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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瑪奇朵 -【有妻斯有財之三】皇商管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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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標題:
瑪奇朵 -【有妻斯有財之三】皇商管訓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2-3 12:22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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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倆青梅多年,但他越發看不慣在她心裡釀酒始終比他重要,
更氣她是為了恩情才答應嫁給他,於是在拜堂當日溜得不見人,
就是賭氣想給她個報復,未料她不痛不癢便罷,
在他們二房一家被大伯趕出家門,還得靠她和她父親收留,
為了扳回最後一絲男人尊嚴,他決定和她來場喝酒比拚,
更誇口輸的必須聽從贏的,他本想的得意,結果卻是輸的難看,
於是他這富貴少爺得去砍柴、上山挑雪水,還得跟她學如何釀酒!
沒想到,他卻意外發現釀酒的她特別美,
尤其被他一挑弄,她那原本古板的模樣瞬間變得嬌羞可人,
讓他下定決心奮發圖強要挽回她的心,怎知好不容易曖昧萌芽,
他那極品娘一番門第高見,竟害得她執意要跟他保持距離,
還有他那未來岳父,老像座高山一樣橫擋著他的求愛之路,
更有不安好心的親戚竟聯合外人打壓他欲重振聲威的酒莊事業,
不過他這些年的「紈褲」也不是白混的,來個將計就計,
還怕那貢酒皇商的名頭和她的人,不成為他的囊中物嗎?
【出版日期】
2015/08/12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88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暴走男主角 瑪奇朵
喔喔!終於能夠寫到這本書的序了!!
真的是終於!我第一次對男主角這麼又愛又恨啊!這個男主角真的太有個性,和我一開始的設定根本除了皮以外,骨子裡頭沒半點相像的,而且中間他超容易暴走,我明明想寫他落拓時的憂郁,然後他就自己暴走成一個神經病!
真的是神經病!
我本來暴走寫了一段,後來我覺得那真的太詭異了,所以刪掉兩次,為什麼是兩次呢!因為我重寫第二次後,居然還是類似的變態對話,所以擦干淚水寫了第三次。
到底有多變態呢?
大概就是他強吻女主角,然後被甩了一巴掌,結果陰惻惻的說:「你永遠都逃離不了我的手掌心!」(這是第一次的版本)
第二次版本——他瘋狂的大笑,然後紅著眼看著她,「是!我就是有病!所以你永遠都逃離不了我這個有病的人!」
(摔鍵盤)什麼鬼啊!我寫的是羅曼史,不是相愛相殺的變態好嗎?
除了這一段讓我記憶深刻外,男主角特別想出演的是蠢爸爸特篇,這個因為在尾聲,不太妨礙劇情,所以我寫了。
但是因為男主角的謎之聲太過惡劣,所以心裡話就沒放上去,因為放上去後,我怕大家就又會在最後發現這個男主角果然有病。
嗯,我還是不要繼續抹黑這個男主角好了,雖然我真的是對他又愛又恨,恨他老是愛出戲,但又愛他自己本身就很有戲,寫他都不用靈感,只要能夠抓住他就夠了!哈哈!
好好的介紹他這個人的話,就是有點中二病,一開始就很屁孩,身體裡面有很幼稚的一面,但是有點小傲嬌,就是嘴巴說不要,身體很老實的那種人啊!糟點和萌點都亮了有沒有!
哇哇,這樣女主角好沒特色?下次寫一個同樣有特色的……(摔!我才不要呢!兩個神經病一起出現,那最後就會變成三個神經病啊!)
就是他+她+我!
最後,謝謝大家看完這一篇爆料大會,下台一翰躬!
作者:
event1144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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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3 12:32 AM
楔子
一片大紅的喜堂上,原本熱鬧的喧嘩聲,在眾人看見新娘子一個人走進來時,戛然而止。
高家二老爺高賜福花大錢請來的禮官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事兒,求救的眼神看著今兒個主家高二老爺想問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因為高二老爺也是沉著一張臉,看起來錯愕又憤怒。
他不明白,明明人都到女方家接人了,怎麼新婦都已經進了家門,兒子這個新郎官卻消失得不見人影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化解喜堂上這尷尬的氣氛時,一名小廝慌忙的跑了進來,喊道:「三少爺逃婚啦!」
高賜福甚至不想知道兒子到底跑到哪兒去了,他只覺得腦子一陣暈沉,猛地站起身,臉色一白,還沒說上話,就直直的往後倒了下去。
喜堂瞬間亂成一團,女人的哭喊聲、叫大夫的聲音,還有不少賓客的告辭聲混雜在一起,營造了別樣的熱鬧喧嘩,反觀新娘子,像個正在看戲的局外人似的,孤伶伶卻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沒有人注意到朱蘋兒已經自行扯下了蓋頭,神色完全沒有惶惶不安,也沒有氣憤惱怒,平靜得就像這一切不干她的事一樣。
一屋子裡全是高家的人,沒有一個人有心思理會她,她手裡拿著繡滿了百年好合花樣的蓋頭,平靜的走出了高家,在路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下,走回了自己的家。
新婦才剛被迎出去沒多久,就自個兒走了回來,自然讓朱家又是一番的雞飛狗跳,不過朱蘋兒沒去管那些,她只是靜靜的回到自己的屋子裡,然後打了一盆水放在邊上,坐到梳妝台前,怔怔的望著銅鏡裡的自己。
即使她和那個男人青梅竹馬這麼多年,她仍舊搞不清他在想什麼。
她拆下喜冠,上頭的珍珠沉沉的壓在了手上,讓她想起了兩個人的初遇—
七歲男童頭頂著一個珍珠冠,俊美的小臉端著極為囂張的表情,站在她面前問道:「你是哪裡來的丫頭?跟小爺我玩兒!給!瞧見這珍珠了沒有!跟著我玩兒就能夠拿珍珠打彈子。」
她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想到這兒,朱蘋兒面無表情的打了帕子,輕閉上眼,輕輕擦過眉眼,然後是海棠紅的唇,接著她緩緩張開眼,看著銅鏡裡讓她抹得慘不忍睹的妝容,她忍不住笑了,即使那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再次閉上眼,記憶裡的五歲女童,已經長成身高略高的十歲小少女,而男童也長大了不少,只是眼底的倔強卻是不增反減—
她忙著釀酒,他則是強硬的站在她的對面,然後將她好不容易培養好的酒麴全翻倒在地上。
「你說,釀酒和我哪一個比較重要」他一次次的逼問,像是不給他一個答案就不罷休。
她無法忍受他這樣霸道又幼稚的行為,第一次真的對他冷下臉。「釀酒!釀酒!永遠是釀酒!」
「好!你好!朱蘋兒!我們一刀兩斷!」
收了笑,朱蘋兒解下盤在腦後的復雜發髻,每解開一個,就從裡頭抽出米珠大小的發針,將一根根的發針放在梳妝盒裡,然後看見盒子裡她珍重收好的那一支花釵,細細碎碎的米珠簪成了一串的槴子花,上頭還拉著細細的金線串成小小的金花,看起來繁復而昂貴。
她輕撫過,想起在那次爭吵之後,原本就不歡而散的兩個人已經許久不見,她想著他任性少爺的個性大約再也不會低頭了,卻沒想到在自己及笄的當日,卻收到了他別別扭扭送過來的這一支花釵。
年輕的臉上少了幾絲輕浮,他只是輕柔的替她簪上了花釵,便什麼也沒說的轉身離去。
那一日,她答應了高二老爺說的那門親事,即使她爹用那樣擔心的眼神看著她。
解下了發,朱蘋兒看著鏡中五官並不特別美麗的自己,突然想起前一日也是在這充斥著大紅喜字的房裡,和那個男人的對話—
他沉著臉只問了一句話,「你是因為報恩才要嫁我?」
她愣愣的看著他,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爹來提親的……」
她的回答似乎惹惱了他,讓他再也控制不住的打翻了桌上的茶壺,他像是極力忍耐著怒氣,眉頭緊緊揪著,不客氣的瞪著她。「你要嫁,可問過我是否願意娶嗎?你以為我非得娶你不可?以為當年我爹拉了你們朱家一把就為了現在?我告訴你,如果是這樣的成親,我不屑!」
他的幼稚任性,她早已領教過,只淡淡的回道:「不屑也好,不願意也罷,再過一日就是我們的成婚之日。」
高辰旭冷笑一聲。「那我們等著瞧。」
那我們等著瞧……
這句話還在耳邊回蕩,她如今頂著一臉殘妝,穿著喜服,坐在出嫁前的屋子裡,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忍不住想發笑。
是啊!他做到了,讓她自己一個人尷尬的站在喜堂上,面對這一切的混亂。
想起今日恍如鬧劇一般的情景,她又笑了,笑得流下了淚,用剛抹去臉上胭脂的手指擦去眼角的淚,卻只糊了眼眶,讓淚水也染上了胭脂的顏色。
她的淚像是喜房裡的龍鳳燭,燃燒著過去的回憶,留下點滴殘蠟,成為灼傷心底的傷痛,直到天明。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第一章
高辰旭眼神有些空洞的看著酒坊裡的人忙碌的來來去去,忽然有種或許自己還在夢中、尚未醒來的錯覺。
是啊!如果真的是夢的話,該有多好?
大哥死了是夢,家裡的祖產被大伯奪去、爹娘被趕出家門是夢,就連他原以為逃了親之後可以擺脫那個女人,最後卻落得只能被她收留這件事情也是夢。
如果一切都是夢的話,該有多好?
那麼高家還是北十三州裡賣酒的大酒商,不管是釀酒還是收酒,高家喊了第二,就沒人能喊第一,還有自己的酒莊,年年都掌著貢酒的牌子,也是貢酒皇商裡頭數一數二的大商行。
他再次拎起一邊的酒壇子,仰頭狠狠灌了一口,就連酒水灑濕了衣襟也不予理會,只希望藉由一口口嗆人的烈酒,讓自己可以真正的醉暈過去,這樣他就不會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麼糟糕。
朱家酒坊裡的兩個小伙計看著喝得醉醺醺的高辰旭,一邊做著活,一邊靠在一起說起小話來—
「唉!這不是大小姐原來定的那個夫婿嗎?他怎麼還有臉整天坐在這裡喝得醉醺醺的啊?」
「誰讓咱們家老爺小姐心好,那一家子都讓人給趕出家門了,要不是咱家老爺認為他們勉強還算得上是親家,才收留他們的,要不然他們一家,兩個老的老,小的整天混吃等死,早不知道落魄到哪裡去啦!」說話的伙計越說越覺得自家老爺心太善,口氣也忍不住拔高了起來。
「噓!小聲些!」另外一個伙計忍不住看了高辰旭一眼,深怕他聽見他們剛剛說的話。
背後說人本來就有點心虛,這說的還是罵人的話,就算這事大家心裡都明白,但當著人說了總歸是不好。
「怕什麼!這人要行事做得正,還怕人家說不成要說他高家的產業被奪,他也得擔上些干系,說起來高家大郎死得突然,高家二老爺中年失子也跟著病了一場,但凡二房要有個能夠挑起頭的,也不會讓高家大老爺奪了印信,又鼓動了一些酒坊的管事老人,硬是歪曲了事實,說高二老爺當初篡奪長子家財,硬是進了官府打官司去。
「官府裡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收了好處還是二老爺身子虛,禁不起問話,反正當堂畫了押,那是誰都抵賴不了的,高家就這麼快速的轉了手,他們一家子也落得被趕出門的下場!要說怪,怪時運不好,也得怪他做了虧心事,成親當日丟了人不管的報應!」那伙計也是嘴硬的嚷了好一段,只是聲音畢竟還是小了許多。
朱家酒坊雖說鋪面小,但是靠著朱家老少兩個東家的手藝,訂酒的客人可是一點也不少,更別說大姑娘整日裡還總琢磨著些新酒了,酒坊裡的活永遠只有沒做完的,沒有沒得做事的時候。
兩個人也不過是偷了個空才閑話幾句,不一會兒,就又各自忙去了,自然沒瞧見高辰旭在他們走後,睜開的雙眸裡那濃濃的不甘。
他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狼狽,衣衫皺巴,身上還攙著酒臭味,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半發開的梅干菜,哪裡還有以前高家三少爺的瀟灑模樣,莫怪就連兩個小伙計都能夠瞧不起他了!
他在心中冷笑,胸中一股郁氣倒是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不甘心。
現在每個人都瞧不起他,就連她……也是一樣的吧?要不然她手下的人怎麼能夠大剌剌的說出這些話來,說她要是沒有這個意思,誰信呢?
手中的酒壇子往地上砸去,散落了一地的碎渣子,他臉上掛著笑,眼神卻陰沉沉的讓人覺得慌。
高家的家業大哥撐得起,他難道就不行了?
不!應該說就連朱蘋兒那個女人都能夠掙出一片天來,難道他還不如一個女人?
高辰旭覺得自己似乎在一連串的打擊後,又重新找回了過去的自信,即使身上依舊是那麼的狼狽,但是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是什麼都能夠做到一般,充滿了無與倫比的自信心。
他昂首闊步的走了出去,只有還來不及散去的酒氣證明了他曾經借酒澆愁的頹喪。
待高辰旭走出朱家酒坊,兩個伙計遠遠的看了一眼後,才又小跑步的回到酒坊釀酒的屋子裡去。
「大姑娘,高公子出去了,看那模樣……像是已經明白了。」說話的是剛剛那個勸人小聲些的伙計。
被喚做大姑娘的女子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外頭還套了件粗布圍裙,正仔細的翻動著蒸好的糯米,聽了伙計的話,只是動作微微頓了頓,緊接著又繼續翻動著糯米。
如果不是那一瞬間的停頓,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她像是一點也不把那個人放在心上。
只是,如果真不放在心上,又何必管那個人是不是萎靡頹廢,又何必讓人做上這樣一場戲來刺激他?
「嗯,知道了。」她淡淡回著,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手指往邊上放東西的架子一指。「那裡的小荷包裡有幾個大錢,你們兩個拿去分了吧。」請人辦事,該要有的獎勵還是得有的,雖說他們是簽了契的伙計,但也不能白白的使喚他們做這些非分內的事兒。
那個伙計答應了聲,拿了荷包後就默默的退了出去,一邊和另外一個伙計把錢給分了,一邊嘆著氣。
「二子,怎麼了?完成了大姑娘托的事兒,怎麼還嘆氣啊?」
「唉!看著大姑娘這樣幫著高家三郎,我心裡怎麼就是有點不是滋味呢!」
「不是滋味才對呢!那是大姑娘真真太好心腸,要說大姑娘沒讓我在高家三郎前說那些話,我也打算找著機會刺上他兩句!」
「得了吧!」二子睨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要真敢說你不早就說了,還等得到大姑娘吩咐?你啊,就是有那個心,沒那個膽。」
黑子咧咧嘴,摸了摸頭,吶吶的嘟噥道:「我這不是怕說重了,傷了大姑娘的心啊!那高家三郎是怎麼一個憨貨我可不管,但他在成親當日逃婚,讓大姑娘沒了面子,這我就看不過去,偏偏他家出了事,一堆人躲得遠遠的,就咱們家老爺、姑娘好心,還把人給收留了,老爺甚至為了讓他們東山再起,帶著高家二老爺跑到了偏北的地方去采購那釀酒的上好葡萄,那不都因為高家大老爺從中作梗,不讓高家二老爺弄到這些原料的關系……咱們東家替高家做了這麼多,我就是不能對高家三郎怎麼樣,過過嘴癮也不成嗎」
「行行!就是這話可別再說了,讓大姑娘聽見了可得多傷心啊!」
兩個小伙計的聲音越來越輕,只剩下淡淡的低語隨風飄散。
朱蘋兒依然認真的翻動著散發出熱氣的糯米,隨著酒麴慢慢化在糯米香氣裡,米香中滲入了微微發酵的味道,微甜的氣味讓人禁不住的想深吸一口氣。
沒多久,她終於停下了動作,對於那滿屋子彌漫的甜香不為所動,只是淡淡的勾起了一指的米放入口中。
微微的苦澀化在了心頭,久久無法散去。
高辰旭以往有個能撐起家業的大哥,有個會讀書的庶子二哥,他身為大酒商的麼子,別的不擅長,最精通的就是吃喝玩樂,只是現在大哥沒了,二哥也遠遠的當官去了,家業又被占了,光憑他一個人要想把家業給撐起來,嘴上說說容易,真要做起來,他還真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只是他也是有點小聰明的,想不出要做什麼,馬上就把主意打到朱蘋兒酒坊裡的那些東西來。
在外走闖多年,正經的生意法子沒學會多少,但轉賣一手拉高價格的便宜伎倆他還是會的。
至於朱家的酒願意用什麼價格賣給他,那從來都不是他會去考慮的事情,而客源就更不用擔心了,別看朱家酒坊店面小,產量也不多,但是真正內行的人就會往這兒尋好酒,不說朱蘋兒自釀的新酒,就是偶爾她托人往外尋的新酒也常常是老饕們關注的目標。
若不是朱家酒坊出的酒一直量少,說不得這兌州城裡的第一酒商還得換人做呢。
高辰旭打定了主意,開始往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裡尋找著買家,只是一個個人選被他劃了去,不為別的,因為都是一同玩樂的,誰不知道誰的底細?
這些個公子哥兒一個個看起來都像是能一擲千金的爺,但是說實在話,若真要談大生意,這些人轉頭還得回家裡伸手拿銀兩才行,更別提他們誰會沒事買了一堆好酒回家裡頭放著?
高辰旭想來想去,就是找不到一個出手大方的買家人選,好不容易激起的一點雄心壯志,一時之間又添了幾分挫敗感。
高母這兩天看著兒子從頹廢到振作,原本備受打擊的心思也活絡了起來。
她這些日子先是承受失子之痛,接著又是被趕出家門,然後又讓自己過去瞧不起的人給收容,一連串的打擊,她雖還自恃著大家夫人的風範沒有說什麼,但是心裡除了難過外,卻是滿滿的不得勁。
失了家業或許悲慘,但讓她受到朱蘋兒的援助……那心裡頭的憋悶卻是一日比一日重。
好不容易這兩天看到兒子似乎想要振作起來了,她怎麼能不為之振奮,而這時見到兒子眉頭不展,她自然關心。「怎麼了,遇到什麼難事了?說給娘聽聽。」
高母穿著一身素淡的衣裳,坐在桌邊,身上即使只插戴著幾支素色釵環,也沒失了曾經豪富之家的氣度。
高辰旭不想把這些小事說出口,抿抿唇,壓下心中的煩躁,淡淡回道:「沒事。」
高母低嘆了一聲,「行了,都這時候了,我們母子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你的心沒有比我這個當娘的更明白的,經過了那些事,現在又住在別人的屋檐底下,不說娘委不委屈,你心底又怎會好過?」
高母一番話,無疑又刺激到他心裡的隱痛,尤其是那日兩個小伙計說的那些話,一句句都像是扎在心裡頭的刺,就是不碰也讓人陣陣的疼。
「娘,別想太多,兒子一定會把家業給重新奪回來。」高辰旭表情堅定的說道。
「娘怎麼能不想多,你自個兒瞧瞧,你這兩天回來臉色就沒好過,我就怕你在外頭受了委屈也不說。」高母頓了頓,才又問道:「怎麼了?是想做的生意不順當?」
他本來是不想開這個口的,但是幾個繞彎後又讓高母一問,也就順了口把自己這幾天發愁的問題給說了出來。
若只是一般的酒,想要在轉手之間賺取大量差價,那非得足夠的量才行,只是朱家酒坊卻是做不到的,所以他一開始就是選定一些特別的酒,然後高價賣出去賺上一筆,只是這樣一來,能買想買的人就更少了,起碼這幾天他就沒問到過。
高母聽了兒子的困擾,忽然想起之前娘家兄弟提起的事兒,嘴角輕勾,連眉眼都輕快了幾分。「這事兒你早說出來不就得了,娘這裡還真有個人能幫上忙。」
高辰旭是真沒想過娘親一個內宅婦人,居然真有可以說得上話的人,原本他想的是,若是真不成,就找他爹去,雖說這樣就失了他想自己一個人成就一番事業的豪氣,但他想著都到了這般時候了,若不能做出什麼成績來,丟臉的也不只是他一個。
他急急忙忙的催促問道:「是誰啊?」
高母輕抿著嘴,笑了笑。「還不是你舅舅嘛!他上回來尋我的時候,就說了有人托他尋些特色酒,本來也打聽到了朱家有這酒,但是怎麼也不肯賣給他,才拐了彎求到我這兒來,之前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作不了主,就回了他,若是如今你有法子把酒弄來,你舅舅就能幫忙收了,價錢方面他也提過了,絕對不會虧待的。」
高母沒提的是,之前她也跟丈夫提過這事兒,只是當場就被教訓了一頓,說她做人不能得寸進尺。
她就不懂了,幫朱家拉了筆賺錢的生意,怎麼就得寸進尺了若真要秤斤秤兩的較真,朱家以前若不是靠著他們高家,能夠有如今這般的生活?說難聽些,幾十年前,朱家也不過是高家裡的一戶奴才而已。
高辰旭一聽,是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卻默默陷入沉思,朱家都已經拒絕的生意,他也不一定弄得到手。
別人不明白朱蘋兒的性子,他還能不了解嗎?她既然說了不賣,那主意就是定死了,那古板的性子要想有二話,幾乎就是沒可能的。
高母見兒子似乎有所猶豫,忍不住又道:「這還有什麼好想的,那可是你親舅舅,難不成還能騙了你不成還是你忘了我們現在可是借住在朱家的宅子裡,忘了你丟下朱家女兒沒拜堂的事了?人家表面上是好心的收留,背地裡還不知怎地笑我們一家子活該遭報應呢!」
高辰旭神色復雜的望著娘親,他會急著想做出一番事業來,攥的不也是這點小心思嗎?
當初他丟下正准備和他成婚的朱蘋兒,結果沒想到去了京城一趟回來後,卻只看到大哥意外過世、家業被奪、雙親被趕出家門反被朱家給收留的場面,身為一直被捧得高高的高家三少,他怎麼能夠吞得下這口氣
高辰旭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憋屈郁悶,眼裡閃過一絲的決絕,咬咬牙,故意忽略心中最後一絲猶疑。「行!這筆生意我就找舅舅幫忙!」
反正現下他正愁著找不到一樁生意來當個開門紅,既然有了這現成的生意可做,那麼他該不管其他,就這麼賭一把,至於其他,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無論如何,他就是要讓朱蘋兒那個女人看看,他高家三爺絕對不是只能靠著女人的孬種!
朱蘋兒正在酒窖裡一桶桶的試著不同比例釀出來的新酒,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讓她不得不放下正在試喝的酒,略蹙著眉開了門。
來人是酒坊裡的伙計黑子,那黝黑的青澀面容上滿是慌張。「大姑娘,不好了!前些日子您試釀的稠酒全都沒了!」
「沒了?怎麼會沒了?」朱蘋兒眉頭皺得更緊,卻不見太多慌張神色,還是小心的關好了酒窖的門,才跟著他往外走。
稠酒又叫做黃桂稠酒,原為陝西的一種名酒,因為不易保存,所以流傳的地方不廣,她本來也只是試釀了一批,沒想到讓酒坊的老主顧給看上,訂下了要送給兌州知府壽宴的賀酒,只是因為這酒保存不易,所以才拖到這壽宴的前七天過來提酒。而之前釀好後她怕走了味,封存後就放在偏房的一間小屋裡,那屋子剛好適合存放稠酒,平日裡也吩咐兩個伙計別隨意去開那間屋子的門,怎麼現在突然說酒沒了
是怎麼沒的?又是誰拿的?光想,她就覺得眉心一抽抽的疼了起來,要不是爹往北邊收葡萄去了,否則這樣的事情,哪裡需要她來操心呢!
她手指輕掐了手心,淡淡的問道:「說說是怎麼回事,怎麼發現酒沒的?有沒有什麼線索?」
黑子也是一臉的苦相。「大姑娘,那屋子平日偏,我們也都照您的吩咐,平日只在外頭看看,並不開門進去的,也是剛剛知府的姜管事說想提早兩日過來提酒,小的才想開了門把酒給取出來,誰知道一開門,裡頭哪裡還見得到酒,屋子裡全都空了,現下二子還在外頭招呼著姜管事,我則是馬上跑來找大姑娘您了。」
朱蘋兒知道若是在現代,什麼指紋采證還是亂七八糟的法子都能夠幫助她抓到偷酒的凶手,但是現在……與其說要追那虛無縹渺的凶手,還不如先想想辦法把姜管事給應付過去。
「別的先不說,上回釀稠酒的那些東西可還有?現下看缺了什麼,先去我們慣常的店裡拿貨,我先安撫了姜管事,回頭馬上重新釀一批。」
黑子點點頭,拿了銀兩連忙往外頭跑去,跑得太快,還在門口撞上了人,他也慌得沒余裕看是撞上了誰,只匆匆道了歉,就頭也沒回的往外跑。
「哪個沒長眼的,沒見到撞到小爺我了跑什麼跑!」高辰旭原本帶著得意的笑容,被這麼一撞,也忍不住低罵出聲,直到他抬起頭見到了離他不過幾步遠的朱蘋兒,那些話才猛地消了音。
他看著穿著一身藕色衣裙的朱蘋兒,高腰的墨綠色系帶勒出她盈盈一握的細腰,素白的小臉上看起來有幾分疲憊,頭發簡單的挽了一個發髻,上頭干干淨淨的,連發油都沒抹,襯得她向來清冷的神色更加寡淡。
可就是這樣淡雅的打扮,也讓他挪不開視線。
尤其當她那雙彷佛帶著漩渦般的黑眸就這樣靜靜的望著他的時候,他總覺得心中那一點沾沾自喜,都有種被看破手腳的狼狽。
他看著她,她同樣也在看著他。
他穿著一身張揚的碧色衣袍,腳下踩著的是繡著金線的靴子,腰間掛了溫潤的白玉佩,就連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的,臉上完全沒有幾天前那樣失了元氣的頹靡,看起來又是面如玉、風采翩翩的少年郎。
朱蘋兒看著似乎恢復了往日模樣的高辰旭,心中卻生出了某種不可置信的猜測。
她輕啟唇,眼神帶著些壓抑過後的情緒問道:「那些稠酒……是你拿走的?」
高辰旭忽然不敢對上她的眼,眸光飄忽的往邊上看去,心虛的道:「說什麼呢,什麼稠酒不稠酒的!唉!我上回從你這兒拉了一批酒去賣,忘了和你說一聲,這是那批酒的銀兩,我今兒個就是來付酒錢的,現下外頭一壇濁酒也是一小壇一百個大錢,我也不占你的便宜,用一壇兩百個大錢算,就算了十兩吧……」
他拎起錢袋子在她面前晃啊晃的,那種往日高高在上的感覺又回來了,他不再是屈居逃婚女人家的廢物,也是能抬頭挺胸的在她面前平起平坐了。
「十兩?」朱蘋兒往前踏了一步,平靜的面容下燃起的是無法克制的怒氣。「你可知道你從我這兒拿走的是什麼酒?你可知道你連提都不提的從我這裡把東西給拿走,為我惹了多大的麻煩高辰旭,我原以為你就是紈褲了些,卻沒想到你居然腦子空得連什麼叫做「不告而取謂之賊」這樣的道理都不懂」
每說一句,她就抬起腳往前踏一步,明明比他矮了快一個頭,他卻被她給逼得不斷後退。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有力,像是擂鼓般重重的捶打在他的心上,他那一點子得意早就被驚得消散無蹤,所謂的平起平坐,在她的一聲聲質問下,全都變成了笑話,大大的甩在他的臉上。
退了幾步,在那雙只映著她身影的眸子裡,忽然閃現了銳利,高辰旭猛地挺直了身子,氣憤的回道:「是!我紈褲,我沒腦子,我就只想著我不能被人看不起,尤其是你!朱蘋兒!」他一雙總是含笑的眼裡,如今只剩下不甘,口氣也越發生硬,「怎麼,看著我這個在拜堂時拋下你的男人變得這麼落魄,變得一無所有,你很高興、很得意嗎?你覺得看不夠我的笑話,還是覺得這都是我的報應我告訴你,我從沒後悔過,我只後悔我今兒個還來你面前自取其辱,讓你又瞧不起我一次!」
朱蘋兒望著他,胸中的怒火慢慢退卻,取而代之的是無可取代的失望,她低聲說道:「我從來沒有看過你的笑話,也沒有瞧不起你。」她垂下眼,沒看見他眼中的錯愕,接著挺直背脊轉過身,頓時有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這個男人,從她一穿越過來就不吝惜給予她笑容的孩子,長成到現在風度翩翩的樣子,即使別人說他再怎麼不學無術,她也從不這麼覺得。
即使他在成親時丟下她一人,她也不曾對他失望,但現在……他的話卻讓她有著滿滿的失落感。
「現在,比起瞧不起,我更是失望透頂,因為在我看不起你之前,你就已經自卑得看不起自己,還讓心中的那一點懦弱,放大成了無可救藥的自鳴得意。」她幽幽的說著,隨之淡笑一聲,「那些酒……就當我看清你原來如此無可救藥的費用吧,也當做是一次教訓,讓你看清楚人心的險惡。我不明白你賣出去得了多少銀兩,但是……想來也不會超過五十兩,但是這酒原來的買主,卻是出到兩百兩的價,且這酒還是有價無市,不過是看在老主顧還有因為這是我第一批試釀的酒才是這般價錢……想來那收酒人絕對沒有跟你說過這酒的珍貴吧!稠酒難保存,能釀這酒的人也不多,所以又有稠酒好喝,可惜帶不出潼關之嘆。罷了,如今那酒也讓你賣了,我說這些也是多此一舉。」
高辰旭聽完她的話,愣在當場,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只能看著她走進前面的屋子裡,不知道和裡頭的人說了些什麼。
門是開著的,即使聽不見她說了什麼,他依然可以看見她對著一個穿著不俗的男人,低聲下氣彎腰作揖的模樣。
就是再傻,他也從那男人偶爾揚高的聲調中知道了那人的不悅,而剛剛朱蘋兒說的那些話,也一字一句不斷的在他腦海中反復回蕩。
最多五十兩銀子買酒?不!那個自稱是絕對不會坑害他的自家人,連五十兩都沒拿出來,只花了三十兩打發他,還說是因為要做長長久久的生意,才會這一點子酒就給了這樣的價錢。
「真是好個親人啊!」他幾乎是咬著牙,用一股氣把這話給磨了出來。
她彎腰作揖的姿態讓他覺得無比刺眼,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刺著他的心,甚至在那隱約的聲音中,聽見了她打算無償的重釀一批酒賠上的時候,他再也看不下去,只能快速轉過身,慌不擇路的往朱家宅子裡跑。
朱家酒坊和宅子不過只有一牆之隔,他沒一會兒就進到朱家撥給他們借住的宅子裡。
他才剛踏進屋裡,高母就興高采烈的迎了上來,喜笑顏開的說道:「我的兒啊,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個能干的!剛剛你舅舅還說你這回做得不錯,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定要繼續提拔你,如此以往,說不得拿回咱們家的產業也就是遲早的……」
聞言,高辰旭只覺無比的諷刺,他眼裡閃過憤恨,冷笑著打斷了母親的話,「是啊,和我這樣的傻子合作,當然得說我能干了,呵!虧他還說是我嫡親的舅舅,跟奪人產業的大伯我看也沒什麼兩樣!」
高母沒想到剛剛還一臉笑模樣出去的兒子,怎麼去了隔壁一趟就成了這副不陰不陽的樣子,撂下臉子問道:「怎麼了,可是朱家那姑娘給了你臉色瞧?還是說了什麼了?你可別聽她那挑撥離間的話,她是見不得你跟娘舅家好,就怕你真的出息了,自己反倒是沒了臉,你……」
他從方才就一直壓抑著的火氣,在聽到母親開始說起朱蘋兒的壞話時,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來了。「娘!別說了!她什麼都沒說!」
「你回來就這樣對著我擺臉色,連你舅舅都編排上了,如果不是她說了什麼,你又怎麼會如此?」高母可一點都不信,在她心裡,朱蘋兒打小一張臉就冷冷淡淡的,怎麼看就讓人喜歡不起來,兒子這一變臉,她第一個想的就是她又從中作了梗。
「我怎麼會如此?!那還要問問娘的好弟弟,我的好舅舅,是怎麼算計我這個外甥的!可以賣到兩百兩的酒,從我這裡就用了三十兩收,還做得一副給了我多少恩惠的模樣,人家說做生意欺生不欺熟,不是說了是嫡親的舅舅嗎,怎麼就把我往死裡坑啊?!」
高母聽到他這一連串大吼,也愣神了,結結巴巴的道:「這……這哪能啊……你舅舅他……怎能這樣做呢!」
三十兩和兩百兩的差別,如果是以前,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但對現在的他們來說,那差別可就大了。
「怎麼不能了!他就看著高家不行了,看著我就是一個傻子耍!」高辰旭冷冷一笑。「不過我也的確是個傻子,才會被他耍得團團轉,罷了,我就是這樣的傻子,哈哈!」說到最後,他忽然大笑出聲,只覺得自己之前鼓起的勁頭全都潰散一空,如玉的俊美臉孔上滿是癲狂神色。
高母看著這樣的兒子,心頭慌亂極了,伸手想要抓住他,安慰個幾句,手卻撲了個空,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哈哈大笑、腳步不穩的往裡頭走。
高母心亂如麻,忽然想起許久之前丈夫說過的話,說她那娘家共富貴可,卻不可共患難,反而還得小心落井下石,所以落難以來,也沒讓她回娘家去求助過。
她總想著那是自個兒的娘家,哪能做下這等沒良心的事,還一直以為是丈夫見不得她和娘家親近才會這樣說,心裡甚至怨怪過丈夫這樣編排著娘家。
如今鐵錚錚的事實擺在眼前,以為是嫡親的親人居然存了壞心坑了兒子一把,她越想越氣,恨不得現在馬上回娘家,問問他們到底是存了什麼心,居然在這種時候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只是想起剛剛兒子進屋時那癲狂的神色,她內心的驚慌反而壓過了怒氣。
兒子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來,卻受到這樣的打擊,偏偏這時丈夫又不在身邊,高母瞬時腦子一陣陣的發暈,一顆心撲騰跳得飛快,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婆家有惡大伯奪了產業趕了他們一家子出門,娘家靠不住還暗坑了一把,這莫非是老天要絕了他們高家這一房的命嗎?!
