正你的糧會也撐不了多久,屆時你的小娘子若無依無靠,我也不介意接收她。宣家大院她也不是沒住過,相信她隨時會回來的,哈哈哈……」

  他的話太囂張,宣青塵面色鐵青,而外頭欲來幫忙的村民們,更是聽得義憤填膺,拎著鋤頭、鐵耙就一窩蜂地沖了進來,要教訓宣無痕。

  「怎麼,靠著人多要動粗?」宣無痕單槍匹馬而來,要力敵這群鄉勇,確實有些難度,不過他卻氣定神閑,泰然自若地指著劉善仁道:「劉惡人,你這群護院我帶走了,他們得保護我出這富田村。」

  「憑什麼——」劉善仁質問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打斷。

  「憑我是宣府少爺,若我在這裡出了事,你們沒辦法挾天子以令諸侯,看宣家糧行裡的那些老油條聽不聽你們的話!到時宣家糧行少了繼承人,只怕也沒有人要和你們做生意了,哈哈哈哈哈……」宣無痕張狂到了極致,囂張地大步而去,那群護院聽了他的話都臉色大變,居然真的護在他的身邊,慢慢地也跟著離開。

  劉善仁見自己的人馬全被帶走了,一時氣得忘我,破口大駡。「宣無痕你這王八蛋!自己不會帶人來嗎,居然敢威脅老子,老子回府後一定要你好看!」

  「你說完了嗎?」宣青塵冷冷地問。

  「我……」劉善仁惡狠狠地轉過頭來,這才發現宣無痕帶走了他的護院,現在留在原地的,只剩他一個人了,而且四周還站滿了虎視眈眈準備揍人的村民,甚至連那被說很標緻的小娘子南淨雪,都挎了支掃把,一副要加入的樣子。

  「如果說完了,就準備挨揍吧!」宣青塵淡淡地撂下最後一句話,拎起自己的小妻子便頭也不回地回屋子裡了。這丫頭好的不學,居然學人家打暗棍!

  至於關上門後,門外那淒慘的哀嚎聲,就不關他的事了。

  宣青塵像是山窮水盡,不再從市面上收購黍稷。事實上,宣家糧行的競爭,引起其他糧商跟風的效應,他買到的黍稷還不到市面上流通的一成,其餘的都被瓜分一空,黍稷的價格也漲上了天。

  此時,也到了今年第一季作物收成的時候。

  由於去年黍稷狂銷價高,年初北方許多農民也改種黍稷,導致今年一收成,黍稷的價格就先掉了大半,其餘種類的莊稼反而變得奇貨可居。富田村附近加入宣青塵糧會的那些村莊,因為聽他的話改種麥子,引來眾多糧商搶購,不過除了一小撮人堅持不住誘惑把莊稼賣給了別人,因而被宣青塵踢出糧會,其餘大多數人都耐著性子將穀物存倉,等著他下一步動作。

  宣青塵沒有急著賣糧,只是集合眾多村莊,把一部分的存糧先釀成酒。

  果然,他等的時間越久,市面上黍稷的價格就越來越低,其餘穀物的價格則是越來越高。農民糧商都急著拋售黍稷,反而成了惡性循環,導致黍稷市場搖搖欲墜,許多糧商因為囤貨太多賣不出去,因而倒閉。

  宣家糧行算是最慘烈的一家了,尤其位在遙遠的南方,當初介入北方糧市又只是挾著資金多的優勢硬來,如今黍稷滯銷,很多事無法及時反應,人脈又不足,損失比起別人都來得大。宣家廣布諸州縣的糧行,許多不是因為糧食種類儲備不足而失去很多生意,就是因為資金吃緊而關門大吉。

  經歷這一場浩劫,宣家大院的財產幾乎縮水了一半。

  在這個時候,宣青塵才慢慢放出手上剩餘的穀物,果然賣出了天價。賺了錢後,再低價買回那些沒人要的黍稷,釀更多的酒。眾多村落裡的人賺得盆滿缽滿,甚至很多人都加入了富田酒的生產行列,同時他們釀造的酒,也因為宣青塵之前的以量制價,聲名鵲起,如今廣銷四海,諸多店家搶破了頭。

  各村落的村民現在對宣青塵已是信服無比,而那些被他踢出糧會的村民,看著別人一波接著一波大賺特賺,自己只能摸著乾癟的荷包,後悔莫及。

  宣家大院因為供不出貨,已被取消了皇室特許糧行的資格。就在這個同時,宣青塵居然不動聲色的成為了皇室的特許酒鋪,這無疑當面打了宣家大院一巴掌。

  宣家的人再怎麼傻,也知道自己會落到這個境地,是宣青塵從中作梗,只是他們現在忙著自救,短時間內倒也沒有辦法再來找他的麻煩。而這段期間,四面八方的商行們,也都紛紛湧入富田村,只希望能購得一些皇室特許的美酒。

  如今劉婆婆的小屋已拓寬兩倍大,木屋成了泥磚屋,更堅固,也能裝下更多人。廳裡不斷有客人來訪,宣青塵正坐在主位接見這些客人,而南淨雪身為他的妻子,釀酒的手藝又是由她而來,自然也得坐在他的身邊,頭昏眼花地看著一個個她不認識的人。

  杏兒說,她不必說什麼,只要乖乖坐在宣青塵旁邊的椅子上,儀態端正,有人跟她說話她就點頭微笑,其餘的宣青塵會應付。但就南淨雪如今的心智而言,呆坐在原地半個時辰的時間,已經幾乎榨幹了她的耐心,她開始扭來扭去覺得不耐煩了。

  「宣少主……呃,宣公子招待我們的水酒,就是皇室特許的佳釀吧,果然醇厚甘美,可謂全國第一啊!」

  說話的這個人,赫然是京城知府,他一開口,根本沒人敢跟他搶話說。

  宣青塵又成了皇商,知府原在京城就與宣青塵有故交,但在他被趕出宣家大院時卻不聞不問,如今見他似乎又重振旗鼓,一副後勢看好的樣子,且居然又和皇宮拉上了關係,這知府便連忙紆尊降貴地前來拜碼頭。

  「好說好說,能入得大人的口最重要,第一倒是不敢當。」宣青塵淡笑著回應,他自然知道知府的來意,雖不齒此人,但在商言商,與官交好是絕對有必要的。「以後在下在京城行事,還得仰仗大人照顧,大人若喜歡這些水酒,就帶幾壇回去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些美酒,聽說是尊夫人所釀,」知府大人將酒遙遙向南淨雪一舉。「借花獻佛,夫人,我敬你,感謝你制出如此佳釀,造福我們這些酒蟲啊!」

  南淨雪心裡有些慌地看著對方朝她舉杯,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強擠出一個笑點點頭,再來……再來她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幸好宣青塵也舉杯喝了一口,再對著知府說道:「拙荊雖釀酒,卻不勝酒力,請大人見諒,這杯酒我替她幹了。」

  以知府大人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南淨雪有問題。聽說宣青塵的夫人傷了腦子,如今一試探果然不錯,或許這可以成為他未來與宣青塵來往時,一個能利用的因素……心中有了定計,所以他也沒有多糾纏,繼續與宣青塵寒暄。

  而旁邊由京城來的客棧老闆看到了這一幕,眸底精光一閃。京城裡誰人不知南淨雪的情形,只要討好了她,就能更進一步接近宣青塵,何況她現在是傻的,更好糊弄啊!

  於是客棧老闆突然笑著對南淨雪道:「夫人,聽說你由京城而來,我這裡有一些京城的小玩意兒,送給夫人賞玩。」

  說完,他拿出了一支鳳凰金釵,上頭鑲滿了珠玉,看來名貴非凡,哪裡是他口裡說的小玩意兒!旁邊想要藉故與宣青塵搭上的各方商旅,都是腹誹不已,暗恨自己居然沒想到這招,錯失了良機。

  想不到南淨雪微笑點點頭,卻不說話。

  「夫人願意嗎?太好了,那這支金釵就獻給夫人……」客棧老闆雙手將金釵奉上。

  南淨雪依舊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沒變過,卻沒有任何上前的意思,只是身子不自在地挪了挪。

  那客棧老闆笑得有些僵。「夫人……這是何意?你若不收下,就是瞧不起在下了。」

  南淨雪的笑容快撐不住了,眼前朝她一直伸來的手,還有那亮晃晃的金釵,莫名地給了她好大的壓力,讓她只想逃開。

  「夫人……」

  「你走開!」南淨雪終於到了極限,她冷不防往前一推,那拿著金釵的客棧老闆差點沒跌倒。接著她撩著裙擺,匆匆地往後院跑去,不再繼續待在這個令人恐懼緊張的地方。

  宣青塵只是一個不注意,居然發生了這種事,連忙扶住客棧老闆,但已攔不住南淨雪逃離的腳步。

  他表情微冷,卻仍維持著禮數,先向客棧老闆致歉,再向廳內眾賓客致意,暫時先讓陳伯招呼著大家,他才匆匆往後院行去,想看看他那小妻子又在鬧什麼彆扭。

  行至後院,南淨雪站在雞圈前,抱著頭蹲在那裡不知在做什麼。

  宣青塵原想問她為何如此沒禮貌,甚至攻擊別人,但看她這副模樣,不由心頭一軟。

  聽到了腳步聲,南淨雪猛地抬頭,卻在看到來人是宣青塵時,眼眶頓時一紅。

  「相公,對不起……」她站起身,訥訥地道,一副低頭懺悔的模樣。

  「對不起什麼?」宣青塵暫時沒有任何表態,因為他很清楚他想知道的,她自己會說出來。

  「我不應該就這樣跑掉的,杏兒說……說這樣會失禮。」南淨雪吸了吸鼻子,姿態楚楚可憐,聲音裡都帶著哭腔。「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坐在那邊,我不喜歡那些人對我笑的樣子……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對我說話我就要點頭,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還有人一直要塞東西給我,我覺得好怕……」

  宣青塵回想起方才廳裡的動靜,赫然發現自己當真忽略了這一塊。她在心智正常的時候,都無法適應這種應酬的場合了,如今她心思更單純,自然更加排斥。

  「不,淨雪,你沒錯,錯的是我。」硬要她待在那種不適合她的場合,錯的是他啊!

