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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香彌 -【家有神物之一】笨妻掌後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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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10 08:33 PM
標題:
香彌 -【家有神物之一】笨妻掌後宅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2-10 08:22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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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這輩子做最對的事就是在七歲那年救了他,從此他成了她的天,
母親逝世後,他將她帶到身邊養著護著,直到十七歲娶她為妻,
她以為自己這一生就這麼幸福無憂的陪在他身邊,
沒想到,這樣的美好瞬間風雲變色——
他出遠門一趟回來,竟像變了一個人,不只不再對她呵寵疼愛,
甚至還搬來一堆如山的帳冊要她在期限內算完,
冷硬的要她不能再當閒散主母,要學著掌理後宅,
天知道她根本連算盤珠子有幾顆都不知道,帳冊對她就像天書,
她日夜不敢睡,含淚撥著算盤,希望能如期完成他的要求,
誰知她都這麼努力了,他竟從外頭帶回了一個妖嬈嫵媚的小妾,
過去對她的疼愛與注意,全都轉到那個女人身上,再也不看她,
呵,說要她成為獨當一面的主母都是假的,他變了心才是真,
那一顆他為她苦尋而來的鸞鳳和鳴珠就像是個大笑話,
珠子仍掛在她身上,但他的人跟心早已成了別人的……
【出版日期】
2015/06/03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LE863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10 08:33 PM
楔子
今日是樂雲莊莊主出殯之日,層層的白色帳幔佈滿了靈堂,裡頭站滿了前來弔唁的人。
這樂雲莊莊主生前為人爽朗豪邁,施粥布藥、造橋鋪路的事沒少做,不少人受其恩惠,故而他出殯這日,整個華陽城幾乎扶老攜幼前來為他送行。
擠不進靈堂的百姓們站在外頭,念及昔日受他之恩,不由得紛紛為他的英年早逝哀悼歎息。
眾人皆知,這樂雲莊莊主在十五、六歲時便出來闖蕩,一手創建了樂雲莊,十二年經營下來,可說是富甲一方。
可他過世時才年僅二十八歲,甚至未及而立之年,因此當他的死訊傳出,震驚了整個華陽城。
此刻,宋憶風站在靈柩旁,注視著那個拚命護著靈柩,不讓別人封棺抬走的女子,他眼裡滿溢悲慟,走上前想攬住摯愛的妻子,卻抱了個空,無論他如何嘗試,哪怕是一根頭髮、一截衣角,他都碰觸不到。
因為他已死,已不再是意氣風發的樂雲莊莊主,僅是一抹虛無飄渺的幽魂,只能無能為力的望著性情素來溫柔惇厚的妻子,面對著他的猝逝,絕望而崩潰的痛哭——
「誰都不能帶走我相公,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他只是太累睡著了,我不許你們帶走他!」陶涼玉哭吼著,不願承認心愛的丈夫已離她而去的事實,用整個身子緊緊抱住棺木,不讓人抬走它。
「夫人,莊主已過世,您要節哀,讓莊主入土為安吧。」老管事吳天瞬上前苦勸。
「嫂子,我知道你傷心,捨不得大哥,但大哥已去了,你就好好送他這最後一程,讓他安心上路吧。」另一名青年也出言相勸,他是莊主的堂弟宋憶辰,一邊勸著一邊試圖將她拉離棺木前。
陶涼玉兩手緊抓著棺木,不肯離開半步,哭得紅腫的雙眼瞋瞪著他,沙啞的嗓音充滿了悲戚,「誰也不許帶走他,誰敢帶走他,我就跟誰拚命!」她知道一旦松了手,這些人就會抬走棺木,今生今世她就再也見不到丈夫,她捨不得、捨不得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面、看不到他的人。
侍立在她左右的兩名婢女抹了抹淚,也跟著出聲相勸,「夫人,莊主已去了,您別這樣,莊主若是在天有靈,見您這樣也放不下心吶,您就讓他好好走吧。」
「我不要,我不要他走,他怎麼能這麼狠心丟下我一個人,怎麼可以 」陶涼玉看著躺在靈柩裡的丈夫,淒切的呼喚著他,「相公,你醒醒,快點醒過來,你忘了你娶我時答應今生要與我一起恩愛到白頭嗎?這才四年,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棄我於不顧,求求你,張開眼看看我,哪怕一眼也好!」
她那痛斷肝腸的聲聲呼喚,令宋憶風淚流不止,他抬起手想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手卻穿透了她的臉,什麼也摸不到。
「對不起,我食言了,求你別再哭了……涼玉、涼玉……」他悲不可遏,他何嘗願意這麼早離開她,奈何天意違予。
一旁的老管事聽了她的聲聲悲呼,也不禁撩起衣袖抹了抹眼睛,有些不忍心再催促她,可瞅了眼天色,他不禁滿臉愁容。「二爺,夫人再不讓咱們封棺,就要誤了下葬的時辰,這可怎麼辦?」
宋憶辰看著哭倒在棺木前的兄嫂,面色深沉,一時間並未答話,站在他身側的另一名女子瞟去一眼,淡淡出聲道:「再讓她這般糾纏下去,天就要黑了,萬一誤了表哥出殯的時辰可不吉利。」
宋憶辰略一沉吟,朝一名下人低聲交代了幾句話,那下人快步離去,不久後回到靈堂,悄然走到陶涼玉身後,猛不防用浸了蒙汗藥的手絹摀住了她的口鼻。
「夫人,您多少吃一些吧,再這樣不吃不喝下去,這身子怎麼受得了,要是讓九泉之下的莊主瞧見了,可不知會有多心疼。」弄梅站在床榻前,苦勸著已有三日不曾進食的主子。
宋憶風站在寢房裡,哀痛望著神色木然的坐在榻上的妻子。自那日她醒過來,得知他的棺木已被抬去下葬後,便一直不吃也不睡,只是握著一顆墨色的珠子,喃喃對著那珠子反反復覆的說著幾句話——
「當初你送我這枚鸞鳳和鳴珠時,說這珠子能庇佑我們恩愛逾恒、白首偕老,你騙我、你騙我,你怎麼可以騙我?我是那麼那麼相信你!」
她這些話聽在他耳裡,宛如一把錐子一字一字的鑿著他的心,他在她身前蹲下來,雖無法碰觸到她,但他仍抬起兩手包覆著她拿著珠子的手,明知她不可能聽見,仍開口解釋著。
「不,我沒有騙你,世人相傳得到這枚鸞鳳和鳴珠能使人舉案齊眉、白首同心,為了得到它,我費了不少心思,可我沒想到這珠子竟一點用都沒有……對不起……你別再這般折騰自個兒了,你這樣是要讓我疼碎了心嗎?」
陶涼玉聽不見、看不見眼前的人,她面無表情的喃道:「沒有用,一點用都沒有,全是騙人的、騙人的!」喃喃說著,她陡然悲怒的舉起珠子狠狠將它往下摔,「既然沒用,我還留著它做什麼?」
「夫人!」知道那珠子是莊主生前送給夫人的,夫人一直很珍視它,弄梅連忙將珠子撿回來,遞迴她手上。
陶涼玉接過抬起手還想再往下摔,弄梅忍不住出聲提醒她,「夫人,這是莊主送您的,真摔壞了您要心疼了,您先前不是還說過要將它當成傳家之寶,以後好傳給肚子裡還未出生的孩子嗎?」
聽她提及她腹中的孩子,陶涼玉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回想起那時丈夫將這枚珠子送給她時那開懷的神情,她收攏掌心緊緊握著珠子,貼在自己的心口處,另一隻手撫摸著腹部。
孩子,她的肚子裡懷了他的孩子,可憐這孩子還沒出世就沒了爹。
宋憶風神色眷戀哀戚的凝視著她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容,俯過身雙臂環住她,即使無法觸碰她,仍是想將她擁進懷裡,他想抹去她的淚她的悲和她的痛。
他沒料到他會如此短壽,倘若早知道,當年他就不會迎娶她為妻,誤她一生。
「夫人,不好了。」有名婢女忽然神色焦急的推開房門走進來,一開口便喊道。
「怎麼了侍雨?」弄梅訝異的問。
「二爺、二爺他接管了樂雲莊!」侍雨是匆匆奔回來的,氣息有些急促。
「如今莊主不在,二爺幫忙打理莊子有何不對?」弄梅不解她為何這般驚慌。
侍雨急道:「不是這樣的,二爺他自命為莊主,接掌了樂雲莊,往後他就是這樂雲莊的主人,他讓樂雲莊所有的下人以後全都要奉他為主子。」
弄梅一愣之後,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二爺奪了這樂雲莊?」
「沒錯。」侍雨頷首。
弄梅仍是不敢相信,「二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侍雨,你是不是弄錯了?」
「我沒弄錯,就連想阻止他的吳管事都被他命人打斷腿給關起來了。」
弄梅滿臉驚愕,「莊主都還屍骨未寒,他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這莊子是莊主留給夫人和她肚子裡還未出世的小少爺的。」
見自家主子仍一臉木然的坐在那兒,侍雨上前扯著陶涼玉的衣袖,語氣急切的道:「夫人,您聽見了沒,二爺奪了這樂雲莊,當了莊主,吳管事和一些不服從他的下人都被他給整治了。」
宋憶辰雖被稱作二爺,但與宋憶風並非是親兄弟,宋憶辰是宋憶風五叔收養的義子,兩人在名分上是堂兄弟。