一想到此,高母一聲哽咽,淚水再也忍不住滑落。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第二章
朱蘋兒好不容易封好重新入釀的一批稠酒,直起酸軟的腰,她看著外頭已經快落入地面的夕陽,眨了眨酸澀的雙眼,才慢慢的走出酒房。
朱家酒坊其實不只她一個釀酒師傅,不過那些師傅釀的都是一般的酒水,質量也只是中等,真要釀出朱家的招牌酒水,還是得她或者是她爹自己來才行。
朱蘋兒望著將天空染成一片橘紅的落日,突然想起已經許久不曾想起的過去。
她的過去,不只是過去十來年,而是更早以前的「未來」。
她本來是現代的一名葡萄酒釀酒師,家裡還有一個小葡萄酒莊,本來是拿著家裡剛出窖的新酒,前往法國參加一場評酒比賽,卻沒想到遇到飛機失事,在她閉上眼睛以為必死無疑時,待她再次睜開眼,她就成了朱家五歲的大姑娘。
或許是巧合,朱家也是釀酒世家,只是一直都是在高家當大師傅,她穿過來的時候,正逢原主的生母剛過世,朱父剛把自己贖了身,跟高家改簽活約七年,除了偶爾在高家幫忙指導學徒釀酒外,就是忙著自己的酒坊。
朱父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正巧朱蘋兒也是,兩個人的共同語言大約就是釀酒了,所以機緣巧合下,朱父並未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就這麼含含糊糊的混過了一年,她也慢慢適應這個歷史上從來沒有的朝代——大宛朝。
她的回憶並不復雜,因為朱父後來並沒有續弦,所以並沒有那些復雜的後宅心機,也沒有特別極品的親戚或者是鄰居,父女倆平淡的生活裡,唯一的意義似子都只圍繞著釀酒兩個字,只除了……跟高辰旭的定親以外。
她皴了皺眉,不太願意想起當日獨自一人被丟在喜堂上的困窘。
「大姑娘!那個……高夫人來了……」
她偏過頭,就看到二子站在邊上有點忐忑的說著,而在不遠處,還能見到一名中年婦人站在那兒,雖然挺直了背脊,卻還是可以看出她有點憔悴的模樣。
朱蘋兒挑了挑眉,不明白一直不怎麼愛往她眼前湊的高母,怎麼突然找過來了,但想著她畢竟是長輩,也不能當做沒見到,只好對著二子點點頭,輕聲道:
「知道了,我這就來。」
二子往前踏了一步,小聲的說道:「姑娘何必這麼好性子,高家三少才做出那樣的事情,讓咱們酒坊賠了好大一筆,這幾日也沒見他來賠罪,結果反倒讓他娘老子來了,這……說不得是打算賴了這筆帳呢!」
朱蘋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不提其它,高家總是對朱家有恩。」
所以如果不是太過分的事情,她都願意忍讓,她也知道在其它人看來,她這樣的應對太過軟弱,但是當年朱家酒坊能夠順利成立而不受打壓,也的確是高家的庇護所致,即使那只是高老爺一個人的恩,但是她願意把這份恩情還報給高家的其它人。
二子知道自家大姑娘是個固執的,就是再勸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只能低下頭嘆了口氣,然後站到邊上盯著兩個人,就怕自家大姑娘讓人給欺負了。
朱蘋兒不清楚二子的心思,可也知道高母這次來只怕沒什麼好事,心裡便已打定主意,若是太過分的要求,她斷不能松口。
高母站在外頭,入了深秋,越晚,這風一吹就像是能從骨子裡發寒起來一般,若是往日,她連這趟門都不會出,但一想到兒子的現狀,就是咬著牙也得來。
朱蘋兒走到高母面前,略點了點頭,低聲喊了一聲高夫人後就沉默不語。
高母向來最厭惡的就是她這種沉悶性子,只是這時候也顧不得別的,她伸手一抓,扯住她的手。「蘋兒……幫幫伯母吧,我是真的沒法子了啊!」說著,兩行淚就這樣滑了下來。
這些天丈夫不在,兒子又成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讓她本來就因家變而憔悴不少的臉孔,又多添了幾分惶惶然,看起來更顯老態。
朱蘋兒除了之前那一回就沒見過高母這副神態,連忙正了正神色問道:「出了什麼事了?只要我能幫得上忙,我……」
高母緊抓著她的手,指甲幾乎要掐疼了她,眼裡滿是期待。「能的!你一定能的!以前……以前旭兒就最聽你的話,你去見見他吧,他都已經兩三天不怎麼吃喝了,這哪裡是折磨他自己,這是在挖我的心啊!」
朱蘋兒愣了下,推算了時間,不就是他從酒坊回去那日嗎?
她一時沒作聲,高母還以為她是因為賣酒的事情而不高興,咬咬牙,就要往地上跪去。「之前賣酒的事情是我胡塗了,我娘家兄弟扯謊騙了我,我逼著旭兒去做的,蘋兒你千萬別怪他,他也是知道了真相,心裡過不去才會這樣的,你就去看看他吧,勸勸他別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啊!」
朱蘋兒自然是不會相信這樣的話,但是看著高母都已經要跪下了,她總不好這樣對待一個長輩,於是她連忙將人給攙了起來,淡淡的道:「高夫人,別這樣,我去勸勸就是了。」
高母一聽,眼淚也顧不得擦,扯著她的手,急道:「這是答應了,那現在就跟伯母走吧!旭兒可好幾日沒正經吃點東西了,我這心啊……」
朱蘋兒腳下出力,卻沒跟著走,而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搖搖頭道:「高夫人,還得等等。」
「等?!怎麼能等呢?!難道你沒聽清楚我說的話?旭兒他可是好些天沒吃飯了!」高母壓根沒自我反省,更不可能想到朱蘋兒幫忙她是情分,而不是義務,反倒覺得她是故意擺架子,看著她高家二房失了勢,找機會搓磨她。
朱蘋兒就是不看她,也知道她這心裡多了幾分埋怨,只是她的確有不能馬上去的理由,不過她並未多加解釋,只是淡淡的道:「等等有人要來提酒,我必須得清點東西出庫了才能過去。」
酒這東西在這種科技不發達的時代,最怕的就是變質,所以每次出庫,不論是她或者她爹必定要有一個人盯著清點,甚至要開封一壇,確定了沒問題才會讓人拉走。
「都什麼時候了,這點小事就讓底下奴才去就行了,你……」
「我家裡沒有奴才,只能我自己來,抱歉,高夫人,先失陪了,等等我會過去的。」說完,朱蘋兒抽回手,頭也不回的離開。
被留在原地的高母,有些不可置信的喚了幾聲,發現她當真回頭看自個兒一眼也沒有,目光逐漸多了幾分憤恨,又再朝她離去的方向狠瞪了一眼後,恨恨的先踏著重重的步子回宅子去,邊走邊忍不住對她這樣不討喜的性子啐了幾聲,也不由得慶幸這樣一個姑娘沒成了自家兒媳婦。
只是轉了個念頭,又想到自家兒子雖說逃了婚,但還是老愛繞著朱蘋兒轉,怕就怕最後拐了一個大彎,朱蘋兒還是會成為她高家的媳婦兒,一想到這兒,她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眉頭皺得緊緊的,只覺得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
這老天怎麼就不肯讓她好過呢!先是這接二連三的糟心事,現在連這未進門的媳婦兒也是專程來噎她的嗎?
朱蘋兒忙完了事又回到宅子裡的時候,特意忽略高母那如同帶刀子般的銳利眼神,她慢慢的走到高辰旭的屋子前,也不敲門,站在門外,命令似的道:「開門。」
門板的另一頭靜悄悄的,像是裡頭根本就沒有人一樣。
高母遠遠的看著,恨不得掰開朱蘋兒的嘴讓她多說些什麼話勸人出來,但朱蘋兒就只是站在那裡,等了一會兒之後,又再說了一次,門內依舊一點動靜也沒有,接下來她不再開口,而是直接轉身就走。
她才走了約四、五步,連高母都還沒反應過來要攔著人,原本緊閉了好幾天的門扉突然被打開來,一道粗嗄陰沉的嗓音從半開的門縫傳了出來——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秉持著事不過三的原則。」
朱蘋兒回頭看著高辰旭一半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子,臉色平淡的回道:「我的時間太過寶貴,禁不起浪費。」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能夠重活一世,但是她的目標一直都沒有變過——釀出最好的酒,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上輩子她主攻的是葡萄酒,但這個時代葡萄有些難得,所以大多時候她只好改釀糧食酒。
那如同石頭磨過的聲音輕輕的笑著,濃濃的嘲諷意味即使不用看著他的眼,都能夠明白。
「是啊,你說你要釀出最好的酒,所以時間不能浪費,跟你一比,我這樣的人可是連廢物的名頭都說不上了。」
朱蘋兒對於他這般自嘲的話語,實在懶得響應,只掃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要這樣站不穩的和我說話?還有,你太臭了,污染了我的鼻子。」
她為了釀酒,平日吃的東西清淡,也盡量不去聞會傷害感官的味道,就是怕傷了嗅覺的靈敏度。
「那又如何?反正我就是廢人一個,就是爛泥一坨,又何必在乎臭不臭!」高辰旭說完這番話,突覺喉嚨裡干得發疼,忍不住咳了起來。
那撕心裂肺的聲音,讓一直在邊上偷看的高母,再也受不住的衝了出來,急忙攙住了他,心疼的哽咽道:「我的兒,你是怎麼了?你可別嚇娘啊!你大哥就這麼走了,我可是只剩下你這麼一個命根子了!」
朱蘋兒沒出聲阻攔高母一個勁兒的搖晃著已經幾天沒好好進食的高辰旭,而是轉身走到後頭的罩房,兌了一盆子熱水,才又往高辰旭屋子裡去。
高辰旭被晃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出聲阻止了母親的動作,然後就看到她端著一盆水走了過來,他啞著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娘……幫我准備點糯糯的粥吧……」
有些話,他娘在這兒並不好說,所以他就隨便找了個理由把人給支開了。
高母這幾天來第一次聽到兒子主動要吃的,心裡激動得不行,別說是一碗粥,就是想要吃什麼龍肝鳳膽她也得想辦法弄來,連連道了好,腳步不停的就往外頭去尋。
沒法子,朱家宅子沒請下人,平日裡就請個住附近的婆子幫忙打掃宅子而已,若是想要吃點東西,幾乎都得到外頭去買,高母一家子被趕出來的時候連錢財都沒能拿上多少,更別說帶著下人了,這時候要想得一碗粥,還真的得往外尋,也幸好現在外頭做吃食的攤商多,要尋一碗粥還是簡單的,只是要往前過了橋,往熱鬧點的地方去就是。
高母離開後,高辰旭萎頓著身子坐在門坎上,看著朱蘋兒從邊上慢慢的走過來,忽然咧了咧嘴,干裂的嘴唇也跟著裂出一點點血痕。
他看起來很慘,甚至比他之前用酒麻痹自己的時候還要落魄不堪,頭發油膩膩的,雋朗如玉的臉變得蠟黃,下巴滿是多日未淨面的青髭,渾身還散發著酸臭味道,說是路邊的叫花子,也絕對沒人會懷疑。
可是即使是這樣的時候,他的一雙眼還是亮得不可思議,他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著她放下水盆子,拿著自己的帕子打了水,然後彎下身,慢慢的替他擦臉。
朱蘋兒是個耐得住這樣沉默氣氛的人,但是高辰旭顯然不行,在一段沉默無聲後,他忽然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踢開了水盆,水濺灑出來,灑了一地,他還用力甩開她正在擦著他臉的手。
被他這樣猛然一推,她跌坐在地上,微垂著頭。
「朱蘋兒,你這樣還不生氣嗎?!你以為你這樣是在可憐我嗎?以為這樣就可以表現你的偉大嗎?!我呸!」高辰旭粗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冰冷的道。
朱蘋兒不管那被踢翻的水盆,只拿著剛被打落的帕子擰了擰,然後靜靜的望著他,就在他以為她或許會受不了的哭出來時,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刮了他一巴掌。
她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力氣指不定還超越一般文弱的男人,再加上這一巴掌是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打的,將本來就虛弱無力的他打跌在地,他的一側臉頰就貼在剛剛被他弄得滿是水的地上。
高辰旭被打了一巴掌,卻不以為忤,反倒哈哈大笑,捂著自己的臉,感受著那火辣辣的疼痛,還吐了一口唾沫,抹去嘴裡的血腥味。
「打啊!你打啊!你也忍受不了我這樣的廢物了吧?你是不是要感激我當初沒真娶了你?」他又加油添火的不斷叫囂著。
朱蘋兒打了那一巴掌並不後悔,心中甚至沒有類似於憤怒的情緒,只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找打是吧?」她回手又是一個巴掌,響亮的巴掌聲就這麼回蕩在兩人之間。
高辰旭這次有種牙齒都要被打掉的錯覺,讓他忍不住高喊,「朱蘋兒,你還真打啊!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很久了,要不是為了報恩,你肯定不會忍我這麼久,你現在是前仇舊恨一起算了是吧?!打打打!你打死我好了!」
朱蘋兒看著他明明前一秒還喊著居然真的打他,下一秒又找死的讓她打死他算了,就忍不住有種想再多打一次的衝動,而且明明就是他一直喊著讓她繼續再打的,怎麼這時候又反過來問她為什麼真打?
她擦了擦手,斜睨了他一眼,平淡的道:「打你,我還不如回去釀酒。」
高辰旭強撐著站起身,眼裡有著無法克制的怒火。「釀酒?又是釀酒!朱蘋兒,在你的心裡,大概沒有人比釀酒這件事情還要重要了,是嗎?那我……」我呢?你又把我放在哪裡?這句話他說到一半,卻又卡在喉間說不出來。
他為什麼要在意她把他放在哪裡?她又不是他的誰?他在意這些要做什麼?!他一定是餓了這許多天,連腦子都餓傻了,要不然怎麼會下意識的說出這些話來?
朱蘋兒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似乎在過了這許多年後,才認真的看著,那個曾經如孩童一般的男孩,已經有了幾分男人的模樣,只是在某一方面還是一樣的幼稚。
記憶裡,他也曾經大吼著這麼問過她類似的話——
朱蘋兒,在你的心裡,釀酒和我誰比較重要?
她記得那時候她完全沒有任何遲疑的回答了釀酒兩個字後,那個常常拉著她一起玩耍的男孩就再也不出現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一次見到她總是惡言惡語的高家三少。
即使兩個人在高二老爺的促成下訂了婚約,但最後的結局卻是她穿著喜服被扔在了喜堂上。
「想知道答案嗎?要不來比比,贏了我,我就告訴你,如何?」她反問。
明明是挑釁的一句話,讓她平板直述的問了出口,聽起來就沒了多少煙硝味兒,就像只是問他要不要喝杯茶那般隨意,讓人感覺不到其中的認真。
高辰旭很想高傲的說他什麼都不想知道,但是看著她平靜的神色,他的嘴就不受控制的回道:「比就比!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會輸了你不成!」他嘴硬的撂下狠話,「到時候可別求饒就是了。」
就算她是開玩笑的,他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可以,比什麼?」朱蘋兒看著他左右臉各有一巴掌的紅痕,偏偏還說著這樣的大話,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幸好此時天已經有些黑了,沒有人能夠瞧清她忍著笑的別扭表情。
比琴棋書畫,他就算是贏了也是勝之不武,若要比釀酒還是女子閨閣的東西,那他肯定沒有半分贏面,想來想去,兩個人可能都拿出手來比的,也只有一樣了。
「就比喝酒!誰先倒下就輸了。」高辰旭覺得自己想了一個非常好的好主意。
「喝酒?」朱蘋兒皺了皺眉,語氣有些遲疑,「你確定要比喝酒?」
他將她遲疑的口氣當成了沒底氣,反而覺得更有自信。「是!就比喝酒!到時候你要回答我剛剛那句話,不!算了,改成輸了要聽贏的人的話。」
她的眼底滑過一抹光亮,稍加思量後,點了點頭。
高辰旭像是怕她不認帳,伸出手說道:「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朱蘋兒回握住他的手,平淡的臉色第一次出現了淡淡的笑意。
他看著她的微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只覺得是自己頭昏看錯了,她怎麼可能還會衝著他笑?
「輸的人真的要全聽贏的人的話,可不能反悔!」高辰旭又強調一次。
朱蘋兒點點頭,然後猶疑的看著他。「要是你輸了,該不會耍賴吧?」
「我要是耍賴,我就不是男人!」他信誓旦旦的馬上回道,並且覺得自己這個保證一點用處也沒有。
畢竟說到喝酒,他這個紈褲也是喝出道行了,難不成還能輸給她一個女子不成?就算她很會釀酒,也不代表她很能喝……對吧?
高辰旭不知道心裡忽然升起的那一點不安是怎麼回事,但話都已經說出口了,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是餓了幾天,腦子不怎麼清楚了。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那不安的感覺從何而來,也馬上就體會到上天如何借著朱蘋兒的手,替現實打了他更用力的一巴掌。
照常理來說,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喝酒,先倒的總該不會是男人。
高辰旭有些恍神的想著,腦子裡卻不由自主的想起半個月前,他和朱蘋兒鬥酒的場景——
一壇梨花白,一壇竹葉青,一壇清酒,一壇黃酒,兩人面前都各擺了四小壇,開了封,一杯一杯的飲,他喝到第三壇的時候,腦子已經有點發暈了,但是看著身子在晃的朱蘋兒,卻還是咧著嘴笑道:「哈!別強撐了……嗝……醉了就認輸吧……身子都在晃了……」他想起兩人的賭注,不禁笑得更歡,還想著他定要想想該怎麼使喚她才好。
然而當他正要開第四壇的黃酒時,她比一般女子略低的嗓音卻慢慢的說——
「不是我在晃,是你在晃。」
接下來……他好像還沒弄清楚她話中之意,人就已經醉倒了,最後一個念頭則是,朱家酒坊的酒怎麼比他喝過的酒都還要烈?
劈裡啪啦的柴火燃燒聲,炸醒了恍神的高辰旭,他起身想看看鍋子裡頭的水好了沒,卻發現自己全身酸痛,光起身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他覺得骨頭酸軟得不行。
一邊調整姿勢,一邊不由得低罵朱蘋兒果然是趁這個機會惡整他,要不怎麼會連著幾天要他四處去挑水,說是釀酒用的,這屋子裡就有一口井水了,偏偏不是讓他去河裡挑,要不然就是去山上挑山泉,幾天下來,他全身的酸痛根本沒有消退的時候。
高辰旭挪了半天找不到好使力的姿勢,逼不得已,他只能一手撐著灶台邊上不燙的地方,一手拄著燒火棍,一邊低聲呻吟,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幸好朱蘋兒不在這裡,要不然被她看見了他這活像老頭一樣起身的醜態,那他唯一一點的自尊就沒了。
不過越是怕什麼,就越來什麼,他才剛這麼想著,背後忽然就傳來朱蘋兒的聲音——
「這是怎麼了?怎麼用這麼一個古怪的姿勢?」
「我沒事,啊——」一聽到她的聲音,高辰旭猛然一驚,急得瞬間站直了身體,然後一陣酸麻刺痛直接從腰間竄到頭頂,讓他忍不住哀號出聲,馬上又彎下身來。
看到平日瀟灑俊朗的男人,陡然變成像一只被炸過的熱蝦一樣彎曲彈跳,朱蘋兒先是頓了頓,然後慢慢的輕笑出聲,最後再也忍不住朗聲大笑。
「笑吧!笑吧!」他咬牙切齒的站了起來,腳還有點不受控制的輕輕抖著。
她笑了好一會兒才停歇,可一雙黑眸裡依舊滿是笑意。「行了!還逞什麼強,都已經落到這種地步了,還強撐著面子做什麼?」
高辰旭瞪著她,咬著牙道:「人可死,面子不能丟!」
朱蘋兒終於斂起了笑意,面色回復往常的沉定,走到他面前,發現他連站都站得搖搖晃晃的,又再一次嗤笑出聲,果不其然,收到了他滿是憤恨的眼神。
「愛逞強,昨兒個我就說了,挑完水之後,讓二子還是黑子給你揉揉,散散筋骨,你就非要逞強,瞧瞧,今兒個連站都吃力。也幸虧今兒個沒有什麼粗重的活計,要不然就憑你這副樣子,還能夠做什麼活?」
他不喜歡她那種好像早知道他會做不好的語氣,梗著一股子氣,生硬的回道:「哪裡做不了什麼活了?那兩個傻小子行,我怎麼就不行了?別說什麼重活,就是今天讓我再去山上挑水,我一樣走個十趟八趟也不是問題,嘶——」
該死的!他這身子也算是打架打出來的勇猛,卻偏偏栽在這些挑水砍柴的粗重活計上。
「還說什麼大話。」朱蘋兒收回剛剛打在他肩膀上的手,看著他齜牙咧嘴的模樣就忍不住想搖頭。「你就先看我做吧,今天就從最基本的米酒開始。」說到釀酒,她就不由自主的板正了臉色。
聽到她要釀酒就不高興的高辰旭,臉上也很老實的擺出了不想待在這裡的神色。「我、我去外頭忙吧,你自個兒……」
「你是否忘了賭輸的人是你了?」她沒有回頭,而是開始准備著要醸酒的東西,輕描淡寫的反問。「可是你自己說的,耍賴就不是男人。」她拎著一個桶子側過頭去看著他。「你現在就要證明你不是一個男人?」
她的視線其實只是有點剛好的往下飄了一點點,但是敏感的高辰旭卻忍不住跳腳,咬牙切齒的反駁,「我是男人!還有,你這些年光醸酒把女德也給混在酒裡給釀沒了嗎?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麼盯著男人看?!」重點是還看在那麼敏感的地方?