  宣青塵輕歎了口氣,目光複雜地盯著她。「你始終不習慣這樣的虛偽,才會從宣家大院逃出來,我卻又讓你經歷了同樣的事……」

  「相公,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她抬起手,心虛地摸著他俊朗的臉,試圖抹去他臉上顯現的些許陰霾。「可是你看起來不開心,是我害的嗎?」

  「你總是如此善良,把不是自己的責任攬在自己肩上。」他勉強笑了一笑,免得讓她又想岔。她如何知道他面上的沉重神色是來自於心中的內疚與不舍,而不是對她的責怪呢!「放心吧,你沒有害我什麼,只是你的性子註定學不會那套虛偽的模式,等會兒你不用出去了,在後頭玩就好。」

  礙於前廳仍有賓客,宣青塵無法與她說太多,只是摸摸她的臉蛋,便急忙回到前廳。

  而被留下的南淨雪,那一直天真的眼眸卻難得地出現了迷惘與困惑,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什麼,甚至讓她升起一種濃濃的內疚,連一點玩的心情都沒有了。

  雖然他說她沒有錯,只是學不會什麼什麼東西,她聽得一知半解,但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剛才真的闖禍了,那個手裡拿著釵子的老伯,不知道有沒有跌倒受傷?

  那些複雜的人事物,好像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結,現在的她,打不開。

  南淨雪原本就紅著的眼眶,又莫名地浮上了一層水霧。她為什麼會這麼笨呢?

  為什麼,每件事都想不明白呢?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九章

  宣家糧行在失去皇室特許糧商的資格後,因為囤積的黍稷太多賣不出去,幾乎是賠售才稍稍止住了血。然而當宣家糧行又要開始購買各式米糧時,卻發現因為起步太晚,市場上的上等貨色早就沒有了,剩下的都是些粗糠爛粒,買來堆在倉庫裡只怕明年會再重演黍稷滯銷一事。為此,宣家糧行只好又關了幾家分號,以撙節支出。

  京城第一大糧商居然在兩年內被逼得走投無路,原因只是因為宣家糧行想以錢勢逼迫宣青塵的糧會,結果卻被倒打一耙。至此,姬冰終於明白這一切都是宣青塵的陰謀,他的手段可說是天衣無縫,即使她如今已然知道他的手法,但就算時光倒流,她仍然想不出破解的方法。

  因為,宣青塵曾當過宣家糧行的主事,自然對宣家的一切了若指掌,只要花一點力氣就夠癱瘓宣家了。

  姬冰恨極,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她所掌控的一切很快就會化為烏有,而宣青塵則會日漸坐大,所以她當機立斷派出人前去富田村,決定把這件事做個了斷,所有會威脅到她的,她都會用最強勢的方法全部抹去。

  因此這一天,富田村發生了大事,所有人都聚集在宣青塵的小院內,神色慌張,尤其是杏兒,已經哭得近乎虛脫。

  「少爺,少奶奶被人抓走了!怎麼辦?」杏兒六神無主,只能一直哭著。「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看好她,少爺你一定要把少奶奶救回來!」

  「怎麼這麼沒天良,連淨雪那麼乖的孩子也要抓去。」陳伯歎了口氣,憂色盡顯。

  「太可惡了,居然抓了淨雪,老娘一定要帶全村的人去找他們算帳!」黃大嬸也是氣急敗壞。

  原來,南淨雪今日與杏兒在後院玩時,杏兒只是離開片刻,到廚房裡拿個點心,轉頭回來,南淨雪就已消失無蹤。

  杏兒慌張地找了一會兒都找不到,嚇得連忙知會糧會裡的宣青塵。

  宣青塵一趕回家,立刻看到大門上插著一把閃著烏光的匕首,上頭還有一張紙,寫著宣家大院請南淨雪前去做客。

  這無疑是綁架了,還寫得光明正大,宣家的囂張激怒了隨著宣青塵回來的富田村眾人,個個都說要去把人要回來。

  宣青塵卻沒有如眾人想像般緊張失控,他只是沉著臉,眸中精光連閃,伸手召來張龍、張虎兄弟,在他們耳邊交代了什麼,只見兩兄弟連聲應好,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諸位,青塵這就要前去相救妻子,待我回到宣家大院,便是我與宣家之中陰謀份子決斷之時,也是我們糧會與宣家糧行的對決,請諸位稍安勿躁——」

  「我們一起去!」陳伯突然大聲喝道。「你們夫妻在富田村,就跟我們的親人一樣,淨雪被抓走,我們絕無法袖手旁觀!」

  「對,大夥兒一起去!」旁邊的村人也跟著附和。

  宣青塵看著這一切,安慰地笑了。他早知道會有今天,只是委屈南淨雪必須受到驚嚇,但他知道她不會有事。原本他想隻身前往,不過如今有了眾村民的助力,自然更容易達到他的目的。

  雖然這可能會讓宣家的隱私公諸於世,可就如陳伯所說,這些村民都是他的親人,就算會讓他們知道,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於是他鄭重地謝過了眾人,帶著一幫村民,跟隔壁幾個村子借了幾輛大車,一群人便往京城而去。

  這男女老少都有的陣容,自然比不上宣青塵一個人趕路快,不過大夥兒都是粗人,也不注重什麼享受,往往天一亮就繼續前行,所以大概只花了二十來日左右就來到京城轄內。由於眾人都是良民,衣著簡僕,也沒受到守城的士兵刁難,待眾人聚集于宣家大院之外,已是南淨雪被抓走的第二十五天。

  在宣家大院的門口,早已出現了十幾名護衛,原本是姬冰聽到宣青塵回京了,佈置來給他下馬威的,想不到宣青塵後頭居然跟了這麼一大串人,而且個個表情不善、兇神惡煞,先撇開陳伯、黃大嬸幾個沒戰力的不說,光張龍、張虎帶領的那一群壯丁,平時下田打獵練得壯實無比,就比那些護院還像護院。

  由於佈置的人不夠多,宣家大院裡的護院一下子就聳了,再加上宣青塵餘威猶在,只是冷冷的瞥一眼,那群護院居然就動都不敢動,眼睜睜地看著他帶一大群人走進去。

  就這樣,宣青塵有驚無險地一路穿過中庭,直直來到了主廳之外。

  廳內姬冰坐在主位,身旁是劉善仁,而保護他們的人馬站滿了四周,顯然不願給宣青塵任何威脅到她的機會。一見到宣青塵安然無恙、氣勢驚人地進來,她先是略一皺眉,不過她也知道護院拿他沒辦法,很快便恢復了冰冷高傲的神情。

  「宣青塵,我等你很久了。」姬冰像個女王似的瞪視著他。

  宣青塵一如以往的沉著,卻懶得廢話,開門見山道:「把淨雪交出來。」

  姬冰聞言,驀地笑了起來,笑聲尖銳刺耳。「你是傻了還是笨蛋,我辛辛苦苦派人把南淨雪「請」了過來,難道就只是讓她回宣家大院遊覽一趟?」

  她直勾勾盯著宣青塵,趾高氣揚地道:「你想要南淨雪,很簡單,只要將你的糧會歸入宣家,並且立下字據保證不再與宣家糧行作對。至於富田酒,我知道你們的酒一定得在富田村釀制,所以你也要代南淨雪立下字據,以後她釀的所有酒,都要歸我宣家糧行所有。」

  宣青塵面無表情地聽完,眉角微挑說道:「你認為我會答應這種毫無公平可言的條件?」

  「除非你不想再見到南淨雪,她繼續留在宣家大院,哪天又犯了什麼家規,我可保不了她。」姬冰一副吃定他的樣子,「我已經夠公平了,這可都是為了宣家大院好啊!」

  宣青塵並沒有被她牽動情緒,反而冷笑起來。「你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否則你不會帶來姬秀月和劉善仁。當初姬秀月對我使美人計行不通,得不到我的信任與喜愛,所以你才故意趕走淨雪,激怒我,讓爹也把我趕出宣家。然後你再找來宣無痕做你的傀儡,等你有辦法將宣家糧行裡那些忠於我父親的管事全換成你的人,控制了整個事業,屆時宣無痕就會被踢掉,由劉善仁取而代之,你說我推測的對不對?」

  這已經是在謀奪整個宣家的產業,圍觀的村民們都驚呆了,但宣青塵卻似沒受到影響,話仍說得不疾不徐。「至於我爹這陣子稱病,應該是被你控制起來,免得他干擾到你在宣家糧行排除異己的行為,只可惜中間讓我橫插一手,令宣家糧行損失慘重,你只能綁架了淨雪逼我就範。我想,等你完成這一切,宣家大院恐怕也要改叫姬家大院了吧!」

  這一切實在太驚人了,不僅四周聽到的富田村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連現在才明白事實的一些宣家護院,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

  在公眾面前赤裸裸的被揭開陰謀,姬冰臉色微變,不過這裡是宣家大院,她要把這些人都一網打盡實在易如反掌,所以她不僅沒有辯解,反而很乾脆地承認了。

  「我是軟禁了宣威又如何?我抓了南淨雪又如何?我要謀奪你宣家家產又如何?宣青塵,現在你的人都在我手上,你們這些聽到我秘密的村民,只要我將你們全控制起來,以後富田村的所有收成都是我的,我有什麼好怕的?」姬冰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更加囂張起來。