陶涼玉怔怔望著侍雨,好一會兒才聽明白發生了何事,「這樂雲莊是相公一手創立的,誰都不能搶走!」
宋憶辰正好踏進屋裡,聽見她的話,昔日溫文謙和的他此刻一臉倨傲,「是他一手創立又如何,他如今已死,依你的能力能守得住這偌大的莊子嗎?能管得了莊子的生意嗎?能鎮得住底下幾千號的夥計嗎?」
她呆愕的看著他,不敢相信素來謙和溫雅的他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走到陶涼玉面前,捏住她的下顎,施恩般的再道:「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嫂子好,要是我不出面,這莊子早晚會被外人給奪了去,與其如此,還不如讓我接管了。」
陶涼玉憤怒的撥開他的手,「這莊子是相公的,你休想奪了去!」
「他已經死了!」他粗魯的再掐住她的下巴,眯起的眼貪婪的注視著她那張即使哀痛憔悴,仍不掩清豔的臉孔,「不只這樂雲莊,連你我也一併接收了,我會上香告訴大哥,讓他放心,他的妻子我會好好替他疼愛的!」
一旁的宋憶風見狀,怒紅了雙眼朝宋憶辰撲上去,「畜牲,你敢碰涼玉一根頭髮,我宰了你!」他一拳拳揮向他,也一拳拳落空。
「你想做什麼?」陶涼玉駭然的想扳開他的手,但這回不論她如何使力,都扳不開,她的下顎被他捏得生疼。
宋憶辰恣意的撫摸著她清豔絕倫的臉龐,笑道:「瞧瞧你這張臉,縱使憔悴蒼白也依然誘人,怪不得大哥如此寵愛你,今後你只要好好伺候我,我保證讓你依舊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說完,他俯下臉強吻她那張蒼白的唇瓣。
如今壓在他頭上的兄長已死,他不再隱藏,肆無忌憚的流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宋憶風目眥盡裂的踹打他,可卻動不了他分毫。「你敢碰她,我殺了你!」
陶涼玉驚駭的拚命掙扎。
一旁的侍雨和弄梅見他竟輕薄夫人,上前想拽走他,宋憶辰不悅的抬起腳踹開兩人,同時揚聲命令守在外頭的心腹進來,將這兩名礙事的婢女給拖出去。
房裡沒了礙事的人,宋憶辰將陶涼玉一把推倒在床榻上,一邊粗暴的撕扯她的衣裳,一邊倡狂的警告她,「你若還想有好日子過,最好乖乖的服侍我。」
她拚命的捶打著他,驚恐的尖聲呼救,「來人、快來人啊—— 」
他將她壓在身下,她的掙扎扭動,磨蹭得他下腹發脹,他滿臉欲色,迫不及待的想強佔了她,「你叫啊,儘管叫,這樂雲莊已經是我的了,不會有人來救你。」
「你這禽獸,我是你嫂子,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你還是不是人 」見他的手想探入她被扯開的衣襟裡,陶涼玉張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
宋憶辰吃痛的抬起另一隻手搧了她一巴掌,「你這賤人竟敢咬我,我告訴你,宋憶風已經死透了,如今沒有人能再護著你,你要是再不知好歹,我就把你賣到青樓去,讓男人蹂躪踐踏你。」
宋憶風瘋狂的想阻止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這畜牲欺淩自己視若珍寶的愛妻。
「啊—— 宋憶辰,我化為厲鬼也饒不了你!」他悲吼。
陶涼玉嘴角被他搧得磕破流血,她顧不得被打疼的臉,拚盡全身的力量反抗他,「我寧死也不受你污辱!」
他再狠狠搧了她一巴掌,怒駡道:「既然你不知好歹,可就別怪我不憐香惜玉了。」他用力一扯,將她的衣襟扯開,正要一逞獸欲時,突然有人進來——
「你在做什麼?」
那含嗔帶怒的嗓音令宋憶辰停了下來,扭過頭看向來人。
「你來做什麼?」
見到進來的人,陶涼玉張口想呼救,然而卻在聽見她接下來的話時,驚愕得瞠大了眼。
「我才要問你,你這是在做什麼?」李昭宜面含怒容的走到床榻前,怒聲斥責,「我幫助你奪了樂雲莊,可不是讓你做這種骯髒事的,放開她。」
宋憶辰抬眼與她怒目相視,最後顧忌她的手中掌握了樂雲莊庫房的鑰匙,遂退讓一步,下了床榻,拂袖離去前悻悻的撂了句話,「不過是個寡婦,也值得你大驚小怪。」
他離開後,陶涼玉悲憤的看向李昭宜,怒問:「是你幫他奪了樂雲莊的?」
「沒錯。」李昭宜坦誠不諱,望向她的眼神裡含著一抹得意,「他是我的男人,以後我就會是莊主夫人,至於你呢?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染指你,因為他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她從衣袖中取出一包粉末,斟了一杯茶倒入其中,端至她面前,那張秀麗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扭曲的快意笑容。
「你不用怕,這茶喝了不會死,只是會讓你全身潰爛,變得醜陋不堪,如此一來宋憶辰就不會再覬覦你了,我這可是好心幫你,你快把它喝了。」
陶涼玉看著那杯茶,不敢置信的望向她,「這是為什麼,我跟相公一向待你不薄!」她無法明白她待如姊妹的人為何會這麼對她?
李昭宜滿臉怨憤,「你可知道我每天瞧著你那張臉有多噁心嗎?你搶了我最想要的男人,還假惺惺的拿我當姊妹,我呸,我以前活得有多痛苦,我就要你百倍受之。」她掰開她的嘴,將手裡的茶強行灌進她的嘴裡。
宋憶風依然無力阻止,只能看著妻子被灌進那杯茶。
陶涼玉被迫飲下那杯毒茶,撫著腹部,那裡傳來陣陣的絞痛,她驚駭的哭喊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孩子活不了了,跟著他爹一塊去了。」李昭宜惡毒的咒道。
陶涼玉絕望的抱著疼痛的腹部,「這是相公唯一的骨肉,你怎麼能、怎麼能奪走他 」
「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憶風哥有多寵愛你,我就有多恨你,你還想生下他的孩子?別作夢了!」李昭宜揪住她的頭髮狠狠往前一扯,「你好好品嘗以前我所受的那些痛苦吧。」說罷,她嫌惡的鬆開手扭頭離開。
下體流出大量的鮮血染紅了陶涼玉的衣裙,她痛得摔倒在地上,一手抓著肚子,撕心裂肺的悲泣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宋憶風想抱起她,卻做不到,滿臉悲痛懊悔的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心痛如絞,「是我錯信了人、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陶涼玉不願讓孩子就這麼死去,拖著疼痛不堪的身子往外爬,想去找人來救救她腹中的骨肉,但才爬了兩步,身子劇痛難忍,她十指緊摳著地面,咬緊的牙關咬出鮮血,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抽搐個不停。
宋憶風見狀又悲又怒又急,「涼玉、涼玉、涼玉……」他好恨,他恨不得生生撕裂了宋憶辰與李昭宜,他們竟如此對待他捧在掌心呵寵的妻子。
他更恨自己有眼無珠,居然看不出這兩人的狼心狗肺,使得自己的妻子在他死後落得這般淒慘的下場。
過了片刻,劇痛雖稍稍平息,但陶涼玉身下已染滿了猩紅色的血,她隱隱感覺到她已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她面如死灰,失去了丈夫,又守不住丈夫留下的莊子,如今連孩子都保不住,她已沒有再活下去的意義了。
「相公,我這就來見你,你等我……」她輕喃的說著,試圖站起身時,發現手裡抓著一樣物品,她抬起染著鮮血的手拿到眼前一看,是那枚鸞鳳和鳴珠。
她悲極的泣道:「鸞鳳和鳴珠、鸞鳳和鳴珠,你若真有靈,我與相公又何致於活生生被拆散,致使陰陽兩隔……蒼天吶,若是可以,我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只求相公能好好活著……只要他活著……」
她說畢,那沾染著她鮮血的墨色珠子上鏨刻的符文陡然間散發出白色的毫光,那光芒射向了宋憶風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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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nt1144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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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0 08:33 PM
第一章
掌燈時分,馬車駛進樂雲莊,一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下了馬車,他身上披著一件墨色的大氅,夜空降著鵝毛大雪,頃刻間就將他的墨發染得霜白。
他那張俊朗英挺的面容此刻毫無表情,只有雙眼隱隱流露出一絲陰鬱之色。
他摒退隨從,獨自一人走向居住的寢屋。
來到屋門前,不經意間瞟見旁邊一株在大雪中怒放的臘梅,他微微一怔,勾起了久遠以前的記憶——
那年與今日一樣漫天飛雪,當時的他年僅十四歲,為了尋找殺害父親的賊人,離開家鄉四處奔波。