「我看了哪裡了?」朱蘋兒沒意識到自己剛剛下移的視線觸動了某個男人敏感的心,掀開一邊工作台上的布,把東西一個個放上去,不怎麼在意的回著。
「你……算了!」他咬了咬牙,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乖乖的挪動酸痛的身體站到一旁,准備看她怎麼釀酒。
誰讓她提出的要求就是要他跟著她學如何釀酒。
他雖然是大酒商的兒子,但是大哥太能干,把家裡的事業打點得滴水不漏,他身為麼兒,自然樂得只負責享受家中富貴就行,所以別說是釀酒,就是家裡的酒到底有哪些差別,他也分辨不出來。
朱蘋兒知道他向來是個說到做到的,剛剛那話不過就是激他一激,要不怕他不能沉下心來學。
她其實一開始也沒真想讓他付出什麼代價,但是想起了這事情的起因,覺得他以後若是想接回高家產業,起碼對於酒就不能一問三不知,至少也得知道一些基礎才成,要不然再鬧出把稠酒當普通濁酒賣的笑話,那可就好看了。
她先是從兩個甕裡挖出酒曲放置一個盆裡,同時解說道:「酒曲有兩種,一般的酒曲還有一種是甜的,這裡的人不怎麼愛喝太甜的酒,所以甜酒曲放得少一些,按照比例拌了,就是朱家招牌的米酒曲,記得,這中途用的盆子、勺子,都要用熱水燙過,然後仔細的擦干了,絕對不能沾上生水或者是油漬,要不整壇子的米酒就都毀了。」
接著,她又拿起邊上已經放涼的糯米,在蒸籠上給攤勻,接著撒上剛剛拌好的酒曲,拿起干爽的勺子,仔細的小幅度翻動著,務必要讓剛剛的酒曲均勻的拌進糯米裡頭。
她仔細的動作著,似乎忘記了要教導著他這一回事,微微抿著唇,表情極為認真,就連汗水微微的浸濕了衣裳也不管,眼裡似乎就只有那大蒸籠裡晶瑩剔透的糯米。
高辰旭看著這樣的她,不禁有些出神。
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看著她釀酒,只是那時候的他,只覺得釀酒是多麼無趣的事情,無法體會她為什麼熱衷於那一成不變、滿是汗水的工作,而不是跟著他一起玩耍。
可是現在看著她緊捉的唇,認真的側臉,竟奇異的讓他有種平靜的感覺,而那枯燥乏味的動作,因為她那雙白玉般的纖手,似乎也變得生動起來,讓他的目光再也無法移開,之後隨著酒曲拌著糯米的香味逐漸彌漫開來,他的心似乎也隨之沉澱下來。
等拌勻了一蒸籠的糯米,朱蘋兒才站直了身子,顧不得擦汗,馬上從地上搬了一個小壇子,把拌好酒曲的糯米,一層又一層的輕輕壓上去,直到成了一個平面的圓錐狀,這才仔細放到一邊,又拿起下一個小壇子繼續做一樣的動作。
這樣一蒸籠的糯米也大約就做個十壇,朱蘋兒的動作又輕又快,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弄得差不多了,緊接著弄了一點煮熟的溫水,每一壇子都灑了一點點在裡頭,接著就是密密的封實,放在還有殘溫的灶旁,等著發酵。
等一切都做完了,她才想到自己剛剛只說了一半的教學,連忙回頭看向高辰旭,急促的說道:「我剛剛說到釀造的時候絕對不能沾了生水還有油漬吧!接著拌酒曲你也看見了,然後就是入甕,一層一層的往上迭,不能太松了,也不能壓得太實,最後灑的水是煮開的水,只灑一些讓它促進發酵就行,最後……」
高辰旭突然抬手,阻止她說下去,手輕撫向她的臉頰,讓她微微一愣,眨著眼,不解的看著他。
「你的臉上黏上糯米了。」他收回手,將手指放到唇前輕舔,那白透的糯米就隨著他的舌卷進口中。
他的動作又快夂自然,像是他們兩人間早已做過許多次,讓朱蘋兒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就看著他吞下糯米後,還揚起一抹輕笑。「不錯,很甜!」
朱蘋兒覺得血液像是在一秒之內就衝到腦子裡,心髒失速的快跳了幾拍,臉頰有些發熱,就連腦子也有些暈乎乎的,他方才的那個笑容,更是一次又一次在她腦海裡重復播放,那句好甜也不斷的在耳邊響著,像是有人拿著羽毛撓著她的心,讓她覺得酥酥麻麻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繼續說了?最後該怎麼做?」高辰旭還以為自己剛剛唐突的動作讓她生氣了,強裝鎮定的問道。
她不喜他那樣對她,所以生氣了?還是他太過唐突,讓她覺得他就是個花心的浪蕩子?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幾乎要擠爆了高辰旭的腦袋,也虧他還能夠鎮定的反問回去,好像兩個人剛剛那一點曖昧都沒存在過一樣。
其實他的心裡也緊張得很,手攢著拳頭,縮在衣袖裡緊張的冒汗,就怕她連話也不說的轉頭就走,再也不理會他。
明明他也算是花中老手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面前就是容易緊張,讓自己偶爾看起來就像個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
她見他一臉自然,剛剛那動作不像是有意的,並非特意挑逗,忍著發紅的臉色,又繼續說道:「最後是發酵的溫度,最好是溫暖適中,大概就比人體的溫度還要偏涼一些就行。」她草草的把話給說完,然後馬上背過身去。「好了,今日就先這樣吧,你先去休息,明日再繼續,我還要准備釀其它的酒。」
這就是明晃晃的逐客了,高辰旭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過了一會兒,他賭氣的喊道:「我走了!」但雙腳卻一步也沒動。「我真的走了!」
朱蘋兒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麼,沒回頭,就聽著他喊,連回也不回一句。
她現在有些奇怪,明明就是那一張臉,她卻覺得感覺不大一樣,心評怦的跳,臉頰的熱度一直沒消下去,似乎他剛剛碰過臉頰的手指溫度,還殘留在臉上無法褪去。
她一直等到背後沒了聲音,才回頭看去,怎料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就跟她只差一步的距離,嚇得她差點放聲尖叫,深吸一口氣,她強裝鎮定的問:「你……你怎麼還在這裡?」
高辰旭看著她被嚇著的模樣,心裡忍不住偷笑,臉上的表情卻還是裝得正經。
「我想了想,你說只要我好好的學會幾個釀酒方子,就算完成賭約,那你這幾天,才教了我這麼一個米酒方子,我覺得太慢了,既然你要繼續釀別的酒,那我就在這兒看著,早點學會我也早點可以達成賭約,你說對吧?」
朱蘋兒第一次有了啞巴吃黃連的感覺。「對是對,但……」但是她現在不想和他繼續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啊!
「但是什麼啊?快點!小爺我的時間寶貝著呢!」高辰旭說完,拉了把椅子來坐下,雖然坐下的瞬間還是讓他忍不住想哀號,但是他緊咬著牙忍住了。
在女人面前哀號什麼的,實在太丟臉了,可一而不可二,為了面子,他死也要忍了!
朱蘋兒不知道他為了耍帥,費了多大的勁兒,只是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他擺明「小爺就是不走」的無賴模樣,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見他真的趕不走,她只好咬著牙轉過身去釀造下一批酒坊常用的酒。
她一邊做著,一邊又像剛剛一樣解說著,只是不知不覺她又全心投入,屋子裡除了偶爾器物碰撞的聲音外,再也沒有其它的聲響,她也沒有注意到高辰旭的視線從她的動作轉移到她的臉上,所以她也不知道,他在看著她的時候,眼裡滿是專注和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
屋子裡帶著微熱的水氣,安靜沉默得像是和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這一刻,高辰旭突然覺得,釀酒似乎是件不錯的事。
就在這間屋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就像是這個世界,除了他們,再也沒人能打擾,而屋子裡淡淡的甜酒香,也勾得人似乎有些微醺,忘記了今夕是何夕……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第三章
平淡的日子似乎過得特別快,轉眼間就快腊月了。
這幾日偶爾會下點小雪,酒坊裡也釀了更多烈性高的酒,也讓高辰旭更不得閑,每天都要駕車帶著擔子往山上去,一擔擔的雪挑上車子的大桶子裡封蓋,挑足了四大桶,天也都快黑了,才又駕車回酒坊。
只是辛苦了一整天,雪水也不是輕易的就能用的,把一桶桶雪水卸下車子後,朱蘋兒還要將每一桶都打開來,用水瓢輕取一些,試喝過才行。
「很好,這些都能夠用來釀酒。」朱蘋兒綻出一抹滿意的笑容,眼裡也噙著笑意。
見狀,高辰旭也跟著笑了起來,可馬上又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連忙干咳了幾聲,斂起笑意,一邊把水給倒進特別打制的桶子裡,一邊嘮叨道:「也就你喜歡沒事找事做,要我說,屋子裡的水就不錯了,何必非得上山去挑雪水?有這時間,都不知道能做多少事情了。」
她先是看了看前幾天挑的雪水,又重新蓋了蓋子後,才一臉嚴肅的回道:「這些時間和努力不會虛耗的。」她領著他走到儲水邊上的一間儲酒房,打開其中一小壇酒,聞著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滿足的露出微笑,然後將壇子遞給他。「聞聞,這是朱家去年賣得最好的果子酒。」
高辰旭釀酒是不怎麼在行,但是對於分辨好酒劣酒還是有些能耐,光是聞著那開壇後就不斷竄出來的淡淡幽香,即使還沒品嘗,他也能判定這酒絕對是好酒。
一種果子發酵的味道,聞起來有著果子的酸甜味道,又有酒曲發酵過後的清冽,就這樣淡淡的吸了一口,那味兒似乎都能順著氣息漫進身體裡。
「好酒!」他肯定的道。
朱蘋兒又拎了一個白瓷杯,倒了些酒在裡頭。「瞧瞧,這色澤看起來是不是也不同?」
倒在白瓷杯裡頭的酒液,雖然帶著淡淡的青色,卻透澈澄亮,直接就能看到杯底,看到這樣的好酒,他迫不及待的一飲而盡。
隨著酒液滑入喉中,高辰旭忍不住閉眼輕嘆,原以為不過就是女子喝的果酒,酒力柔弱,沒想到入喉之後,清香中又帶著烈酒的淡淡燒灼,直到酒液進了腸胃,似乎在腹中燃起一把火,逐去不少寒意後,那屬於青梅的酸澀清甜才又在嘴裡慢慢的回甘。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何朱家酒坊雖然出酒不多,有些價錢也高過市面上同樣的酒,老顧客、回頭客卻絡繹不絕的原因了。
此酒難得幾回嘗啊!相比之下,他以前以為自己曾經喝過的那些好酒,全都不值一提了。
「如何?」
「難以用言語形容。」高辰旭難得正經的說了一句中肯的評價。「若不是朱家酒坊出酒太少,這兌州……不!應該是天下酒坊早該有朱家酒坊的一席之地。」
朱蘋兒對於他的誇贊,只是淡淡一笑,然後也替自己倒了一小杯,先是觀色輕嗅,最後輕抿了一口,才又說道:「可你又知道,這樣的好酒花了我和我爹多少功夫?這一小壇酒,就用掉一斤的青梅,青梅得一顆顆仔細挑揀過,不能有破損的,不能有蟲洞,不能是落地後的,太大太小都不行,光這頭一件的挑梅,就讓我和我爹還有兩個伙計挑了三天三夜幾乎沒闿眼。」想起之前艱辛的過程,她的語氣並沒有絲毫抱怨,反倒帶著微微的滿足。「而釀酒的水也是從山上挑下來的雪水,先放了兩天,又瀝過兩次,這才把大部分的功夫都弄好了,接著放糖釀酒,自然也是一番功夫,等著發酵的過程,自然也不能閑著,還得開了之前的陳釀梅子酒,拿出來經過蒸餾,最後又混進了新釀的梅酒裡,又重新釀造,最後才成了一壇壇的青霜雪。」
高辰旭沒想過就這麼一小壇的酒,居然要耗費這麼多功夫,頗為震驚的道:「這不過就是一壇梅子酒——」
朱蘋兒打斷了他的話,認真的看著他道:「這不只是一壇梅子酒,或者該說,每一壇酒都是我和我爹費盡心力釀造出來的心血,是我們期待最完美的寶貝。」她的眼裡添了幾許的溫柔,手捧著那壇子,像是捧著什麼珍貴的寶貝。「我希望不管是誰在品嘗這些酒,都能夠感受到我們賦予其中的心血還有美好,而這世界上,沒有任何美好是可以憑空而來的,為了不辜負那些被一顆顆挑選出來的青梅,為了不辜負上天恩賜的霜雪,我們不是更應該認真的去釀造每一桶酒嗎?」
他怔愣的看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從來不添染胭脂也不打扮,除了那一雙閃亮的眸子,和只能算是清秀的臉龐,她根本和美人是勾不上邊的,可是當她認真的望著他的剎那,他打從心底覺得,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女子能夠像她一樣打動他的心。
這一瞬間,她美得太過耀眼,讓他甚至有種自慚形穢的錯覺。
她這樣認真自信的看待釀酒這件事兒,不過分自信,也不自卑,讓他忽然明白在他自卑的對她惡言惡語的時候,她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他覺得別人對他的嘲笑,其實都只是他打從心底的自卑,以及從來沒有認真面對生活的倒影。
他看著她手裡的那壇子酒,想起這些日子以來,挑水蒸米還有劈柴等等許多雜事,他大多是抱著應付賭約的心態去做,心中的愧疚感莫名蔓延開來。
朱蘋兒不知道他現在的想法,只是把那壇子酒遞給他。「我們的賭約就到這裡結束吧,這些日子我瞧你也不像之前那樣想不開了,我也不好再拘著你,這壇子酒就當是送你的,以後……就看你自己想要怎麼活了。」
她原本其實並不打算說這種像是勸誡的話,因為她不知道是不是又會讓這個心思敏感的男人認為是在嘲笑他,但最終她還是忍不住說了。
不因別的,就看在幼年時,他曾經陪著她好一段日子的情分上,那時候的她雖然明白自己穿越了,也知道自己得低調的過日子,也決定自己在這世界上的目標,只是心中還是感到惶惶不安。
她常常躲在酒坊裡隱密的角落偷偷哭泣,而唯一發現的人就是高辰旭。
他沒有用言語安慰她,而是不時領著她玩,還豪氣的買了一堆點心放在她的面前,說是他吃不下的。
他孩子氣的安慰方式,她怎麼會不明白,即使不愛吃那些過甜的東西,她還是常常吃了許多,然後看著他滿意的笑容,她也跟著笑了開來。
之後她少了那些惶恐,就越發把心力放在釀酒上,卻不知怎地惹怒了從男孩長成男人的他,若不是因為老天意外的安排讓兩人訂了親,或許……他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再也沒有這樣溫和說話的時候。
高辰旭沉著臉聽她說完,再抬頭看她,臉上滿是陰郁神色。「你這是什麼意思?」
朱蘋兒見他這般神色,以為他是因為剛剛她多嘴的那句話而惱了,在心底嘆了口氣。「沒什麼,就是想著你也該振作起來了,這樣下去總不是一回事。」
高辰旭即使現在心情不佳,卻還記得手中的酒相當珍貴,先小心翼翼的將酒壇擺到一邊,然後一個跨步站到她面前,仗著身高的優勢俯瞰著她。「你是想讓我離你遠遠的?你是想要趕我走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憤怒,他就是覺得心裡憋悶,像是一口氣堵在胸口,非得要聽她說個明白不可。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他咄咄逼人的追問。
朱蘋兒讓他逼得不得不往後退了一步,只是儲酒屋裡堆放了太多酒壇,哪裡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退,不過往後踩了一步,背就靠在堆了兩層的幾個大甕上。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不自覺伸出雙手擋在兩人之間。「行了,你又要無理取鬧嗎?」
「我就是要無理取鬧又怎麼了?」高辰旭低著頭說話。
直到兩人靠得這麼近,他才發現,一直以為堅強的她,不過是個瘦弱嬌小的女人,他幾乎可以將她整個身子全都遮擋住,也是這個時候他才驚覺,她的身上有著淡淡的酒香味,那是長年浸泡在釀酒房裡所染上的味道,似乎讓人輕輕一嗅,就有種迷醉的感覺,勾得人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
朱蘋兒第一次見著他這樣無賴的模樣,不免有些慌亂,表面卻仍強裝鎮定的說道:「你這樣是無賴!男女授受不親不明白嗎?你以前的書都白讀了,你……」
看著她向來一本正經的臉上透出的慌亂,還有前言不搭後語的斥責,他原本郁悶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他一手撐在她的耳邊,頭壓得更低,讓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要碰上,他看著她眼底的慌張,還有只屬於他的身影,甚至是鼻尖因為緊張而微熱的冒汗,都讓他覺得她前所未有的可愛。
既然被罵了無賴,那麼不做點該做的事,似乎就太可惜了。
「我就是無賴,又怎地?」他邪邪低笑一聲,一手輕劃過她的臉頰,滑過她的領子口,察覺到她的身子瞬間變得僵硬,就連呼吸都輕了不少,逗弄她的惡趣味就越發濃厚了。
想不到她這個小古板,還有這樣有趣的時候?高辰旭手指不自覺的輕勾著她的領子,忽然想起,若不是他在成親那日逃了出去,如今兩人就是正頭夫妻了。
他也是混過風月場所的,就是自個兒不上陣,那聽說的也足夠了,男女那檔子事沒有不熟悉的,這時候一想起,身子一緊,渾身都熱了起來。
往日看習慣的臉多了幾分嫵媚,她為了對上他的眼而仰著頭,那不自覺挺起的胸脯,他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手也有些發癢,就不知道那如山東饅頭大小的胸,揉起來是如何的銷魂。
「你……再這樣無恥,就不怕高老爺回來了我向他告狀?」她憋了半天,最後也只是底氣不足的喊了這樣一句。
朱蘋兒這兩輩子都是一個一板一眼到有點嚴肅的人,別說是和人吵架了,就是背後說人壞話都沒有,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無賴的行為舉止,就是想要罵他幾句,也不知道該罵什麼,好不容易硬擠出一句恫嚇,卻一點都沒用,反讓眼前的男人更加誇張的笑了起來。
高辰旭這樣耍無賴也不是第一次了,卻真沒想過居然會有一個大姑娘說出這樣的話來。就連街頭那賣豆腐的十歲女兒讓人調戲了,都還懂得一勺子熱湯潑回去,別說罵得人狗血淋頭,就是啐人一句不要臉,甩了人一巴掌還是能做到的,偏偏她憋了半天,居然也只會學人家那拿著糖的娃娃,干巴巴的要找大人告狀,讓他實在忍不住,靠在她的肩上,抖著肩膀低笑。
他怎麼一直都沒發現,原來她居然是個古板到讓人忍不住發笑的性子?
朱蘋兒被他笑得臉不由得漲紅,雖然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是也知道他這是在嘲笑她,氣惱的板起臉斥喝道:「別笑了!有什麼好笑的!」
不過她仰起頭望著他的動作,讓她更像小孩子告狀前、虛張聲勢的模樣,讓高辰旭忍不住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搓揉著她的頭。「行了行了,我不笑、不笑!噗哧!唉呦!笑得我肚子疼啊!」
過了好一會兒,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但眼裡還是盈滿著笑意。
他突然仔細的打量起她來,然後有些感嘆的道:「說來也是啊,你可比我還小上兩歲呢,就是平日那老成樣騙了我,害我還以為你就是古板的樣子。」
朱蘋兒拍開他放在她頭上的手,冷眼瞅著他,沒好氣的道:「成熟是展現在智慧上,不是在年齡上!」
高辰旭看過她剛剛那可愛的樣子,這時候不管她說什麼,也都刺激不了他了,反而覺得她越是古板,越是有種傲嬌的趣味在。
只是她說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例如她今日所說的那些,就徹底翻過了他之前對於釀酒這件事的印像。
「行了,我認錯就是了。」高辰旭坦然認錯,還控制著自己的手別又不規矩的往她身上撫去,只是心裡頭怎麼想的,他自己心裡有數。
朱蘋兒不是一個愛計較的人,看他認錯的表情還算誠懇,點點頭表示接受。
「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那你以後別像剛剛那樣了,老是突然發脾氣,這樣不好。」
他點點頭,故意露出委屈的表情。「還不是你說要趕我走,我才這樣的……」
他剛剛就摸准她的性子了,她就是見不得人耍賴,不管是苦情的還是無賴的,她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要是像他之前那樣發狠耍冷,她連理都不會理。
真是的!枉費他認識她許多年,居然到現在才發現,還白白的跟她賭氣這麼多年,甚至還用逃婚打算給她一個教訓,結果她根本就不痛不癢不說,大約還覺得甩了一個牛皮糖,這日子過得更清靜了,說不得還根本就鬧不明白他是為了什麼而跟她生氣。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忍不住想苦笑,那他這些年這番放浪又是為了哪樁?
朱蘋兒摸不著頭緒的看著他,傻愣愣的反問:「我沒要趕你走啊!」
「你有,你說了,要我為以後好好打算一下。」
她想了想,這才弄懂兩人在奇妙的文字游戲裡鬧出了雞同鴨講的笑話。「我是說了這話沒錯,可是——」
「可是什麼?你自己都說了,就是說過了這話!」高辰旭霸道的打斷她的話,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又將兩個人的距離收得更近了些。
朱蘋兒原本忘了兩個人的距離太近,讓他這麼一靠,她的手已經緊貼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身子幾乎被整個困在他的懷抱,她也覺得不對了。「說話就說話,靠得這麼近要做什麼?!」她小小的掙扎著,就怕碰著了身後的酒壇。「而且我的意思不是那樣,我是說你也該想要怎麼重振家業……」
只是她不懂男人的劣根性,這樣小小的掙扎,反而勾起了高辰旭身體裡好不容易壓下的一把火,他鬼迷心竅的用手蓋住了她的眼。
她不禁有些慌亂的喊道:「你這是做什麼——」
她的問話被封鎖在有些冰涼的唇裡,他的唇貼住她的,感受著她不染胭脂的柔嫩櫻唇,她剛剛抿了一口酒的唇瓣上,似乎還帶著獨屬於青梅的酸甜酒氣,讓他忍不住舔了她的唇,似乎想感受著那酒殘留的氣味。
被蓋住雙眼的朱蘋兒,感官變得特別敏感,在他突如其來的舔弄下,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檀口也不由自主的張開輕呼,卻因為這一絲的松懈,他的唇舌就這麼長驅而入,在她一聲嚶嚀之中,由得他在口中衝撞掠奪。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開了遮住她雙眼的手,他偶爾霸道的深吻,偶爾低啄淺吻,總在她還沒回過神的時候,一次次的勾引她隨著他沉浸在他克制過後的欲望裡。
屋外,白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落下,窸窸窣窣的聲響在落地後成了一地的悄然無聲,襯得屋子裡微熱的喘息更加清晰。
情方濃,落雪也凍不了那逐漸升溫的曖昧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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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3 12:32 AM
第四章
二子和黑子各拿著一把掃帚在院子裡掃雪,免得堆雪擋了幾個儲酒和釀酒屋子外頭的路。
「我說這幾天,咱家大姑娘好像不大對啊!」黑子一邊掃著地,一邊嘟噥著。
「哪不對了?」二子繼續掃著地,連看也沒看他,敷衍的問道。
「就是和那高家三郎有些不對勁,你沒瞧出來嗎?這幾天高家三郎一過來,大姑娘就馬上找了理由跑了,看都不多看他一眼。」黑子說著這幾天來的觀察,然後又補充道:「說到怪,那高家三郎也挺怪的,往常大姑娘要是沒個眼色給他,他就氣得跳腳,這幾日倒好,大姑娘越給他鬼臉子瞧,他反倒越樂,唉!你說他該不會撞了腦子了,腦子壞了?」
二子板著臉,想起那天不小心瞧見的一幕,心裡就忍不住想嘆氣。
哪裡是人家腦子壞了,是這個黑大個沒長心眼,自家的大姑娘,不知怎地又讓那高家三郎給盯上了,也就黑子這傻的沒瞧出來,大姑娘哪裡能不閃著那高家三郎,那人只要一見到大姑娘,馬上就變成像頭雙眼冒著青光的狼,恨不得把大姑娘當肉骨頭給啃了,要換成他,他也想跑。
更別說那日瞧見的那一幕,大姑娘的裙腰結都被弄亂了,然後高家三郎還笑得一臉傻樣的跟在大姑娘後頭從儲酒屋裡出來,就是兩人沒怎麼了,那也肯定沒個清白的好事,只是他和黑子就兩個小伙計,老爺又還沒回來,就是想說也沒地方說去。
二子不說話,黑子也沒了趣,只得把精神放在掃雪上頭,一時之間除了掃帚的聲音,院子裡安安靜靜的。
等一院子的雪都掃得快差不多了,忽然高辰旭從院子外頭跑了進來,還不小心踩散了剛剛才掃成堆的雪堆,一時間院子裡全都是他的聲音——
「蘋兒,快來瞧瞧我帶了什麼來!」
黑子沒好氣的丟了掃帚,大聲嚷嚷著,「高少爺,您在找我家大姑娘前,先看看我們倆吧,沒瞧見剛掃好的雪都讓您一腳給踩散了啊!」
高辰旭往常一聽這話就得發火,但是今兒個他看著那被踏散的雪堆,摸了摸鼻子,反常的馬上道歉,「是我不對,勞兩個小哥再重掃一回,等等我和你們家大姑娘從外頭回來,帶點下酒的東西給兩位!」說完,又作了個揖,就匆匆忙忙的跑進釀酒的屋子裡。
黑子一臉茫然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愣愣的轉頭看著二子問道:「他這是怎麼了?難不成真的撞壞腦子了?」
二子瞧著他那囂張的行止實在不怎麼順眼,但是又不能把實話說出來,就怕黑子這嘴巴把不住門,胡亂說了出去,到時候若是又鬧了一次像上回拜堂那樣的笑話,豈不是真的要逼死自家大姑娘了?所以他只是瞪了黑子一眼,氣憤的拿著掃帚大力的揮著。「你腦子才壞了!還不趕緊掃著,要不等會兒大姑娘要出去弄了滿鞋子的雪可怎麼好!」
黑子摸摸頭,不知道他在氣些什麼,只得小聲的嘟噥著,「這一個個的是怎麼了,怎麼脾氣突然都變得這麼古怪,難不成一個兩個的都撞壞了腦子不成?」
朱蘋兒站在釀酒房裡,就是關著門,也能聽見高辰旭在外頭說話的聲音,臉色一紅,恨不得趕緊找個洞把自己給埋藏起來,也不用看著他那惡胚子在她眼前晃蕩。
她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那日兩個人說著吵著,她以為自己是在進行正經的人生勸說,應該是像心靈雞湯一樣,充滿了正能量的勸導,怎麼最後就變成那不要臉的色胚對她……
她認真的檢討過自己,每一句話都重新擬碎了想,確定自己沒有任何的勾引成分在,然後肯定了不是她的錯,而是那個色胚子不知道怎麼精蟲上腦了,才會忽然對她下手。
而且這人沒有半點羞恥心,接下來幾天,就像沒事人一樣老是往她身邊湊,一開始她還想著那日不過是個意外,既然他要當做沒事,那她一個現代人也就照做就行了,不過就是一個吻嘛,在現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她想錯了,某天就在她把最後一壇子酒給封了口時,人都還沒站直,他就像餓死鬼投胎一樣,死死盯著她不說,頭還越來越低,嚇得她整個人都木了,以為他又要做些什麼,下意識的揮手打了他一巴掌,兩人才從那詭異的氣氛裡脫身。
而這些天來,這樣奇怪曖昧的時候越來越多,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拿這種情況怎麼辦才好,更苦惱的是,她壓根不知道情況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朱蘋兒對於他總是情緒改變得太快而苦惱著,以前他突然變了性子鬧冷戰是這樣,現在他又突然變得有些無賴熱情,也讓她覺得無從招架。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算是有點分寸,而且這幾日做活也認真多了,對於醸酒品酒也更主動學習,不再偷偷的小聲抱怨。
前日還突然說有一些好想法,想要好好的賣出這些酒,讓更多能夠欣賞的人品嘗,沒想到今兒個就這麼大呼小叫的,也不知道是在鬧騰什麼。
高辰旭可不知道朱蘋兒正苦惱著他突然改了性子的事兒,手裡拿了一個盒子,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人都還沒進屋,就迫不及待的大喊,「快來瞧瞧!這就是我說的好法子!」
朱蘋兒見他一臉得意的樣子,心裡也有幾分好奇,接過他手中的盒子,慢慢打開來,一見到盒子裡的事物,也忍不住瞪大了眼。
看著她沒有遮掩的反應,他更加得意,從盒子裡取出兩個訂做的酒壇,擺在桌上,興高采烈的說道:「瞧!這是為了青霜雪特別訂做的壇子,另外這個是正准備要出酒的燒刀子的壇子。青霜雪的壇子為了應和酒名,還在上頭題了小詩兩句,正是「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梅俗了人」,說的是詩,喝的又是梅子釀的好酒,酒如詩,詩如酒,那些文人騷客,肯定愛得不行!」
她看著湖水綠的壇身,上頭墨汁細筆草題了兩句詩,又有幾筆深綠點出了青梅,看起來比朱家酒坊的燒土壇子不知道好上多少倍,眼裡除了贊賞,也有幾分驚喜。
高辰旭見狀,笑意更深,又挎著一旁那看起來黑壓壓的陶壇子,上頭蓋了紅布,又用粗草繩扎著瓶口,肚圓寬口,看起來豪邁中又多了幾分別致,上頭用有些發黑的朱紅寫上了兩句詩,「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狂草一筆呵成,粗獷留白,讓人未飮酒就明白這瓶內的豪氣。
「這瓶子是用粗土重燒的,看起來不光亮,造價也不高,就是讓人這麼一題字重新包裝了,看起來就格外的豪氣不說,也多了幾分文墨味,而且這兩個壇子能做大也能做小,包准賣出去的價格又能翻了翻。」
朱蘋兒看著兩個瓶子,又聽著他的解說,也知道他是在想著重新包裝的意思。
要說她一個現代人居然這時候才想起包裝營銷的重要,還真的有些汗顏,但是上輩子她也是一頭鑽進釀酒的世界裡,幾乎雙耳不聞身邊事,釀酒還成,酒莊的行銷也不歸她管,自然也就從沒想過這些。
只是沒想到他一個看似紈褲的花間浪子,不只腦子一轉就想了這些花樣,甚至還能尋得到這方面的人才幫她。
她可是知道的,這普通壇子要燒得起來,就得要有手藝的人才行,更別說他拿來的這兩個壇子,又是出挑的顏色,又是題字作畫,看起來就格外不凡,若不是有一定手藝鑽研的,肯定是弄不出來這樣的好東西。
「這的確做得很好,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貴了,再說了,酒坊裡也出不了這麼多的酒,能賣得不多,哪裡能夠做出什麼大生意呢!」
自家的情況朱蘋兒當然最清楚,朱家酒坊其實就兩個人主要釀酒,而且每種酒費的功夫都多,也是這樣才又請了兩個伙計來幫忙的,但若要大量出酒,那也是做不到的。
高辰旭像是早就猜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所以沒有任何遲疑,馬上提出那天他猛然冒出來的想法,「我是想,再開一家酒坊。」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她顯得有些困惑不解。「你是說……要再開一家?」
「嗯!」他用力點點頭,然後拉著她坐了下來,仔細說道:「那日你不是說我也該想想以後該怎麼辦嗎?我是想著,在兌州,高家酒坊的生意太大,又讓我大伯他們控制了所有的鋪子,若是想走普通酒水跟他們對抗,那是絕對行不通的,既然此路不通,那麼我就另辟一條路來。」
朱蘋兒聽他說著該如何賣酒,如何鎖定高端的客戶,又要在哪裡開新鋪子,還有該賣些什麼酒,接著在他說完喘口氣的時候,就只提出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沒有那麼多釀酒師傅。」
「有的。」高辰旭苦笑著道:「我們一家子被大伯給趕出來之後,不只是我們身邊那些貼身的佣人也被趕了出來,一些釀酒師傅因為看不慣大伯做生意的手段,有些是自己離開了,有些是被栽贓了錯事給趕了出來。」
「啊?怎麼會如此?」朱蘋兒聽著他說的那些人裡,許多都是跟朱父有著多年老交情的人,那些人別的不說,手藝人品絕對是可以相信的,她就搞不懂了,高大老爺怎麼會把人給趕了出去。
「不過是排除異己而已。」他諷刺的笑了笑,不想多提大伯的事。
他爺爺在還沒過世前,為何會把家業傳給身為次子的父親而不是大伯,就是知道大伯個性貪婪有余,眼光不足,有些手段沒錯,但是生意要做得長久,哪裡是耍耍手段就能夠的?