  宣青塵深吸了口氣,才能勉強自己別因這女人的無恥而動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宣家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哼,宣威久久沒有把我扶正,心裡只想著姊姊那個賤人,我在這宣家大院裡,就算手握大權也只能是個姨娘,未來宣家的財產也全是你的,宣家主母的位置甚至要讓給南淨雪那個白癡,我絕不甘心!」姬冰的臉猙獰了起來。「在商場上我鬥不過你,但我瞭解你這人重情重義,只要掐住你重視的人,就能讓你俯首稱臣。宣青塵,我告訴你,你這一次就輸在你不如我狠!」

  「所以你承認了一切罪狀?這就好辦了。我或許不如你狠,但我比你聰明。」

  宣青塵不僅沒有像姬冰想像的暴跳如雷,居然還反過來朝她冷笑,之後,他竟是轉頭朝著大廳門外一揖。「知府大人,相信您都聽到了,就麻煩您出來主持公道吧!」

  話聲一落,圍觀的村民之中,突然鑽出了一個人,同樣一身布衣,卻是京城知府。原來宣青塵特別交代張龍、張虎的事,就是先去請京城知府前來宣家大院逼迫姬冰交人。但後來村民們齊心要跟宣青塵一起上京,他腦子一轉,索性請知府喬裝混在村民裡,果然姬冰不知不覺便招出了所有罪狀。

  姬冰一見到知府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想到這麼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甚至還可能要坐牢,她不禁瘋狂起來,失控尖叫道:「宣青塵,你居然敢算計我,你難道不怕把我逼急了,我會讓宣威和南淨雪陪葬!」

  宣青塵只是搖頭不語,他確實不害怕,因為早在這之前,他就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即使南淨雪被抓,也在他的計畫之中,他相信她不會受到傷害。

  果然,在姬冰嚷嚷完沒一會兒,大門踏進了幾個人,為首的竟是宣無痕,還帶著臉色蒼白的宣威及哭得雙眼紅腫,手裡抓著一支糖的南淨雪。

  宣威見到宣青塵,先是一臉慚愧,一時之間卻說不出什麼。至於南淨雪,想都沒想就嗖地一聲沖到宣青塵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嗚嗚,相公我被人抓來了,我討厭這個地方,好可怕……」南淨雪哭訴著。

  宣青塵心疼地拍著她的背,莫名地瞪了宣無痕一眼。「放心,放心,相公來救你了,等會兒你看相公怎麼替你報仇!」

  被他這麼一安撫,南淨雪才安靜了一點,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還不忘舔一口手上的糖。

  在一旁的宣無痕看得無奈又好笑。「喂喂喂,小雪兒,你在我的保護之下可是過著帝王般的生活啊!光糖你就吃掉了好幾支,居然還告我的狀。」

  然而,一旁的姬冰可不會冷眼看著他們插科打譯,她終於知道自己敗在哪裡。

  「宣無痕,原來是你……」

  「對,就是我。」宣無痕轉向姬冰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態度少了,多了一種深惡痛絕。「我真沒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女人,為了控制住我,讓劉善仁搶我的女人,你憑什麼覺得我會乖乖等你計畫完成,然後默默被你害死?我可以告訴你,是我主動去找宣青塵,與他合作,就是要坑死你這老妖女!」

  姬冰徹底的明白了,她癱坐在椅子上,冷汗滿身,卻無法再辯駁什麼。原來從宣無痕提出要介入北方市場,與宣青塵的糧會對立時,她就已經落入了陷阱,只恨她有眼無珠,越陷越深,才會導致今日的一敗塗地。

  末了,京城知府令人帶走了姬冰及劉善仁、姬秀月,及宣家大院裡跟她有關的所有人。

  宣青塵冷眼看著這一切,卻一點輕鬆的表情都沒有。因為接下來百廢待興、他自己親手打垮的宣家大院,還有得他煩惱呢!

  此時宣威一臉虛弱地走向宣青塵,語重心長地道:「青塵,之前……是爹錯了,你願意回家,救救宣家大院嗎?」

  見到一向威風八面、氣勢非凡的宣威,落到今日憔悴病弱的模樣,宣青塵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放不下這個老父,否則今天回來救南淨雪就好了,然而宣威放縱姬冰欺辱南淨雪,又將他趕離家中那時的樣子,依舊歷歷在目,讓他一時無法釋懷,只能面無表情地看著宣威。

  他淡淡地道:「我今天揭發了這一切,並不代表我已經能原諒宣家大院的無情。可我畢竟姓宣,所以我會回來救宣家。」

  說完,他摟著南淨雪,慢慢地踱出了大廳,至於背後宣威落寞難過的表情,他不想看,也不忍再看。

  既然答應重整宣家,宣青塵也不拖遝,迅速地做好回去的準備。除了收拾行囊,富田村的糧會也要把事情交代處理好,以後這兒將會成為宣家糧行的北方據點,會有新的人來管理。

  雖然宣青塵告訴南淨雪只是要換到別的地方去住,有其他好玩的東西,但大夥兒的態度卻讓她有些不解。陳伯送了一大堆零食來,讓她在路上解悶;黃大嬸見到她就哭哭啼啼,要她別忘了富田村的一切;張龍、張虎兄弟更是誇張,那哀怨的表情仿佛宣青塵搶了他們的親妹子,叫人好氣又好笑。

  南淨雪喜孜孜地坐上了馬車,揮手和眾人說再見。

  這一路,宣青塵刻意走得很慢,遇到好玩有趣的景點,甚至還會留下來玩兩天,讓南淨雪過足了癮,幾乎想天天待在外面了。

  但離京城越近,宣青塵心頭卻越沉重,只怕這樣快樂無憂的日子,再沒有幾天了,他要在宣家大院裡做的事,可不是一、兩天就可以完成,只怕會動搖整個宣家的根基,又不知要遭受多大的阻力了……

  當馬車駛進了宣府,車上的南淨雪早已睡翻,她被杏兒搖醒時,以為又到了玩樂的地方,喜孜孜地跳下馬車,可眼前熟悉的景物令她表情一變,大眼裡出現驚恐。

  「杏兒,我不要在這裡……」南淨雪的聲音出現了哭意,抓著杏兒的手,一臉驚惶地望著四周。「這裡好可怕,我們不要在這裡好不好……」

  「少奶奶,別怕,不會再有人害你了,這是以後我們住的地方啊。」杏兒輕聲勸著。

  「不要!我不要在這裡!」南淨雪當下大哭起來,「我要出去,這裡好多壞人,嗚嗚……我不要……」

  此時宣青塵也下了馬車,看到南淨雪的哭鬧,心頭微沉,果然他還是太急躁了,心存僥倖或許心智簡單的她會忘了宣家大院裡的一切,安心住下來,想不到她仍本能地畏懼反感這個地方,對這裡的排斥不減反增。

  但是身為他的妻子,她始終要回到宣家大院。這個院子欠她太多了,他要替她把所有的權利奪回來,讓她做這個院子的女主人,讓每個人都知道,他宣青塵的妻子是南淨雪,再沒有人敢輕視她或敵視她。

  只是瞧她剛踏進門就一副要崩潰的樣子,看來要達到這個目的,還有不短的一段路要走啊!

  「淨雪,別怕,這裡沒有壞人。」宣青塵連忙抱住哭得稀裡嘩啦的南淨雪。

  「這裡比我們富田村的小屋大多了,還有花園可以玩,我讓人去帶好多小貓小狗小兔子回來陪你好不好?」

  她早就嚇壞了,根本聽不進他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不要、不要,我不要在這裡,我討厭這裡……」

  他拿她沒辦法,只好出狠招問道:「你不想和相公在一起了嗎?」

  她的哭聲戛然而止,淚水還掛在眼眶,慘兮兮地哽咽回答。「想。」

  宣青塵簡直心疼死了,但他必須狠下心,因為宣家大院是他的責任,她也同樣是。雖然這問題只要讓南淨雪不住這裡就能解決了,但他不會讓她在他保護不到的地方生活,更重要的是,他回來也是要替她正名,她若不住在宣家大院裡,也不認同這個地方,他如何說服別人她是這裡的女主人?

  「淨雪,聽相公的。相公以後可是要住在這裡面,你不要在這裡,那我們就只能分開了。」他看她苦惱的表情,就知道她對兩人分離這件事有很深的抵觸,那接下來的話就好說了。「所以你也留下來好不好?相信我,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說完這句話時,宣青塵驀地一怔,仿佛好久以前,在她嫁入宣家大院的隔日,他也曾經說過一樣的話,但最後他並沒有做到,導致南淨雪含恨而去,成了現在這副癡傻天真的模樣。

  一種揪心的痛席捲了宣青塵整個人,他緊握住拳頭,對天發誓,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而聽到他說會保護她的南淨雪,卻是嬌軀一震,表情又是遲疑又是不解地望著宣青塵,歪著頭不知在思索什麼,搭配上她臉上未幹的淚痕,看來說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宣青塵察覺到她的異狀,心頭一陣驚喜,不由問道:「淨雪,你想起什麼了嗎?」

  南淨雪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後雙手抓著腦袋,一臉痛苦的樣子。

  宣青塵暗自在心頭一歎,不再逼她。正想哄她進屋時,院子另一端出現了一個人影,領著下人慢慢走來,赫然是聽到動靜而來的宣威。

  事實上,宣威已經等宣青塵很久了,宣青塵回富田村的一個多月,宣家大院只剩下宣威一人,妾室姬冰鎮鐺入獄等待審決,屬於她的人馬又都被解散或抓捕,府裡換了許多新人,正當新任總管向新來的奴僕護院們宣讀宣家家規時,宣威突然覺得這宣家大院太大了,大到令人喘不過氣,自己似乎快被寂寞滅頂了。