家族世代經營鏢局,那一年秋天,他父親押運了一批貨物出門,這一去便不再回來,後來才得知那批貨遭人劫了,那趟跟著出鏢的所有人全遭到殺害。
當時已病重的母親聽聞此惡耗,病情加劇,跟著父親一塊去了,族中的叔伯長輩們追查到父親他們是被盤據在金陽山一帶惡名昭彰的盜匪所殺,畏懼于那些匪徒的殘暴,沒人敢去為他們報仇。
他在娘親過世後,獨自一人前往金陽山,欲找那些賊子報殺父之仇。
可他那時年輕氣盛又自不量力,還未踏進那些匪徒的賊窩,就被打成重傷,拚著一口氣,搶下一匹馬逃走,他騎上馬時已是意識不清,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再次醒轉時,他人倒臥在荒野的雪地裡,那馬也不見了蹤影。
他身子被凍僵,重傷的身軀無法動彈,就在他絕望的以為他這短暫的一生約莫就要交代在這裡時,在他眼前出現了一個約莫七、八歲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那精緻的眉眼,讓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個兒看見了雪地裡的精靈。
她穿著一身紅色棉襖,走到他身邊,天真又稚嫩的問著他,「大哥哥,你怎麼在這裡睡覺?會凍死的。」
他苦笑,「大哥哥也不想在這裡睡覺,只是大哥哥受傷了爬不起來。」
「那我扶大哥哥起來。」她自告奮勇的說著,伸出短短的小手就想攙扶起他,可使盡吃奶力氣也沒能扶起,小臉漲得紅通通的。
那時他看得想笑,摸摸她的腦袋說道:「你力氣小,扶不起我。」
「那怎麼辦?」她急得整張小臉都皺起來,那模樣看起來尤其可愛,讓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腮頰。
「小姑娘,你家裡可還有其他人?」他問。
「有,我娘在,我去叫她,你等等。」說完,便轉身咚咚咚跑走。
等了半晌後,他才看見那小女孩再次出現,白色的雪地裡,她那身紅色的棉襖就像個小小的火球,也像一朵盛開在雪地裡的紅色臘梅,給他帶來了希望。
後來,他被她母親扶回了她們母女倆的住處,之後便在那裡養傷,度過了整個冬天。
就在他傷癒後準備離開的前一天,涼玉依依不捨的扯著他的衣袖,「大哥哥不能留下來陪著玉兒嗎?」
「大哥哥還有事要做,沒辦法留下來,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往後若有空就過來看你。」他抱起嬌軟的她坐到自個兒的腿上,對這個陪伴了他幾個月的小丫頭也很捨不得,笑道:「若不是你這會兒年紀還太小,我就可以娶你為妻,帶你一塊走了。」
她母親恰好聽見他所說的話,出聲表示,「雖然玉兒年紀尚小,但倘若你有此心,未嘗不可先訂下親事。」
他驚喜道:「夫人此話當真?」在這裡療傷幾個月,他從對方的言談舉止裡隱約知曉,這位陶夫人出身官宦之家,只是不知因何故家道中落,丈夫又離家不知所蹤,這才獨自帶著女兒居住在此,仗著略通一些醫術,替這附近村子裡的人看病,養活女兒。
「我瞧你的品性不差,玉兒又喜歡同你玩,若你有意,咱們可以先訂下這門親事,待玉兒日後長大,你再娶她過門。」
於是,他就這樣訂下這門親事。
三年後,陶夫人染了一場風寒,卻沒能撐過去,撒手離去前,讓人送信給他,要將女兒託付給他。
那時他正招募了一群人準備去剷除盤據在金陽山的那群匪徒,因此沒有看到信,待滅了那群惡徒後,他看到信趕過去時,陶夫人已過世,只剩下涼玉孤零零的一人守在屋裡。
他開門進去時,她抱著母親的遺物縮在床角,獨自飲泣著,那悲悲戚戚呼喊著娘的聲音,讓人聞之落淚。
他將她帶回來養在身邊,待到她十七歲時便迎娶她為妻,他寵她疼她,不捨得她受一絲委屈,把她護得牢牢的,不讓她知道人心的險惡……卻沒想到……最後竟是害了她。
他眸裡掠過一絲陰鷙,將目光從臘梅上移開,這次,他不會再犯相同的錯了。
他抬手準備要推開房門,卻在聽見裡頭傳來的交談聲時,停了下來——
「……你們說相公這趟怎麼會出門這麼久還不回來?」屋裡,陶涼玉坐在桌前,清脆的嗓音有絲埋怨,但更多的卻是擔憂和思念。
「莊主自娶了夫人,倒是不曾離開這麼多日,這次一出門就是十幾天,莫怪夫人想念莊主了。」婢女侍雨蹲著身子正在給炭盆裡換上新炭,好讓盆子裡的火燒得更旺些,她那張可愛的圓臉被炭火給烘得紅咚咚的。
坐在圓凳上正在繡花的婢女弄梅接腔說道:「奴婢猜也許是這幾日風雪太大,路上不好走,這才遲了幾日,夫人別太擔心。」
陶涼玉兩手托著腮頰,柳眉微顰,「他出門那日,我總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
「夫人覺得莊主哪兒不對勁?」擺弄好炭盆,侍雨走過來隨口問了句。
陶涼玉想了想答道:「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他那天出門時臉色不太好,也不對,自那早起床後,他神色就不太對勁,直愣愣的盯著我瞧了大半晌,還緊緊抱著我不放。」
那天清晨她是被相公給喚醒的,當時他神色異常激動,牢牢抱著她,那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給勒得喘不過氣,他大喜大悲,說著一些她聽不明白的話,就彷佛兩人歷經生死、久別重逢似的,但他們夫妻倆這幾年來夜夜同榻而眠,壓根不曾分離。
當時她問他怎麼了,待他激蕩的心情平息後,這才說他作了一個惡夢。
她再追問他做了什麼惡夢時,他則沒細說,只含糊的說是一些可怕的夢。
侍雨打趣的笑道:「莊主這是要出遠門,捨不得夫人。」莊主與夫人有多恩愛,全莊子上下可是無人不知的。
「夫人,這錦囊繡好了。」弄梅將手裡剛繡好的一枚鵝黃色約莫手掌心一半大小的錦囊遞過去給她。
陶涼玉接過,垂眸看著上頭精巧的刺繡,愛不釋手,「弄梅這繡工就是好,這對翠鳥讓你繡得彷佛活了起來呢。」
「是夫人不嫌棄,您把那珠子裝進去,看看大小合不合適,不合適奴婢再改。」弄梅那張清秀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陶涼玉小心翼翼的從系在腰間的一隻荷包裡,掏出一枚約莫半截姆指大小的黑色圓珠子,這珠子是她相公這趟出遠門的前一日送給她的,他交給她時說這枚珠子能庇佑夫妻鸞鳳和鳴、永結白首,讓她好好收著。
這枚珠子外表黯淡無光並不太起眼,不過因著相公的話,她很寶貝這枚珠子,一直貼身收在荷包裡。
昨兒個腰間的荷包差點掉了,這才讓弄梅替她繡個錦囊,想貼身掛在頸子上,以免遺失。
將那墨色的珠子裝入錦囊裡再收緊束口,陶涼玉滿意的頷首,「大小很合適。」她套上頸子,收進衣襟裡貼身放好。
聽到這裡,佇足在外頭的男子將手掌按在胸口上,那裡微微的泛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悶痛,以前的他一直以為這是昔年率人去圍剿金陽山那群惡匪時所受的內傷所致,並沒有太在意,而此刻那抹細微的疼痛卻宛如閻王的催命符,直戳著他的心。
稍頃,他平復心情,推開了房門。
屋裡忽然刮進一陣冷風,陶涼玉朝門外看過去,瞥見那抹朝思暮想的俊朗身影,臉上登時漾開驚喜的笑容,奔上前迎接他。
「相公,你回來啦。」
「嗯。」宋憶風握住妻子的手。
「相公的手怎麼這麼冷?」發覺他的手冰涼涼的,陶涼玉扭頭吩咐弄梅,「快把袖爐拿來給我。」
弄梅將袖爐遞過去,陶涼玉急忙塞到他手裡,兩隻手同時包覆著他的手,一邊替他取暖,一邊拽著他往裡面走去,「相公,外頭很冷,咱們進去屋裡烤烤火,暖暖身子。」
拉著他走到燒著炭盆的桌旁坐下,她替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撥開落在發上的雪花,殷切的問道:「相公這一路趕回來辛苦了,可用過晚膳了?」
見他搖頭,她吩咐侍雨讓廚房做些飯菜送來,接著再斟了杯熱茶遞給他,叨念著,「相公這次出門怎麼去這麼久才回來?」
「談買賣耽擱了。」他敷衍的說了句。
「哦。」聽見是生意上的事,她點點頭沒再追問下去。
「我這樣說你便信了?」他皺起眉。
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望著他,「相公的話為何不信?」
「我若是騙你呢?」
「我相信相公不會騙我的。」她揚起明燦的笑靨。
宋憶風凝目望著她那充滿了信賴的笑顏,沉默不語。
直到這會兒陶涼玉才發現,自他進屋後,臉上便不見笑容,不由得有些擔憂,「相公怎麼了?是一路趕回來累了嗎,要不要先到床榻上去躺躺?」
「是有些累了。」他回了句,起身走到裡頭的寢房,疲憊的坐在床榻上。在那日清晨蘇醒過來時,他一度無比欣喜,可在外頭奔波了大半個月卻所求無果,他不只身子倦乏,心更累。
相同的事再經歷了一次,卻仍是無力扭轉改變什麼,他絕望得就像被逼得走在懸崖邊的人,後無退路,而前方卻是萬丈深淵。
陶涼玉跟了進來,殷勤的服侍他脫下鞋襪,一邊說道:「相公先別急著睡,弄梅已去吩咐人燒水,腳泡了熱水會舒服些,還有飯菜也快來了,待用了晚飯後再睡。」
注視著她,宋憶風眼神深沉難辨,「涼玉,你聽不聽我的話?」
「相公的話我自然是聽的呀。」她沒有多想,理所當然答道。
「那麼,你記住,往後別再那麼輕易相信別人。」
「噫,這是為何?」她困惑的眨眨眼,她這人素來不太聰慧,有些駑鈍,像當年在娘親過世後,相公將她接來樂雲莊,安排年紀與她相仿的侍雨與弄梅成為她的貼身侍婢,並與她一塊學習琴棋書畫。
她呢,琴棋書畫是樣樣都學不通,可侍雨卻學會了一手好琴,而弄梅寫出來的字畫,更是讓夫子讚不絕口。
她曾在無意間聽見莊子裡有下人暗地裡嘲笑她,說她全身上下只有這張臉長得好,相公是看上了她這張臉才娶了她。
她承認自個兒確實是笨,為此她很感激娘親,若非她生給了她這張臉,也許她就無法與相公做成夫妻。