父親對大伯也是看得清楚,知道他不是個好相與的,只是想著畢竟是親生的兄長,就是在繼承家業上有些怨慰,總也不會做得太過分,卻沒有想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養了一只白眼狼,最後狠狠反咬了他自己一口。
朱蘋兒不知道高家裡頭的內鬥,卻也知道高家酒坊在朱父離開後還能夠撐住這些日子,靠的其實也就是這些老師傅了,他們雖然沒有朱父那樣釀酒的好手藝,但是在一些普通酒品上,卻也是讓人挑不出毛病的好手,高家大老爺把這些人趕了出去,若真是能夠找得到其它能手來還好,要不然就真的是自毀招牌了。
「那麼人手現在不成問題,只是高家畢竟是兌州第一酒商,聽說今年還要角逐皇商貢酒的資格,高家大老爺會不會……想著法子對付我們?」
朱蘋兒想起朱父剛出高家來開酒坊的時候,也是遇見了不少的麻煩,幸好當初還有高家幫忙保駕護航才能夠一一度過,只是現在要找麻煩的成了高家,她就覺得有些頭疼。
「別擔心,本山人自有妙計。」高辰旭衝著她眨了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見他有了打算,她也不再多問,轉頭又研究起那兩個酒壇來,這樣的態度讓他反而有些郁悶了。
「你怎麼就不問問分利該怎麼分?酒錢該怎麼算?還有……我剛剛一直說這酒坊是我們的,你怎麼就不想問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朱蘋兒從不計較這些,聽了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小臉先是一愣,才後知後覺的問道:「那……我該問嗎?」
她向來只管釀酒,這些太商業的東西她不懂啊!而且朱父和她一樣,也都是一心只撲在釀酒這事兒上頭,鋪子裡的收益他們大多只草草看過,大概沒賠得太多,那就是行了,這也是他們的酒雖然好,回頭客也多,不少人也願意砸了大錢來買酒,但他們並未從窮人升級為富人的原因,有時候花了大心思的好酒,可能賣出去也不過就是成本價多個幾個銅板,這還是連人工費都沒算進去的。
看她一臉懵懂,高辰旭終於明白為什麼她明明釀得一手好酒,這日子過得還是這樣不好不壞了,於是他直截了當的道:「行了,你只要記得,新酒坊開了後,八成的純利都是你的。」
朱蘋兒也不懂這酒裡的利潤,聽說可以拿八成,也就只是點點頭,然後又開始看著壇子,想著是不是有其它的酒品可以放在這樣的壇子裡。
高辰旭看著她因為太過專注而顯得有些傻乎乎的模樣,忍不住微笑望著她,不知怎地,他原本還有些不確定的心,就這麼緩緩的安定了下來,同時又做下了一個決定。
新酒坊,他一定要好好的辦起來,不只是為了自己,為了他們這一房,也為了不讓她失望。
至於為了什麼不讓她失望,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些察覺,卻不敢對她吐露半分,因為現在的他還沒有那個資格,等到……等到他能夠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那麼他會認真的重新問上一句——
再嫁我一次,可好?
吳輕靈看著窗外輕飄飄落下的白雪,忽然間來了興致想到外頭走走,取了手爐,吩咐一聲,就邁開步子往園子裡去。
冬日裡,除了一片皚皚白雪,哪裡有什麼景致,但是她卻不這麼覺得,反倒是繞著園子裡的池子走著,嘴裡忍不住揚起了笑意。
跟在後頭的茶香一邊打著傘替吳輕靈遮雪,一邊還得隨時看著她手爐裡的炭火是不是還夠,以便能夠及時的補上。
不過比起幾個月前,這些日子姑娘的心情好多了,她們這些伺候的下人,日子也好過了不少,不說別的,光是屋子裡不像之前那樣總要掃出一堆染血的碎瓷片,就讓她們松了一口氣。
吳輕靈不知道身邊的奴婢怎麼想的,她就看著池子裡的游魚,大多都抖縮的窩在假山石底下,心裡就忍不住一陣快意。
想來,被趕出門的高家二房,這時候也是像這游魚一樣凄慘落魄吧?
吳輕靈光想像著那副場景,嘴角就忍不住又往上勾了勾,她的笑容還沒落下,就看到前頭一名俊雅男人往她的方向走來,她噙著甜笑迎了上去,嬌嬌姿態對著來人福了福身。
「哥哥,怎麼這時候從外頭來?」吳輕靈鼻尖動了動,忍不住輕皺眉頭。「哥哥,這才晌午呢!怎麼就喝了這一身的酒氣,小心娘知道了要教訓你!」
吳輕承露出一抹灑脫的笑容,打趣的行了個禮。「好妹妹,我這不是剛赴了一個小宴嗎?你可別說溜了嘴,哥哥就打一套新頭面給你,上回你不是說喜歡萬寶樓裡的牡丹頭面?等等哥哥就去買來可好?」
她喜笑顏開的點點頭,扯著他的手搖晃著。「那可好!哥哥可別忘了啊!」
「怎麼能忘,吳家大小姐,吳知府寶貝千金的吩咐,我要是忘了不就得吃板子了?」他打趣調笑道。
吳輕靈和他又嬉鬧了幾句,兄妹倆才走到園子裡的亭子休息,吳輕靈眼珠子一轉,想著他既然從外頭來,就想打聽打聽自己想知道的事兒。
「哥哥今兒個是赴誰的小宴?這樣才剛下了雪的時節,沒花沒雪的,賞花賞雪都不成,難不成是聚在一塊兒看些干禿禿的枯枝?」
吳輕承接了奴婢奉上的熱茶,輕啜了一口,搖了搖頭。「我原來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你再也想不到今日的宴是誰主辦的,讓我到現在想起來,只覺得以前的那些宴,可真是俗氣到了極點!也難怪人家說京中繁華,就是一樣東西也能玩出個許多花樣來,我今日可算是見識了。」
吳輕靈打出生就沒出過兌州,對於京裡也有幾分好奇,忍不住追問:「這是京裡有人下來了?這可沒聽說啊!」
「不就是高辰旭那小子嘛!他之前不是從京城裡回來了,這宴也是他辦的。」
吳輕靈本來正喝著茶,一聽到那熟悉的名字,忍不住手一顫,那杯子就摔了出去,她還沒說話,身邊的茶香就慘白著臉連忙跪了下去。
「全是奴婢不好,還請小姐原諒……」
吳輕靈這時候哪裡管得了一個小小奴婢,冷冷掃了她一眼,煩躁的朝她揮了揮手,就轉頭對著哥哥急促的問道:「哥哥可是弄錯了?那高辰旭不是落魄了嗎,哪裡能夠辦什麼小宴?這兌州,不!該說咱爹的轄下,誰不知道那高家大房把二房給趕了出去,別說他了,就是高家二老爺夫妻那日被趕出家門的時候,那是一堆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們身上就連一個包袱都沒有多得,更別說什麼下人錢財了,怎麼能辦什麼小宴?」
吳輕靈心裡是恨極了高辰旭的,心裡只盼著他過得凄凄慘慘才好,誰想他居然沒過得如她想像中的落魄,反而還過得風生水起了。
吳輕承自然是不明白妹妹的心思,還以為她只是好奇,也就仔細的說了,「哪裡能呢!當初高二老爺被趕出家門的時候,那時候就不少人猜過這高二老爺肯定還留有一手,沒想到這留手卻是放在向來被稱為紈褲的高三郎身上。」
他搖搖頭,回想著早上的場景和酒菜,只覺得那清冽的酒香似乎還繚繞在嘴裡,徘徊不去。
「今兒個去的人,大多也是想著打探虛實的念頭去的,卻是沒想到高三郎能夠弄出這樣的小宴來,一個溫泉莊子,不大,也沒有大魚大肉,就連擺設都看起來寒酸,就偏偏讓他弄出了幾分雅致來,幾個好友進了莊子就讓人領去泡了池子,而池子邊上擺了好幾個雅致的湖綠色壇子,讓人一邊泡著溫泉,一邊喝著酒,那酒……
讓人喝了就再也難以忘懷,不說別的,就是知州的兒子當場就說要包下這酒,讓他多多備著,以供他下回賞梅宴裡用,有了這樣一個招牌,別說那酒不是好酒,就是最差的酒水,高三郎也能夠靠著這個賣出好價錢了。」
而他還隱著沒說的是,這酒居然還是限量的,高三郎只給那酒起了一個起標價,最後幾個公子哥爭著把價給往上提,不一會兒,那一小壇酒就上了十兩銀子。
這哪裡是喝酒,還不如說是喝銀子了呢!
吳輕靈沒想到高辰旭這樣的紈褲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手裡的帕子都快扭成了麻花,一股氣憋在胸口,嬌俏的臉上冷得要結成霜了。
除了有些微醺的吳輕承,邊上幾個貼身丫鬟都瞧見了她不佳的臉色,一個個全都低下頭,身子微微發顫,就怕等會兒回了房,又莫名遭了罰。
「他這樣把生意又做了起來,做的還是酒水生意,高家大房都不知道?!」那些人是死了嗎?搶生意都搶到眼皮子底下了,居然還不把人打壓死,還讓高辰旭活得這般歡快?!吳輕靈心中惡劣的想著。
吳輕承呵呵一笑。「誰知道呢,不過不管高家怎麼內鬥,那都是他們自個兒的事,反正這高家是不是還能站得住兌州第一酒商的位置還難說,新開年後,兌州要選出新的貢酒皇商,到時候不管是高三郎那小子,還是高家大房,若是連個位置都站不上,那這高家……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些話也不只是他說,身為知府的爹也這麼說了,那就肯定沒錯,雖然爹在說這話的時候,總帶著有些奇怪的笑容,但是就他看來,不過是爹感慨著高家內鬥之事,別的也沒多想。
兄妹倆又扯了些閑話,吳輕承就讓跟著的小廝扶著回自己的院子裡去,獨留下吳輕靈一個人在亭子裡,臉色陰冷的看著那滿池的魚,然後將剛剛喝茶的杯子狠狠的砸進池子裡,讓一池子魚四散奔逃。
「好!很好!高三郎你有好本事,我倒要看看,若是有人橫插一腳,你是不是還能在這兌州混下去!」她輕勾唇角,眼底閃過陰沉。
她吳輕靈不是一個大肚的,當初高三郎是怎麼耍她的,她就是死了都不會忘記,以前她是不好找他麻煩,後來知道他自家遭了報應,本也想就這麼丟過手,只是現在居然知道他過得有滋有味……那就別怪她下黑手找麻煩了!
高辰旭完全不曉得有個姑娘抱著最大的惡意打算找他麻煩,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怎麼把那些好酒給賣出好價錢,還有要怎麼把古板的小美人給勾得別再見著他就想逃。
他明明長得不差啊,怎麼她老是看著他就想逃呢?他看著水盆裡倒映著自己的臉,左看看右瞧瞧,都快看出一朵花來了,還是找不著答案。
高母從外頭推了門進來,看到的就是兒子對著水盆猛看的傻樣,心裡有些酸,又有些怒其不爭氣,不免腳步聲就大了些。
聽到腳步聲,高辰旭有些詫異的抬起頭,就看到娘親一臉不高興的站在不遠處瞅著自己,有些困惑的問道:「娘,怎麼這時候來了?這是怎麼了?誰讓您不高興了?」
他話雖這麼問,也是有些生分了,畢竟之前他讓自家舅舅給坑了的事情雖然不能怪到娘親的頭上,但是心中有些別扭卻是一定,更別說這些日子他幾乎就是泡在酒坊那頭,早出晚歸的,想要知道她哪裡不高興也沒機會。
高母睇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除了你這沒用的,還能有誰!」
高辰旭正是努力做出一番事業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又怎麼惹了娘親生氣,他笑嘻嘻的拉了娘親坐下,討好的道:「我這些日子不都好好的嗎,又怎麼惹您生氣了?」
「是,你是好好的!整天繞著朱家那姑娘轉,這也是好好的!」高母向來看朱蘋兒不順眼,這時候更是牢騷滿腹。「你說說你到底是不是讓人迷了魂了,怎麼老巴著朱家那姑娘不放?當初你爹說要替你和那姑娘定親的時候我就不答應,在早個十來年前,那朱家不過就是高家的附庸,也就比下人好上那麼一點,就算是早些年那次運酒到京城不小心遇到了山賊,朱富貴為救了你爹讓人砍了一刀差點沒命,但後來我們也答應放了他一家子出去成了普通百姓,這難道不算報答了?
「更不用說後來他開了酒坊,還鬧出了那些個作坊聯合壓價來讓人不買他家的酒,還連手擋住了釀酒的材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咱們家替他擺平的?還有那件差點喝死人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家閨女新釀了什麼百果酒,又碰上了那縣丞的閨女對其中一種果子過敏,差點閉了過去,不是咱們家在其中幫忙斡旋,朱家上下早都該吃牢飯去了,把這些事情都拿出來說說,當初那一刀的恩情也早該還完了,又何苦拿你的親事去填補?!」
高母絮絮叨叨的,說來說去就是朱家怎麼不配,若不是當年一次和高二老爺一起遇難時對高二老爺有救命之恩,朱家到現在也不可能和他們平起平坐。
這些話以前高母不輕易說出口,就只偶爾跟自己的心腹嘮叨兩句,因為不管是丈夫還是兒子都不愛聽她叨念這些,但這些日子以來,她過得憋屈,唯一的兒子又總是跟在那朱蘋兒的身邊,讓她再也受不了的爆發了。
高辰旭無奈的看著她,心裡卻不這麼想。「朱伯之前是咱們高家的大師傅,不管怎麼說,跟下人還是不同的,娘以後可別這麼說了。」
「我說說又怎麼了?」高母不滿的揚高聲反駁,語氣中更顯惱怒,「這些年咱們家跟他朱家還不夠牽扯不清嗎?以前那些事,一恩還一恩,這恩也該了了吧,誰知道後來你爹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居然要讓你和那姑娘定親,那家子還三推四不要的,讓你爹自個兒說了幾次才應了下來,要我說那就是抬舉得太過,一家子骨頭都輕了,要不就你這樣的體面人,連那知府的千金都是傾心的,又怎麼配不上一個匠人的女兒?」
高母越說越過火,高辰旭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打斷了她的話,「娘,別說了!朱家在我們最為難的時候收留了我們一家,難道這還不是大恩嗎?怎麼讓您三言兩語一掰說,這恩不成,反倒成了仇了?」
高母現在最在意的就是寄人籬下這件事,一聽他又提了起來,也猛地站起身,冷著臉,厲聲斥責道:「好好!我是個惡人,我就是個不知感恩的!我難道不是為了你著想?你也不想想,若他們真的是知恩的、忠心的,當初就不該自個兒開酒坊,而是在惹了禍後,就該回了高家,結果等我們一家落魄了,又一副施恩的嘴臉,也就你這個傻子,不知道吃了人多少的迷魂藥,幫著人做牛做馬,還整天歡歡喜喜的。」
「娘,我們做人可得摸著良心說話,當日朱家酒坊那事兒,本來就是有人故意陷害,高家幫助舊人一把,是出於情理道義,但如今朱家挺著大伯他們的壓力,還收留了我們,那就是對我們有恩,我……該死!」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門邊多了一道人影,定睛一看,朱蘋兒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裡,手裡還捧著不知道什麼東西,再見到他望過來的視線後,連忙轉身就跑,讓他也顧不得自己正在說的話,起身追了出去。
高母看著兒子追了出去,臉色又黑了一層,低聲罵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好教養,居然學著偷聽人說話!」
她罵了幾句,最後還是不甘的回到自己屋子裡,心裡頭卻下了決定,這朱家是再也住不得了,不管怎麼說,搬出去是最重要的事兒,再來就是得趕緊再替三兒找樁頂頂好的婚事,讓他收了心,別再跟朱蘋兒攪和在一起才是。
高辰旭手長腳快,朱蘋兒人才剛跑進隔壁的酒坊,就已經讓他迎頭追上。
「你聽我解釋!」
朱蘋兒停下腳步,平靜的回望著他。「其實沒有什麼好解釋的。」齊大非偶,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不管朱家再怎麼改換門庭,對於高夫人來說,他們一家子不過就是高家脫離出來的下人,或許對她來說,什麼恩、什麼義,那都是應當的,要說她錯,其實也沒有,只是朱蘋兒心裡的不舒服卻是一定的。
只是這樣的不舒服卻也沒有讓她蒙了眼,看不清楚現實。
現實就是他即使目前短暫的落魄了,卻依然是高家三郎,擁有他可以自豪的資本,尤其是這些日子以來,他領著那些老師傅開的新酒坊生意越來越好,脫去了曾經的那些紈褲性子,少了浪蕩舉止,這樣一個玉面少年郎,不知道爭得多少閨閣回頭相看。
他變得更好了,甚至有機會走回以前不小心落下的神壇上,而她卻還是那個朱蘋兒,那個只適合在釀酒屋子裡,圍繞著酒曲的普通姑娘。
高辰旭不知道她現在心裡所想,但是她太過單純,看著她的眼裡逐漸加深的疏離,他也能夠猜到她這是想和他扯開了距離,最後可能就是老死不相往來。
這怎麼可以!他都還沒來得及把人給求回來,怎麼能夠讓她再次從他身邊逃開,還把心給關上,不讓他進去?!
「什麼叫做沒什麼好解釋的!」高辰旭這些日子以來,是變得好說話了些,卻不代表他一直以來的牛性子就這麼改了。
看她擺明不想說話的模樣,他把大門一關,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院子裡互瞪,他不說話,她也堅持沉默,一時之間,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比耐性這件事情,高辰旭就從來沒有贏過朱蘋兒,很快的就落了下風,首先開了口,「我娘剛剛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就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把自家娘親說的那些話給圓過去。
「我知道,我不介意。」朱蘋兒眉眼淡淡,雲淡風輕的回著。
他就像一拳打在棉花裡,全身都充滿了無力感,只是看著她這副模樣,他既是生氣又覺得無奈。
無奈的是,她的沒有情緒讓他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惱的是,他總忍不住猜測她是不是因為不在乎所以才不放在心上。
高辰旭還想要說些什麼,朱蘋兒難得搶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三少爺,就這樣吧,就像我之前說的,你也該為以後好好打算了,新酒坊的生意我就不摻和了,那些酒就算是你跟我家酒坊進的貨吧,至於接下來那些酒,就當你是跟我買方子就行。」
高辰旭看著她一字一句把兩人之間的連系扯得分明,他不滿的沉下臉來。「朱蘋兒,你要把我們算得那麼清楚嗎?」
她看著他,月光下的面孔其實是有些朦朧的,酒坊門上掛了一盞紅亮亮的燈籠隨風搖曳,也讓他的面容明明滅滅,看起來有些不真實。
她的手指在衣袖裡動了動,最後還是握緊了拳,壓下心中點點的酸澀後,淡淡說道:「三少爺,其實我們早該如此,不是嗎?」
就這麼清清楚楚,不參雜任何的情感糾葛,才是對彼此都好的。
就像是過去的年少時光,青梅年華都是一場雪,等日頭一出來,雪也隨著光熱慢慢融解在彼此的人生裡。
高辰旭瞪著她,再也沒說話,直到看著她半分愧疚也沒有的直直回視著他,他才咬牙切齒的道:「好!真是好得很!你要個清清楚楚,那我就給你!就都給你朱蘋兒,合該我高辰旭上輩子欠你的!」
他氣得轉身就走,踩出一地的雪花紛飛,將大門摔得震天價響,門上的燈籠也被震得左右搖晃。
他走了,第一次再也不回頭。
若他曾回頭看上一眼,就會看見朱蘋兒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到再也見不著他為止。
燈籠緩緩平靜下來,只偶爾隨著冷風輕晃,明明滅滅的燈光染得她的肌膚添了幾分暖意,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原來看著一個人走開,竟會這麼冷。
那是種打從骨子裡漫出的寒,讓人心裡憋塞得慌,卻又說不出口。
對於這個男人的存在,她始終不知道那是一種愛情還是一種習慣的陪伴,但是她很清楚,看著他離開,她的心是一片空落落的茫然,明明眼眶酸澀,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第五章
冷戰就此開始,朱家酒坊又回歸了以往的平靜,再也沒有高辰旭熱鬧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著,也沒有朱蘋兒被鬧得無奈求饒的聲音。
二子、黑子接連幾天都沒瞧見住在對門的高家三少,一開始還特別留意著自家大姑娘的動靜,但最後看著大姑娘還是老樣子的釀酒品酒,也就不再關注了。
反正那人本來就是這幾個月硬插進來的,少一個人還顯得清靜多了。
朱蘋兒一開始還有些酸酸澀澀的不習慣,但後來把心思全都投入在新酒開發後,借著忙碌,似乎也能夠暫時把高辰旭這人給拋到腦後去。
只是老天似乎見不得她過得太平靜,才過沒幾天,一群人抬著一個口吐白沫的男人攔在了朱家酒坊的門口,不一會兒,就吸引了不少人圍觀,等著看熱鬧。
領頭的男人,穿著一身短打,看起來就是個做粗重活計的人,躺在板子上那個口吐白沫的男人也是差不多打扮。
領頭男人看著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叫喊的聲音就越發響亮,表情誇張,活像在唱大戲般,又哭又罵的,「這家賣酒的不老實啊!那酒喝了沒多久,我這兄弟就又拉又吐的,撐了一晚上,早上起來都吐白沫了,大夫說這是把人給喝壞了!各位鄉親父老來評評理,我兄弟昨兒個就沒吃點別的啥,唯一吃的下酒菜我們各個都吃了,屁事都沒有,就偏偏他喝了一壇子朱家酒坊的酒,才鬧得肚子,這不就是這家酒出了問題嗎?!我們不信這世道沒天理了,就把我兄弟給抬來,讓大家做個見證,教他們給個說法!要不我們就告官去!」
朱家酒坊在這裡也算是賣了許多年的酒了,周遭的都是些老街坊,自然不會隨便聽幾個外來的人來這裡胡說一通就信了。
幾個人看著板子上還吐著白沫像是暈過去的人,皺了皺眉,紛紛說道——
「但也不能賴人家朱家酒坊的錯啊!朱家在這兒賣酒許多年了,就沒聽過這些事兒,該不會是哪裡來的混子,要來敗壞人家朱家的生意吧!」
「就是就是!」幾個鋪子的掌櫃也都連忙點頭附和。
朱家酒坊雖然看著不起眼,但這裡的老街坊誰不知道朱家釀酒最是用心,雖說酒的價格要比其它鋪子的貴上幾錢,但要說喝好酒,還是得要朱家賣的才地道。
要不像鎮子另外一頭那些小酒坊,裡頭連個會釀酒的都沒有,隨意買了人家一些酒回來摻水也敢拿出來賣,便宜是便宜,就不知道是在喝酒還是在喝馬尿了,一嘴巴下去,連個酒氣都沒有咧!
領頭的男人眼神一閃,就見到剛剛板子上扛的那人全身抖了幾下,緊接著一個側身,咳出了好大一口血,把一群人都給嚇壞了,連忙退後了好幾步。
領頭的男人從懷裡抽出了一條巾子,一邊喊著兄弟,一邊替他擦嘴,只見那人臉如金紙般又躺了回去,而那條巾子上染了怵目驚心的深紅血痕。
如果之前還有幾個人替朱家說話,這一口血吐出來之後,再也沒有人出聲了,所有人全都盯著朱家酒坊看,就等著裡頭的人出來解釋。
本來黑子和二子見到那些人就覺得有些不對,就把門給掩上了,留下黑子守著門口,二子趕緊往裡頭去通知朱蘋兒。
沒想到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居然就已經鬧成了這樣,而且周遭的人看著那躺在木板上的人像是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就算是覺得這是來訛人的,也找不出可以懷疑的地方,於是紛紛都站得遠遠的,不敢再往前靠。
朱蘋兒往外頭一站,眉頭半分不皺,只淡淡的向二子吩咐道:「去把咱們的提貨冊子給拿來。」
領頭的男人見出來的是一個姑娘家,心裡暗喜,臉上還是佯裝著又悲又怒的樣子,大聲喊著,「你們家的酒吃死人了!我們就來討要一個公道!」
朱蘋兒臉色不變,對於這樣的人她也絲毫不懼,只是看著他,慢條斯理的說道:「說是喝了我家釀造的酒出了事,那麼請問是什麼時候提的酒?年月幾何?時辰又是何時?」
領頭男人覺得不對,聲音更加凶狠,還抽出了腰帶間的一把刀,在她面前揮舞。「就是吃你家的酒水出了事的,問這麼多有什麼用?!別說其它的,自己承認了就是酒水有問題,再把那些害人的禍根給砸了,要不我們就上官府說話!」
這話一出,許多人更是竊竊私語了起來,覺得這次真的說不好是朱家的酒出了問題,要不以前那些混子別說是主動要見官了,就是提起捕快來都得連忙收拾著跑了。
朱蘋兒依舊不為所動,看著那把刀也只是眨了眨眼,然後平淡的又問:「如果真是我家的酒出了事,那麼我朱家絕對不會推托,只是若不是,也不能讓人白白冤枉了,告官我朱家也是不懼的,還請這位大哥先說出是何時何日買的酒,我朱家就是只賣出一小壇酒,也是每個都開封確認記載過的,要是對得上,我就是把一屋子裡的酒水全都拿去倒了也不怕。」
男人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心裡有些膽顫,想著背後的金主可沒說過朱家居然還有這樣的規矩。
逼不得已之下,他咬牙隨便報了一個日子和最普通的酒名,想著若是蒙中了就算,若是沒蒙中,那也要翻騰了她一屋子的東西,讓她損失一筆才行,畢竟背後的老爺可吩咐了,不管怎地就是要讓這朱家出不了酒。
朱蘋兒一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無比肯定的道:「這酒絕對不是在我朱家買的。」
「你連冊子都沒翻,怎麼就說得這樣肯定,你就是唬弄人的吧!什麼冊子呢!一個丫頭片子認得幾個字啊,我看你是不想認帳!」
朱蘋兒攔住身邊兩個小伙計,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根本不必翻冊子,因為你說的那種酒,今年我朱家可沒釀。」既然沒釀,又哪來的酒可賣?
男人愣了一下,連忙大吼,「不可能!麥酒是每一家酒坊都有的,怎麼就獨獨你家沒賣?」
「因為今年做麥酒的酒曲沒發好,所以就干脆不做了。」朱蘋兒簡單解釋,「去年賣剩的也在上半年就賣空了,所以你說是前幾日買的,自然不是我朱家的酒。」
周遭的人聽了這一來一往的對話,對於頻頻露出破綻的男人一行人,忍不住指指點點起來。
男人咬咬牙,想著背後老爺說,就是他進了大牢也有門路將他給撈出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了刀子就往酒坊裡頭衝,想著能毀一點是一點,怎麼也不算虧了本。
朱蘋兒被他猛然一撞,跌坐在地,一轉頭就看見男人拿著刀子猛砸,她看著那一壇壇半成的酒水和原料,心疼得不行,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猛地站起身,奮不顧身的就往男人身上撲去,緊抓著他正要拿刀往下砸的手,用力一咬。
「啊——賤女人!給我放手!」男人手一疼,捏緊了手中的刀子,另外一只手扯著朱蘋兒的頭發不放。
屋子外頭的人全都看傻了眼,幾個老街坊已經衝去報了官,黑子和二子看著自家大姑娘被欺負,也都紅了眼,一個抽著門栓,一個拿著掃帚,都奮不顧命的要往前衝。
「敢欺負我們家大姑娘!我黑子(二子)跟你拚了!」
倏地,罵聲喊聲,還有東西碰碎的聲音,紛紛擾擾的亂成了一團。
朱蘋兒覺得頭皮被拉扯得像是要被硬生生的給撕開,偶爾還有幾下重物捶打在身上,讓她感覺到一陣陣鑽心的疼,但是她就是死咬著那人的手臂肉不放,就怕一松口,那人又要砸了酒坊裡的東西。
她死死的咬著,都不知道出了多少力氣,只覺得嘴裡還有一陣陣的血味時,忽然腦子一輕,就聽到一聲惡狠狠的吼聲——
「看我不砍死你!」
高辰旭這幾日硬憋著不讓自己往酒坊那裡走,一邊又要忙著那些新接下來的訂單,還要忙著去聯絡之前那些一起花天酒地的朋友多多幫扶著生意,居然當真沒往朱家酒坊那兒多踏一步。
只是能強迫得了身體,卻壓抑不了自己的心不去想。
端著茶水想著酒,嘗到了酒水就想著她是不是又一臉認真的釀著酒?
看到酒想著她,看到藕色的帳子也想到她,就是見了人說梅子蜜餞也想著她,越是不去想,她的身影就越是可惡的占據著他每一寸的思緒。
如果第一天,他還想著這次絕對要狠下心,沒等她想通了過來和他道歉他就不再見她。
到了隔天一早,他就已經改了念頭,想著,姑娘家面皮薄,如果她只要在門口朝他笑一笑,那麼他也能大肚的原諒她。
又隔了一日,她依然不見人影,他又覺得自己可以放低些標准,只要她在門內朝他看一眼,那他也就算了,什麼原諒不原諒的,自己也就不那麼苛求了。
到了大後日,幾日不見她的人影,看不見她那張總愛擺出一臉正經的小臉,明明是那麼普通又不愛裝扮的容顏,卻讓他在心底想了無數次。
這下他已經不想再去想她能不能夠主動看他一眼或者是對著他笑了,他就想著這姑娘生氣也是應該的,畢竟被說成了那樣,就是發發小脾氣也是應當的,至於她說要和他劃分得明明白白這事兒,他就該大人有大量,把它當成屁給放了,然後再好好的跟她解釋她聽到的那些話全是誤會。
她性子看起來不好說話,其實最是心軟了,要不他怎麼能老是靠著耍賴一而再的在她身上討便宜?