  所以一聽到下人說宣青塵回府了,在房裡呆坐的宣威連忙趕來,看到的卻是南淨雪哭鬧不休的一幕。原本他第一反應是皺起眉頭,但後來仔細一想,這都是他種的因果,如果不是他放任姬冰亂來,南淨雪也不會被逼成這樣,到頭來還是他這個家主做得不好。

  隔了一會,宣青塵才看到宣威,原本要與南淨雪說的溫言暖語,當下全收了起來,面色也變得冰冷。「你來做什麼?」

  「我……我只是……」宣威赫然發現自己面對兒子的敵意,竟不知道該如何緩和。「我只是想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不需要。」宣青塵冷冷地道。「當初我離開宣家時,並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如今回來自然也沒有其餘身外之物,我自己會處理的。」說完,他便要帶著南淨雪回房,連看都不看宣威一眼。

  宣威還想再跟宣青塵相處一會兒,心頭一急,連忙脫口說道:「青塵,今晚晚膳一起在廳裡用吧,我叫人備好你喜歡吃的魚……」

  「據我所知,你們宣家大院的家規,兒媳婦是不能一起上桌的吧。」宣青塵輕輕地一摟身旁神情警戒、風聲鶴唳的南淨雪。「淨雪在哪裡吃,我就在哪裡吃。」

  他這麼說,無疑打了宣威一記悶棍,諷刺著宣家大院沒人性的家規。既然宣威當初堅持這是宣家數百年來的傳統,放任姬冰利用這些家規排除異己大行其道,那麼現在宣青塵同樣利用這些家規排擠宣威,宣威也只能自己吞下這些苦果。

  他老臉一垮,垂下了雙肩,似乎一瞬間老了十歲。他以前自以為是家主,在宣家大院呼風喚雨好不得意,卻從沒發現大院裡的人遵守著那不合理的家規,過得是如何水深火熱,連他自己的兒子媳婦都遭罪。當這些家規用到了他頭上,他才發現過去的那些自以為是,全都是一場幻影,如今的眾叛親離,才是真實的。

  宣青塵凝目望了一眼落寞的宣威,卻不發一語,轉身就走。此時他身旁的南淨雪突然止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等一下!」南淨雪從宣青塵懷裡退開,居然回頭向宣威跑去,往他手裡塞了一顆糖果。「這個給你。」

  她咧開嘴不自在地對宣威笑了一下,然後很快跑回了宣青塵身邊。由於她方才哭過,紅紅的鼻頭和含淚的眼眶,加上那抹笑容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宣威看了看她,再看向手上的糖果,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有的是濃濃的心酸及愧疚。

  說真話,以前的南淨雪他不熟,也從未想過去認識或瞭解這個他一直不贊同的兒媳婦。回頭仔細一想,南淨雪在宣家大院時雖低調,表現出來的卻也是善良單純,可愛靈慧,只有他這個被利益及謊言蒙蔽了心的老人,看不出她的美好。

  南淨雪與宣青塵離開,宣威本能的慢慢跟了上去,但是到了宣青塵的院落外,忽而聽到南淨雪大哭大鬧的聲音,吵著不想住在這個房間,四處都是壞人,這裡的人會害她云云,宣青塵似乎好說歹說都安撫不了她。

  她那淒慘的哭聲,無疑是在控訴著宣威的失職及無情,讓這個充滿歉意的老人停下了腳步,竟是不敢再向前一步。

  光是這些哭聲,就像利刃一樣割著他的心,他不敢親眼看看裡面的情況,怕自己這一身老骨頭會承受不住。

  宣青塵回到宣家,馬上一頭栽進工作之中。宣家糧行如今百廢待興,他又要同時合併北方糧會的事務,同時致力於改正宣府一些不合理的規範,幾乎恨不得一天當成兩天用。

  不過雖然忙得昏天暗地,但有一件事他天天都會做到,就是無論多晚,他一定會回房與南淨雪小聚片刻。

  過去的他就是太輕忽也太不在意,以為南淨雪永遠都會乖乖的待在那裡,所以才會差點失去她。如今他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只要有她在的一天,他再怎麼忙碌都是值得的。

  只是,南淨雪顯然無法融入宣家大院,對於大院內的一切依舊無比排斥,以前在富田村一到天亮就忍不住沖出門玩的小丫頭,在宣家大院之中卻只敢躲在房裡,偶爾杏兒要帶她出房門,她就大哭大鬧,覺得四周有人要害她,完全沒有安全感。

  所以當晚膳後,宣青塵抽了個空回到房裡,便看到南淨雪臉色蒼白的縮在床角。雖是入睡的時間,但她顯然不是要睡覺,而是她一整天裡都保持著這副模樣,緊張兮兮地盯著周圍。

  宣青塵揉了揉額頭問杏兒,「淨雪用膳了嗎?」

  杏兒點點頭,難過地道:「少奶奶不願意吃,還打翻了碗,只有下午吃了一塊甜糕。」

  宣青塵心頭一揪,深吸一口氣緩和自己難看的臉色,走到床邊坐下,極力用溫和的語氣問道:「淨雪,肚子餓了嗎?」

  南淨雪可憐兮兮地點點頭,默默地主動鑽進他的懷裡,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冰冷地方,得到一點溫暖。

  宣青塵猛地一拉她的手,把她從床上提起來,接著親手替她披上一件外袍,像是一時興起般笑道:「相公帶你去探險!」

  「探險?」聽著像是好玩的事情,南淨雪終於破涕為笑。「好啊好啊,我要去探險!」

  宣青塵示意杏兒不必跟來,便假意偷偷地帶南淨雪溜出房門。此時宣家大院之中大多都已經熄燈,護院也開始巡邏了,宣青塵很清楚巡邏的時間及路線,刻意帶南淨雪在院裡繞來繞去,裝出躲避護院巡查的樣子,果然讓那小丫頭咯咯地笑出聲來,都忘了自己排斥這個地方。

  「好好玩喔,相公,他們都抓不到我們!」在南淨雪心中,這跟躲貓貓沒兩樣,但又隱約知道這是在做壞事,刺激得很,她可是樂此不疲。

  可是這就可憐了那些巡邏的護院、路過的奴僕及宣青塵了。由於帶著南淨雪,要全面躲避是不可能的,這一路他們早就被發現了幾百遍,都是宣青塵在後頭使眼色,眾人才當作沒看到,泰然自若地走過去。甚至遇到宣威回房,宣青塵都是一臉鐵青地搖頭,宣威才抱著複雜的心情視若無睹地離開。

  兩人最後悄悄的走到了廚房,宣青塵帶南淨雪溜進去,拿了一個鍋子,和自己的小妻子在米缸偷了些米,還偷偷生火煮起粥來。

  「相公,真的不會被看到嗎?」她半蹲在廚房的窗旁,小心翼翼地往外打量著,好像在幫他把風一樣。

  「放心,不會被看到的,相公煮甜粥給你吃。」天知道廚房動靜這麼大還升了火,若真沒有人發現,宣家大院乾脆關一關解散算了。不過宣青塵在裡頭坐鎮,前來察看的眾人得了消息,也不會再來打擾夫妻倆,所以南淨雪還兀自沉浸在玩遊戲的愉悅中。

  宣青塵在富田村時早練就一身好手藝,動作乾淨俐落,已經能夠煮出一鍋又香又滑又不焦的粥品了。在米粒煮得差不多時,他撒下了一把糖,大功告成!

  他盛了一碗給南淨雪,她早就餓翻天了,顧不得燙就要一口喝下,他連忙攔住,好氣又好笑地替她吹涼。她邊吃著,一邊還會喂他一口,夫妻倆蹲在廚房裡偷吃東西,一點主公主母的形象都沒有,心中卻都感到無比的溫馨幸福。

  終於偷吃完了,宣青塵又帶南淨雪繞回房中,這一路自然又像來時一般,閃開了許多護院,而此時已夜黑風高,幾乎沒有經過的奴僕,讓這夜路走來更是刺激好玩。

  回房後,南淨雪真的累了,難得地沒有吵鬧就乖乖躺下,但在宣青塵安撫好她又要回書房處理公事時,她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又是一臉泫然欲泣。

  「相公……」她沒有說什麼,光是那一臉被他遺棄似的無辜可憐樣,就足夠讓宣青塵心軟投降了。

  「好好好,相公陪你睡。」他想了想,無奈地也躺在她身旁,讓她趴在自己的胸膛上。

  或許是他的心跳聲給了南淨雪很大的安全感,不一會兒,他就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她應當已然睡熟。

  於是,他小心地移開她的身子,隨即塞了一個枕頭到她懷裡,然後才悄悄地由床上起身,留戀的看了她的睡顏一眼後默默的離開了房間,繼續那無窮無盡的工作。

  待到房裡已聽不到宣青塵的腳步聲,南淨雪才突然雙眼大睜,看到懷裡的枕頭,整個人坐了起來,嘴兒一扁又想哭了。然而他先前帶她探險的效應猶在,再加上她想到宣青塵離開時那小心謹慎的反應,她忍住了哭聲,只是苦著一張小臉流淚。

  相公為什麼又跑掉了呢?他都不用睡覺的嗎?南淨雪偏著頭,邊無聲哭著邊思索著這個問題。像她現在其實已經好想睡了,光是這樣撐著就覺得好累,相公又是怎麼撐住的呢?