不管相公是不是為了她這張臉才娶她,但這些年來他一直待她極好,這就足夠了。
宋憶風目光幽沉的望著她,一字一句緩緩啟口,「因為這世上人心險惡,知人知面不知心,日後除了你自個兒,誰也別相信。」
聞言,陶涼玉有些驚訝,接著擔心的抬手探向他的額頭,「相公,你是不是病了?」不然怎麼突然說起這種奇怪的話。
「我沒事,我說的話你要牢牢記住,聽見沒有?」末了,他嚴厲喝道。
被他猛然一喝,陶涼玉嚇了一跳,不知為何好端端地他突然動怒了。
「聽、聽見了,你別生氣。」
見嚇著她了,他緩了緩神色,「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擔心你這性子,日後要吃苦頭。」
「有相公在,我怎麼會吃苦頭。」她嬌憨的挽著他的手臂,彎唇笑道,那笑容裡滿滿都是對他的信任和倚賴。
他脫口而出,「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相公在說什麼,你好好的怎麼會不在?」
他靜默一瞬,才啟口,「你要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能知曉這無常何時會到來呢,總之,我方才的話你要牢牢記住,對別人多幾分心眼,知道嗎?」他殷殷叮囑。
他明白這一時半會對她說太多,她也無法理解他的用心,只能慢慢教她,只是他的時間……已然不多。
一早就被叫到書房的陶涼玉,面露驚愕,在桌案上的那迭帳冊與宋憶風之間來來回回的梭看了好幾遍,懷疑是自個兒聽錯了自家相公的話,但見他神色嚴肅的注視著她,她有點不敢置信的出聲。
「你要我看完這些帳冊,然後告訴你今年咱們莊子的花銷是多少?」
「沒錯,我給你半個月,不,七天的時間,你同九叔學習如何看帳、算帳,接著利用十天的時間,把莊子裡今年的花銷給我算出來。」
他那低沉的嗓音比他的表情還要來得更加嚴肅,表明了他並非是在同她說笑,陶涼玉遲疑的答了句,「這我、我恐怕辦不到。」
見他沉下臉橫眉睨瞪她,她急忙解釋,「相公,你知道我對這些事一竅不通,且這莊子裡的帳不是向來都由昭宜在打理嗎?」
宋憶風陡然怒喝一聲,「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他那突如其來的喝斥把她驚了一跳,他素來頗為疼愛這個表妹,怎麼突然對她大發脾氣,陶涼玉不明所以的問:「怎麼了,是昭宜惹你生氣了嗎?」
察覺自個兒情緒有些失控,宋憶風很快的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你要記住,你才是這樂雲莊的主母,既然是主母就該有主母的樣子,往後這莊子裡的帳目和庫房都由你來負責掌管。」
她錯愕的低呼一聲,「相公,你知道這些事我做不來的。」先前正是因為知道她學不來這些事,他才將莊子裡的帳目交由他的表妹李昭宜打理,她委實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之間要求她接管這些事。
他不再縱容她給她逃避的機會,「做不來就學,學到會為止。看帳、算帳這些事很簡單,只要你多用點心就能學會。」
「昭宜不是管得好好的嗎?為什麼要我……」她話還未說完,就被他冷著臉打斷。
「你覺得她做得好,那你要不要索性把我這個丈夫也分給她一半?」
她驚叫的脫口而出,「不要,這怎麼可以?」
「既然不想,你就好好給我學會如何看帳算帳,要是七天之後你還算不出來莊子裡今年的花銷有多少……」他說到這兒停了下來,那淩厲的眼神直勾勾的看著陶涼玉,把她看得小心肝怦怦直顫著。
「一定要學嗎?」她可憐兮兮的睞著他。
宋憶風硬起心腸,毫無轉園餘地的說道:「沒錯。」他沒辦法將她保護在羽翼下一輩子,只能訓練她,好讓她日後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從今天開始,你就好好跟著九叔學習如何看帳、算帳。」
離去前,宋憶風再交代弄梅和侍雨,「你們盯著夫人,她若是敢偷懶就來稟告我,若是你們兩個膽敢替她掩飾,知情不報,讓我知道,就罰你們一人二十大板,並罰一個月的月俸。」
弄梅、侍雨暗自心驚,但不敢違抗莊主的話,低眉斂目的答道:「奴婢知道了。」
待他離去後,兩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為何向來寵愛夫人的莊主,一夜之間突然對她變得這般嚴苛起來。
「夫人,莊主給的期限不長,咱們別耽誤時間,這就開始吧。」這方九是當初跟著宋憶風創建樂雲莊的元老,約莫五十來歲,是宋憶風手下的兩大帳房之一,他略顯福泰的臉龐帶著笑意,將一隻算盤擺到桌案上,並翻開其中一本帳冊。
「那就有勞九叔了。」陶涼玉愁眉苦臉的在桌案前坐下,方九在她旁邊的一張小桌子坐下,他桌上也擺了一隻算盤和帳冊。
「我先教夫人如何使用算盤,您看仔細了,這算盤是上一珠、下五珠的形式,上一珠當五,下一珠當一,隨手撥珠,便成答數,珠動則數出……所以若是十錢再加上五錢,要這樣算,若是八錢加三錢是這樣算,一錢加九錢是這樣算……」教到一個段落,九叔停了下來看向她。
「這樣夫人可瞭解?」
「……不瞭解。」陶涼玉輕搖著螓首,小聲的回了句。
「沒關係,夫人哪兒不瞭解,只管提出來。」
她為自己完全聽不懂方九所教的羞得臊紅了臉,用著蚊蚋般的嗓音吶吶的道:「我全都不瞭解。」
方九聞言仍是一臉和顏悅色,好脾氣的說道:「夫人不瞭解定是我教的方式不對,我再換個方式教夫人。」
他想了想說道:「夫人知道咱們數數通常是從零數到九,不管多大的數都逃不過這十個數,所以這算盤上的珠子也相應了這十個數,您看……」這方九算是很有耐性的人,也因此才會被宋憶風找來教她。
陶涼玉聽了一遍沒聽懂,他便從頭說一遍,兩遍還不懂,他再換個方式講解,三遍仍是不懂,他又改了個說法教她,就這樣從早上一直教到日落時分,教得方九都想哀歎了。
陶涼玉歉疚又自責的道:「對不起,九叔,我很笨,一直學不會。」
方九笑呵呵的安慰著她,「不打緊,這學不會咱們慢慢學就是,就像莊主說的,只要有心定能學會,且夫人也差不多學會了兩分,想來明日再學一天興許就會了。」
樂雲莊上下皆知宋憶風有多寵愛這位夫人,他哪裡敢擺臉色給她看,且她人美心善又是個好性子的,縱使有所不滿,對著她那張清豔絕倫的臉,也發不起脾氣。
方九說完看見宋憶風走了進來,起身行禮,「莊主。」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弄梅和侍雨也一塊朝他行禮。
陶涼玉因為學了一天,連如何撥算盤都還沒學會,有些心虛,不敢看向他,頭垂得低低的。
宋憶風看她一眼,將方九叫到外頭,詢問陶涼玉今天一天學習的成果。
方九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的如實告知,「……屬下回去後,會再想個更簡單明瞭的法子來教夫人。」
宋憶風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這陣子涼玉的事就要麻煩九叔了,請九叔無論如何務必要把她教會。」
方九心中很疑惑,不明白為何好端端的,宋憶風會在這時把他找來教陶涼玉看帳、算帳,遂試探的說道:「莊主的囑託,屬下自當盡全力,只是這眼看著即將年底,正是最忙碌的時候,咱們莊子旗下各家商號的帳目都會送過來核帳,這屬下不在,也不知朱兄那兒忙不忙得過來?」
這朱同青是宋憶風手下另一位大帳房,樂雲莊旗下那些買賣的帳冊通常都要再經過兩人的查核。
「這事先讓同青去忙,你負責教好涼玉,這事更重要。涼玉是咱們樂雲莊的主母,不能連這點事都不會。」宋憶風話說到這兒,微微一頓,接著狀似不經意的再說:「否則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她一個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會,哪裡鎮得住底下的人。」
「莊主太多慮了,您定能長命百歲。」方九嘴上雖這麼說,心下卻隱隱覺得他這話似是另有深意,但一時也參不透。
宋憶風搖頭道:「這人的命,由天不由己,沒人知道老天何時要將咱們這條命給收回去,還是未雨綢繆做些防範的好。」說完,他突然神色鄭重的朝他深深一揖,「九叔,我今日將涼玉托給你教導,日後若是我有個萬一,也請你多幫襯著涼玉,莫讓她被底下的人給欺了去。」
見他這般,方九急忙回禮,「莊主言重了。」他心中有些驚疑不定,不知他為何突然對他說起這些事,就彷佛……在托孤似的。
「今日的事九叔別再往外說。」宋憶風叮嚀了句。
雖然心中充滿了疑慮,但方九不敢怠慢,也不敢多問什麼,正色承諾,「莊主放心,今日的事,屬下一個字都不會外泄。」
方九走了之後,宋憶風走進書房,瞧見陶涼玉神色萎頓的坐在桌案前,一臉苦大仇深的在撥弄著算盤珠子。
他輕輕歎息一聲,走到她身旁,問了句,「學得怎麼樣了?」
她抿了抿唇,那神色既委屈又無辜。「侍雨和弄梅都聽懂了,可是我還是沒聽懂九叔所教的,我真的學不來……」
他板起臉孔斥責她,「我說過這世上沒有學不來的事,只有用心不用心。」
見他不再有往日的呵寵,動不動就對她板著臉,她紅著眼眶,眼底漫起一層薄霧,泫然欲泣。
「不許哭,你忘了你是樂雲莊的主母了嗎,為了這麼點小事就掉眼淚,成何體統。」他喝斥。
被他這麼一凶,她眼淚沒能忍住掉了下來。
「把眼淚擦乾。」冷著臉丟下這句毫不關心的話,宋憶風扭頭走了出去。
侍雨在他離開後,忍不住訝異的說:「莊主這是怎麼了?」
以前他若是見到夫人落淚,還不心疼的直哄著她,可方才他看見夫人掉淚,竟冷漠的無動於衷!