這麼想著,那氣也順了,高辰旭反而檢討起自己沒有肚量,居然還跟一個姑娘家計較起這些來,心裡也打定了主意,等明兒個早上忙完,就主動到酒坊去,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只是萬萬沒想到,當他和自家好兄弟從外頭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卻是這麼一片混亂的場面。
「看我不砍死你!」
隨著男人的一聲怒吼,高辰旭的反應是直接衝上前去,拉住那男人的手,一個抬腿,直接重擊男人的下盤,重重的將他給踹倒在地。
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他卻冒了一身冷汗,尤其看到直到最後一刻才松開口的朱蘋兒也跟著倒在地上的時候,他的心跳幾乎要停了。
踢開那個還在地上痛得打滾的男人,高辰旭小心翼翼的扶起朱蘋兒,手微微發顫的撥開她散落在頰邊的發絲。
只是即使動作再輕,碰到的一些頭發還是染了些血從頭上掉了下來,他心中一緊,動作越發輕柔,嘴裡更是不停焦急的問著,「怎麼了?還有沒有哪裡疼?我們趕緊找大夫去!」
朱蘋兒剛剛跟著被甩跌了出去,腦子一時還暈著,只聽到他急促的問話,卻頭昏腦脹的回不了話,直到聽說要去看大夫,才忍著暈眩搖頭。「不……先不去……先把人給留住……那些人是故意來找麻煩的……」她斷斷續續的說著話,然後一陣惡心襲來,她忍不住半靠著他,干嘔了起來。
嘔出來的唾液裡還有不少血絲,讓高辰旭再也不聽她說其它,直接將人攔腰抱起,就要往外衝去。
路過邊上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急急的吩咐了句,「龐大哥,裡頭那個還有其他人就先拜托你了!」
男人點點頭,一條疤痕劃過嘴角的地方,隨著揚起的笑容看起來格外的可怖,但在高辰旭的眼裡,反而更顯得可靠。
他抱著朱蘋兒飛快的往外衝,不代表他沒見到那些個正准備往外逃的幾個混子,眼神快速掠過一抹陰冷。
他還真沒想到,就這一府之地內,居然也有人敢朝他高三郎護著的人動手?!看來他是好性太久了,居然讓人忘了他高家三郎浪蕩了這些年,可不完全都只是花天酒地而已。
現下他抽不開手來料理這些小雜魚,等他能抽開手時,他倒是要好好的問清楚,到底是哪個吃了熊子豹子膽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什麼?人全都進了大牢裡?!」包間裡,高辰恭不悅的揚聲,人也坐不住了,倏地站起身,煩躁的來回踱步,接著又看向剛從外頭打聽完消息的小廝問道:「那朱家酒坊毀了沒有?不說全砸了,就是砸了一半沒有?」
小廝快速的抬起頭看了一眼主子難看的臉色,才又低聲回道:「也沒有,那人是進院子裡砸了,但是小的打聽到的是,那院子裡頭大約都是一些釀酒的原料還有一些桶子和半成酒……」也就是離主子想要的結果還遠得很。
高辰恭臉色又黑了不少,走了幾步,忍不住破口大罵,「都是一群廢物!除了會拿銀子喝酒以外,還能夠辦成什麼好事?!還虧得他們有這個膽子從我這裡挖了不少銀子,早知如此,那些銀子我還不如拿去打水漂,起碼還能聽見個響動!」
跪在地上的小廝有些遲疑的道:「不過少爺,那些人給關進了大牢,是不是得想辦法去把人給弄出來?」
他不提還好,一提高辰恭忍不住又是一陣好罵,「弄出來做什麼?白白浪費了我那些銀兩,事情也沒辦成,還不如去死算了!」
小廝被這麼一罵也不敢再說,只是心中想著當初少爺可不是這麼跟人保證的,現在若沒把人給撈出來,別的不說,就怕那些人在大堂上胡言亂語,那豈不是更糟?
只不過現在少爺正在氣頭上,他再說什麼都只是自討罵,索性閉了嘴不再多說。
高辰恭背著手來回踱著步子,正打算讓人再去仔細打探些消息的時候,一雙纖纖玉手從外頭敲了門,然後也不人通報,就直接走了進來。
「這可是怎麼了,這麼大的火氣?」穿著一身鵝黃衣衫的吳輕靈,熟稔的找了椅子坐下,身邊的奴婢馬上小心的倒茶添香。
「沒什麼,就是手下人做事不得力罷了。」高辰恭在心上人面前,就是再大的怒氣也得壓了下去,只是扯開的笑容看起來也是有些勉強。
吳輕靈接了茶水,也不喝,忍著心頭的厭惡,半垂著眼,柔聲問:「下人啊,就是得調教,得緊緊皮子,否則久了還以為能翻身當主子了,你說是不是?」
像是沒想到平日看起來嬌俏可愛的姑娘,竟能說出這樣銳利的話來,高辰恭不免有些怔愣住。
見狀,她馬上掩唇輕笑,故作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唉,這是我娘上回兒教訓下人的時候說的,怎麼,我學得可有幾分像?」
他恍然大悟,呵呵笑開來。「像!像極了!都快把我給唬了過去,還想著姑娘今兒個真是多了幾分氣勢。」
吳輕靈輕笑著,笑得彎了起來的眸子裡,有著她隱藏的輕視。
她看著坐在對面的高辰恭,只覺得明明就是一家子出身,但是高家三郎的確是比自家兄弟或是其它堂兄弟要出色得多。
不說別的,這高辰恭站出來也算是不錯的男兒了,但若是跟高辰旭站在一塊兒,那就是天和地的差別。
吳輕靈今兒個出來也不是出來聽他這無趣的吹捧的,不過幾句閑話,就狀若無意的把話題扯到高辰旭的身上去。「上回提的那事兒……高家哥哥不知道打聽得怎麼樣了?」
與其說是讓他去打聽,還不如說是假借這個「聽說」,讓他好好的去打聽高辰旭到底是怎麼又把生意給做起來的,也能夠去想想法子去敗了他的生意。
至於一個新酒坊要怎麼弄掉他的生意,這不是簡單得很嗎?隨便弄條人命官司……呵!不管是真是假,那都足夠毀掉一間鋪子的聲譽了。
不過吳輕靈不會笨到自己去做這事兒,而是把消息透露給已經和高辰旭結了大仇的高家大房,再稍稍提點一番,若他不是個蠢的,就該知道該怎麼做才是。
她前前後後都想得周延,卻聽到高辰恭說事情沒辦好,過去找麻煩的人還被人送進大牢裡,差點沒站起來破口大罵。
她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還得故作天真的輕呼,「真的?那可怎麼是好啊?」
心中則是暗罵著他果然夠蠢,法子都幫他想好了,就連找個人去辦事也能夠弄成這副樣子,要不是接下來還用得著他,她哪裡還耐煩應酬他這麼一個蠢貨!
「這也是個麻煩呢,可是遇到了強人了?啊!我就想高家哥哥手底下哪裡有不能干的人呢,肯定是遇見了什麼強人才會出了差錯吧。」她一邊嬌嗔的吹捧,一邊又打聽起這蠢貨是怎麼把事給弄砸的。
高辰恭也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指了指剛剛回話的小廝,沒好氣的命令道:「給姑娘好好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些人也不知道怎麼辦事的,就這樣一點小事也辦不好,讓人見笑了。」
小廝畏畏縮縮的低著頭,有些結巴的道:「大、大少爺吩咐了要找二房的三少爺新鋪子的麻煩,只是三少爺說是開了新酒坊,卻找不著鋪子在哪兒,打聽了一圈後,也沒人知道,最後還是有人說了三少爺常在朱家酒坊裡走動,除了那兒就沒有別的地方了,這……這才去那裡找麻煩的。」
吳輕靈這輩子最聽不得的就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高辰旭,另外一個就是朱蘋兒,這時候又聽見一個朱家酒坊,忍不住就想到了那個女人。
朱家酒坊,該不會就是朱蘋兒的那個酒坊?
她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證實,高辰恭一臉不可思議的驚呼出聲,「那朱家酒坊可是以前朱師傅的那個酒坊?!」
小廝連忙應了聲是。
他忍不住咬著牙,憤恨的道:「我還真想不透了,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聖人!自家女兒拜堂當日,新郎跑得不見蹤影,朱家師傅還能夠在高家二房被趕出門的時候收留他們?這也就算了,居然還幫著那逃婚的重振家業?!我還真是長見識了。」
朱蘋兒三個字被含在吳輕靈的嘴裡,幾乎要剝皮拆骨般的咬碎又咽了進去,一股子心火也隨著這三個字越來越旺,接下來那小廝說了什麼都已經聽不清楚了,她只想著自己曾經看上誰不好,偏偏就把一顆心落在了高辰旭的身上。
那年落英繽紛處,一眼萬年的瞬間以為是一生的情緣,卻萬萬沒想到竟是一眼孽緣。
她在這之前不是沒聽過高家三少浪蕩花叢裡的傳聞,卻沒想到當自己含著羞,投以示愛的手絹時,竟被高辰旭當面嘲笑,逼得她當場掩面哭泣,好一陣子不敢出門。
若只是如此,她也就想著這男人天生就是個薄情的壞種罷了,可他卻偏偏不是。
她也曾見過他溫柔如水的模樣,站在萬寶樓裡,精挑細選了一串梔子花的花釵,怕碰著那花釵上細細的米珠,還仔細的用一條帕子給包好,珍而重之的收妥在懷裡。
如果她沒有多問一句,也不知道那釵子是高辰旭自己拿了圖請人打的,那釵子在這兌州就是獨一無二;如果她沒有在那日上香的時候,見著了朱蘋兒頭上那簇梔子花的發釵,隨著她的走動而晃蕩,那麼,或許她也不會無法克制的恨上了高辰旭,也恨上了那個被他放在心上的朱蘋兒。
沒有比較,就沒有怨懟。
如果沒有那些對於心上人有所盼望的日夜忐忑,她也不會恨上那個對其他女人殘酷,卻只獨對一個女人溫柔的男人。
憑什麼她的一顆心就要被棄如敝屣,而朱蘋兒那個什麼都比不上她的女人,卻能夠得到他珍惜又獨特的對待?
吳輕靈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早在那時候就扭曲了,但打從哭過那最後一次後,她對於那人的關心,就全放在他要是過得不好,那麼她就覺得舒心了。
她想著那些事,不禁走了神,直到高辰恭擔憂的看著她又喚了聲,她才從那些讓她想起來就忍不住想發怒的回憶中回過神來。
「是不是累了?別聽這些了,讓人重新給你上壺茶,再上些點心?」高辰恭討好的問著。
他小心的逢迎著她,心裡除了幾分對於她的喜歡外,也因為她是知府的閨女。
他的腦子是不怎麼好使,但也知道之前高家能夠占住酒水這塊大餅,在兌州站得住腳,跟高家一直跟一些在地官員交好有很大的關系,而他爹在籌謀了這許多年,終於將高家產業給奪過手,把二叔一家子給踢出門的現在,那些人雖說沒有出手,卻也都在等著看高家以後會怎麼發展。
若是如以前一樣,那麼他們還是拿著他們給的孝敬,平日裡睜只眼閉只眼,畢竟高家由誰當家對他們來說,關聯性不大,但若高家就此有了走下坡的跡像,他敢肯定那些本來心思就有其它盤算的人,肯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說不得就得找了機會,將高家這塊大餅給狠狠的咬上一口。
況且今年偏偏又是高家領了貢酒牌子的最後一年,若是明年高家失了牌子,只怕他跟爹擔心的事情就得發生。
所以不管如何,就是讓他在吳輕靈面前裝孫子,他也是沒二話的,誰讓人家會投胎,就有個好爹呢?
吳知府在兌州也是老人了,倒也不是說政績不好,而是他本來就沒什麼才干,先是從知縣緩步慢升,到了知府這個官位後,就已經幾年沒挪過步,看起來雖說再沒進一步的可能,然而這些年來,在兌州這一府之地,還是挺有人脈的。
吳輕靈看著他沒半點骨氣的模樣,心裡又拿著他和高辰旭對比,心中煩躁感就更重了,忍不住站了起來,和善的表情再也裝不下去,只勉勉強強的敷衍道:「或許是剛剛在外頭吹了風,身子有些不舒服,高家哥哥,我這就先回去了……」
高辰恭臉上掛著擔心,又噓寒問暖了幾句,接著就將人送到門口,在吳輕靈即將不耐煩要翻臉前,停住了腳步,看著人快步的離開。
人一走,他的臉也沉了下來,轉頭來到窗邊,半晌不說話,直到那輛知府家的馬車離去,他微眯著眼,喃喃低語,「這世界上,誰都不是傻子,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在我面前使這種心機,若不是還有用得著的地方……哼!」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第六章
朱富貴和高賜福好不容易在奔波幾個月後,壓著幾車的葡萄回到家,卻沒想到1入門就是一地的凌亂,看著就像是有人來鬧過事的。
黑子和二子在院子裡頭收拾著,這時候看到自家老爺回來,激動得只差沒落下淚來。
雖然自家老爺平日裡除了釀酒,就是幾竿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但是在這個時候,屋子裡多了一個頂梁柱的男人,那心裡得多踏實啊!
不管怎麼說,二子、黑子也都只是半大少年,哪裡遇到過這種事?不說其它,光是那臨場鎮定的功夫,就是朱蘋兒一個姑娘家,都比他們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朱富貴向來是個寡言的,即使看到眼前一片凌亂,帶著皺紋的臉上也不過是皺了皺眉,問了一句怎麼回事,看不出來有多大的緊張。
二子口齒伶俐得多,不過幾句就把一早上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一字不漏的說得清清楚楚,只要不去看他發白的臉,還會以為他半點害怕都沒有。
高賜福風塵僕僕,原本白胖的身子也因為連日奔波而消瘦許多,不過總是帶著笑的他,看起來比朱富貴年輕了許多,而除了下巴那一把短髯外,他看起來就跟高辰旭差不多模樣,只是眼裡多了幾分睿智的光芒。
他同樣皺著眉頭,雖然還不能肯定到底是哪方仇家找上門,還是只是些街頭的混子胡亂找麻煩,但把一個好好的姑娘家弄得進了醫館,還差點破了相,這件事就不能輕拿輕放。
「三郎呢?人又去哪兒了?把他留在這兒就是讓他能夠幫忙扶持著蘋兒的,這人都讓人打傷了,他又跑哪去了?」
黑子這時候倒是搶著回答了,「剛剛三少爺可是了不得啊,一腳就將人給踢飛了,在地上滾著喊疼呢!後來他見咱家大姑娘受了傷,才連忙帶著人趕緊往醫館去了。」
高賜福這才點點頭,眉頭略松。「那行!三郎別的雖然不牢靠,但是這看大夫也算是門清的,這一府之地,哪個大夫擅長外傷,哪個擅長看內傷的,他比誰都清楚,你也別太擔心了。」他最後幾句話是對著朱富貴說的。
多少年的交情了,他還不明白朱富貴看起來雖是個悶貨,但是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卻也是疼在心坎裡,如果不是他心裡頭還惦念著後頭這幾車的葡萄還沒放好,又聽說那傷就外傷不重,只怕這時候早已經往醫館去了。
只不過,本來把三郎那孩子留在這兒就是想著能夠在老朱心裡改變一下他那浪蕩子又薄心的形像,現下看來,想要改變老朱心裡頭對他的不待見,只怕是難嘍!
高賜福在心中嘆著氣,一邊偷覷著朱富貴的神色變化,卻只見他冷著一張臉,像沒事人一樣,指揮著兩個小伙計,仔細的把一車車的東西往裡頭卸,卻不再提有人搗亂的事兒。
高賜福也跟著幫忙,只是偶爾往門口那裡望一望,心裡暗自祈禱著,自家那傻兒子可別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這位老丈人就看著他這回是不是能夠抖抖本事,把之前那犯蠢逃親的事情給抹過去呢,再藏著掖著,只怕到時候想要娶媳婦兒進門,可就難如登天啦!
高辰旭不知道父親已經回來了,並指望著自己好好露一手,他忙得很,先將朱蘋兒送到醫館,那幾個小嘍啰都讓鏢局的龐大哥給送去了衙門,至於那個領頭的,則是扣了下來,用繩索捆了,跟著他一起往醫館來。
他可不是好心還讓他看大夫,而是不想浪費時間,跑來跑去的審問這個沒長眼的東西。
高辰旭看著大夫開了藥布幫著朱蘋兒貼了,又把熬好的安神藥湯喂了她一碗,見她終於沉沉睡去,他又貼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確定她睡得夠熟後,才起身往外頭走。
藥館後頭備著的小院子,本來就是專程給他備下的,這時候讓她睡下,他自然沒有不放心的,他走到院子裡頭,那個剛剛讓他踹了一腳的男人被捆成了粽子一樣,臉色發白的跪在地上。
龐統見他出來了,咧嘴笑了笑,揮揮手沒說半句話就走了。
高辰旭知道兩個人的交情,說什麼多謝都是多余的,以後多送幾壇子好酒也就是了。
他走到那抖抖瑟瑟的男人面前,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笑,眼底全是冷得見不著暖的寒,手指輕掰著關節,啪啪作響。「說吧,誰讓你來的?直說了,我高三還能夠留你一條命。」
他這些年雖然浪蕩花叢,但真要說起來,也算是片葉不沾身,就是四處惹下的一些麻煩,讓他有些莫名其妙的闖出了些名號。
他自個兒是不怎麼在意,只是他這名號在道上,甚至是這些街頭混子的耳裡,那卻是赫赫有名。
這些年誰不知道兌州有個高三,年紀輕輕卻心狠手黑,又特別愛記仇,只要得罪了他一次,就得小心他記著一輩子,所以惹誰都好就別惹上他,要不然直接死了說不得還痛快些。
男人想起道上的傳言,又想著身上還隱隱作痛的地方,暗自推測那一腳大約不知道斷了哪裡的骨頭,身體就跟著發顫,心裡更是直罵著那拿錢吩咐辦事的高辰恭,恨不得拿了刀也往他鋪子來上一遭。
他可從來沒提過那個讓人害怕的高三,居然就是高家二房的三少爺啊!
雖說兩個人的名字從來都沒有遮掩過,但是誰會想得到一個曾經的富家公子會是那樣的心狠手辣?又有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看起來溫文俊朗的少年郎,也是個見過血的狠辣人?
「行行!我說我說!」男人這時候可沒有什麼道義了,一股腦的就把背後的指使人全都供了出來。「嘿嘿!高三爺,小的都說了,這事是不是……能夠……」
男人的頭磕了好大一個血洞,臉色煞白,又沾滿了土,狼狽得不行,不過再狼狽也比不得小命重要啊!如果狼狽些能夠把小命保住,就算要他去滾豬圈他也肯。
高辰旭聽到是高辰恭讓人做的事,心中倒沒有什麼意外,只是嘴角一抹笑,冷得讓人害怕。
雖說他本來就沒打算隱瞞多久,但這麼快就找上門來,還真是有違那父子倆喜歡像毒蛇一樣慢慢潛伏的慣例。
呵!不過不管怎麼樣,既然都已經惹到他頭上,還動到了他最寶貝的人,那麼他也不會就這麼算了。
他看著跪著的男人,陰惻惻的笑了笑,慢條斯理的吩咐下去,「為了好好的將功贖罪,現在就有件事情讓你去辦。」
跪在地上的男人哪裡有不答允的,就只怕答應得慢了,還有人搶了這差事,猛點著頭,怕表現不了自己積極想戴罪立功的誠意。
「你就……」吩咐完後,高辰旭替他松綁了繩子。「把我交代的事情給辦好了,我自然會考慮考慮要不要讓你戴罪立功,但若是沒辦成,又想跑了……呵!你該知道是什麼下場。」
男人被他狠戾的眼神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連連點著頭,捂著自己的傷處,一跛一跛的往外小跑的逃開。
院子裡又恢復了平靜,高辰旭回到屋裡,看著即使睡著也隱隱皺著眉的朱蘋兒,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握著她的手,放到唇邊,低喃著,「好好睡一覺吧,醒過來就等著看那些人的好戲吧。」
他輕吻了吻她的手,細細的看著她沉睡的面容,單眼皮的眼睛、小巧秀氣的瓊鼻加上粉粉的櫻唇,清秀的面容少了故作嚴肅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個還沒及笄的孩子,卻總能在某些時候爆發出讓人難以相信的力量來。
「唉……你這樣執拗的性子,有時候連我都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了,你說要分得清清楚楚,我聽了真的很氣惱,可是你也真的狠心,居然連見我一面也沒有,讓我整天的想,從打算原諒你到想著你來原諒我也行,這中間磨掉的可是男人的自尊啊!」他不停歇的喃喃自語著,看著她的表情,滿是無奈的溫柔。「可是我又能怎麼辦?我想我也是個傻瓜,才會看上你這個執拗的死板性子吧,因為我直到剛剛看著你在我懷裡暈過去的時候,我才明白,我有的不只是孩子氣,不只是獨占欲,還有一顆我從來沒仔細看過的心。」
屋子裡的炭火突然啪的一聲響,他笑了笑,沒再說下去,只是微動的唇似乎把那說不出口的答案散在風裡。
原來那顆心,早已全都寫滿了——我心悅著你。
有時候,看清楚自己的心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不需要太多的長篇大論,不需要反復論證,只是那一瞬間的清明,就足以讓高辰旭明白自己以前因為太過幼稚而做了多少傻事。
扶著朱蘋兒回到朱家,高辰旭愕然地看見父親站在院子裡,眼色不善的瞪著自己,他忽然想起父親許久之前對他說的話——
「你總有一天會因為你逃婚這件事情而後悔!」
他那時候還不明白為什麼,只想隨著自己的性子做事,結果到了今日……他是真的後悔了。
後悔明明在那麼早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動了心,卻偏偏到這個時候才完全看明白自己的心意,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年不說,這幾年來還做了不少混帳事,不只惹怒了心上人,連岳父都順便給惹惱了。
唉!他這是自己給自己造孽啊!
高賜福看著自家兒子臉上帶著的悔意,心中不免自得的想著,臭小子,當初就知道你會有今天!
想想自家是做酒水生意的,什麼最重要,自然是釀酒的人才最重要,偏偏這小兒子整天無所事事,除了在外偶爾逞凶鬥狠,要不然就是風花雪月、琴棋書畫,還真沒看出未來有什麼指望。
那時候就想著,高家再怎麼說,也有他這個老子還有長子可以庇護著他,讓他娶一個能干些的媳婦兒好挾制著他過日子,沒想到他自己個兒、年紀小小時,就追著老朱家的獨生女轉,那姑娘打小他就喜歡,看著是沉著穩重的,雖說待人有些冷清,但是跟著老朱學了那一手的釀酒技術,也讓老朱都說了這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這樣的好姑娘要真成了自己的兒媳婦,那可真是太好了!
本來都想著這兩個小的打小培養的感情,等長大了就提了婚事,正好是一好又一好,雙好的事兒。
結果呢?他這個當老子的,先是把人給贖身出去,讓他們當了平頭百姓好為他以後鋪路,又接著替他岳父家掃屏障礙,替他做了一堆的人情,好不容易人家姑娘點頭願意嫁了,他又不知道鬧什麼別扭,居然在大喜之日給逃了,想起這樣的好兒媳婦兒就這樣飛了,他這個心呦,是不揪都疼啊!
高賜福想起當初那份揪心,看著站在面前的兒子就越不高興,哼了一聲,干脆轉過頭去關注著朱蘋兒的傷勢如何了。
朱富貴不管那父子倆是怎麼打眼仗的,他打從女兒一進院子就一直盯著她看,朱蘋兒感受到父親的關懷,忍不住笑了笑,只是扯到了嘴角,忍不住疼得皺了下眉頭。
「行了,先進屋休息吧。」朱富貴再次確定女兒除了頭發因為受了傷所以只能用條發帶略略系上,看起來小臉有些蒼白外,手腳活動之間沒有太大的問題,松口氣之余,也趕著她回屋裡去休息。
「爹……」朱蘋兒總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只是看著院子裡還沒收好的一些東西,她忽然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覺得有種愧疚在心底不斷的蔓延。
是不是她太過自信了呢?如果早在看出那些人是來鬧事的時候,早早的就請了衙役過來的話,這院子裡的東西是不是就不會被砸毀了?
朱富貴輕嘆了口氣,說這些東西被砸壞了,半點都不心疼是假的,但是比起女兒的安全,那些又不值得一提了。
「下回別傻了,要砸就砸吧,可別再白白讓人打了,你可是個姑娘家。」朱富貴正色說著,嚴厲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訓話。
高辰旭本想衝上前解釋,卻被他爹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老丈人教訓女兒,他一個還沒得到承認的女婿跟人家攔什麼?!
高辰旭到底是不敢在這時候挑戰他爹的話,只是還是偷偷摸摸的牽起了她的手,自以為沒人瞧見他的這些小動作,默默的想給她安慰。
天可憐見的,剛遭了這樣的禍,自個兒的爹偏又不是柔和的性子,被這樣訓了一頓,不知道該有多難過呢!
朱蘋兒點點頭,眼眶微微泛紅,臉上卻帶著淺笑。「知道了,爹,下回不會了。」
朱富貴哼了聲,有些不高興的嘟噥,「哪裡還有下回?!那些人再敢來,來一次我打一次!」
父女倆的脈脈溫情讓高辰旭在邊上看得是慶幸中又有些失落,捏了捏手中握住的小手,忍不住想要替自己掙一些存在感。
朱蘋兒倒是回頭看了他一眼,不過沒有他預想中的含羞帶怯或者是感動等任何情緒,而是淡定的甩開了他的手,往前走了幾步,才淡淡的道:「三少爺,我們已經沒有什麼關系了,該懂得避嫌。」
朱富貴剛剛就瞧見這個高三郎伸出那只狼爪子,要不是看在自家女兒沒什麼反應,早就罵人了,這下看見女兒甩開了他的手,就連言談之間都那麼生疏,心裡也是高興的,只是臉上不顯。
「行了,高二老爺還有三少爺,忙碌了一整天了,大家都累了,就先各回各屋吧,我這就不招待了。」
聽老朱這話說得也是客氣得很,高賜福先是瞪了兒子一眼,不知道這些日子他又弄出什麼麼蛾子來,觸怒了人家小姑娘,一方面又是覺得羞愧。
人家好心收留了他們,把宅子好心的借給他們住著,結果自家父女倆卻委屈住在酒坊裡,這讓他怎麼不覺得臉紅。
「老朱啊,這有什麼誤會大家……」
「高二老爺,沒有什麼誤會,我爹就是看著大家都累了,才說這話呢。」朱蘋兒搶在父親開口前說了話,語氣客氣,卻透著濃濃的疏離。
說這話的時候,她連一個眼神也沒給高辰旭,院子裡有長眼睛的,誰看不出來兩人是在扭性子,只不過以前是高辰旭一個人在鬧,現在倒像是換成朱蘋兒要鬧了起來。
高賜福瞪兒子都快瞪得眼睛抽筋了,只是也知道現下說再多也沒用,還不如先回去打聽打聽,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高賜福嘆了口氣,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蘋兒你也好好歇歇,就算只是些外傷,但也輕忽不得。」
「知道的。」朱蘋兒低下頭,溫順的回道。
她不敢看向高二老爺的雙眼,聽著高二老爺領著高辰旭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她心中也有些酸酸澀澀的。
高二老爺就算心裡有些算計,但他也是真心待她好的,現在她說了這樣的話,總有種傷了老人心的感覺,她心裡也不好受。
朱富貴見女兒心情更低落了,拍拍她的肩,沉聲道:「閨女兒,高家雖然對我們有恩,但是這恩也不是這樣耗不盡的,咱們能夠做的就做,不能做的、不高興做的就別做,你要是不樂意再和那高三郎扯上關系,那就不樂意見吧!反正欠下的人情債,我們就當欠著下輩子的債,至於這輩子,我們另外找個好人家好好過,咱們朱家的女兒可不是只有一個高三能夠嫁。」
朱蘋兒聽了這話,忍不住噗哧一笑,心裡卻好過得多,點了點頭。「是,不過爹,女兒不想找個好人家過,只想陪著您。」
「小丫頭片子淨說傻話,快回屋裡休息吧。」朱富貴沒把她的話給當真,搖搖頭,領著二子和黑子繼續收拾著院子裡的東西。
朱蘋兒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離經叛道,只是現下她的確不想再想這些情啊愛的,也沒多說,轉身就往自己屋裡去。
看著她慢慢的走遠了,朱富貴才直起腰,沉吟了許久,對著二子吩咐道:「二子,明兒個就去打聽媒人去,要那專門做好媒的,那些個隨便唬弄親事的可不能要,悄聲些,也別透給了別人知道。」至於這個別人是高家二房還是朱蘋兒,他也沒明說。
二子眼睛一亮,知道這是要重新給姑娘說親了,點點頭,堅定的回道:「老爺,小的保證打聽清楚,這回,可不能再讓咱家姑娘丟了醜。」他小聲說著,但是院子裡的三個人卻都聽得真切。
朱富貴點點頭,也沒罵他多嘴,顯然是跟他一樣的想法。
他看向自家宅子的方向,想著如今住在那兒的高家人,就忍不住嘆氣。
糾纏了這許多時候,到現在也沒個說法,姑娘家的青春有多少時間能夠這樣耽誤?
之前是看在女兒似乎還對那高家三郎上了心的分上,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但如今……還是讓他斬了這段糾纏的孽緣吧!