  此時杏兒聽到動靜由外間踏了進來,見到南淨雪果然醒了,正坐在床上流眼淚,不忍之下也不由深深一歎,來到她的身邊。

  「少奶奶,雖然你應該聽不懂,但有些話杏兒實在是不吐不快。」杏兒深深地望著南淨雪。

  「你還記得你自己以前和少爺在宣家大院的事嗎?」杏兒像是說故事一般,把南淨雪從過門開始,直至她躲避王霸天而逃,吃下了忘憂丹,以至於在富田村的生活等等,全部串起來告訴了她,之後才幽幽勸道:「以前少奶奶就是因為太懦弱,在宣家才會被欺負,其實有少爺頂在後面,你根本不用怕什麼的。」

  見南淨雪整個人被她的故事吸引,仿佛似懂非懂,杏兒微笑道:「你想和少爺永遠在一起嗎?」

  南淨雪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就對了,少爺註定是個不凡的人,由他孑然一身到富田村後,猶能闖出一番事業就能知道。少奶奶你是他的妻子,如果你無法站在少爺身邊,就會一直活在以前那種自卑無依的日子裡。你想讓別人承認你的身分,就要勇敢面對這一切,而不是一直逃避。」

  杏兒語氣並不重,甚至稱得上是溫柔的勸告,但南淨雪的臉色卻是一變再變,只是不知她究竟聽懂多少。

  說到這裡,杏兒語氣一轉,變得有些感慨,又有些微妙。「少爺一回府後就一直忙碌,從沒停過,其實每天少爺來看你,都是百忙之中抽空來的,等你入睡之後,他再回書房工作,如此沉重的負擔及勞累,都不知道少爺的身體撐不撐得住。

  就像今天為了哄少奶奶用膳和睡覺,少爺還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陪你玩遊戲,這段時間如果他能拿來休息有多好?少奶奶,你能瞭解少爺的苦心嗎?多希望你能懂事一點,少爺也不用那麼辛苦了……」

  其實南淨雪並不知道,兩人同樣是貧苦出身,杏兒有多麼羨慕她有個這麼呵護、深愛她的丈夫,甚至願意為她拋棄家業,更不嫌棄她變得癡傻,加上宣青塵又相貌堂堂,能力卓越,要說杏兒不傾心于他實在是自欺欺人。

  可是對於杏兒來說,南淨雪對她的恩情及友情更是淩駕一切,她很喜歡及慶倖自己的女主人如此善良單純,也從不把她當成下人,這種情操在家規森嚴的宣家大院更是可貴,尤其當她在宣家大院裡被姬秀月鞭打,南淨雪用身體保護她的那一刻,她就決定對南淨雪一輩子忠誠不二。

  所以她掐滅了對宣青塵的那一絲遐想,全心全意地協助他們夫妻圓滿幸福,這也是她一個小婢女能得到的最大欣慰。

  南淨雪靜靜聽著,兩條眉毛也慢慢的往中間攏緊,仿佛一下接受太多訊息,一時間無法承受。

  最後,她放棄了思考,一臉無辜地對著杏兒說道:「杏兒,我要睡覺了。」

  或許換了別人,還會怪罪南淨雪怎麼這麼不懂事,聽到自己丈夫如此勞碌付出,她居然雲淡風輕地說要睡覺,然而杏兒卻不這麼想,她太瞭解南淨雪了,因此她知道南淨雪單純的想法。

  她或許不能完全明白杏兒的話,但她肯定知道現在宣青塵很辛苦,自己幫不了宣青塵,所以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吵鬧。

  服侍著南淨雪乖乖睡下,杏兒看著她可愛的睡臉,越來越能瞭解宣青塵對她那不離不棄的愛意從何而來,不由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回府一個多月,宣青塵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工作,加上還要安撫南淨雪、整頓宣家大院的家規及風氣,於是在一個吹起涼風的日子,他受了風寒,不幸病倒了。

  他的倒下引起眾人譁然,讓宣家大院的人深深懺悔起自己做的有多不足,居然讓少爺累到病倒。大夥兒也終於想起,宣青塵有能力,但並不是鐵人,他也是凡胎肉體,有其極限,能熬到這一天已經算很厲害了,要換了一個人遇到像他那般的工作量及壓力,恐怕一天不到就直接逃跑了。

  尤其是宣威,更是對自己的懦弱及逃避後悔不已。他這輩子做錯的事已經夠多了,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他知道宣青塵還沒原諒他,怕自己現身會引起兒子不滿,又怕兒子會認為他要插手他對宣家的改革,因此基本上是深居簡出,從不問事,想不到這反而加重了兒子的負擔。

  宣青塵的病,自然是瞞著南淨雪,一方面怕她擔心,另一方面也怕她被傳染風寒。然而如今日日回房與妻子小聚的宣青塵,連續幾日不出現,南淨雪就算再傻,也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這陣子她還想乖一點,忍住不吵鬧,只躲在房間裡偷哭,但始終見不到他,忍耐已久的情緒終於也在宣青塵消失的第三天大爆發了。

  她不顧杏兒的阻撓,沖出房間找人。即使再害怕宣家大院裡的人事物,但這些都比不上她找相公重要。而南淨雪也不是如無頭蒼蠅那般亂找,她腦中仿佛有個印象指引著她,直直來到了書房旁的小寢室,這裡是以前特別開闢出來,讓宣青塵在書房工作累時可以休息的地方。

  還不知道南淨雪怎麼記得這裡,一群人追著她,卻讓她溜進了書房的院落,在還來不及阻止時,她就已經沖進了小寢室中,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蒼白不省人事的宣青塵。

  南淨雪嚇得當下就紅了眼睛,連忙撲了上去,趴在宣青塵的胸膛上抱住他。

  「相公你怎麼了……嗚嗚嗚……你怎麼沒反應,是不是死掉了……」

  這兩日宣青塵都是昏昏沉沉的,突然被她這麼一搖,便微微地睜開眼睛,還搞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又不省人事的昏睡過去。

  「嗚嗚嗚……相公,你不可以死掉,是不是這裡的壞人害你的……」南淨雪哭得慘烈,不知道的人恐怕真會懷疑宣青塵往生前往西方極樂了。

  只不過她這麼騷擾病人,對宣青塵的病情無益,所以幾名服侍宣青塵的侍女們試圖拉開她,卻一個個被她推開。

  「少奶奶,你讓少爺好好休息……」

  「少奶奶,少爺要喝藥了,你讓個位置才能給少爺喝藥……」

  南淨雪根本聽不下去她們說什麼,像一隻母雞般護著宣青塵,整個人擋在床前,哭叫著指著在場眾人。「你們走開!你們都是壞人,在這裡面住的人,每一個都會欺負人,每一個都好凶,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們別想欺負我相公,我一定會跟你們打架……」

  宣威剛進門,便聽到了南淨雪這番話,這無疑是對宣家大院最直接、最殘酷,也最赤裸的指控。過去南淨雪活在立有重重家規的宣家大院之中,又遇到姬冰的打壓,兼之他放任這一切,無心地助紂為虐,讓南淨雪成了陰謀的犧牲品。這一次宣青塵舉家遷回,他本想情況該是好轉了,想不到這沉重的烏雲,仍掩蓋在曾經歷過那一切的每一個人心中。

  「走開、走開,你們都是壞人,走開!」還有人試圖接近南淨雪,但都被她趕離,她就如同一隻被激怒的母獅,豁出去所有力氣要保護宣青塵,又哭又叫狀似瘋狂,連杏兒想接近她都辦不到。

  宣青塵發燒了兩日,一直沒有好轉,宣威又帶來大夫要再仔細地診察一遍,但遇到南淨雪大發雌威,卻讓宣威騎虎難下。

  宣威向前一步,被護院給攔下,怕他太接近南淨雪會有危險,然而為了自己的兒子,為了不讓南淨雪犯了她也不知道的錯,這件事他必須親自處理。

  「淨雪,青塵病了,病得很重,你如此作勢,大夫沒有辦法靠近他,他的病就治不好,難道你要看他一直躺在那裡?」宣威與南淨雪面對面,沉聲說道。

  南淨雪終於冷靜了一些,她認得宣威,那個眼中總是流露出哀傷的老人,她還給過他一顆糖,所以她對宣威的防心比起其他人較沒那麼重。可是他說的話,好像也是要她離開相公身邊,這時候她怎麼聽得去。

  「你也要害我相公嗎?」南淨雪警戒地看著他。

  「我是要救他,你如今這麼做,才真是害他!」宣威嚴肅地看著她,「青塵寵你、讓著你,是基於對你的感情,但如今他寵你太過,造成你肆無忌揮的任性,做錯事都不自知,我相信這也不是青塵想要看到的。所以今日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讓你離開這個地方,否則等你明白了、懂事了,將會後悔今日做的一切。」

  他這番話語重心長,因為他不希望南淨雪步他的後塵,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了宣青塵耳中,也傳進了南淨雪耳中,但似乎兩個人都聽不太懂,毫無反應。

  「你是不是在騙我?」南淨雪有些慌了,因為她終於發現,連杏兒都不站在她這邊。「可是我知道的,你們全部都是壞人,都對我不好、對相公不好,不然相公不會生病的……」

  「淨雪,你清醒點!」宣威搖了搖頭,卻毫不讓步。「你再繼續阻擋,是要害死青塵嗎?」

  南淨雪成了眾矢之的,,嚇得瑟瑟發抖,只憑著一股意氣支持著她保護宣青塵,可是他們說的話,卻又混淆了她的認知,讓她既害怕又不知所措,只能連連搖頭。

  「我沒有!我沒有!是你們,你們要害我、要害相公……」

  「你都回來一個月了,誰當真害你了嗎?」宣威相當痛心,「別再讓成見蒙蔽了你的心,你仔細看看這裡的所有人,大家都是關心你和青塵的,每個人都想幫你、想親近你,是你拒不接受把大家推開,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你知不知道青塵今日會倒下去,他要照顧你也是原因之一,他根本分身不暇!」

  這番話如同驚雷一般擊中了南淨雪,讓她整個人呆住。她並不完全瞭解宣威的話,但是她聽懂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宣青塵會倒下去,是因為他要照顧她!