這人真的是莊主嗎?
弄梅也神色凝重,她與侍雨跟在夫人身邊很多年,她們比誰都清楚莊主對夫人有多寵愛,那簡直是捧在掌心裡呵寵的,如今這寵愛驟變……她思及莊主這趟外出晚歸的事,眉頭微蹙。
陶涼玉拿著手絹抹了抹淚,自責的道:「我跟著九叔學了一整天,還沒學會如何撥算盤,也難怪他要生氣,是我笨,不怪他。」
「每個人都有自個兒擅長的事,這些事您做不來也怪不得您。」弄梅安慰道。
聽她這麼一說,陶涼玉握著絹帕的手微微一緊,「可、可我好像沒什麼擅長的事。」她琴棋書畫學不來,女紅刺繍也做得沒弄梅好。
侍雨說道:「誰說的,夫人糕點做得可好吃了,尤其是相思糕、雪花糕,更是好吃得不得了。」
弄梅也接腔道:「就是呀,您做的糕點連莊主都愛吃呢,他不是稱讚過您好幾回嗎?」
聞言,陶涼玉稍稍找回了一點信心,「要不等待會用過晚膳,我再去做些糕點給相公吃。」她天真的想著,讓他吃了她做的糕點,那甜甜的滋味入了口,興許心情就會轉好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10 08:33 PM
第二章
這晚,陶涼玉做了紅豆福糕,外頭是糯米做的,裡頭包著紅豆餡,軟糯的滋味裡充滿了紅豆的香甜,十分爽口。
她將這紅豆福糕捧到書房裡給宋憶風,那張嬌媚清豔的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這是我做的紅豆福糕,相公嘗嘗。」
抬眸望著她臉上那甜美如花的笑顏,宋憶風藏住了眼裡的心緒,語氣嚴峻的訓斥她。
「端下去,以後別再做這些糕點了,這些自有廚子會做,你與其做這些,還不如多把心思花在學習看帳、算帳上頭,便能早一日學會。」
他的話宛如寒天裡的冷水朝她兜頭澆下,凍得她渾身一僵,她咬著唇看著不再如往常那般疼寵她的丈夫,臉上充滿了委屈。
「你知道我腦子生得笨,做不來那些事的。」
他的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既然知道自個兒笨,就該比別人下更多的功夫來學。」
她覺得自己彷佛完全不認得眼前這個男人了,不明白這樣遽然的改變是因何而起,「為什麼你非讓我學這些不可?」
「倘若你只是個下人,我不會強逼你學這些,可如今你是我宋憶風的妻子,是這樂雲莊的女主人,連這些都不會,你要如何打理這偌大的莊子,如何使喚莊子裡的那些下人?」他神色峻厲的質問她。
她不平的為自個兒辯解,「可是我以前也不會這些……」
「以前是我太縱容你了,以後,我不會再那般放縱你,我可不想讓外人笑話咱們這樂雲莊的女主人是個無能的廢物。」
被他這般斥駡,她羞慚得幾乎要哭出來,一時無地自容,緊咬著下唇,轉身跑了出去。
他那句無能的廢物彷佛惡咒不停的回蕩在她耳邊,戳刺著她的心和她的尊嚴。
原來在他眼裡,她竟是個無能的廢物嗎?
憶及昔日兩人那些甜蜜的恩愛,再想起他這兩日冷漠和嚴厲的對待,她的心就如同此刻的寒風,冷得讓她顫抖。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是她讓他厭倦了嗎?
可以前她也什麼都不會,他也沒嫌棄過她,為何現在才來嫌棄她?
她一路哭著回到寢院,侍雨和弄梅見她滿臉淚痕,驚詫道:「夫人這是怎麼了?為何哭成這般?」
她搖著螓首,此刻她正傷心,不想說話,走回寢房,脫去鞋子,將自個兒整個人藏進了被縟裡。
「夫人。」侍雨和弄梅跟著走進來,擔憂的相覷一眼,夫人先前端著糕點去書房給莊主時還眉開眼笑的,怎麼這會兒卻是哭著回來?
聽見被縟裡隱隱傳來的啜泣聲,弄梅走過去輕拍著纏裹著她的被縟,哄問:「夫人,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就是呀,是誰欺負了您,您快告訴奴婢,奴婢替您出氣去。」侍雨也接腔說。
好半晌,陶涼玉才抽抽噎噎的探出了臉,臉上沾滿了淚珠。
「侍雨、弄梅,你們說我是不是個沒用的廢物?」
侍雨聞言怒嗔,「夫人,是哪個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跟您說這種話?奴婢讓管事去打爛他那張嘴」
陶涼玉哽咽的道:「是相公說的。」
侍雨驚愕的張著嘴,差點被自個兒的唾沫給嗆到,「是莊主?他怎麼會對夫人說出這種話?」
陶涼玉將適才在書房裡的經過告訴她們,「……最後他說他不想讓外人笑話咱們這樂雲莊的女主人是個無能的廢物。」
「莊主這麼說太過分了。」侍雨忿忿替她抱不平。
弄梅則若有所思的忖道:「莊主這趟出門回來之後,整個人彷佛都變了,該不會是……」
見她說到這兒便打住了話,侍雨連忙出聲追問:「是什麼?」
瞥了陶涼玉一眼,弄梅猶豫了會兒才低聲說了句,「會不會是中邪了?」
侍雨聽了之後,恍然大悟的叫道:「沒錯,莊主定是中邪了,否則他先前疼夫人疼得如珠如寶,連重話都捨不得說她一句,怎麼會這趟回來之後,就變了個性子,對夫人嚴厲起來,連廢物這種不堪的話都毫不留情的對夫人說出口。」
陶涼玉聽得一愣一愣的,「中邪?那該怎麼辦?」
侍雨快一步說道:「夫人,這要請個道士來驅邪才成。」
陶涼玉有些錯愕,「要請道士驅邪?」
「沒錯,事不宜遲,夫人,趕明兒個一早奴婢就出莊去,請個法術高明的道士來莊子裡。」
弄梅出聲阻止她,「侍雨,請道士來莊子裡這事非同小可,不可貿然而行,否則要是讓莊主知道,定會責怪夫人不可。」
「不找道士,那怎麼趕走附在莊主身上作祟的邪物呢?」
「夫人,中邪之事只是奴婢的臆測,做不得准,這事咱們得再觀察一陣子,看看情況再說,說不得莊主的改變是另有原因也未可知。」
「那會是什麼原因?」陶涼玉一臉茫然。
弄梅搖首,「這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奴婢明日去找這次隨莊主出去的孟兆打聽看看,莊主這段時日在外頭可是有什麼異狀?」
陶涼玉心中惶惶然,一時也無法可想,頷首道:「也好,那你找個時間問問孟兆。」
同床共枕四年多,夜裡入睡時,陶涼玉早已習慣窩在丈夫的懷裡,被他擁著入眠。
可如今躺在身側的丈夫,白日裡對她嚴苛以待也就罷了,夜裡也不再如往昔那樣與她相擁而眠。
寒冬寂靜的深夜裡,沒有他溫暖的懷抱,她冷得難以入睡。