高家父子倆走出了酒坊,依舊沉默無語,直到進了宅子的院子,都還是默默無言。
高賜福是想著該怎麼問,高辰旭則是想著該怎麼說才好,畢竟裡頭牽涉了自家娘親的話,怎麼說也是一個問題。
誰知道兩人都還沒開口說話,就見一個穿著紅衣的婦人,跟著高母有說有笑的從廳堂走了出來,兩個人退了一步避嫌,那紅衣婦人還掩唇帶笑的上上下下掃了高辰旭好幾眼。
高辰旭早已習慣被人注目,只是第一次這樣讓人像看貨物一樣看著,讓他不禁皺起眉頭,覺得全身都不舒服。
高母臉上也帶著久違的笑容,將人送出去之後,看到父子倆還站在那兒,忍不住嗔笑道:「站在那兒做啥,外頭不冷嗎?還不趕快進屋子裡暖暖!還有,老爺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提早說一聲,我好——」
她一連串的話還沒說完,高賜福就忍著滿肚子的不高興,冷聲問道:「請那媒婆來做什麼?」
老大意外死了,老大媳婦也跟著去了,老二是庶子,早已讓他分家出去,自己也弄了一個小官到偏僻地方去當官了,他一個當爹的,就是對這個庶子不上心,也是安排了一個安分的姑娘,讓他成了親到外頭上任去,而老三他早就說了自有打算,結果現在屋子裡出現了一個媒人,不像是來坐坐的,倒像是要來替人說親的打扮,這屋子裡頭,究竟還有誰能夠說親事?!
高母聽了,先是有些心虛,因為丈夫早就再三叮囑過老三的婚事她別再插手,他有安排,只是安排來安排去,她自己也看得出來,他就是喜歡朱家那姑娘,所以本來想趁著他人還在外頭,就幫著三兒子把親事給先過了帖子,等他回來後,就是有說法,那也不能丟了已經說好的親,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比之前說的日子還要早提前回來了。
高母捻捻頭發,面容淡淡的回道:「就是要給老三說一門親事,怎麼,我這個當娘的連給自己兒子找媳婦兒都不行了?」
高賜福聽到這個答案,忍不住大吼,「胡鬧!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他也是有親事在身的人,哪裡能夠再跟別人說什麼親事!」
高母也是個硬氣的,被丈夫這麼一吼,她也梗著脖子,不肯認輸的回道:「那算是個什麼親事!你自己要報恩,別拿我兒子去填還!那樣一個姑娘家怎麼能匹配得上我兒子?!我就是要重新替我兒子尋一個好親,到時候別說一個高家,十個高家我都要重新拿回來!」
高母是怕了,那種瞬間從天上跌落到地上的感覺,她不想再嘗一次,這種住著別人的宅子,出門一趟彷佛都能夠聽到別人指指點點的日子,她也不想再過了,而唯一能夠讓她脫離這種窘境的,就只有她的三郎結了一門好親,那麼她就可以重新當她的富家太太,再也不用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活。
兩人結襪多年,高賜福怎麼不明白妻子的想法,就是他自己不也多多少少忍不了那些指指點點的眼光,才會跟著朱富貴出去拉貨,跟著一起躲了出去嗎?
只是這事可不是這樣論的,當初三郎把人丟在喜堂上,那婚事到底作廢了沒,也沒說個清楚,現在他還跟著人家姑娘似乎有了牽扯,轉頭他們這裡又要重新說親,這還是人干的事嗎?
「娘,這事我也不同意,我這輩子就只想娶蘋兒,別的女人我看不上。」高辰旭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他現在的情況已經夠艱難的了,可不能再讓娘這樣鬧下去,要不然他和朱蘋兒之間的關系,就要從清清楚楚變成一刀兩斷了。
高母見他們沒一個人支持自己的決定,又想起這些日子來所受的壓力,一股氣憋了出不來,整個人直接暈了過去。
昏倒之前,她滿腦子還是只想著一件事,絕對不能讓朱蘋兒成了她的兒媳婦,要不然到時候這個家還有她的立足之地嗎?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第七章
高二老爺一家和朱家在為了高辰旭和朱蘋兒的婚事而喧鬧的時候,高家老宅裡,高大老爺高賜達則是緊皺著眉頭,看著賬房送過來的賬冊,一頁一頁看了過去,只是越看他越沒了耐心,到最後干脆整本賬冊都扔了出去,落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高辰恭就是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看著地上的賬冊,撿了起來,翻了翻,也忍不住皺眉。「爹,這是怎麼回事?」
「問我?我還想問問你呢!你那酒坊是怎麼管的?就憑你這樣的管法,我以後還能把高家交給你嗎?!」高賜達從桌上拿了另外一本賬冊,指了個地方給他瞧。
「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這些日子出的酒,許多都不能賣,就是賣了還有不少都說那酒沒幾天就發酸,結果人家一來鬧,不但賣的酒沒賺半毛錢,老子我還得貼錢補這些窟窿,就怕傷了名聲,對接下來要爭貢酒的位置有了變量!你倒是說說,你總說酒坊會越來越好,而這就是你說的越來越好?」
高辰恭目光微黯,心裡冒出一種不平的憤怒,看著那一筆筆紅字的虧損,像是一個又一個巴掌甩在臉上,火辣得生疼。「爹,這事兒也不能全都怪在我身上,酒坊現在人心不齊,許多老師傅又都帶了人走……」
高賜達瞪著他,一雙細長的鳳眼帶了幾分鄙視。「高家酒坊要招人,難道還招不到?這北十三州境內,咱們高家的名號一打出去,難道會找不到人?那些人走了就走了,酒坊裡就沒一個能釀酒的?!你自個兒不長進,還說那麼多,那下回是不是要是再多賠了一筆銀兩,你又得說是你老子我沒以身作則下去釀酒?」
高辰恭知道這話怎麼說都說不通,索性閉了嘴不再多話,不過他自己知道高家酒坊若是再這麼下去,明年的貢酒之爭,那是肯定要被摘了牌子,讓出皇商的位置。
酒坊裡因為他爹應了不少人情,把一些連酒和醋都分不清的小子給塞了進來,那些老師傅一開始就不甘願帶那麼多的學徒,尤其還是一些連打三手都不成的生手,偏偏那些個全都是跟著他爹有功的管事的子侄,一個個眼高手低,也就在他面前還有幾分安分,其它時候,酒坊裡的人根本就管不住,結果老師傅一個個甩手走了,那些個經年的幾個學徒也只能挑了大梁上了,只是那釀酒就成了碰運氣的事,好些的還能有幾分老師傅的手藝,要是不成,不是長了毛,就是隔了沒幾日,那酒發了酸,成了沒人喝得下口的醋水。
只不過這酒坊的事情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高家二老爺一家子的事。
他想了想,還是得要把這事兒告訴爹,他斟酌了用詞,這才開口道:「爹,二叔他們一家子像是重新開了一家酒坊,我們是不是得先做些防範,要不明年——」
高賜達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行了!你二叔一家子的事不用多說,就一家子窮鬼,現在連房子都是別人可憐他們的,我不是已經讓人吩咐了不管他要買什麼釀酒的東西,都堵了不讓他買嗎?我就不信了,這種人還能夠有什麼作為!你有時間去關注那些個無用的人,還不如好好想怎麼才能夠讓酒坊賺大錢!整日裡也不知道在搞什麼玩意兒,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了?要不是你爹我,算無遺策,高家也不會重回我手裡!那老頭子也是傻了,居然長子不傳傳了次子?這世上就沒有這樣的道理,所以我這才能夠把家業輕輕松松的給拿回來!」
高辰恭在下首,聽著爹越說越不像話,知道他大約又是喝醉了,不禁勾起一抹冷笑,難怪爺爺會把高家傳給二叔,而不是傳給爹,就這種一朝得勢就囂張的模樣,若高家早年是由爹接手,只怕現在高家別說當了皇商,就是去開個普通的小作坊都沒辦法。
高賜達看著兒子愣在那裡沒說話,也懶得再跟他多說了,不耐煩的揮揮手道:「行了行了,出去吧,別老是想那些有的沒的,老子這一切以後還不都是你的,你現在不好好干活,哪裡還有以後?」
高辰恭對於爹千篇一律的安撫話語早已麻痹,臉上掛著笑稱是,心裡卻是冷笑。
哪裡還有以後呢?若是高家連明年的貢酒牌子都保不住,高家……還能夠撐得了多久?
他沒再多說,只是撿起了那些賬冊後退了出去,退出去之前,那門內還隱約傳來了不知什麼時候就躲在裡頭的丫頭的嬌嗔聲。
如果沒有吳知府在背後出謀劃策和配合,就憑爹這樣的腦子,想要把家產從二叔手上奪過來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而吳知府……絕對不可能是因為好心才幫扶了這一把,只怕他圖的可不只這些。
高辰恭心裡明白,卻沒說出口,只是對於吳輕靈,比起以前更熱絡了些。
若是能夠將吳輕靈給娶了,那麼吳知府不管是要對高家做什麼,總得顧忌幾分,怕的就是,吳知府沒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疼愛兒女,那麼他所做的努力就全都是一場空了。
高辰旭在那日之後,似乎就成了朱家酒坊的拒絕往來戶,只要他一出現在院門口,迎接他的,不是二子皮笑肉不笑的招呼,要不就是未來岳父朱富貴冷著一張臉,擋在他的前頭。
「有事說事,沒事別過來。」
這是他每一天見到朱富貴的時候,都會聽見的一句話。
一開始他還說不出口他唯一的事就是想看看朱蘋兒好不好,只是被攔了兩三天,就是臉皮薄的人也被一次次的拒絕給磨得厚了,他干脆登門就直接說要找朱蘋兒,沒見到人就不走,茶水一杯杯的自己喝,偶爾上個淨房就會不小心的往她屋子的方向去,到最後他無論喝茶倒水上茅房都有人跟著,別的不說,那屋子裡給的炭燒半天就得斷,茶水也從隨便喝,到了現在只剩下一壺冷水,喝完就不再續,擺明就是趕客人。
不過越是如此,他的耐性越是堅強。
不給炭火?他干脆就直接背了一斤炭過來,要怎麼燒就怎麼燒。
不給茶水?他也沒關系,直接挑了一桶水擺在屋子裡,渴了就喝一些,剩下的還能給老丈人燒成茶水喝,就當做是他奉獻的孝心。
至於不給好臉色看,那也沒關系,他可以每天對著未來的岳父笑得跟朵花一樣。
他能夠做的還有很多,就只要見見朱蘋兒。
除去逃親時躲去京城的那一陣子,他還沒有這麼長的時間沒見到她過,所以他不會放棄,因為他知道,這一次他若輕易放棄了,那麼他就絕對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朱富貴一開始就想晾著他,等他撐不了了自然會走,卻沒想到這一次這高家三郎居然出乎意料的有耐心,不管怎麼做,他就是厚著臉皮賴在那兒,趕也趕不走,罵也罵不怕,讓老實的朱富貴也真拿他沒辦法了。
朱富貴拿他沒有辦法,卻不代表他不能替朱蘋兒作主,他直截了當的讓二子去請了之前打聽好的媒婆上門,然後把酒坊的門一關,也不讓高辰旭進門,打算重新再訂一門親事,徹底斷了兩個人之間的聯系。
朱蘋兒自然不知道她爹這麼果決,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將媒人給請進門來。
她這些日子因為身上的傷,難得能夠好好休息,不用看酒曲的比例,不用品嘗酒發酵得好不好,也不用關心接下來要釀的酒的備料准備好了沒有,彷佛什麼都和她沒了關系,整天除了吃喝睡和擦藥外,偷得許多閑暇時光。
她身上的傷,有些都在比較隱晦的地方,在醫館的時候已經上過一次藥,回來後,她就只能關了房門,解開衣裳,慢慢彎著手擦。
她這日吃完早膳沒多久,仔細的關了門窗,脫了外衫,小衣也褪了一半,照前幾日一樣,先是擦好了最難擦的背上的傷,接著才解了肚兜,擦著側腰撞上的地方。
抬起手,她正准備把衣裳穿回去,突然覺得怪怪的,往邊上一看,就瞧見高辰旭正站在窗戶外頭直勾勾的看著她,而他的鼻下,還突兀的掛了兩串紅,讓一張俊朗的臉上看起來尷尬得可笑。
但是朱蘋兒這下可笑不出來,剛反應過來他剛剛就站在那兒偷看她換衣裳,在賞他一個巴掌之前,她一張口就忍不住先尖叫。
「別喊!」高辰旭一見她轉過身來瞧見他,整個人也愣了,在還沒來得及深思前,他就已經先跳過窗,急忙伸手捂著她的嘴,小聲的在她耳邊道:「別喊。」
朱蘋兒雖然在古代活了十來年,可是在現代學的那些防狼術也不是學假的,她先是張嘴在他的手心咬了一口,然後在他吃痛的時候,腳一踹,直接就往他的下三路去,等他下意識的蹲身閃躲的時候,手一揮就是一個扎實的巴掌。
高辰旭驚愕得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他居然在有防備的情況下還讓她給打了?!還有,這一連串專門攻擊男人的招數她是從哪兒學來的?一招套一招,讓他應接不暇。
「等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不是!我是特地來的……也不是……」他結結巴巴的辯解著,無辜又可憐的望著她,希望能夠博得一點同情。
朱蘋兒背過身把衣裳給拉好,才又轉過來,直接打斷他的話,「說人話,要不然閉嘴。」
他委屈的望著她,吶吶的道:「我想你了。」
日也想夜也想,偏偏未來岳父像座大山一樣阻擋在外頭,讓他不管彬彬有禮還是耍無賴都見不到人,今兒個一早,他甚至看見了那個上回把他當貨物打量的媒婆往酒坊裡頭走。
這真是叔可忍,嬸嬸也不能忍了!
朱蘋兒是他的女人!是他的!他恨不得直接在媒婆面前這樣大吼一百次,把那些所有想要覬覦他女人的男人全都用拳頭警告一次,只是看著那個笑得差點開了花的未來岳父,他還是打消了主意,然後用更激進的方法,直接從外頭翻牆進來偷會佳人。
他想得很好,這麼多天沒見,兩人就跟天上的牛郎織女也差沒多少了,想來她肯定也是和他一樣神思不屬,結果沒想到才剛輕輕撬開窗,就瞧見美人側著身子,肚兜帶子半系,沾了藥膏的修長手指,正在側腰那柔嫩的肌膚上滑動塗抹著。
他的視線望去,看見的就是她的渾圓半遮半掩的被包覆在松垮的肚兜裡頭,側身露出來的白膩讓人看得無法移了眼,還有那纖細的小腰,扭身時那緊繃的弧度,在在讓他不住的猛吞口水,然後兩股熱流從鼻間竄出。
朱蘋兒看著他那無辜的表情,實在無法給予同情,最終她輕嘆了口氣,把自己的一條帕子放到他的手上,比了比鼻子。「擦擦鼻子吧。」
鼻子?高辰旭下意識的照做了,然後等擦了兩下,拿下帕子一看,上頭一片紅色血跡,讓他的笑容瞬間僵硬。
他……剛剛就頂著兩管鼻血在她面前裝可憐?他突然很想挖一個洞把自己給埋了,這麼蠢的臉……他無法想像她是用什麼心情拿了帕子給他的。
朱蘋兒搖搖頭,把帕子又接了過來,放在水盆裡搓揉著,對於他一陣紅一陣黑的臉色也只能視而不見了。
洗淨了帕子,她轉過身,直接挑明了問:「你翻牆進來做什麼?」
這幾日來,她一直想著爹說的話,也知道,朱富貴身為一個父親,他能夠忍受得了自家閨女在大囍當日被拋棄在喜堂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忍得了第二回又是一回事,就算高家對他們有恩,但是他們也不是這麼任人糟蹋的。
被她這麼一提醒,高辰旭終於回過神來,他望著她,低聲道:「不要嫁別人,別去看著別人,就看著我,只看著我,只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我什麼時候要嫁給別人了?」怎麼這麼大的事情,她自己卻不清楚?
他看得出來她的驚訝不是假裝的,他忍不住疑惑的反問:「難道不是你點頭說要嫁人,所以岳父才讓人請了媒人來,准備替你說親?」
「誰要說親了?」朱蘋兒一臉不明所以。「如果是我要說親,怎麼我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好!不知道最好!」高辰旭就怕她真的對外面那些不知來歷的男人上了心,那他才真會氣瘋了。
她看著他,明明就已經是一個大男人樣了,卻還是會在她面前裝成那無賴樣子,讓人覺得無法依靠,可偏偏這樣的男人,在她有困難的時候,又常常挺身而出,站在她的前頭保護她。
他總是讓她一直陷在自我矛盾中。
她和他的相處,總像是在玩著數花瓣的游戲,第一片是愛,第二片是不愛……
一直輪回著,卻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正確的答案。
他總是這麼霸道,不准別的男人進入她的生活,但是當兩個人真的訂下婚約,他卻又耍起脾氣,將她一個人扔在喜堂上,面對著讓人窒息的沉默還有指指點點。
他對她真的是愛情嗎?她想了很久,卻始終得不到真切的答案。
只是對比著她的懵懂,他卻一直走著霸道獨裁的路線,總是想要著什麼樣的情感回應,就逼著她要一起隨之起舞,若有一點不合他的心意,她不是被丟在一邊,就是只能傻傻的等著他自己想通了,又腆著臉回來。
如果這就是愛情的話,那麼這樣的你追我趕游戲,讓她有時候也覺得累了。
是因為她不適合這樣的愛情,還是她的心老得太快,再也玩不起這樣太過高低起伏的愛情游戲?
雖然偶爾甜蜜的時候會讓人不禁微笑,但更多時候的茫然若失,讓她有種心無處可安放的感覺。
她想,若要分得清清楚楚,那就干脆的說個明白吧!
朱蘋兒淡淡微笑,望著他問道:「旭兒,你喜歡我嗎?」
旭兒是一開始他讓她喊的小名,只是許多年再也沒這樣喊著他,有些生疏,也有些感慨。
或許小龍女和楊過當初相愛也是這樣的感覺?看著一個男人在自己的身邊成長,看著他的感情快過自己的成長,看著明明是該自己走在前方,卻在不知何時,就讓他走到自己的前方,引領著自己走向他想要的方向。
看著她難得的好臉色,但笑容看起來卻有些縹渺,讓高辰旭莫名的心慌,比起任何時候,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有種即將失去她的惶恐。
即使在自己逃婚的那時候,他都還想著,只要她還愛著釀酒,那麼她就不會離開他的生命,不管他從哪裡回頭,她總該站在原地等著他。
或許心裡是有些卑鄙的,一邊厭惡著在她心裡釀酒比他重要,厭惡著她曾經說過嫁他也是一種報恩的方式,但是厭惡的同時,又慶幸有了這些理由可以將她綁在他身邊,讓她再也逃不開。
可是現在,那些東西如果都無法綁住她的時候,他還有什麼能留住她?
他惶恐了,再也沒有比現在更緊張的時候。
「我喜歡,我知道我以前混帳,做了很多你不喜的事情,但是我知道錯了,我會改好的……還有,我也努力開了新酒坊,會把生意越做越好的,就算沒有了以前的高家,以後我也能做出一番只屬於我的事業!」
「那很好。」她點點頭,對於他話裡的自信從來沒有懷疑過。
「所以不管你接下來要說什麼,都別說,好嗎?」他從來沒有這麼低聲下氣的說話,語氣裡滿是懇求。
朱蘋兒嘆了口氣,心裡酸澀糾結,但腦子裡卻理智得可怕,心和腦子在拉扯,讓她頭一次也有了不知所措的時候。
不過最後還是冷靜占了上風,她還是說了早先就決定要說的話,「旭兒……我們……不適合,放手吧!聽你娘的話,忘了我這個不怎麼樣的姑娘,去找一個更好的。」
「我不!」高辰旭死死的盯著她,想看看這樣一個狠心的女人到底有沒有心,想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她還能夠冷靜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她真的情太淡,還是她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在下一秒被他用唇封住了口,她激烈的掙扎著,卻只助長了他更加深入的狂烈渴求。
啪的一巴掌,打偏了他的臉,也讓兩人終於分開來。
她激烈的喘著氣,帶著冷意看著他。
他被打偏的臉,面無表情的轉了回來看著她。
她瞪著他,卻不知道要怎麼打破這樣的局面。
他看著她同樣讓他咬出傷痕的唇,卻忍不住淡淡的笑開來。
他那副自信的模樣,彷佛剛剛懇求著讓她別說的男人,不過只是她的錯覺。
「蘋蘋,我們這輩子都會在一起。」他親昵的喊著只有他們彼此會喊的小名,語氣無比的肯定。
「可我不想。」朱蘋兒肯定的反駁,只要忽略心中那默默的心虛感。
「你想不想都不是重點,而是這輩子你就只能和我綁在一起。」他搖了搖手指,然後眼神閃過一絲狠戾。「我不會讓其它男人有碰你的可能,你就只能是我的,我們再也分不清楚的。」
「你別以為你像個紈褲一樣說這些無賴話,我就怕了你,我的婚事、我的未來,就算不是我,也有我爹能夠幫我作主,而你……除了說大話以外,對我沒有半點影響力。」
他聽著,不怒反笑。「是啊,我就是紈褲,你又怎麼能指望一個紈褲做些正經事?」
她說一句,他就能夠用一句更加霸道無賴的話給頂回去,讓她一時之間又詞窮了,臉憋得都紅了,還是憋不出半句能夠反駁他的話來。
最後她只能罵出她罵人的極限,「你無恥!無恥!我就是不要你!」
她覺得好無力,為什麼兩個人要是真吵起架來,總會淪落成這種小學生的爭吵模式?難不成她和他同樣幼稚,要不然怎麼會老是吵到最後,都變成這種沒營養的喊話?
高辰旭溫柔的笑開來,大力的將她摟進懷裡,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可是由不得你了,因為我就只要你。」他大聲嚷著,也不怕被其它人聽見,就只想放肆的回應著她。
他摟著她纖瘦的身子,恨不得能夠將她混著委屈的臉色也一起揉進骨子裡。
這樣可愛的人兒,他都恨不得隨身帶著,哪裡還能夠讓她溜出他的手中?
只是他得意了張揚了,緊接而來的就是砰的一聲巨響,她的房門被猛地打開來,二子和黑子還有拿著一根門栓的朱富貴,臉色黑沉沉的站在門口狠瞪著他。
朱富貴看著自家閨女衣衫不整的讓他給強抱著,腦子一熱,再也顧不得這是老東家的兒子,拿起門栓大喝道:「好一個無恥小賊!納命來!」話落,便幾個大步打了過去。
「敢欺負咱家大姑娘!打死你這個色胚子!」二子和黑子也跟著高喊。
幾個大男人你追我跑,一路追出屋外,高辰旭不管怎麼被打,手裡就是緊緊抱著朱蘋兒不松手,讓她只能一邊不斷驚呼,跟著他一起東躲西閃。
一時之間,朱家酒坊又恢復了許久不見的熱鬧,讓等著的媒人也忍不住探出頭來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跑到一半,高辰旭見那熟悉的身影,馬上就認出來是那天他娘找來的媒人,心中大喜,直接把媒人一拉,硬生生的用背挨了自家岳父一棍,然後硬著氣把話給說完,「恰巧媒人在這兒,岳父,就讓我們把好事給辦了吧!」
朱富貴的臉色又更黑了,一口氣喘了幾次就是喘不過來,最後是緊咬著牙,大喝一聲,「我辦你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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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3 12:32 AM
第八章
高辰旭這幾日心情異常的歡快,即使他每曰來朱家酒坊的時候,總還是看到朱富貴那陰沉得像死了娘的臉色,他還是不忘對著岳父綻放出他最燦爛的笑容。
即使那對朱富貴來說,根本就是一頭准備叼走他女兒的野狼露出的挑釁表情,對他的心情沒有半點提升,反而更刺激著他的郁悶,恨不得再拿起大棍子把人給打出去。
「等等!」原本朱富貴是半句話也不想和這小子說的,但是今兒個聽到的這個消息,讓他就算再不想,還是得跟這小子好好聊聊。「你該知道明年開春兌州就要重選皇商貢酒的事吧?」
「知道。」高辰旭對於岳父第一次好聲好氣的和他說話感到欣喜,自然收起了一些浮誇,點點頭,順眉斂眼的回話。
朱富貴勉強的點點頭,繼續說道:「我前兒個聽見了一個消息,也是靠著以前老伙計才聽到的,這次貢酒的選拔,據說打算先來個小選,通過了小選的資格,才有辦法把酒給送到兌州去,爭取這次貢酒的酒牌。」
高辰旭往日對於選酒牌的事情並不上心,流程也不怎麼清楚,畢竟以前都是父親負責打點的,但他也知道,這一府之地,真的能夠去爭貢酒酒牌的,不過就是那四、五家,哪裡有什麼必要先來個小選,若說這其中沒有什麼內情,他自己也不信。
「岳父……」
朱富貴瞪了他一眼,粗聲喝道:「別喊我岳父,沒成親前,啥都不算!」
高辰旭嘻嘻一笑,卻是右耳進左耳出,對他來說,這聲岳父不過就是早晚的事,就算老人家再怎麼不承認,那也是沒法子的。
他突然想起爹說過未來岳父是個老實人,偏偏老實人生起氣來,最是不好安撫,之前弄了那麼一個大動靜已經讓人發了火,也算是半逼著讓他承認了自己和蘋蘋的婚事,這時候可別再弄得他又發了火,反把婚事弄出波折來就不好了。
「朱伯,這事我還真沒聽說過,只不過我也知道往例可不是這樣的。」
「這事安排得隱密,想來若不是我們提前得知了消息,後頭還不知道要弄出什麼事情來,我今天特地跟你說,只是要跟你提個醒,你也多上點心,別老是毛毛躁躁的。」朱富貴冷哼了聲,看他及時改進的分上,也就多嘴的吩咐了一句。
心裡頭不痛快又能怎麼辦?這家伙上回鬧了那一出,驚動得左鄰右舍都來看了,誰都知道他家的閨女讓這家伙給抱上了,還加上一個大嘴巴的媒人,這親是不做也得做了,他很想硬氣的說不要,但是他身為男人,更明白這世道對女子的苛刻,他一個鰥夫多年沒續弦,都已經讓人指指點點不知道說了多少閑話,一個姑娘家鬧出這樣的事情來,除了這家伙以外,難道還有別的人家敢要?
就算不提這個,之前兩人喜堂上鬧的那一出到現在都還有人在傳,更別提那日一堆人都瞧見了那場熱鬧了。
朱富貴的郁悶高辰旭無法理解,但是他看得出來自家岳父心情不好,所以很快的轉了話題,想讓他的心情振奮一點。「朱伯,上回來鬧事的,我讓他回去找了那個指使的人一點小麻煩,這過了許多天,也該是咱們看戲的時候了。」說完,他忍不住在心中暗笑,當初大伯一家做了這樣的局弄他,他也得讓對方知道什麼叫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是,況且招式老沒關系,好用就好。
朱富貴不過是個普通百姓,哪裡知道高辰旭這樣游走在三教九流裡的人的手段,這話也不過就是順耳一聽,並沒有抱什麼期待。
「嗯,行了,我知道了,不過貢酒的事兒,你還是得抓緊,我總覺得這麼大的事兒,到現在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實在不對勁,你還是得想想該怎麼應對才好。」說完,朱富貴轉頭就走了,臨走之前還不忘讓二子來盯著他,就怕他又鬧出上回那樣的動靜來。
雖說兩家人已經又重新有了口頭婚約,但現在大小禮一個都還沒過,兩人還是得避避嫌。
高辰旭看著皮笑肉不笑站在他眼前的二子,無奈的撇了撇嘴,覺得未來的岳父果然還是無法信任他。
「二子,你說我們都這麼熟了……就通融一下,好唄?」他沒傻得拿錢來砸,而是直接打出人情牌。
但這招對黑子好使,對二子自認早就看破他狼子野心的人可沒用,他假假的一笑,就是橫在前頭不讓路。「您請吧。」想再闖入咱家大姑娘的閨房裡,那是作夢!
高辰旭見他油鹽不進,冷哼了聲,轉頭就走,心裡打著晚上自己再翻了牆,悄悄的找自己的媳婦兒說小話去。
也不知道是他的心思太過好猜,還是二子也不怎麼相信他的人品,突然在背後幽幽的說道:「小姐住的屋子外頭那窗啊門的,為了擋點風,還是都拿板子給釘死吧,不說擋風,擋些老鼠也很好使……您說對吧?」
他腳步差點滑了下,卻還是一臉正經的回頭附和,「那是那是。」
去!他堂堂高家三少爺居然淪落成為一個鼠輩了嗎?