  她想起了每天他帶著疲憊的臉來房裡找她、勸她,和她說話和她玩,還有那一次他帶她去探險,偷偷煮粥給她吃……連她自己都懷疑過,相公不用睡覺嗎,卻沒有去深思這個問題。

  兩人回府後相處的每一幕,都像本書一般一頁頁在她腦海裡翻過,到了最後,卻是杏兒勸她要聽話些,別再讓宣青塵擔心,別成為他的負擔。如今宣威也說,她就是害宣青塵倒下的原因……

  真的是她嗎?都是因為她嗎?好像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她也曾經遇到過這樣的千夫所指,她當時百口莫辯,每個人都說是她的錯,是她拖累了宣青塵……

  南淨雪突然頭部劇痛起來,慘叫一聲抱住頭蹲了下來。宣威連忙叫下人扶住她,但她腦子裡就像有龐大的訊息一下子湧入,就快要擠爆了她的腦子一般,讓她痛苦不堪,只能哀嚎著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其他人都被嚇呆了,杏兒急忙跑過去抱住南淨雪,卻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唯獨宣威算是經過大風大浪,很快的控制住場面,並且讓身後的大夫趕緊幫南淨雪看看。

  屋子裡一片混亂,但南淨雪已經無力去管那一些了,她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一個時光隧道,歷史在重演著。她似乎曾經被一群人逼迫得走投無路,對她所愛的人及整個世界都很失望,所以她吞下了一顆丹藥,希望忘了一切苦難,希望重生,希望得到那渴求不到而遙遠的幸福……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第十章

  一場大病,讓難得休息的宣青塵狠狠睡了七天,直到七天后,他才幽幽轉醒。

  或許是病養得好,起身時他雖覺得昏昏沉沉,身體發軟,但被扶著坐起身喝了一碗藥後,他已能在床頭半睜著眼,仔細梳理他腦海裡的一團亂。

  好像在哪一天他病倒了,之後什麼都不知道,唯一有印象的,是南淨雪似乎來看過他,並且大哭大鬧地與旁人對峙,之後是宣威的聲音,像是說了什麼,最後……最後他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隨著精神慢慢恢復,宣青塵越來越懷疑,腦海裡那些畫面似乎真的發生過。

  「我昏睡了多久?」他無意識地問著。

  「少爺,你睡了七天了。」隨侍答道。

  「七天……七天?!」居然這麼久了!他以為自己頂多睡個一、兩天而已。他嚇得急忙翻開被子起身,問道,「淨雪呢?她怎麼樣了?」

  隨侍被宣青塵的大動作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少爺,少奶奶她……前幾日是有來鬧過,不過被老爺制止了,現在少奶奶她很好啊……」

  「果然,那一切並不是作夢!」宣青塵再也坐不住了,雖說突然坐起腦袋一陣暈眩,卻也顧不了那麼多,連忙坐在床沿欲下床。「我一定要去看看。」

  那名隨侍拗不過他,只好飛快的替宣青塵打理一下門面,穿好保暖的衣服,本想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去找南淨雪,想不到宣青塵不耐他慢吞吞的動作,自個兒快步趨前,忘了自己太久沒起來走動,差點兒腿軟跌倒。

  隨侍快被他嚇死,連忙扶住他,瞧他欲往的方向,很快地解釋道:「少爺,少奶奶現在應該不在房裡,而是在大廳裡。」

  「大廳?」宣青塵更擔心了,她如此排斥宣家大院,躲在房裡已經是她可以忍受的極限,為什麼她會跑到大廳去?是有人強迫她嗎?她怎麼受得了那種驚嚇!

  宣青塵才剛醒,心裡就被各種擔憂給塞滿,在隨侍的協助下,好不容易來到正廳外,就要往內行去。

  然而,他在廳外看到的畫面,卻讓他一隻腳懸在空中,整個人都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廳裡,南淨雪立在正中央,雙眼清明,井井有條地正在和管家說些什麼,而那些話,是宣青塵想都沒想過會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冬衣的材料……絲綢二十疋、棉布二十匹,相公喜歡深青色,老爺喜歡灰色,這兩色多進一些。下人每人添一件棉襖,做成棕色夾領的樣式,那代表著我們宣家大院的顏色……

  「護院巡邏的路線也要改善,以往太過一致了,連相公帶著癡傻的我都能避過。管事你與李護院商討一下,研議出幾條路線,每日更換。而我會跟相公商量著,建立我們宣家自己的武力,與宣家糧行跟鏢局合作的模式劃分開來……

  「還有,以後府裡不許再有私刑,所有犯錯的下人都帶到我這裡,由老爺、少爺或是我來決斷,違反國家律法者,則送官府。」

  說完,南淨雪轉向一旁頻頻點頭微笑的宣威,露出一個羞澀的微笑。「老爺,我這麼說對嗎?」

  宣威一副欣慰的模樣說道:「很好很好,我只是提點你一下,你就能做出這麼多處置,以往我們倒是埋沒你的才能了,你如今已然有宣家大院的主母氣勢。」

  南淨雪聽得喜孜孜的,「我只希望能幫上相公的忙,別讓相公又像這次一樣病倒了。」

  宣威聞言,歎了口氣。「這件事我也有錯,要不是我這家主做得不夠,也不必所有的重擔都落在青塵身上。」

  「爹,你就別自責了,真要說起來,我給青塵帶來的麻煩不是更多嗎?」南淨雪吐了吐香舌。

  翁媳兩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這溫馨的畫面讓廳外的宣青塵都看直了眼,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病還沒好,現在看到的完全是一場夢。

  沒錯,家中的和諧、父親的體諒及妻子的清醒,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一切,然而只是睡了一場長覺,就什麼都實現了,他深深的有種不真實感。

  此時,廳裡的人終於注意到門外的他,南淨雪水眸一亮,連忙迎了過去。「相公,你怎麼起來了,還走到這裡來?」

  宣威也是眉頭一皺,換成以前早就開口罵人了,現在卻謹慎地選擇用詞,仿佛怕激怒宣青塵般。「青塵,你大病一場,該好好休息,府裡的事你不必煩惱,有我們在呢。」

  宣青塵怔楞的看著眼前面露關懷的兩人,忍不住問道:「我是在作夢嗎?」

  南淨雪偏著頭,面露狐疑。「相公,你說什麼啊,你的病真的好了嗎?」

  她這麼一問,他竟理解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原來我的病還沒好,難怪看到了幻覺,我居然看到你恢復了記憶,不再那麼癡傻,甚至還跟爹有說有笑的,討論宣家大院的改革,那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瞧他一臉認真地說著傻話,她噗哧一笑。「相公,你的病真的還沒好,連看到的事情是真是假都分不清楚了。」

  他眯起眼,消化了下她的話,眼神由思索慢慢地露出課色,之後更是直接暴出了驚喜,雙手冷不防輕輕抓住了她的肩頭。「淨雪,是真的?你是說真的?你的記憶恢復了?」

  南淨雪點了點頭,深情地凝視著他說道:「相公,我全都記起來了,前些日子真的辛苦你了。看你都累倒了,如果我還繼續那樣渾渾噩噩,不是太對不起你了。」

  宣青塵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的感動,即使堅強如他,此時都不禁覺得喉頭似乎梗住了什麼,一時之間什麼都說不出來,深吸口氣想平復自己內心的澎湃,他卻發現自己做不到,最後終於一把抱住了南淨雪,深深的、用力的像是想將她嵌進自己身體裡那般。

  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明白失去後又重新得到的那種美好與滿足。他注意到她的頭上,重新插上了兩人定情的玉簪。

  宣威此時走上前來,猶是一臉動容地道:「或許是你倒下去給淨雪太大的衝擊,她居然清醒過來,記起了一切,還主動來找我,告訴我她想學習如何管理宣家大院的內務,因為她想讓你無後顧之憂,不再為了她或是為了這個院子鎮日煩惱了。」

  宣青塵似乎沒有在聽他說話,只是緊緊抱著南淨雪,這令宣威有些沮喪。這孩子……仍未原諒他嗎?

  不過他並不會在這時分開這對愛侶,反而很識時務,聲音有些乾澀地道:「你們小倆口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我這就走,不打擾你們了。」說完,他神情微黯地轉身離開。

  想不到宣威腳都還沒踏出門檻,宣青塵卻突然抬起頭喊了一聲,「爹!」

  宣威身軀一震,連忙回過頭來,他以為宣青塵根本不會注意到他。

  令他想不到的是,宣青塵竟對著他溫和一笑,那笑容裡有著釋懷與動容。其實在看了今天這一幕後,宣青塵就有千言萬語想和宣威說,但不管怎麼說,似乎都無法表達他心情的萬分之一,末了,也只能化為情意深重的三個字——

  「謝謝你。」

  宣威笑了,眼眶中卻有著淚光閃動。他知道兒子原諒他了,而這句謝謝,不管是在感謝他願意放下身段與南淨雪相處,抑或他教導了南淨雪,給了她掌家的信心,至少父子之間的心結解開了,正是修補彼此關係的開始。

  「這句話也是我要說的,謝謝你,青塵,還有,辛苦你了。」宣威與宣青塵對視著,彼此間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那是什麼都動搖不了的父子之情。

  於是,宣威走了,廳裡不相干的人也走了,大夥兒很識趣的給了夫妻獨處的空間。

  沒了外人,南淨雪終於敢放心地說出心裡的話。

  「相公,在富田村那段日子的回憶,我還記得喔!」南淨雪柔柔地看著他,湊上前吻了他一記。「相公為我吃了許多苦,除了養雞養鴨下田,還親自煮東西給我吃,帶我去賞雪,讓我釀的酒成為了皇室特許的佳釀……」