猶豫了好半晌後,見他閉著眼,也不知睡著了沒有,她小心翼翼的朝他挪了過去,悄悄靠向他懷裡,見他沒有推開她,她心頭微喜,大膽的縮進他的懷抱裡,拉起他的手圈抱住她。
抬眼看著他,見他似是已睡著,她伸手輕輕撫摸著那張她熟稔無比的臉龐,她七歲時認識他,十七歲時嫁他為妻,如今兩人成親已四年多,他一直對她呵寵有加,不捨得讓她受一點委屈。
可思及他這兩日的嚴厲,她委屈得忍不住喃喃低聲問:「相公,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還是你厭了我?」
宋憶風終是沒忍住幽幽輕歎一聲,張開眼望著她。
「以前我以為將你保護在我的羽翼之下,便是對你好,可我後來發覺那是害了你,我不該把你養成一個無知又無能的女子,一旦遭人朦騙欺淩,便毫無反抗的能力,只能束手待斃。」
「沒人會矇騙欺淩我的。」她覺得他太多慮了。
「那是因為這莊子裡有我鎮著,沒人敢欺你,倘若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呢,沒人再能護著你,你有什麼能耐和本事管得住這一莊子的下人?屆時說不得就連下人都能恣意欺辱你。」
「不會的,他們不會那麼做,而且你怎麼可能不在呢?」自她十歲那年被他接到他身邊,所有的人都待她很好,她不相信有人會那麼待她,她更加不相信身子一向健朗的丈夫,會有不在的一天。
靜默了好半晌,宋憶風才徐徐出聲,「日後你便會明白這世事多變、人心難測。」他無法責怪她過於單純天真,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將她保護得太好所致,讓她不知人心險惡。
但所幸現在還來得及,他會讓她徹底明白人情的冷暖、人性的奸惡貪婪。
她懵懵懂懂地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問道:「是不是只要我學會了看帳和算帳,你就不生我的氣了?」
他從沒生她的氣,他氣的是他自己,但這些話他無法對她明言,只能說道:「等你哪天能擔起主母該負的責任時,我就不生氣了。」
翌日,陶涼玉待在書房裡,同方九繼續學習如何算帳,而另一頭在議事廳裡,宋憶風召集了重要的部屬齊聚一堂。
宋憶風梭視著坐在底下的眾人,最後目光掃過宋憶辰與李昭宜,神態一如往常那般,豪邁的朗聲開口——
「今日召大夥趕來,是有幾件事要宣佈。這第一件事是這一年來大家辛苦了,所以我打算從今年的盈利裡再多提撥出一成出來,派發給所有人吃紅。」
隨著他這話一落,在座的諸位掌櫃、管事們,皆拊掌喝采,「好啊,咱們替底下的那些夥計們多謝莊主。」
環顧眾人皆滿臉笑意,他抬起手示意底下的眾人噤聲,接著再宣佈下一件事。「這第二件事,為了咱們樂雲莊未來能有更好的發展,有部分的人手要重新另做安排。首先是陳大春、李長髮兩人調至油行,至於原本油行的管事和掌櫃一個調到布莊、一個調到如虹酒樓……」他發佈了一串新的安排。
聽畢後,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他突然做出如此大規模的調動有何深意,不過眾人謹慎得沒有立即出言相詢。
也在這批調動人員中的宋憶辰率先出聲詢問:「敢問大哥為何要把我調至馬場,可是覺得我先前在糧行做得不好?」
樂雲莊旗下糧行的生意可比馬場來得大多了,每日經手的銀子至少就有數千兩以上,一年下來數十萬兩跑不掉,至於馬場一整年下來,頂了天也就兩、三萬兩的銀子。且在糧行裡,他還能暗中從裡頭苛扣下不少油水,到了馬場,就沒有那麼多油水可撈,因此他壓根不想去馬場。
望向這位堂弟,宋憶風斂去了眸裡所有的情緒,神色一如既往的解釋。
「咱們馬場的生意一直沒有什麼起色,我這是打算借重你的才能,想看看能不能將馬場發展起來,所以才將你調過去。」末了,他唇邊蕩開一抹笑意,說道:「不過若是憶辰你自認沒這個能力,擔不起重任,我倒也不勉強,不過可就要罰你去咱們旗下的如虹酒樓,做三天的小廝。」
他這話一出,眾人哄堂大笑。
有人笑道:「俺倒是想瞧瞧二爺當小廝的模樣。」
有人接腔揶揄,「要是二爺真去酒樓當三天小廝,我定日日去捧場。」
其它人也紛紛取笑,不過這些人調侃的話皆沒有惡意,眾人只以為這是宋憶風有意想磨練磨練宋憶辰,故而將他調去樂雲莊旗下最不賺錢的馬場。
宋憶辰即使再不想去,但如今面對這局面,逼得他不得不去,他心下暗恨的瞅了宋憶風一眼,可面上仍微笑的拱手答道:「這下可要辜負各位的期待了,我決定接下大哥交代的差事,非讓馬場的生意在我手裡翻倍不可。」
宋憶風贊許道:「不錯,有氣魄,我拭目以待。」說完這些,他最後看向李昭宜。
「昭宜,這胭脂水粉的賺頭不小,咱們或許也可以試試,你是個姑娘家,最適合做這事,我打算交由你來負責,你可敢接下?」
李昭宜聞言喜出望外,一臉躍躍欲試,「憶風哥都敢將這事交給我,我怎麼會不敢接下。」讓她獨自負責一門生意,表示他對她看重,她心中很得意。
宋憶風接著吩咐她,「那麼你近日儘快將莊子裡的帳目移交給九叔,便開始籌辦這事。」
當年父親被殺,他獨自離開宋家,去為父親報仇。結果報仇不成反受重傷,傷癒後,他去做了買賣,賺了不少銀子,創立了樂雲莊。
見他有了出息,家族裡當初那些貪生怕死,不願替父親報仇的叔伯們,竟也想來分一杯羹,還想把他們的兒子安插進來。
但他又豈是那麼好拿捏的人,自是不允,以前那些叔伯們便常欺他父親老實,因此走鏢時向來把最危險的鏢交給他爹,在他被殺害後,他們又懼事不追究,讓他對宋家的人早已寒了心。
宋家的人裡他只收留了兩個,一個是宋憶辰、一個是李昭宜。
他之所以收留宋憶辰是看在五叔的面子上,當初在他爹遭賊子殺害後,五叔曾幫過他一些忙,故而在五叔過世後,宋憶辰不願留在宋家前來投靠他時,他收留了他。
至於李昭宜則是他四姑的女兒。
四姑嫁得不好,丈夫嗜酒如命,長年虐打她,後來有一次她丈夫又在酒後對她施暴,她再也受不了,沖去拿了把菜刀出來與他拚命,這一拚命她錯手把丈夫給砍死,見自個兒殺死丈夫,她驚嚇之餘畏罪自盡。
當時年僅十三歲的李昭宜一夕之間遽然失去了雙親,成為孤女,李家那邊的人嫌她命中帶煞,這才克死了父母,把她攆了出去。
她不得已只好投靠母親的娘家,可宋家也不太願意收留她,竟唆使她來投靠他。
涼玉見她身世可憐,因此央求他留下了她。
可這好心的結果,竟是收下兩隻白眼狼!