二子看著他裝模作樣的走開,得意的咧著嘴笑著。
只要自家大姑娘還沒嫁出去,他們最大的任務就是好好守護著她,絕對不能讓這色胚子有機可趁。
知府附近不遠處一家茶館的雅間裡,高辰恭和一個看起來溫文儒雅的中年男人正面對面坐著,皆沉默著不說話。
吳學之看著那個裝得一臉鎮定的年輕人,心中想著這高家大房還真是沒一個扶得起來的,就是表面裝得再像,但骨子裡透出的小家子氣,卻是怎麼都遮掩不了的。
只不過他要的也就是一個暫時的傀儡,這些人是扶不起的阿鬥倒也正好。
他放下茶盞,淡聲道:「這回本府多弄出的這個小選,你可想好了有什麼最有利的條件,你先說了,本府接下來也好操作。」
高辰恭一開始是真沒想到吳知府居然會特別想到要給高家行這等的方便,本來還在想著要怎麼辦才能夠擠掉高辰旭,避免讓他和高家酒坊競爭,現在可好,若是有吳知府在高家面前保駕護航,先不說別的,除了兌州那兒還有額外打點外,前頭的路可以說是一片的光明。
他也不去想為什麼吳知府會繞過父親而找上他,要他說,父親自從順利的把高家二房給趕出去後,就整日小人得志的模樣,還沉迷女色,腦子也不清楚了,吳知府既然幫著父親走到這一步,肯定也有人手關注著,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也不是太奇怪。
覺得自己入了吳知府眼的高辰恭,試圖擺出淡定的模樣,但眼裡的緊張還有得意卻掩飾不了,只是他自己沒發覺,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沒注意到吳知府微笑背後的那一股輕蔑。
「是,小人想過了,高辰旭那家新酒坊目前能夠提出來說嘴的,也不過就是兩三樣,但不管是青霜雪還是燒刀子,都不是正流,用的也都是一、兩年的新酒,構不上陳釀兩個字,而高家不同,提起陳釀,在兌州裡自排第二,絕對沒幾戶敢稱第一。」起碼絕對不會有高辰旭這一戶就行。
吳知府若不是為了自己的計劃打算,高家的內鬥對他來說根本不值得理會,更不會浪費時間聽這小人說著那上不了台面的計劃。
吳知府知道了他大概的打算,也不打算聽他繼續吹捧高家的歷史,真要說清楚,那高家裡頭有些什麼,他說不定都比他還清楚。
「我明白了,小選的時候,自然會以陳釀為題,當成考選的標准。」說罷,他沒順著這個話題,反而話鋒一轉道:「高家的酒每年都進京兩趟?」
高辰恭不知道為什麼吳知府會突然把話題轉到這個問題上,但這也不是什麼說不得的東西,也就點點頭,大約的回道:「高家酒一年進京兩趟,都有固定的鏢局押鏢,入夏之前一趟,入冬之前又一趟,第一趟是怕暑熱讓酒變質,第二趟是怕入冬後多霜雪,路上難走,兩趟鏢都是押到京裡,進了城後,由司檢官查封驗過,才算完手。」
吳知府在地方多年,怎麼會不知道高家運酒的時間,只不過想要更清楚的知道一些事而已,也就勾著他,說些運酒上的大小事情。
畢竟他想要插手高家酒水這個產業的營利為次,最重要的是,他七、八年前在這附近發現的一個小金礦的出產。
他並非出身高官世族,這些年來勤勤懇懇,也只是在兌州下混成了一個知府,若是走平常路,也不知道要多少人才有可能成為一疆大吏甚至是躍身內閣,但若是有了這些金子,他想要的青雲路自然可以更順暢些。
只是金銀這種東西,大量上路或者是頻繁的運送都太容易引人注目,而他用盡了辦法,也頂多就在兌州這裡留下最後一任,接著就要進京述職,然後不知道分發往哪裡去,這才讓他把箭頭對准了高家,借著插手高家的內鬥,然後將自己的一些手下也安插進去,並且讓高家二老爺那個精明的商人離開高家的中心,他就能借著高家每年兩次的運酒,想辦法在這一、兩年裡,把那些開挖出來的金子全都送回京裡去。
這東西一進了京,就不打眼了,到時候找准人送禮,別的不說,混個三、四品京官,也是一個相當好的門路了。
不提這時候吳知府心裡的算盤打得多響,對高辰恭來說,他平日裡頂多就是跟一些小吏說話,哪裡遇過吳知府這樣和藹的和他說話的時候,心中滿腔的激動,說到最後更是恨不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差沒把高家事全都抖落得干干淨淨,就連一開始的一點戒備都沒了。
吳知府看著眼前像只孔雀一樣不斷的想展露自己的高辰恭,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涼薄。
不說高家大老爺,就是這可能接手的大少爺也不過就是這種貨色,看來這高家……在利用過後,也沒有留下的價值了。
吳學之再次端起茶准備表達送客的意思,雅間外頭卻突然傳出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吳知府知道自己的人不會這麼沒腦子的做出這種事情,所以這來人找的是誰,那就很清楚,不過他臉上倒也不惱,反而輕輕一笑。「瞧這把門敲得,看來是有大事了。」
他狀若無意,說出來的話卻有著挖苦的意思,高辰恭也不知道是真沒聽懂還是假裝沒聽懂,表情倒是頗為正常。
高辰恭沒讓門外的人進屋子,因為吳知府特地挑了這裡,又屏退左右不讓人伺候,顯而易見的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自然也不會不長眼睛的犯了人家的忌諱,所以他站起身來到門前,想著有什麼話兒就在門邊說說便罷,怎料一開門,就見到自家小廝一臉蒼白的站在那兒,手腳還微微發顫著,活像受了什麼驚嚇。
看著他這麼一個沒用的樣子,高辰恭就忍不住一肚子氣,低吼道:「最好是有重要的事,要不回去就先領十個板子!」若不是吳知府還在裡頭,不用等回去才十個板子,他這時候就得端死這個沒長眼的東西。
小廝倒也不是怕那十個板子,想起剛剛看到的東西,他都恨不得把吃過的東西全都吐出來。「大少爺……剛剛有人抬了人,來咱們的鋪子前頭鬧事!」
高家身為一個賣酒的大酒商,自然和朱家那種作坊和鋪子都連在一起的小作坊不同,自有一個獨立的鋪子在鎮上,就是在兌州城裡,也有一個明顯的高家酒鋪。
高辰恭愣了下,覺得這劇情似乎有些熟悉,他皺了皺眉,沒好氣的罵道:「就這點小事,還得這樣急匆匆的報給我聽?是做什麼吃的,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嗎?!」
小廝抖抖瑟瑟的又道:「大少爺、大少爺!這次不同啊,那人……是真死了!」
真死人了?!高辰恭心陡地一驚,終於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畢竟抬了人來鬧事和真的弄死了人可是兩回事。
「真死了人那就是大事,不過確定死了嗎?可別又是裝的。」他咬著牙,試圖想控制自己有些發顫的手腳。
不知道是因為聽見真的弄死了人還是因為想到這事情如果沒壓住,高家接下來的生意會有什麼下場,不管哪一種,都足以讓自己手腳冰冷了。
高辰恭看著小廝,壓低了聲音罵道:「既然死了人,就沒有報給大老爺聽,請大老爺出來主持大局?還是讓人把那死的人給抬走?府裡養了一堆下人是做什麼吃的!」
「大少爺……大老爺那兒有人去報了啊,可是大老爺正……就是沒個響應,我們的人想要靠過去,那一家子就哭得震天響,就我來的時候,連銀紙都撒上了,在鋪子外頭罵得指天畫地的,就是說咱家的酒讓人給吃壞了!」那景像,配上地上一個還閉不了眼的人,就是大白天的,都讓人覺得滲人。
小廝就算不把話給說完,他也知道他的好爹正在做什麼事兒了,他暗罵了一句老不修,也知道這時候不回去處理這事兒是絕對不行了,他咬咬牙,擺出一副滿含歉意的模樣。「知府大人,這家中臨時有些小事……」
吳知府也沒讓他把話給說完,擺擺手。「沒事,我這官衙裡也有些公務,正准備要告辭了。」說罷,他就起身准備離開,對於高家到底遇上了什麼事,也沒有多問,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高辰恭低著頭送走吳知府後,先是松了口氣,然後才後知後覺想到自己居然沒先搶著把這雅間的茶水錢先給了,忍不住懊惱低嘆一聲。
「少爺!快走吧!」小廝急促的催著。
他搖搖頭,知道既然都已經失了禮,那也只能往後再補救了,又看著桌上吳知府並沒有拿走的那份「謝禮」,他又忍不住微微怔愣。
這吳知府還真是一個清廉的好官,居然把送的禮也給落下了,看來回去後還得好好打聽打聽吳知府喜歡些什麼才行。
小廝的催促讓他來不及深想,把東西拿著就急急忙忙的出了茶樓趕回鋪子裡去,在有心人的煽動之下,他不只沒將那些人給勸走,反而自己也被扔了一個臭雞蛋,搞得一身狼狽則是後話了。
不管高家酒鋪鬧出什麼樣的熱鬧,在關店休業幾天後,一個消息的出現,還是讓大家又把眼光放在高家的鋪子上。
三年一度的貢酒酒牌大選又來了,而這次和以往不同的是,兌州府要先做一次小選,而這次篩選的題目是「陳釀」。
這個主題並沒有太破格,畢竟能夠成為有名的酒商,哪裡沒有一些拿得出手的陳釀?不說別的,就是朱家酒坊裡,也存有一些五年以上的好酒,只是若是要拿這些去小選,不用看別人的酒是什麼模樣,朱蘋兒自己就知道行不通。
高辰旭也喝過不少酒,陳釀自然也是喝過幾回,但是他自己覺得那陳釀就是容易上頭外,味兒也差不多就是那個樣,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所以並不懂她為什麼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緊緊皺起了眉頭。
朱富貴和高賜福兩人看著高辰旭那一臉不明所以的模樣,前者是冷哼了聲,後者則是覺得丟臉極了,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都是他教子無方啊!以前總想著有長子可以承擔一切的家業,這方面對於麼子就沒有過多的要求,結果現在在親家面前鬧出了這等的笑話來。
「臭小子!你懂個什麼!」高賜福先教訓了兒子一句,才開始解釋,「什麼叫做陳釀?就是拚一個酒商的底蘊,一種酒要存得住,不是要有陰涼好地蓋的地窖,就是要有辦法存冰來保持,否則一般的酒,你要怎麼擺放才能夠熬過那好幾十年?!不,也不用多,就是熬個五年那也得花上多少心力?尤其是前兩年,咱們兌州遇上了干旱,雖說還不至於逃難去,但是那年就是咱們家不缺銀兩,那年的酒窖裡,因為過熱,新酒都快存不住了,更別說那些陳釀,也扔了好幾壇子,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因為那些酒雖說已經放在酒窖裡,但是老天爺不賞臉,把地烤得跟炭一樣熱的時候,酒窖除非挖得更深,要不然還是多多少少會受了影響。」
朱富貴也忍不住搖頭。「高家大房也不知道是誰想出的陰損主意,這回別說我們,整個兌州能夠拿出五年以上陳釀的,大約不會超過三家,就兌州府這兒,可能除了高家之外,就再也拿不出手。」
高辰旭可不相信。「不可能吧,只不過區區一個陳釀,拿得出手的居然只有這幾家?」
「要不然你以為陳釀是誰都能夠拿出來的?」高賜福的白眼都快翻過頭了。
「如果單只是酒,大戶人家自然拿得出來,但要是選上了,大戶人家存的那些酒,有可能供得足宮裡的需要嗎?」
高辰旭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時候,看著好不容易能夠見上一面的朱蘋兒,忽然又很有信心的說道:「反正我就信蘋蘋能夠拿出東西來度過這個難關。」
朱富貴看著正在沉思的女兒,就連高賜福也帶著希冀的目光看了過來,雖說他們也不指望著她真正能夠想出辦法來,但總也是個希望不是?
朱蘋兒一抬頭就見到三個大男人全都用期盼的眼神望著她,她眨了眨眼,再思忖了自己剛剛寫下的配方後,心中多少也有些想法了,只是要達成,還得要有點運氣才行。
「我剛剛是想起了曾經配過的一方酒,那酒就算是剛釀起來,喝起來也有著陳釀的香醇,只不過當初那配方有些難得……」
朱富貴想了半天,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家女兒有釀過這種類似陳釀的酒,他板著一張嚴肅的臉問:「蘋兒,咱這手藝人,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可不能隨便胡說啊!這酒就是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那才能夠越來越醇,越來越香,這用配得就能配出來的酒,真能做得出來嗎?還有,你說你釀過,我怎麼從來都沒看過也沒嘗過?」他也不想這樣懷疑自己的閨女,只是對釀酒的認真,讓他必須要提出這樣的疑問。
「是真的!」朱蘋兒認真強調,「那酒我釀得不多,那時候能夠拿到的主要材料也少,所以成酒也少……」
把釀出來的酒,尤其是她覺得不錯配方的東西,她是習慣自己收藏一點的,那時候她也只是下意識的想存一點下來,以後有空再改進,結果沒想到這一放就過了這些年,如果不是搬離高家的時候把東西給弄出來,她只怕這時候也想不起這回事。
「那就是還有剩了?」愛酒的高賜福憑著敏銳的觀察力捕捉到了她話裡的漏洞。
在剛釀成沒多久就能夠有陳釀的味道,那又放了這許多年,那該得有多香?這樣一想像,讓他都快壓不住肚子裡的酒蟲了。
聽她說材料難得的時候,高辰旭忽然問道:「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壇子酒?」
高賜福不解的轉過頭看著兒子。「怎麼,你也知道?」
高辰旭好笑的看著朱蘋兒,就見她臉上一紅,他的眼底情不自禁漫出許多柔意。「那時候見了她釀的,還唱著……」
「別說!別說!」朱蘋兒忍不住羞意,小女兒姿態的嬌喊著。
朱富貴也是第一次見到女兒露出這副模樣,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又咽了回去,只在心中感嘆著,女兒大了,還真是留不住了啊!
高辰旭也沒想過要把那事說出來,只是含笑望著她嬌怯又帶著尷尬的臉色,心裡頭也甜成一片。
說來這酒也是證明了他們兩人緣分的開始,他又不是個大肚的,怎麼會把那段回憶給說了出來?
朱蘋兒一見所有人都看著她,覺得雙頰更加熱燙了,急忙丟下話,「我去拿酒,讓大家嘗嘗。」說完,也不等三人反應,便快步離去。
朱富貴嘆了口氣,看著也緊跟著追了過去的高辰旭,悶了半晌,才低聲道:「高老爺,我看這事了了,就給兩個年輕人准備親事吧。」唉!女大不中留啊!高賜福看著那兩個年輕人,也微笑著點了點頭。
兩個老人面色和緩的看著已經走遠的兩個年輕人,心裡突然升起一樣的想法,如果孩子們能夠開心幸福,貢酒什麼的,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第九章
官府放出消息要在兌州府裡先做一個小選,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本來有幾家好不容易想在今年拚一拚資格,一聽到小選居然是要比拚陳釀,幾家沒有底蘊的酒商只能未賽先棄,有些不願放棄的,則是開始往外尋求,只是陳釀本來就難求,這一個月又能往哪裡去尋求這麼多的陳釀?初選的時候,兌州府裡開封驗酒可不只是一小壇就能夠打發的。
那日朱蘋兒把酒起出來後,只弄了一些讓大家嘗嘗味道,但就只那麼一點,就讓朱富貴和高賜福這樣的品酒好手都說這酒一定行。
高賜福也說了,除非高家大房還想辦法去弄了別的陳釀來,要不然就是高家酒窖裡最好的那些陳釀,都比不過這壇子酒。
朱蘋兒得到了肯定,就跟著父親一起忙碌了起來,而高辰旭則是忙著另外一件事。
比起高家一直做皇商的生意,這年年的貢酒說實在話,他的賺頭也並不多,所以他修書一封,送往京城,就是希望自己在京城裡認識的那個兄弟能夠過來試試新酒坊裡頭的那些酒,一來是想把生意在京城裡立下牌子,一方面則是防著這次小選,有人在裡頭動了什麼手腳。
不說別的,那日他讓那個鬧事的,反將了高辰恭一軍,就聽到他說,那日高家的小廝是一路往某一茶樓跑去,而跟著高辰恭前後腳一起出來的,就有兌州府的吳知府。
吳知府這個人他也是知曉的,那人聽說是個不折不扣的清官,就是政績上平平,也沒有什麼有力的家族支撐著,要不然也不會這許多年來還都只在兌州府這個位置上混著。
但是這樣一個清官,突然和高家大房攪和上了,這其中代表的意思,那可就值得琢磨了。
高辰旭望著京城的方向,只盼著那信能夠平安送達,否則到時候還得想辦法聯絡兌州那裡的勢力,到時候場面反而就更加麻煩了。
現在,也只能希望這次的小選沒有他所猜測的那麼下作了,要不他手上剛好查了些挺有趣的「小事」,或許還能夠借著這個機會,讓大家瞧瞧。
呵!他可真沒主動害人的意思,但若是惹毛了他……那些人就得好好想想那下場是什麼了。
小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平日的府衙大廳全擠滿了人,大多是同行來看熱鬧的,只有幾桌人是這次的參選人,而所有人全都投以注目的,自然是高家大房、二房之間的爭鬥。
就是有些人不明白他們一家的恩怨,邊上熱心的人也很快的講解兩家的恩怨,不過一年的日子,所以人們都還記著當初的熱鬧,一個個說得比說書的還精彩。
「什麼叫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就是這麼一回事!」一個還算讀了點書的老秀才,一邊搖頭一邊感嘆著。
「可不是!這還是嫡親的一家子兄弟,還不是那庶子出身,就爭得這般難看,那要真是庶子,說不得今兒個的高家二房,草都比墳頭高了。」
邊上你來我往的竊竊私語聲,場上的幾家人自然是聽見的,尤其是話題中心的高家一家子,各個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只有高辰旭一個人神色自若,對於自己家事被拿出來在公眾議論,半點多余的情緒都沒有。
高辰恭向來最看不起的就是這個堂弟,偏偏他卻像是從來都不放在心上一樣,對於他能夠輕易到手的東西從不珍惜。
明明不過是一個紈褲,卻偏偏活得高人一等的模樣,若不是早先二叔是家裡的家主,他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屑,也不會去逢迎他半句。
只不過,那都是從前了,現在……誰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等一下就會見分章。
高辰旭對於無關的旁人,向來是沒什麼好說的,尤其是像高辰恭這樣的小人,在你得意的時候,把你捧得跟朵花一般,在你失意的時候,甚至覺得多看你一眼都髒了他的眼的小人,更是如此,若不是這場小選裡,最需要注意的就是他們,他還真不想看過去。
高辰恭也注意到了高辰旭的視線,不過他在心裡認定了那是他妒嫉憤恨的眼神,所以扯了扯嘴角,伴隨著冷哼就轉過頭去。
高辰旭也同樣撇了撇嘴,冷聲嘲弄道:「什麼玩意兒?還以為真的插了彩毛就從母雞變孔雀了?」
朱蘋兒就站在他身邊,沒注意到他剛剛的視線,只聽了他這麼一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在胡說什麼呢!」
「沒事,就看到了髒東西。」他敷衍的回道。
「沒事吧?要不要我幫著吹吹?」屋子裡突然有些吵鬧,讓她有些沒聽清,以為他是眼睛染了東西,關心的問著。
高辰旭絕對是把無恥兩個字發揮到了極致的男人,他個人秉持的宗旨是,對著自己的小媳婦兒無恥不是無恥,而是一種情趣。
所以他心安理得的皺了眉,眯著眼睛,把頭低了下來,苦兮兮的道:「我還真的迷了眼,幫我吹吹。」
她點點頭,又輕聲道:「你再更低一些……好了,我吹吹就好。」
她微噘著嘴,吹出陣陣的溫熱氣息,拂過他的眼,撓得他心裡也一陣酥麻,恨不得她這氣是吐在他嘴裡。
高辰旭還在想著自己是不是要說眼睛還疼,讓她多吹幾下,邊上高母就冷著聲音插了進來——
「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身為一個姑娘,半點規矩都不懂,也不嫌丟人!藍若,可別跟著學壞了。」
朱蘋兒尷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雖然她一點也不覺得就吹了一下眼睛,有什麼好丟人的。
而身為受益者,高辰旭更是無奈的回過頭,看著母親身邊的那個姑娘,據說是舅舅的女兒,來家裡小住順道看看熱鬧的,臉色不禁也冷了下來。「娘,今兒個是什麼時候,你怎麼還帶著這樣一個人來?」
他是個記仇的,當初那個親舅舅是怎麼坑害他的,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也是舅舅還算識相,沒再出現在他眼前,要不然他可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做點什麼。
只不過人的貪心就是沒有止境,舅舅見他自從和兌州知州的少爺做成了那一筆大生意,後來又接了幾戶達官貴人的生意,這新酒坊的名頭也算是打了出去,不說那酒是不是真的讓那些貴人入了眼,就是那酒能夠賣出那些價錢,也就值得招攬賣好了。
而舅舅自己不敢來,就干脆把女兒給送來,打著親上加親的主意,若事成了,說不得以前那事兒還能夠就此揭過。
「我怎麼就不能帶著人來了?」高母見兒子這麼直晃晃的打她的臉,臉色有些難看,更別提她身邊的崔藍若了,頭都快要垂到胸口上,再也不敢抬起頭。
她也知道侄女有些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面,但是自己想要找媒人替兒子重新說親的事兒被鬧開之後,她就再也沒找到什麼機會能夠找人,而現在她也不是以前那個呼奴喚婢的高夫人,幾次讓人傳了信想要見見那些好人家的閨女,人家一聽是被趕出去的高家二房,根本連面都不給見。
後來過沒幾日,三郎又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他的婚事也就這麼定下,讓她氣得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嘴裡都起了一圈的燎泡。
也幸好自己娘家兄弟及時的送了這個姑娘過來,雖然是庶女,看起來也沒多大本事,但是就是個好拿捏的,若是當個妾也是夠了,這才讓她動了要努力讓兒子把人看上順道留下的主意。
高辰旭連個眼神都不屑給那個整天連臉都看不見的姑娘,只是對著高母平靜說道:「娘,不管你打的是什麼主意,我不認,就什麼都沒用,現在這地方不對,還是把這不知道哪兒來的東西給送走吧。」
「你……你這是想氣死我!」高母黑了臉,對於他連名字都不喊,就把自己的娘家侄女稱做東西,氣得渾身都抖了起來。
「娘,你該知道,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上回舅舅的事,我可半點也沒忘。」
他微眯起眼,掃過邊上那個已經哭了起來的小姑娘,可沒有半點同情心。
他就是這麼個死性子,記仇還喜歡牽連,得罪了他之後,現在看他真的把生意做起來了,又想要來沾光?這種好事,等他死了看有沒有可能吧。
高母臉色一白,知道兒子之前被許多媒人拒於門外,一部分也是因為這好勇鬥狠的性子,他要真把那個人的仇給記下了,就像咬住獵物的狼,不狠狠弄下一塊肉不會罷休的,顯然娘家弟弟因為上回兒的事情,已經被他列為反擊的獵物了,這時候若再不知趣的繼續爭下去……就算她是他的親娘,只怕也會鬧了個沒臉。
朱蘋兒見他把話說得那麼狠,高母和身邊那個姑娘兩個人都幾乎搖搖欲墜了,有些不忍的扯了扯他的手,低聲勸道:「好了,別這樣,不過就是一點小事……」
剛剛他臉上還掛著冷凝神情的表情,再轉過去望著她的時候,就像融化的春雪,臉上溫柔似水,就怕冷臉嚇著了她,可是說話的語氣仍有那麼點不悅,「人家要往我懷裡塞女人,你也覺得是小事?」她就這麼不在乎他嗎?
聽出他話中的不滿,她像摸狗一樣抓著他的手拍了拍。「真的不是什麼大事,反正我信你是絕對不會接受就是了。」
她沒說的是,其實她一直在心裡偷偷想著,假若他真的想要三妻四妾,左擁右抱,那麼她絕對會毫不猶豫的轉頭就走的。
雖然她覺得這種機會不大,因為這個男人的個性在某一方面來說還真不是普通的糟糕,能受得了他的女人應該不多。
本來已經開始懷疑她是不是不夠關心他的高辰旭已經准備要變臉,結果一聽到她的回答,一秒又轉陰為晴,眼裡馬上又充滿濃得化不開的柔意。
高母還能勉強撐著,但她身旁的小姑娘哪受得了這個,哭哭嘻嘻的跑了出去。
小選已經差不多要開始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桌上幾壇酒,誰也沒有那個閑功夫去注意一個小姑娘的心情。
屋子裡就是那些看熱鬧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般百姓頂多只能在外頭聽著幾個小廝奴婢來回傳話,而本來還有些騷亂的屋子裡,在見到吳知府陪著兌州知州一起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喧嘩了起來。
「這不就是個小選嗎,怎麼連兌州知州都來了?」
「可不是!本來就是想來湊湊熱鬧的,卻沒想到居然來了這樣一尊大佛啊!這回來得可值了。」
「唉唉,你們真是沒眼力,可瞧見那邊上一個老頭兒,那個可是京裡頭來的大公公,據說就是管著這酒水一司的掌權公公呢!」
此話一出,眾人更是議論紛紛——
「這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要真的是京裡的大公公,那還能往咱們這鄉下地方跑?咱們這一州可說不上是什麼繁榮地方!」
「這貴人駕臨哪裡知道是為了什麼?我不過就是運氣好,有著在驛站裡當差的親戚,那日剛好也碰上一眼,這才認出來的。」
吳知府等奉知州還有夏公公在上位坐下,自己才在下首坐下。
至此,討論聲都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專注在場內那一壇壇的酒。
小選,正式開始。
主持小選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朱紅色褂子,看著滿是喜氣,那說話聲抑揚頓挫的,開頭就介紹了幾位坐在另外一邊的老人,那都是兌州還有附近一些大酒商,個個對酒都是相當精通的內行人。
「今日主題就是陳釀,所有的酒同時開封,然後由幾位大家還有大人們一一品過。」司儀簡單的說明了流程。
然後所有人在瞬間都安靜了下來,就看到一個壯年大漢走了進來,將一個個封了口的酒壇打開,隨著炭火的溫熱幫助,屋子裡一下子就竄滿了讓人醺然欲醉的酒香。
一壇又一壇的陳釀被打開,酒的香氣也越來越濃,幾個大家互看點了點頭,尤其是在開到第三壇,也就是高家大房拿出來的酒壇時,一股子濃烈的酒香一下子就壓過了前面那些酒的味道,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將注意力放到那壇子酒上頭。
吳知府點點頭,率先開口道:「高家不愧是現任的貢酒皇商,這一壇子酒出來,就是不一樣。」
兌州知州點點頭,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一眼後,也跟著附和,「的確不錯,想來就是不辦小選,高家酒直接在兌州參選,那也是力壓眾人的。」
吳知府被這話一噎,不知道這知州是知道了些什麼,還是只是純粹的稱贊,只能小心的回道:「大人說的是。」
上頭的人都發了話,下頭幾個本來就准備品酒的人也不知道是為了附和上意,還是真被高家大房的那酒給吸引,也讓那開酒的漢子停了手,然後拍板決定就先試試這壇陳釀。
高辰恭挺著胸,大方的站了出來,滔滔不絕的介紹著這酒的來歷,「這酒也是我高家最早的陳釀,為八年陳釀,用的是最好的糧食所釀,不只如此,裡頭還混有我們高家的獨門配方,酒香而不濁,烈又不燒口,細品之下還有些許的蜜香,可謂口齒留香。」
讓他這麼一說,不少人都忍不住想搶著往前頭看,只是有這資格拿到酒水的人都離得比較遠,他們就是把脖子拉得再長,除了那酒盞外,還是什麼都看不到,不過即使是這樣,邊上一群人還是忍不住拚命踮著腳尖想往前看,就算能看見那酒水的顏色也是一個極好的說嘴談資了。
所有人裡只有高辰旭一行人一點反應都沒有,朱富貴是本來就沒什麼表情,高賜福和高辰旭還有朱蘋兒則是對於高家大房拿出來的酒沒有太多的意外。
「不過就是八年陳釀,也敢吹捧得跟什麼一樣。」高辰旭嘲諷道,那聲音不大,卻也讓這廳裡的所有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朱蘋兒感受到所有人投注過來的視線,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應該要再認真考慮嫁給他這件事情,一個總是喜歡讓所有人注視著他的男人,真的讓她這個喜歡低調的人承受不起。
朱富貴和高賜福對於他說的這句話倒是沒有什麼異議,因為他們心裡也是差不多想法。
兩個人一個曾經是高家的家主,一個是高家酒坊的大師傅,高家酒窖裡面有什麼酒,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了。
之前他們就也想過高家這回提出的陳釀,會用哪一個年分的陳釀來應對,後來想想,大約也只有這八年的陳釀蜜酒,還有另外一個是十年的大麥酒。
如果只是單純看年分的話,自然是十年的大麥酒是最好的,但是大麥酒那年剩下的窖藏本來就不多,要是拿來出賽,若是真的讓他們又奪了貢酒牌子,這酒自然也是往宮裡送的,到時候量太少,拿不出手,這酒就反而是遭災了。
所以高家大房拿了八年陳釀的蜜酒,的確也是他們預想之中。
吳知府聽了這話,本來想搶先訓斥,最好是讓他們連小選的資格都沒有,偏偏身邊的夏公公沉默了半天,在聽了這話後反倒是主動笑著接話,「喔?這是哪一家酒坊,既然說了這樣的大話,何不一同開了酒,讓我們瞧瞧?」
開酒的大漢看了一眼吳知府,接著就拎了酒壇利落的開了封口,只是壇子都還沒放下,那漢子也愣了一下,因為一股子跟剛剛所有的酒都不同的酒香幽幽的從壇子裡竄了出來。
一開始是一縷縷的幽香,接著慢慢加迭,香氣逐漸變濃,像是百花綻放,又像是糧食酒的那種凜冽氣味,竄進了所有人的鼻尖。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幾個大家甚至還閉上了眼,輕嗅著那香氣,恨不得現在就搶下那壇子,給自己倒上一大碗。
這樣濃厚的酒香,不知道入口後到底是怎麼一個味,光想想都讓人一肚子的酒蟲像是要造反了一樣。
高辰旭走了出來,手裡還牽著朱蘋兒的手,朗聲說道:「這酒是新釀。」
一語落下,驚起萬重浪,尤其是剛剛被嘲諷了不過如此的高辰恭,更是第一個跳了出來。「高辰旭,沒那個本事,就別在那兒丟人現眼,這次小選說了就是要陳醸,你拿了一個新釀出來又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高辰旭自信的笑了笑。「我還能夠有什麼意思?我的酒就算是新醸,也比許多陳釀要來得好,難道這還能夠不承認?再說了,這小選只說要陳釀,可沒指定說要多少年才算,這喝起來是陳釀,難道就不行了?」
「這是狡辯!」高辰恭想不出反駁的話,只能硬罵了這麼一句。
「是不是狡辯,不如請各位大人大家喝過就知。」他說得自信,只是手裡握著的小手卻冰冰涼涼的冒著汗,他回頭朝她眨了下眼,手指在她掌心捏了捏,權當是安撫。
吳知府皺了皺眉,看著被反擊得無話可說的高辰恭,心中暗罵著他果然是個廢物,一邊打算自己出手,直接弄掉高辰旭的小選資格。
只是這次他又慢了一步,他才剛開口要說話,兌州知州就端起了酒盞,率先說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先試飲一杯。」
夏公公沒說什麼,也跟著飮了一杯,有上頭貴人干杯在前,下頭的幾個大家也跟著舉杯。
一杯飲盡,就連貢酒也不當一回事的夏公公都面露驚愕之色,他看著空的酒盞,皺著眉,讓人連忙又上了一杯,且不只是夏公公,就是兌州知州還有其它大家也全都是一樣。
吳知府見著不對,在他們正添飲第二杯的時候,他才輕抿了一小口,酒液入喉之後,眼裡瞬間閃過濃濃的不可置信。
「這不是陳釀?不可能!」夏公公站了起來,幾乎無法保持鎮定。
「這的確不是陳釀。」高辰旭非常自信的回道:「瞧這封口都還是簇新的呢!」
「這……」夏公公讓人抬了壇子讓他仔細看了看,這上頭的封口的確是簇新的,比起其它陳釀的壇子,這封口簡直就像是剛放上去的。
現場亂烘烘的一團,所有人都想瞧瞧那明明是新釀卻有著陳釀味道的酒,到底是什麼滋味,一下子所有人的視線全都投注到了高辰旭幾個人身上,尤其是那幾個大家,投射過來的視線堪稱火熱。
小選到了這裡就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即使是那些大家,也都沒想過要再去動高辰恭的那八年蜜釀。
他們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這八年的陳釀說來並沒有特別之處,只是看在稀少的分上而已,但是如今能夠坐在這兒的人,隨便一個都是喝過不少美酒的人,這八年陳釀對他們來說,或許有吸引力,但是跟這個用新釀釀出陳釀味道的新酒來說,就顯得不那麼特別了。
吳知府咬咬牙,沒想到局面居然會成了這樣,他一邊在心底暗罵著那高家大房果然是扶不起的阿鬥,連偏向他們的比拚都能落到明顯的下風,一邊又忌憚著,高家二房就算被趕出了門,這不過半年的時間,居然就能夠東山再起,甚至還能拿出這種新酒成老酒的東西來,讓他更是下了決定,絕不能讓高家二房拿到貢酒的牌子。
他在心中冷笑,幸好他早已經做了第二手的准備,就是怕著出了什麼岔子,現在想來他的准備果然沒錯。
他打了個眼色給邊上的隨從,然後也假裝認真的吹捧著高辰旭的那壇子酒。
直到一個尖銳的女聲從門外傳來,劃開了這屋子裡的熱鬧氣氛,所有人全都轉過頭去的時候,吳知府看見站在門坎邊上的人,瞬間臉色一僵,腦子裡只剩下一個疑問——
另外那一個男人是誰?