  「這些都是我早就應該做的,只是我覺醒得太慢,竟是等到了你服下忘憂丹才覺悟。」宣青塵也回了她一個吻,歎息著說道:「當初我會向父親爭取娶你,不顧宣家大院的森嚴家規,便是因為我愛你,然而我卻將你當只金絲雀般關在這個院子裡,自以為這樣的保護對你最好,想不到卻讓你更透不過氣,壓抑了你的心情,埋沒了你的本事。是我忘了愛你的初衷,忽略了保護你的承諾,所以不管受什麼苦,我都心甘情願。」

  「那你騙我玩遊戲,也是應該的嗎?」南淨雪突然俏皮地側臉瞄著他。

  宣青塵先是一楞,接著毫無愧疚地笑出聲。「那是當然的,玩遊戲可是我們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一環。」

  瞧他那麼不要臉,南淨雪不依地槌了下他的肩,最後螓首靠在他的胸前,感受著他因笑聲而傳來的震動。她似乎好久沒有看到他這麼開心、這麼喜悅了。

  「相公,當我發現自己成為你的負累,讓你病倒時,或許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衝破了忘憂丹的藥性,我才會什麼都想起來。」南淨雪撫著他的俊臉。「以後,我不會再躲在你身後了,我要站在你旁邊,成為配得上你的人。我現在已經開始學習管理宣家大院了,連爹都說我做得好呢。」

  「你確實做得很好。」宣青塵還是有些擔憂。「但你別太勉強自己了。」

  「這才是我要說的!」南淨雪佯怒地捏住他的臉。「相公,你居然剛病好就亂跑,到底是誰在勉強自己?」

  宣青塵連忙投降。「好吧好吧,我馬上回去休養。」

  南淨雪粲笑著攙著他的手,像是扶他走回房間,事實上卻是趁機依偎著他。因為已經不知道有多久,夫妻兩人沒有這樣無憂無慮、放鬆喜悅地在院中散步。

  宣家大院的天空,烏雲終於散了。

  奇山縣,猶如記憶中一般,各式奇山林立,風景特出。

  走在奇山縣的大街上,那黃池酒鋪依舊在,隔壁的滿來客棧倒是關門大吉。宣青塵帶著南淨雪舊地重遊,同樣被酒鋪的掌櫃給叫住,只見他滿臉笑意地端了兩杯酒來,要讓他們試飲。這些熟悉的景色人文,令人不禁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宣青塵夫妻接過酒來,對視一笑,一起仰頭將酒喝盡。原本預料中的口味,似乎有些許改變,比他們第一次喝的黃池酒似乎更香更醇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般華而不實,已經頂得上黃池酒這塊大招牌的派頭了。

  「掌櫃的,你們這酒似乎與我多年前所喝的味道不同。」宣青塵說著。

  詎料那掌櫃尷尬一笑,搔了搔頭道:「嘿!客人必定是行家,才能喝出水酒的不同。其實我們黃池酒經過了改良,那個富田酒客人應該知道吧?我有幸喝過一次,簡直大受打擊,根本不是我們黃池酒可以比的。

  「我當下羞愧得很,便下定決定要釀出與之匹敵的好酒,所以回來後在制酒上下了工夫,連這釀酒的原料,都是特地向京城的宣家糧行進貨。

  「雖然我自豪自家的黃池美酒,但比起富田酒,老實說還天差地別。可惜富田酒自從成為禦酒後,市面上已經買不到了,要不然真想再喝一點,看能不能在這釀酒之道再往前邁進一步……」

  那酒家掌櫃感歎著,南淨雪卻偷偷笑了起來。

  宣青塵輕輕敲了她的頭一記,朝頑皮的她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富田酒已經成為酒界的傳奇,卻少有人知釀出好酒的只是個年紀輕輕的丫頭,而且還是在她神智有失的情況下釀出來的。

  瞧那掌櫃猶自長籲短歎,宣青塵改變話題問道:「掌櫃的,不知道隔壁的滿來客棧怎麼關門了呢?」

  與王霸天勢不兩立後,宣青塵自然不會與滿來客棧合作,所以也沒有再多注意滿來客棧的情況,想不到短短幾年間,奇山縣的滿來客棧就不見了,這裡可是進出北方的門戶,相當具有代表性,沒道理會放棄這麼一個做生意的好地方,所以宣青塵覺得事情一定不簡單。

  果然那名掌櫃聞言,雙目微亮,一副八卦的樣子靠了過來,神秘兮兮地小聲道:「那王家就別提了,前幾年王家與京城的宣家不知為什麼鬧了起來,宣家封鎖了京城對滿來客棧的供糧,王家家主王霸天也聯合諸多客棧抵制宣家,改而找別的糧行合作。

  「結果兩年前宣家糧行不是炒作了一番黍稷的行情嗎?王霸天也混水摸魚想射宣家一記暗箭,結果黍稷的價格崩了之後,王霸天也賠了一屁股債,現在滿來客棧都關光光囉!那王霸天賣了王家大宅,也跑得不知所蹤……」

  夫妻兩人這才恍然大悟,宣青塵也終於明白他當年離開京城時,擺王霸天的那一道讓他蒙受了多大的損失。不過這也算是王霸天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如今算計他們夫妻的始作俑者姬冰一家都受了律法制裁,他們也不想再追究王霸天的事,安穩和樂的日子不該讓仇怨給破壞了不是?

  此時,南淨雪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也是此行夫妻兩人最主要的目的,於是開口問那掌櫃道:「掌櫃的,瞧你消息靈通,能不能請問一下,這奇山縣有一老道,身穿灰色道士服,白眉長須,手上拿著一竹杖,上掛布條寫著「懸壺濟世」。我看他應該都在這一帶閑晃,不知你有沒有他的消息?」

  嬌美的南淨雪聲音脆生生的相當討喜,那掌櫃很想回答她,可惜他這回卻是一頭霧水地皺眉苦思,片刻後說道:「沒有啊,咱們奇山縣上至縣令下至隔壁老王家的小狗我都認得,但並沒有什麼老道出現過,唯一的道觀都離這裡百里遠呢!」

  「是這樣啊……」南淨雪垂下了頭,有些失望。

  宣青塵輕拍了下她的肩,算是安慰,向掌櫃的道了謝,象徵性地打了瓶黃池酒便告辭。不過離開前,他竟然反贈給那掌櫃兩瓶酒,只說這是自家釀的,一瓶送與掌櫃交流品嘗,另一瓶,若掌櫃遇到了那灰衣老道,再將酒交給他。

  夫妻重新走在大街上,然而逛了一整天的奇山縣,別說道士了,連個和尚都沒看到。最後夫妻兩人登上了一座位于高處的小山巔,可俯瞰整個奇山縣。

  在眺望遠處的夕陽時,,南淨雪歎了口氣。「唉,還是找不到那位道長,我本想向他致謝,並親口告訴他,他的忘憂丹真的有效,我已經找到我的幸福了!」

  橫豎四下無人,宣青塵親密地摟著自己的小嬌妻,也不怕別人看到。「你就當自己得了一樁仙緣吧!那位道長既然不是普通人物,就一定能感受到你的謝意。」

  「我也覺得道長一定是神仙呢!」南淨雪驀地笑了起來。「那我向他許願,他應當也聽得到囉?」

  「你要許什麼願?」宣青塵好奇問道。

  「我希望道長能保佑我們,讓我們儘快有一個孩子。」南淨雪虔誠地說道。

  「孩子?」宣青塵的笑容變得有些奇妙。「你不覺得你想要一個孩子,應該求的是我嗎?」

  南淨雪先是一楞,想了一想之後臉蛋兒不由紅了起來,「你這人真壞!」

  「不壞怎麼會有孩子呢,既然娘子如此迫不及待,為夫今晚必然全力以赴,絕不讓娘子失望就是,哈哈哈哈……」

  山谷之中,響著男子洪亮的笑聲及女子的嬌嗔聲,這洋溢著滿滿幸福的聲音,就是不知道那神秘的老道聽到了嗎?

  山腳下,黃池酒鋪的掌櫃正要關門,不意看到擱在桌上的兩個酒瓶。想到今日那對氣質不凡的夫妻,他也不禁好奇起來,便打開了一瓶酒,想試喝看看。

  那酒的香氣才飄到鼻間,掌櫃的臉色馬上為之一變,連忙就著瓶口喝了一口。

  這一口下去,通體舒暢,香醇的酒仿佛讓全身筋骨都活絡了起來一樣,令他脫口而出叫道:「富田酒!難道那對夫妻就是……」

  還不待他回神,酒鋪外突然閃過一個灰色的影子,接著桌上另一瓶未開封的富田酒就這麼不翼而飛了,然而從頭到尾,掌櫃的就像是沒看到一般,仍兀自沉浸在震驚之中。

  奇山縣的大街上,一名灰衣老道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中央,舉著一支上頭掛著「懸壺濟世」布條的竹杖,另一手拿著壺酒喝得不亦樂乎。如此奇怪的形象,竟沒有引起任何一個路人的注意。

  「好酒好酒,這可是老道客串一回月老的代價啊……咦?還要包生孩子?難不成這回老道還得兼一回注生娘娘嗎……」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尾聲

  兩年後,宣家糧行重新得回了皇室特許糧商的稱號,同時富田村的糧會也與宣家糧行合併,自然富田酒這特許酒商的名號也冠到了宣家的頭上。宣家大院一時榮耀無比,宣青塵及南淨雪夫妻兩人,達成了前人所未能達到的成功。

  只不過事業越做越大,人手越請越多,連富田村的張龍、張虎、王家漢子等等,全都被拉進了糧行裡,但宣青塵仍煩惱著心腹不夠用。

  只有他一個人管理偌大的宣家糧行及酒行,畢竟相當吃力,就算宣威不時的協助,再加上將信得過的宣家親族加入,卻也是杯水車薪。他想分一些權力出去,但接管權力的人除了要他信得過,還得腦袋清楚、思慮敏捷,有大將之風才行。

  最後,宣青塵只能把腦筋動到了某一個人頭上……

  下了兩天大雪,好不容易放晴,路卻變得又濕又滑,宣無痕一邊叨念著,一邊認命地直往富田村趕路。

  因為,他的女人夏小桃居然被宣青塵夫婦給拐到北方來了!