他們欠他和涼玉的,他會好好跟他們算清。
聽他要她交出帳目,李昭宜急忙表示,「這莊子裡的帳我可以兼著管,不妨事。」雖然她掌管的帳目只是莊子內的一些花銷,可她也管著莊子裡的小庫房,那裡頭存放的銀兩雖然沒有總庫房多,可數目也頗為可觀。
她爹生前嗜酒,把家中大半的銀子都拿去買酒喝了,因此家中十分貧困,在爹娘過世以前,她幾乎沒過上什麼好日子。
直到來到樂雲莊,她才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每次進去小庫房裡,看見那麼多的金銀珠實,她便心情愉悅,私心裡幾乎將那些財寶當成了是她所有,因此不願交出小庫房的鑰匙和帳目。
宋憶風沒答應她,「你還是專心籌辦脂胭水粉的生意,莊子裡的那些瑣事你就別管了。」
李昭宜仍是不願放手,試圖再爭取,「可我不管,嫂子又管不來,莊子裡豈不亂成一片。」
「那些事我會讓她學著,她身為當家主母,總該負起些責任。」宋憶風語氣已有幾分不耐。
提及陶涼玉,李昭宜眼裡掠過一抹輕蔑,「嫂子她做不來那些事……」她還未說完,便被他喝斥。
「她是你嫂子,她做不做得來都不是你能議論的,總之這兩日你就將帳目和鑰匙交給九叔,好開始籌辦胭脂水粉的生意。」
見他板起了臉孔,李昭宜不敢再多說什麼,不甘願的應了聲,「是。」她昨兒個聽聞他讓方九教陶涼玉看帳的事,以為只是他一時興起,沒想到他是真打算要讓她接管莊子裡的事。
心中驚訝之餘,更多的是不屑與鄙夷,她不相信陶涼玉那笨女人有能耐學會那些,她就等著看她笑話。
屆時,憶風哥也會更加明白她究竟有多蠢笨,遲早會厭了她。
而這時,另一頭的弄梅則找上了宋憶風的護衛孟兆,向他打聽他們這趟出門可有什麼異常之處。
孟兆膚色黝黑,約莫三十來歲,人長得有些痩小,他曾是江湖人士,十多年前因遭到仇敵追殺,險些喪命,被宋憶風所救,為報答他的救之恩,這才跟了他,並與他一塊去剿滅金陽山那群占山為王的匪徒。
在那次的圍剿中,宋憶風還恰巧救下當時私自出宮的一位皇子,那位皇子回宮後,將此事稟告皇上,皇上欲封賞他,被他婉拒,遂親筆禦書一塊匾額賜給他。此刻掛在廳堂裡那塊漆著金漆,上頭書著「樂雲莊」三個字的匾額,就是當今皇帝所賜。
孟兆在聽完弄梅的來意,漫不經心的答道:「莊主哪有什麼異常之處,要我說以莊主的能耐,只娶了夫人這麼一個妻子,那才是異常。換作我是莊主,早就蓄養一屋子的嬌妻美妾,生下一窩的小崽子。」
弄梅心裡是向著自家夫人的,聞言薄嗔,「你在胡說什麼,莊主要是像你這般,就無法創下這樂雲莊偌大的基業了。」
孟兆搖頭歎道:「嘖,莊主現下是業大家小,這都成親幾年了,莊主膝下猶虛,要是夫人再不替莊主生幾個崽,我都忍不住想要勸莊主多納個妾了。」
聽了他這些話,連一向沉穩的弄梅都有些悻悻然,「這種事還輪不到你來擔憂。」沒能從他嘴裡問到什麼,她失望的走回書房,沒想到這孟兆的嘴會這麼緊,竟一絲半點的消息都打探不到。
回到書房裡,見到夫人坐在桌前,那兩道好看的黛眉緊蹙,愁眉苦臉的撥動著算盤珠子,不由得輕輕歎息了聲。
她感覺得出來莊主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夫人學會看帳、算帳的事,若是學不會,莊主恐怕不會罷手。
這日過了午後,方九被宋憶風叫走,陶涼玉滿面愁鬱的看著堆在桌角處的那迭等著她計算的帳冊。
經過上午方九一再的解說,她雖然比昨日又多懂了二、三分,可仍不太會撥算盤珠子,她這手一碰到那些珠子就僵住了,老是撥錯。
侍雨將先前廚房送來的糕點果品遞給她,「夫人用些點心,休息會兒吧。」
弄梅則沏了杯柚香蜜茶遞到她手上,讓她暖暖手。
陶涼玉懊惱的捶打著自個兒的腦袋,「我這腦子真是笨,你們倆站在一旁都懂了,只有我還是一知半解。」
為了昨夜他說的那句——「等你哪天能擔起主母該負的責任時,我就不生氣了。」她今日很用心的同九叔學,可是成效仍是不彰。
她從沒這麼惱恨過為何自個兒不生得聰明些。
「夫人別這樣,要是打傷了可不好。」侍雨急忙拉下她的手阻止她。
弄梅剛想啟口安慰,這時,有人比她快一步的出聲。
「喲,嫂子這是在做什麼?怎麼自個兒敲著自個兒的頭,莫不是哪兒疼?」
「沒事。」見進來的人是李昭宜,陶涼玉訕訕的輕搖螓首。
李昭宜走到桌案前,瞟了眼擱在桌上的算盤和帳冊,眼中閃過一抹鄙夷,嘴上則笑道:「我來猜猜,嫂子該不會是被這些帳冊給難住了吧?」出了議事廳,她便直接來了這裡,想來看她的笑話。
陶涼玉默默的頷首。
李昭宜看她一眼,眼裡閃過一抹算計,「我知道嫂子向來不擅長這些事,要不要我去同憶風哥說說?」
「好。」陶涼玉下意識的便脫口答道,接著思及什麼,又趕緊搖首,「不,不用了。」想起昨晚他說的話,她覺得自個兒確實是該擔起身為莊主夫人的責任,不能再事事仰賴別人。
李昭宜不死心的再勸道:「我知道嫂子不喜歡做這種事,用不著勉強。」
「我是相公的妻子,這些事本該是我做的,我不能再推諉責任,什麼都不管,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你做。」陶涼玉真心誠意的接著說道:「昭宜,這些年來你已經幫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你。」
李昭宜臉上堆著笑回道:「這些事不過只是舉手之勞,嫂子無須這麼客氣。要是嫂子遇上什麼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說完離去時,她眼裡流露一抹冷意。
哼,她倒要看看她能撐多久?
待宋憶風與方九談完話,方九離開後,孟兆進屋去,將先前弄梅來打探的事稟告他。
「我沒將莊主這趟出門求醫的事告訴她。」他兩手橫在胸前,抱著一柄劍,姿態隨意自在。他跟在宋憶風身邊多年,宋憶風從未以僕從的身份待他,兩人的關係就如同朋友。
宋憶風對他辦事素來放心,「孟兄,往後涼玉身邊的婢女再來打聽什麼,也別透露。」
孟兆答道:「莊主只管放心,沒人能從我的嘴裡撬出不該說的話。」
宋憶風點點頭,接著思及一事,「對了,孟兄,你可曾聽聞這鸞鳳和鳴珠可還有其它的用途?」他想他闖蕩江湖多年,見多識廣,也許曾聽聞一些不為人知的隱密。
孟兆思忖片刻後搖頭,「這「鸞鳳和鳴珠」與那個下落不明的「百年好合璧」相傳皆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神奇至寶,能令夫妻舉案齊眉、白首偕老,有緣人得之便能心想事成,但聽說即使得到此物,想實現心願,也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至於它是否還有其它作用,我倒是不曾聽聞。」說完,他好奇問道:「莊主先前不是得到了那顆鸞鳳和鳴珠,可是發現了什麼奇異的事?」
「沒有,那顆珠子你也瞧過,沒什麼奇異之處。」只有親身經歷了那場「惡夢」的他,才明白那顆珠子的神奇之處。
然而它將他送回了四個月多前,可他卻無力扭轉改變自個兒未來的命運,那隱藏在他身子裡的惡疾仍是無人可醫。
孟兆略一思忖,大約明白他為何詢問那鸞鳳和鳴珠的事,遂道:「莊主無須太過憂慮,雖然先前尋訪的那些大夫都對莊主的病情束手無策,但也說了,只要好好調養,那病也未必會奪命。」
這趟出去前,連他都不曾料想到一向健朗的宋憶風竟患有心疾,尋訪數名醫術精湛的大夫後,皆搖頭表示他罹患的心疾無法根治,只能在平日裡多加注意調養,並要儘量心平氣和,避免大悲大怒。
未必會奪命?當年他便是死在猝發的心疾之下,以至於什麼事都來不及安排。
如今這病就宛如懸在他頭頂上的催命劍,隨時都可能發作,但卻無法可治。
沉默一瞬後,宋憶風才啟口道:「這病就彷佛在我這身子裡埋了火藥,至於它何時會爆炸,我卻難以知曉。」
孟兆想了想說道:「我聽說十幾年前宮裡有位太醫,有妙手回春之能,他治好患了絕症的太后,可惜後來因為遭了牽累,捲入政爭,受了宮刑,之後便不知去向。要不要我托幾個江湖朋友幫忙打聽,查查他如今落腳何處,也許他會有辦法治好莊主的心疾。」
「那就有勞孟兄。」經他一提,宋憶風也想起了這位太醫的事蹟,不禁燃起了一絲希望。
一直到十二天后,陶涼玉才終於學會如何使用算盤,但她動作笨拙,往往一筆帳要算上好半晌才能得出結果,那些高高堆在案頭等著她計算的那些帳冊,是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計算得完。
眼看著宋憶風當初給她的期限已逼近,她急得從早算到晚,可一整天下來,也算不了幾頁。
此時早已過了就寢時分,她仍坐在桌案前埋頭苦算,因為期限只剩下兩天。她伏在案前,抬著酸疼不已的手專注的撥著算盤珠子,即使累了也不敢停下來歇息。
一旁的侍雨幫她翻動帳冊,弄梅則幫她核算數目是否正確。她沒辦法直接幫她算,只能幫她覆核,因為先前莊主發下話,表示若她和侍雨膽敢幫她算帳,就直接攆出去。
「夫人,這筆錯了,加起來應當是九十六兩。」
「夫人,這筆應是五兩七文。」
「夫人,這筆是……」
她越著急,算錯的便越多,最後陶涼玉無助又挫敗的趴在桌案上委屈的啜泣,「怎麼算都是錯的,我不算了、我不算了,我根本做不來這些事,我不想再做了……」
宋憶風默然的站在屋外,透過窗子望見裡頭的燭光映照出她哭泣的身影。
片刻後,他如同來時一般沒有驚動裡頭的人,悄然離去。
屋裡頭的侍雨見了不忍心,勸道:「我瞧夫人也累了,要不咱們先回去歇息吧,明兒個再繼續。」
「明天我也做不好的。」陶涼玉接過弄梅遞來的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淚。