吳輕靈打從一早起,就讓人盯著小選場地的入口處,確定了高辰旭真的拿了酒來參加,臉上就綻出一朵冷笑。
前些日子她就已經在籌劃著該怎麼做才能夠整垮高辰旭,不管是他這個人還是他開的新酒坊。
只是她一個閨閣女子,怎麼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好法子,而高辰恭那兒她也不想再和他啰唆,就那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她又不是傻子,還把希望放在那種廢物身上。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初那讓她傷透心的一幕,一次次的出現在夜裡的惡夢中,她躲在一座假山後頭,看著高辰旭和身邊的人說笑著走過,然後在經過假山前的時候,說了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什麼知府的女兒,那嬌蠻的樣子,看著就煩!別說讓我娶來做媳婦兒,就是送我當丫頭我都還伺候不起呢,要不是她爹是知府,才耐煩理會她整天像個花痴一樣周旋在身邊,還以為別人不知道呢。而且那姑娘看起來文弱,但是對著別人打打罵罵的也沒少過,這樣的祖宗,我可是見一次都想逃一次的……」
如果不是自己想偷偷的近看他一眼,或許她永遠不會知道,原來在他心裡他居然是這麼想她的,不會知道原來自己的一片真心,就跟扔進臭水溝裡一樣,被人不屑一顧。
每夜的惡夢連連,讓她越是執著在報復這一件事上。
直到知道了小選這件事,還有……偷聽到了她爹吩咐了人,讓人去買通一個婦人,每天給她一個藥包,讓她在朱家酒坊還有高辰旭的新酒坊裡的水井下藥。
那婦人是高家新請的幫工,就是幫忙料理釀酒師傅還有學徒的膳食的,最有藉口能夠靠近那些井水,而不會被人懷疑。
那藥粉她也要了一點回來,無色無味,融在水裡一下子就沒了味道,她又悄悄的讓人拿去藥鋪相驗,才知道那藥居然還是禁藥。
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爹要這麼做,但是只要她最後的目的能夠達到就夠了,她迫不及待的看著高辰旭再次跌落下來的模樣,而這一回,他再也沒有爬上來的可能。
因為她怕那個禁藥效果太慢,所以又自己另外添了干銀杏芽磨成粉,加了進去,還讓那按時送藥的人不可把這件事兒跟她爹說。
她等著看著那個男人狼狽的樣子太久,久得她幾乎克制不住的等在外頭,想要看著那個指證高家酒有毒的人出來的時候,高辰旭會是什麼樣的錯愕表情。
他手裡的那壇子酒有沒有毒不是問題,只要她讓人拿進去的酒驗出有毒,那麼他就永遠的完了。
她一直期待著所有的陰謀被點燃的瞬間,直到——那個被指使下藥的婦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被強押著跪倒在府衙外頭的時候,她的心陡然一跳,一陣不安從腳底竄了起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3 12:32 AM
第十章
「那酒裡有毒!」那婦人高聲的叫著,尖銳的嗓音像一把尖刀,捅破了屋子裡其樂融融的氣氛,也讓本來懸著一顆心的吳知府心松了松,確定事情還是按照他吩咐的方向走。
夏公公臉上的笑意倏地斂去,直直拉下臉,冷聲命令道:「把人拉進來,我倒是要瞧瞧,是誰敢在這樣的時候造謠!」
吳知府在心底冷笑,心想著到底是不是造謠,等等就會分明了。
夏公公和兌州知州互看了一眼,在那名婦人被拉上來後,夏公公讓了位置,由兌州知州坐到上位進行審問。
「你胡亂造謠,若是平白的誣賴了人,這罪名你是擔不起的,你可知曉?」
婦人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官,連忙縮著頭,不斷說著自己沒造謠,然後想起了某人的吩咐,她連忙抬起頭,急促的辯解道:「大人!大人!我不是造謠!我是親眼看見了,朱家酒坊還有高家二房這是准備草菅人命,他們釀酒的水,全都是摻了禁藥的,那藥……我知道,是阿芙蓉!」
一句阿芙蓉,讓所有人全都騷動了起來,就算是夏公公也忍不住皺了眉頭,眼神不自主的往高辰旭的方向看去。
這扯到了禁藥,事情就沒有那麼好解決了。
前些年,這京城裡才鬧出了不少店家為了吸引來客,居然在茶水裡摻了阿芙蓉,最後飲得幾個大戶人家的子侄,全都成了癮,讓皇上大怒,就此下令這阿芙蓉為禁藥。
從此之後,就連藥鋪也不敢有人賣這東西,眾人是聞阿芙蓉色變。
而有幾年沒聽過這東西的消息,突然從一個鄉野婦人口中說來,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胡鬧!阿芙蓉已經禁了多久,就是京城裡都不見得有,你一個鄉下婦人又怎麼得見?」
婦人縮了縮身子,小聲的又道:「小婦人以前曾經種過幾株,那東西價格好,所以才識得,後來朝廷禁了之後,小婦人也是許久沒見過了。」
兌州知州和夏公公把事情給問了清楚,兩個人一同看向了高辰旭,所有人的視線也全都放在他的身上。
若是那樣的好酒,居然是摻了阿芙蓉,那就真的是罪大惡極了,因為誰都知道那可是會上癮的,到了最後,若是一日不用藥,那簡直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不知道誰突然吼了一句,「驗酒!驗酒就知道了!」
夏公公點點頭,冷聲道:「這次選的是貢酒,不可隨意輕忽,本公公手裡有驗毒的東西,馬上就能得知到底是不是造謠。」
婦人點點頭,揪緊了衣裳,斬釘截鐵的說道:「小婦人說的都是真的!那釀酒的水有問題!」
眾人見她說得有理有據,加上一臉篤定的樣子,看著高辰旭一行人的視線漸漸懷疑了起來,也開始出現了碎語——
「難怪,還說這酒是新釀卻喝出了陳釀的味道,說不得就是因為加了阿芙蓉的關系。」
「也是,高家二房那酒坊,是這一、兩個月才建的吧,之前還是從朱家買的酒,這也幸好那酒坊的酒大多都還沒成還沒往外頭賣,否則不知道得禍害多少人呢!」
邊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好像都已經確定了那酒裡就是摻了毒一樣。
這種明晃晃的惡意審判,讓朱蘋兒難掩緊張的緊揪住高辰旭的衣裳,眼裡滿是驚惶,但表面仍強撐著鎮定。「別擔心,我相信你,絕對沒事的。」
高辰恭沒想到這一會兒竟然是峰回路轉,他在回過神後,忍不住惡劣的諷刺道:「瞧瞧,這想翻身想瘋了?居然還敢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在酒裡下那讓人成癮的藥,我們高家祖宗的臉都要讓你丟盡了!」
高賜福和朱富貴本來就一直站在邊上沒說話,聽了他這惡劣的話後,全都對高辰恭怒目相視。
「辰恭,別以為現在得意了,說話就能這樣得理不饒人,這世界上可是風水輪流轉的。」高賜福意有所指的道。
「二叔,在風水輪流轉之前,侄兒好心提醒您,也要有這個命活下來才行。」
高辰旭站了出來,臉色平淡的道:「既然幾位大人都說要驗酒,我自然是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我這個人就是喜歡玩大的,既然那人說我的酒裡有毒,我為了表明清白,這酒我全喝了,證明就是有毒,我也不是有心的。」
吳知府沒想到高辰旭居然還有這樣的魄力,雖然有點蠻蠢,卻也不失為一個扭轉人心的辦法,忍不住對他高看了一眼,同時在心裡暗忖,看來這高家二房的確比較有腦子。
夏公公點了點頭,先讓人斟了一酒盞的酒,留作等會兒驗毒所用,又讓人拿了一個酒盞給高辰旭,他才剛要伸手接過,忽然那酒盞就被人搶了過去。
朱蘋兒搶走了酒盞,面無表情的站在他的身邊,默不作聲的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她古板的小臉上有著難得的執拗神情。「我陪你喝。」
高辰旭心中感動,也接了另一個新的酒盞,倒了滿滿的一大杯,然後看著她,柔聲問道:「你就不怕這酒裡真的有毒?說不定我真的喪盡天良到這種地步呢,你確定要陪著我一起喝?那成癮的滋味可是不好受,你……」
「別啰唆!你要婆婆媽媽到什麼時候!」她回望著他,忽然覺得似乎從和他並肩而立開始,那種緊張感就消失無蹤了,她甚至還有了能夠輕笑的閑適,「反正就算你下了真毒藥,那我也認了,這酒是我釀的,就算怎麼樣我也逃不過,如果真是你下的藥,那你要記得你這一輩子欠我欠得太多了,下輩子……記得還我。」
他一個大男人,聽她這麼說,難得也紅了眼眶,看著她淺淺的微笑。「好!如果是我欠你的,我下輩子還你,下下輩子也還你。」
她點頭,端著酒盞,頭一仰,開始喝起那杯她所釀造的最滿意的酒。
高辰旭也不落後她,仰頭就是干杯。
屋子裡外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的動作,不管男女,全都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朱富貴和高賜福的臉色黑沉沉的,手握著拳,攢得緊緊的,高母則像是傻了一樣看著那一對年輕人就這樣並肩站在一起,將一酒盞的陳釀全都一飲而盡。
一壇子的酒水扣掉剛剛已經喝的,他們也只各喝了兩盞就已經喝盡,酒盞落地的時候,他們相視而笑,覺得彼此的心再也沒有像這一刻這麼貼近過。
朱蘋兒靠著他,覺得心無比安定,然後等著夏公公驗毒的結果。
夏公公手裡拿著的是一根類似銀針的東西,放在酒水裡,好半晌,在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的時候抽了起來,上面一點變化也沒有。
夏公公微微一笑。「高少爺,此酒無毒。」
跪在地上的婦人一聽,錯愕的驚喊,「不可能!那藥粉明明是我親自下的……」
她下意識的喊出口的時候,吳知府臉色一變,官袍下的手瞬間流了不少冷汗,他暗恨著這婦人的愚蠢,一邊又慶幸著不是自己親自出面,而是轉了兩手才放到那婦人手中的禁藥,不會讓她指認到他身上,而那個他親自交代的小廝,界已讓他處理了,自然也不會在這裡讓她指認出來。
兌州知州一聽這話,大喝道:「好個惡毒婦人,明明是自己下毒,卻還惡意指證他人,拖下去!」
婦人哀號求饒道:「大人大人!我也是冤枉的!都是有人拿了銀兩讓我做的!都是……」
夏公公看著被堵了嘴的婦人,微笑著看著一直安靜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那男人因為一直沒有出聲,大家又被這接二連三的好戲給吸引了,直到現在才注意到男人的存在。
「胡教頭,那婦人說的有人指使,你可有頭緒了?」夏公公也不過就是順口一問,其實心中早有了答案。
胡教頭沉默的點點頭,然後轉頭從府衙的偏間裡拉了一個人出來,丟在那個還在喊冤的婦人身旁。
婦人轉頭看了對方一眼,馬上高聲大喊,「就是他!就是這個人給我藥的!也是他跟我說要在這裡指認那酒有毒啊!大人英明,我是無辜的!」
被扔進來的年輕人一身小廝打扮,整個人看起來暈暈乎乎的,在婦人的尖叫聲中,他忽然放聲大喊,「我招!我全都招了!都是知府大人吩咐我做的!還有小姐!小姐也拿了一包藥讓我摻了進去,說是既然都已經做了,就是多摻一包毒藥又有什麼要緊!大人!小的也是無辜的啊!」
他一喊完,整個人也愣住了,看著屋裡一群人,又望到吳知府那難看的臉色,他臉色一白,也知道大事不好。
夏公公冷笑的看著他們。「很好,兩個下毒的不是說自己是冤枉的,就是說自己是無辜的,那可真是好得很!胡教頭,讓人把這些個黑心腸的全都帶下去,奉知州,接下來我可就無權插手了。」
剛剛被咬出來的人可不只有這些而已,奉知州也是頭疼,原來就是奉著夏公公之命走這一趙,也聽他暗示了可能會有些事,卻萬萬沒想到這一咬就是一個知府下毒殺人的案子。
對了!居然連知府的女兒也跟著湊上一腳,現在這事兒鬧得……唉!
奉知州冷著臉,看著已經刷白了一張老臉的吳知府,沒好氣的喊著自己的親兵,「來人啊!把吳學之給押下去,還有其女也一起入牢,並查抄知府府衙!」
倏地一堆官兵侍衛衝入屋子裡,所有人瞬間全都安靜下來,看著吳知府被拉了出去,奉知州對夏公公一拱手,也跟出去處理這件事。
當高辰恭傻愣愣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高賜福哼哼兩聲,冷言道:「所以我說了,這風水啊,是會輪流轉的,瞧瞧現在……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高辰恭愣愣的看著他,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像游魂一樣走了出去,讓高賜福看了都忍不住搖頭。
不過一會兒,剛剛還熱熱鬧鬧的屋子裡,頓時只剩下高辰旭一行人還有一直留在上頭的夏公公。
夏公公看著人都走光了,幾個快步走了下來,對著高辰旭就是一個拱手。「高少爺,老奴這回辦的事可不差吧?」
所有人都愣著神,不明白剛剛那個高高在上的夏公公怎麼突然自稱為老奴的時候,只見高辰旭也拱了手,微笑著打起招呼,「公公好說,公公這樣的做派我都差點信以為真了,這樣還能算差,那我這差點露餡的,豈不是更見不得人了。」
夏公公可是九王爺身邊的大管事,如果不是之前在京城認識這位王爺,和他結下忘年之交,也請不動夏公公來幫忙坐鎮這場子。
夏公公擺了擺手,爽朗的笑著。「哈哈!高公子謙虛了,老奴可沒您說的這麼好,這事兒也了了,老奴就不多留了,這兩日還會在兌州府衙停留幾日,主子要的東西,還有高公子想送的信,都能送到那兒,讓老奴給捎回去。」
「麻煩公公了。」高辰旭極會做人的又多補了一句,「公公這次辛苦了,回去的時候,也給公公多燒幾壇子好酒,公公可別嫌棄就是。」
「哪兒的話!要是這酒全都跟今兒個這新釀一樣,我歡喜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會嫌棄。」
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又奉承了幾句,最後夏公公滿意的離開了。
朱富貴和高賜福瞪了高辰旭一眼,高賜福帶著笑意,不怎麼認真的罵道:「兔崽子!之前交代得不清不楚的,回來可要給我好好說道!」
「行!我知道了。」送走了最後一撥人,高辰旭才終於能夠回頭看著一直悄然無聲的朱蘋兒。
她像是面無表情,也像是還沒回過神,就這樣傻傻的站在那兒,茫然的模樣讓人心疼。
「蘋蘋,生我氣了?」高辰旭有些擔心的問著。
他其實也想過要提早提點她的,就像是他昨日提醒了岳父還有父親一樣,只是莫名的他就拖延到了今日,最後懷著那一點不能說的心思,選擇將全部的後手都隱瞞著她。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卑鄙、很無恥,但是他就是想知道,這個讓他逼著不得不重新定下他們婚事的姑娘,在最後那樣的時刻,會怎麼做。
而當她搶過酒盞,和他一起干了手中的那杯酒時,他覺得值了,就是當場死在她身邊,他也值了。
就算一輩子都聽不見這姑娘說愛,他也願意和她牽手一生。
朱蘋兒看著他許久,這才終於回過神來,並且反應過來他問了什麼,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剛剛想哭了?我看你眼眶紅了。」
「啊?」高辰旭下意識的去擦眼,卻在抬起手的瞬間,看著她露出有些狡獪的笑容,他瞬間松了口氣,然後又不確定的問:「是真的不氣我嗎?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忽然忘了……」
「忘了?噢……我那時候釀著這酒的時候唱了什麼來著?」她突然提了問題。
「喝一口女兒紅……你詐我!」他念了一句就反應了過來,然後看著她伸出手抓住他的大手,眼眶有點微紅。
她低聲喃道:「我剛剛說的是真的,就是那酒裡真的有毒,我也陪著你一起,若是死了,就是你欠我的這一輩子,要讓你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來還我。」
她的反應很慢,常常沒辦法一下子思考太多的問題,但是就在剛剛那時候,她卻什麼都沒有思考,就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接過那酒盞的時候其實已經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但是她沒有退,沒有後悔,只是忽然想到了梅艷芳唱的那首「女兒紅」裡的兩句歌詞——
那一個人肯到老廝守,我陪他干了這杯酒。
雖然她還不知道他是不是能陪著她到老廝守,但是她光是想像她下半輩子活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裡,就讓她再也沒有任何的疑問。
這是愛情嗎?她不知道。
她只聽著自己的心去做,按照自己的心去說,如果那樣的直覺是愛情的話,那就是愛了吧。
高辰旭沉默無言,只是緊緊回握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嗓音發緊的冋道:「不只這一輩子,下一輩子,我還一輩子欠你一輩子,生生世世都追著你走。」
「嗯。」
兩個人相視而笑,然後彼此的臉慢慢貼近,直到女兒紅的酒香纏繞在彼此的唇齒之間,唇齒相碰之間,溫柔的交換著口中的香甜還有帶著酒氣的微澀。
許多話再也不必多說,那纏繞的酒香,已經說足了再也沒說過的那三個字。
唇齒交纏間,那淡淡的女兒紅,是他們遲來的交杯酒。
四年後
高辰旭在書房裡處理完一州的賬冊,伸了伸懶腰,有些疲憊的喚了下人把這一迭的賬冊搬回去。
只是才剛搬了一迭走,緊接著又有更多的賬冊搬了進來,他忍不住皺眉,看著身邊的大管事問道:「今年是怎麼回事,賬冊怎麼又更多了?」
大管事看著這一迭的賬冊,心裡也是歡喜又無奈,歡喜的是自家生意是越做越大,無奈的是,他們都已經盤了一個月的帳了,怎麼還沒完沒了?
這還是各州的賬冊經過盤點後,在經過大賬房那裡,有十個老賬房幾乎日夜不停歇的一路算過,再送到主子面前的,要不然光是大賬房那裡的賬冊,可不是一迭迭算的,來往運送的下人都是用小拉車在送的。
「老爺,可不是嘛!去年年頭咱們的貢酒「花開富貴」一上,宮裡好幾個主子都說了以後擺宴一定要上這個酒,風聲一傳出去,連帶讓咱們酒莊的特等酒和高等酒都快賣光了,只差連個空壇子裡頭放了水都能賣出外面好酒的價格了,您說這帳冊能不多嗎?」大管事對這事情也正頭疼著呢!
高家酒莊經過了這幾年的發展,早已在夫人的建議下,分成了專做皇家還有權貴家的特等酒,再次一等的高等酒,又再往下一等的中等酒三個層次。
三個層次裡,下頭兩層都有各的大師傅每年研發新酒,還有領著學徒釀著舊酒,只有特等酒,是由自家夫人開發釀出來的,產量最少,也只有幾個老師傅跟著打下手,但是別說那些人也都算是大家了,還老是笑說跟夫人學釀酒可是他們三生有幸的事兒,就是挑著自己的學徒,也都是嚴苛得很,也讓高家酒的特等酒,每年就是有流出外頭的,那也都是有價無市。
更別說是去年的花開富貴了,他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也是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若是喝上了這杯酒,那真是富貴到了極點啊!
高辰旭想起了去年自家嬌妻弄出來的那個新酒,也是忍不住搖頭,完全可以體會為什麼今年這賬冊又比往年多厚這麼一層了。
那花開富貴,可是酒如其名,用的是透明玻璃燒制而成的大酒壇子,然後一壇的酒放在裡頭清澈如水,接著放了她綁好的熏花酒球,再用微火在壇子底下微微的溫了酒,那花球在金黃酒液裡頭,就會如春花一般緩緩的綻放,而送入宮裡的更是她特地綁的牡丹花,一朵碗大的牡丹就這樣在金黃的酒液裡緩緩綻放,而花朵綻放的瞬間,裡頭的金粉也緩緩抖落,在澄澈的酒水裡宛如雪花般開落。
富貴至極,讓人說不出話來的美麗。
獻酒的時候,他早已看過一次,心中都還是有些震撼,更別說宮裡那些貴人還有那些文武百官了,說是看直了眼都不丟人,有幾個小皇子甚至還忍不住的想要往前去碰碰酒壇子,看看那是不是真的。
自那天後,就算他快馬加鞭回了兌州,整天還是有不少貴人向他打探這花開富貴還有多少,有些人甚至用一壇千金之價,想要全部收購。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別埋怨了,大伙兒再加把勁,拚著過年前把這帳給理出來,到時候這每一州鋪子的分紅也都給送回去,讓大家都過個好年。」高辰旭笑罵了大管事一句,也不吝嗇這一點小錢。
畢竟這幾年,高家酒能從一個貢酒皇商,成了名譽天下的「天下第一酒」,除了自家嬌妻的幫忙外,底下人也個個都有功勞,不過是一點銀兩的事情,他還是能夠舍得的。
這些年高家酒的進帳可不是幾千幾萬兩的數而已,數字一多,那些銀兩也不過就是銀兩而已,對他來說也沒有多少的意義了。
大管事高興的諾了聲,然後看著自家老爺,嘿嘿直笑,讓高辰旭忍不住一個寒顫,斜睨著他問:「這又是怎麼了?」
「就是幫底下幾個大管事問問,大家忙了一年,這銀子固然喜歡,就是這朱家酒坊裡的酒……大家也想幫著嘗一嘗……就不知道老爺舍不舍得了。」
自家夫人娘家的酒坊,這些年釀的酒早已經不再往外頭賣了,但是夫人偶爾研發些新酒的時候,都在朱家酒坊裡,老爺也沒改過名字,就只說這朱家酒坊裡的酒是自家人喝的,少釀也就夠了,讓府裡不少知情人知道特等酒坊裡的酒是喝不起的,但是這朱家酒坊裡的酒,若是能夠喝上兩口,那也能夠解解酒饞啊!
高辰旭拿起一枝毛筆丟向他,笑罵道:「想什麼美事呢!明知道朱家酒坊這些年的酒可不多了,還想來虎口奪食?!去去!再說一句就連銀兩都沒了!」
大管事心中暗忖著自家主子小氣得不行,一邊拱手往後退,心中還可惜著那沒喝過的美酒時,就聽到高辰旭在上頭又不甘不願的丟了一句話——
「行了!別擺那張老臉,我老丈人說了,今年有幾壇酒到了年分,到時候會每個人分點的。」
要不是老丈人說了那酒今年再不喝,就越來越難入口,他也不會做了這份好心。
大管事一聽這話樂得差點沒蹦起來。「老爺英明!」
「去去!」高辰旭看著大管事都一把年紀了,走的時候那步伐還用蹦的,就忍不住失笑,笑完了,低頭,又是一堆看不完的帳,嘴角一垮,馬上成了苦笑。
家裡頭嬌妻太能干,讓生意好到名滿天下,還受封為天下第一酒,他都不知道該是好還是不好了,唉……
「爹爹!」
兩個小女孩兒的聲音嬌嬌的從外頭傳來,高辰旭看著兩個小千金,心都快化開了。
這兩個孩子長得一模一樣,五官都有些像他,但是那氣質神情卻像足她們的娘,讓她們打出生起,他就愛得不行,到現在都快三歲了,他還是逮著機會,抱著就不撤手。
兩個小姑娘一個穿著可愛的粉色,一個穿著嬌悄的鵝黃,頭上都綁著可愛的蝴蝶結,那還是他早上親手幫她們弄的。
「爹爹,剛剛娘帶我們去挖洞了!」
「挖洞?」他挑了挑眉,不怎麼相信。
他媳婦兒愛干淨得很,平日也很注重孩子的清潔,怎麼會突然帶著兩個女兒去挖洞?
「嗯!我有挖很大的洞!」
「我也有!」
兩個小姑娘爭先恐後的說著自己的成績,然後又是耍賴又是撒嬌的要點心,高辰旭正想去瞧瞧她們說的挖洞是什麼意思,也就順了她們的意,讓奶娘抱著她們去吃點心去,自己則是循著剛剛兩個小姑娘來的路徑,一路往後院裡頭去。
後院那裡除了一棵大樹外,就是一大片的平坦地,只是現在被挖得有些凹凸不平,而他的媳婦兒挺著一個小小的肚子站在樹下,淡淡的對著他笑。
「怎麼帶著那兩個丫頭來挖洞了?」他看了看地上的痕跡,總覺得有些不大對。
「埋下她們的女兒紅啊!」朱蘋兒覺得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習俗,所以打算讓自己的女兒也這麼傳下去。
從女兒紅聯想到出嫁,高辰旭想到自己的兩個心肝寶貝要落入別的臭男人手中,臉上就是一片怒氣。「不行!我絕對不同意!這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壞胚子,只有我才會對她們最好,以後她們就陪著我一輩子就好了,反正老子有得是錢!」
這些年,他們所開發的新酒,早已名聲響遍天下,而那一盅女兒紅成了來年公主出嫁時指定的酒,更是讓這酒的名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朱蘋兒看著眼前這個女兒控又在發作了,忍不住板著臉問道:「你要對你女兒最好,那對我就不好了,我這還是走吧,反正都人老珠黃了,我就跟著我肚子裡的壞胚子一起過日子吧。」
他明知道她是在打趣他,也跟著一起玩笑了起來,摟著她微寬的腰身,讓她貼在他的身前。「我不是說了,你這一輩子就只能跟我在一起,就算是肚子裡的這個,也不能跟我搶奪我的位置。」他低下頭,看著她幾乎不變的容顏,只有眉間多了幾分嫵媚,讓他忍不住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啄。
「那女兒呢?」她瞋了他一眼。
他非常痛苦的沉吟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忍痛道:「算了,找兩個不那麼糟的壞胚子好了,我還是要留住我最心愛的這一個……只有這一個,才是我絕對不能放手的寶貝。」
她輕笑,滿意著他這偏心的情話,踮著腳,輕吻了他的下巴一下。「那真是委屈你了,賞你的。」
「這個獎賞不錯,不過我覺得還可以更多一些,例如……」
甜蜜的情話消失在隨風吹起的春風裡,只有淡淡的酒香氣沉浸在他們腳下的泥土裡,等著未來某一日的破土而出。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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