  「該死的宣青塵,居然每次都有辦法把老子挖出來幫他的忙!上次小桃子去宣家糧行買糧,一去不回,想不到是和小雪兒好上了。老子去找人竟然就被宣青塵給派了差事,足足在糧行忙了七天……」罵完這些之後,宣無痕為了閃避一個水窪,居然直接踩進路邊鬆動的積雪,半個人陷了進去,好不容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的腿從雪中拔出來。

  用力地喘了一口氣之後,宣無痕更怨宣青塵了。

  「還有上上次,遇到收成時節,老子就覺得不對勁,連忙帶著小桃子到南方她親戚家躲了起來。想不到小桃子連那地方都告訴了小雪兒,剛好讓宣青塵派人在那裡堵老子,害我又得負責宣家在南方買米糧的事,我……我招誰惹誰啊!」想到自己以往的清閒生活,就因為那個便宜爹宣威跑了出來,他就不時的被抓到宣家貢獻勞力,氣得他想到這事就嘔得半死啊!

  結果他老兄一拳槌在樹幹上,大樹猛地一搖,一坨積雪好巧不巧地砸在他頭頂上,讓他在一陣眼花之餘,又瞬間被凍得耳清目明,這種衝突的轉變讓他滿心怨恨,如果可以,他真想找宣青塵狠狠打一架,然後解除兄弟關係!

  但是該趕的路還是要趕,他還是得到富田村去,把他家夏小桃給揪回來。而且這一次他一定要十分機警,在看到宣青塵之前就先帶人跑路,絕對不再給對方派遣差事的機會。

  好不容易來到了富田村,景色一切如常,田野被雪覆蓋,路上也沒幾個人,奔波勞碌的他終於松了口氣。

  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了劉婆婆的院子,因為宣青塵老是有辦法抓他出來當宣家糧行代表的緣故,富田村他來了不下百次,跟村民有一定的交情,這個小院子他也住過好一陣子,連後頭的雞鴨和小雪兒養的兔兔和貂兒,他都幫忙養過哩!

  大刺刺地推開了門,他以為宣青塵會像以往一樣,坐在裡頭等他,好整以暇地露出一個可惡的微笑。然而這次卻不同,他意外地看到廳裡只有夏小桃一個人,正坐在那裡溫酒,瞧他走進門,還送來了一記甜笑呢。

  「你來啦。」夏小桃迎了上去,體貼地替他拍去頭上及身上的雪花,笑嘻嘻地送上一杯溫酒。

  「好東西!」這可是皇室特許的富田酒呢!宣無痕一口飲下暖胃,一邊調侃她道:「你今兒個怎麼這麼溫柔,是開竅啦!」

  「我這麼溫柔,是要先給你回報啊。」夏小桃的笑容不變,眼神卻有些古怪。

  「否則怕你等一下連酒都沒得喝囉!」

  「為什麼?」宣無痕手裡還拿著空酒杯,正要再斟一杯,因聽了她說的話,不由停下手中動作,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間陳伯便由前門走了進來,身後還帶著幾名以前合作過的商人。

  「無痕啊,你果然來了,青塵說今年北方收糧的事要讓你負責,你來得真準時。」

  「我什麼時候答應他……」宣無痕當下知道自己又被陰了,二話不說拉著夏小桃往後門走。「陳伯,我還有事要忙,走先——」

  話還沒說完,後門卻又冒出了黃大嬸,她同樣帶著幾個人,從後頭堵他。

  黃大嬸笑著道:「青塵知道你會走這一路,早就叫我從這裡堵好,別讓你給溜了。」她一把將他推回廳裡,笑覷著他便是一頓訓話。「你這麼大的人了,本就該分擔一下家裡的工作,你們宣家如今家大業大,就青塵父子兩人如何忙得過來?

  「你是他親弟弟,自然也要幫家裡的忙,青塵待你也不薄啊,每年宣家糧行的花紅都有給你不是,像你這麼聰明伶俐,不從商簡直太可惜了……」

  宣無痕表面上低頭懺悔著——他對待自己認可的長輩一向很尊敬——事實上,他心裡正對著宣青塵腹誹不已:要不是你這傢伙分花紅給老子,老子需要沒事就被你抓去處理差事嗎,如果可以的話,老子也不想要那些花紅啊!

  等到黃大嬸罵得差不多了,宣無痕終於認命,開始與那些前來洽商的商人們討論起今年北方的糧市及價格。其實宣無痕表面上看來吊兒郎當不拘小節,卻也不愧有宣家的血脈,生意手腕一流,三兩下就搞定了那些商人,也為今年宣家糧行大賺一筆。

  大夥兒和樂融融的喝酒聊天時,宣無痕默默的將夏小桃拉到一邊,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小桃子,宣青塵這次又用什麼東西拐你來了?」

  她一聽,笑嘻嘻地小手比了個五。「五顆哈密來的大甜桃!」

  他聽了氣不打一處來。「五顆甜桃你就把我賣了?」

  「我才不會這樣就把你賣了。」她搖了搖頭,讓他心裡好過了些,但她下一句話又差點讓他吐血。「還有明年夏天咱們京城土產的桃子,青塵大哥包我要吃多少有多少。」

  「這樣表示我還算有點價值嗎?」這丫頭居然喜歡吃桃子喜歡成這樣?宣無痕簡直欲哭無淚。「算了,小桃子,你會在這裡,小雪兒應該也不遠吧,宣青塵那傢伙怎麼不見了?我直接找他算帳!」

  「青塵大哥帶小雪兒去賞雪,可是——」

  「他帶他娘子去賞雪,然後把事情都丟給我?」不待她說完,宣無痕的俊臉猙獰地抽動著。「不把他逮回來將工作丟還給他,老子誓不為人啊!」

  「小痕子,話別說得那麼早,青塵大哥和小雪兒本來是去賞雪的,後來他們決定回府了。」夏小桃促狹地看著他。「因為小雪兒途中身體不舒服,看了大夫之後,竟是有喜了,所以青塵大哥當下決定回京城,這裡就交給你了。」

  聽到南淨雪懷孕的消息,幾乎把她當成自己親妹妹的宣無痕又是一呆,接著是狂喜,但下一刻他又想到自己那誓不為人的誓言,臉色不由難看起來。

  「你真是誓不為人了,因為你接下來的責任和工作量,可是要做牛做馬啊。」

  夏小桃有些同情地看著他。「宣家大院的長孫啊!待小雪兒懷胎十月,坐完月子,甚至到孩子一步步長大,青塵大哥的心神勢必會被分走許多,屆時你就算想賴掉家業,也賴不掉了。」

  宣無痕一臉苦笑地與夏小桃面面相覷,想到未來艱辛勞累的日子,真想抱著她跑路算了。可是他雖然嘴硬,宣青塵這個兄弟他還是認的,加上他確實疼惜楚楚可憐的南淨雪,否則哪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中招。

  最後,宣無痕搔了搔下巴,突然看著夏小桃怪笑起來。「既然拿孫子來堵我啊,好,很好,小桃子,那咱們也來生一個,跟他拚了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26 12:38 AM

人生歸零 風光

  如果要將風光所有書中的女主角做個排名,最不想變成哪一本書中的女主角,截至目前為止,這本《娘子純釀》一定是排名第一,沒有其他。

  舉前作《我的相公是只鬼》的女主角靈心為例,一雙眼可以看到各種恐怖的鬼魂,倒楣的是膽子還很小,這樣的女主角應該算悲慘了吧,但是和南淨雪比起來,風光甚至覺得靈心真是個幸運兒啊!

  說真的,在《娘子純釀》中南淨雪不是最可憐的,相反的,她可能是最爽的一個,因為在她心智減退的階段,她的生活裡只有快樂的事,所有煩惱、憂愁都被她忘了。

  把視角轉到現代來看,若是風光也吞下了忘憂丹,等於這一輩子幾十年來所有學習的經驗及經歷的人生全都歸零。如果年齡可以隨著心智的退化一起回到年輕的時候也就罷了,反正砍掉重練時間還很長,最怕的就是像南淨雪這種心智降低了,年齡還是沒變,那等於先前活過的人生都浪費了,身體還是繼續老化,光想想就可怕。

  幸好南淨雪年紀輕,恢復也快,沒浪費幾年時間又是好漢一枚。要是換成個三、四十歲以上,已經事業有成的人變成南淨雪這樣,就算心智只幼稚個一年就好,結果八成是無法挽回的淒慘啊!

  相較于女主角,這本書的男主角宣青塵就真令人動心啊!這種深情款款型的男主角風光很少寫,不過一寫出來就覺得他真可口,無條件的寵女主角寵到天上去。

  若是一樣把視角換到現代,像宣青塵這種男人……呃,就如同韓劇《來自星星的你》所說的一般,高富帥兼深情款款、智慧無邊還要帶超能力的男人——地球上壓根沒有!所以大家看著這個故事流口水就好,千萬不要投射到真實社會啊,到時交不到男朋友不要怪風光喔……

  因此,當各位讀者看完這本《娘子純釀》,是否心有戚戚焉跟風光想的一樣呢?曾經看過風光好多本書的讀者們,心裡最不想變成的女主角,又是哪一個呢?

  【全書完】
作者: deartang    時間: 2017-6-14 09:57 AM

非常謝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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