「那不然奴婢去跟莊主求個情,讓他別再為難您了。」弄梅說道。
陶涼玉想了想,搖頭道:「還是再算算吧,若是真做不出來,再同他說吧。」
她想若是她真的做不到,以他往昔對她的疼愛,應當也不會太責怪她。
可當兩天后他給的期限到了,她仍是無法計算出今年到目前為止莊子裡的花銷究竟有多少時,宋憶風雖沒有出聲責備她,卻面沉如水,不發一語的離去。
這樣的漠然以對比罵她一頓還教她更難受。且他這一走,接下來幾日都沒有再回來。
她急壞了,找人四處去尋他,結果得知他是宿在外頭。
她惴惴不安的在莊子裡等著他、盼著他,夜裡也不敢入睡,只要門前一有風吹草動,便以為是他回來了,驚吾的上前去開門,可結果房門外總是空無一人,只有寒風呼嘯拂過。
白日裡,她則拚命的撥著算盤,計算著帳冊,即使手指頭打得又紅又痛,手臂都快抬不起來,也不敢休息。
「夫人,您不吃不喝已經連算了好幾個時辰,歇會兒吧。」侍雨看不過去勸道。
陶涼玉頭也不抬的回答,「我不累,我要儘快算完這些,萬一相公回來,見我還沒有算完,定又會生氣不理我。」
「可您這樣折騰自個兒,萬一累出病來該怎麼辦?還是休息會兒吧。」弄梅勸道。
走進來的李昭宜聽見她們的話,秀麗的臉上帶著笑,也假意的勸了聲,「可不是,橫豎都做不完,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何況憶風哥這幾天又不在莊子裡,嫂子甭急。」
日前方九已同她點交了莊子裡的帳目和小庫房的鑰匙,在交出那支鑰匙時,她心痛得簡直像被剜了一塊肉似的,她忿恨的把這筆帳全算到陶涼玉的頭上。
見到她,陶涼玉情急的問她,「昭宜,你這幾日可曾見過憶風?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回來?」
李昭宜心懷惡意,存心不讓她好過,刻意說道:「他呀,只怕這會兒在外頭快活著呢,我瞧怕是沒那麼快回來。」
當年她曾向憶風哥表示過,她願意不計較名分委身做小,卻被他一口拒絕,他甚至還說,倘若她仍存有這樣的念頭,便要將她送走,不讓她再留在莊子裡,她為了留下,迫不得已當著他的面發誓,表明自個兒對他已沒有非分之想。
可她怎麼甘心,她比陶涼玉更加聰慧能幹,除了那張臉之外,陶涼玉沒有一處比得上她。
她心中至今仍存有奢想不願放棄,也許有朝一日,憶風哥便會看到她的好。
陶涼玉還未出聲,侍雨便不以為然的插口說道:「這會兒年關將近,莊主他只怕忙得抽不開身,哪有空閒去快活。」
李昭宜駁斥,「哼,那可難說,他這幾日又不住在莊子裡,夜裡有沒有人為他暖床你可知道?」
聞言,陶涼玉緊張得蹙擰眉心,「昭宜,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憶風哥這幾日住在外頭,要是身邊有個女人伺候,也不足為奇。」說著,見陶涼玉臉色愀變,李昭宜暗自得意的一笑,接著語氣一轉,「哎,這是我隨口瞎說的,嫂子你不要當真了,咱們這莊子裡誰不知道,憶風哥最疼愛嫂子了,只不過也不知道他這幾日怎麼夜夜宿在外頭不回來?嫂子,你同憶風哥該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吧?」她這趟過來,便是想打探這件事,她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憶風哥夜夜不歸。
陶涼玉抿著唇,垂下臉沒有出聲。
見狀,心知她與宋憶風之間定然出了事,李昭宜出言誘哄道:「嫂子若是有什麼事,不妨同我說說,我也可以替你拿個主意。」
「……是我太笨,才惹得他生氣。」
她笨也不是這一兩日的事,宋憶風哪可能在這時才同她生氣,李昭宜以為她沒說實話,遂再勸道:「嫂子,咱們是自己人,沒什麼話不能說的,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才好替你出主意。」
陶涼玉吶吶的自責道:「是我沒在他給的期限裡計算完莊子裡的花銷,他才生我的氣。」
李昭宜有些狐疑,她做不完這事,應當早在憶風哥的意料之中,畢竟她有多笨拙,他應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似乎沒必要為這事氣到幾日不歸,總覺得其中似是另有原由。
離開前她敷衍的留下了句話,「我要是見了憶風哥,再勸勸他,讓他早點回來。」
陶涼玉急忙喚住她,托她轉告,「昭宜,你若是見了他,幫我告訴他,我一定會算完這些帳冊的。」
李昭宜微笑答應,心中卻冷笑了聲,她恨不得拆散他們,哪可能幫她,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麼,難得他們兩人之間有了嫌隙,她得把握機會趁虛而入。
這時的李昭宜渾然沒有想到,她先前所說的話,竟然一語成讖。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10 08:33 PM
第三章
翌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日落時分,冬陽的餘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若是往常,陶涼玉這時候定然在花圔裡散步,一邊等著丈夫辦完事回來陪她用晚膳。
可此刻,即使冬陽如此溫暖,她也感受不到分毫的暖意,坐在桌案前,繼續努力的撥動著算盤珠子,計算那一條條讓她看了頭昏腦脹的帳目,她算完一遍,弄梅再跟著核算一遍,查看有無錯漏之處。
侍雨出去沏茶了,但她才走了不到片刻,便又匆匆折了回來,一進屋裡,便欣喜的嚷道:「夫人,莊主回來了。」
「他在哪裡?」陶涼玉顧不得手上還未算完的帳冊,驚喜的站起身。
「這會兒正在前頭,說是召集了莊子裡的人有事要宣佈,管事讓下人全都過去。」
陶涼玉不等她說完,便心急的提步往外走,按捺不住想早點見到他。
她匆匆來到大廳,侍雨與弄梅跟在她身後。
她們抵達大廳時,屋裡已聚集了滿滿一屋子的下人,陶涼玉來到廳門前,恰好聽見宋憶風的話傳了出來——
「這位是我新納的侍妾歡姨娘,從以後也是你們的主子,你們伺候她要如同伺候夫人一樣,不可怠慢。」
下人們聞言一陣譁然,紛紛看向此刻站在他身畔那位妖嬈嫵媚的女子,沒人料到莊主外出數日未歸,回來時竟帶回了一位姨娘,甚至他還要眾人待這位新姨娘如同陶涼玉這位正室夫人一樣,這無疑說明了他對這位新姨娘的重視與寵愛。
陶涼玉則彷佛被一道雷給劈中了,震驚得整個人一動不動的僵愣住,不敢相信此刻聽見的話是真的。
他納了妾?!
連日來不曾好好休息的身子微微一晃,隨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夫人!」侍雨驚叫了聲。
宋憶風聞聲扭過頭,見她倒臥在地,快步走過來扶起她,眉峰緊蹙的喚道:「涼玉、涼玉。」
弄梅在一旁說道:「夫人定是這幾日來累壞了身子,方才又遭受打擊,這才會撐不住厥了過去。」
明白弄梅話裡那句遭受了打擊是何意思,宋憶風面無表情的抱起妻子,吩咐吳天瞬道:「吳叔,派個人去請大夫。」說完,便抱著她朝寢房走去。
望著她憔悴的臉龐,他眼神陰晦,收攏手臂緊緊擁著她,這些時日他雖然沒在樂雲莊,但他在她身邊悄悄安排了人暗中保護她,她所做的事他全知曉。
他知道她努力的在算著帳冊、知道她日夜盼著他回來。
然而為了讓計畫順利進行,有些事他不得不做。
回到寢屋,他將她放到床榻上,並沒有多待,在大夫來瞧過之後,說她是一時氣血攻心才會厥過去,晚點便會清醒過來後,他便離開了。
離開時,他同時帶走了她系在頸子上的那顆鸞鳳和鳴珠。
侍雨見狀出聲想阻止,「莊主,那是您送給夫人的,夫人一直都很珍惜它,您怎能再把它給拿走?」他不只帶回了個小妾,竟然連這珠子都要取走,這太過分了。
宋憶風神色漠然的丟下幾句話,「夫人醒來後若問及此事,你告訴她,我暫時先借走,日後再還給她。」語畢,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侍雨氣惱得直跺腳,「弄梅,莊主怎麼能這樣對夫人?」
弄梅也心疼夫人,卻只能無奈的道:「你別忘了分寸,莊主是主子,咱們只是下人,這些事沒有咱們置喙的餘地。」
「可夫人那麼拚命,日日夜夜努力在算著那些帳冊,盼著莊主回來,結果盼回來的竟是莊主帶回了個小妾,這夫人怎麼受得了?」
弄梅搖頭道:「莊主要納妾,誰能阻止,待夫人醒來後,咱們好好安慰她吧。」
「莊主以前是那麼的寵愛夫人,怎麼會說變心就變心呢。」侍雨無法明白,人心如何能變得這般快。
弄梅垂眸望著床榻上昏睡不醒的主子,幽幽歎道:「也許再深的呵寵,也有耗光的一日吧。男人一旦移了情、變了心,哪裡還會再記得昔日曾許下的海誓山盟?」
侍雨替自家夫人難過得直抹淚,「為什麼會這樣?夫人是那麼一心一意的對待莊主,如今他有了新人,夫人要怎麼辦?她豈不傷心死。」這些年看著莊主與夫人如此的恩愛,她曾以為他們會一輩子恩愛到老,孰料,莊主就如同其它那些男人一樣,不再滿足于只有夫人一個妻子,開始納妾了。
這如今有了第一個,往後是不是還會再有第二個、第三個呢?
深夜時分,陶涼玉躺在床榻上,睜著木然無神的兩眼,悠悠地回想起剛成親那一年的事——
「相公,你在看什麼?」她端了碟糕點走進書房。
「是二叔又要納妾,派人送來帖子。」宋憶風隨手往桌上一擱,摟過妻子坐在他腿上。
「二叔年紀那麼大了,怎麼還要納妾?而且我記得他不是去年才納了個小妾嗎?」她訝道。
他喂她吃了塊甜糕,笑道:「二叔蓄養了十幾個姬妾,據說那一屋子的妻妾們天天吵鬧不休,鬧得家宅不寧、雞飛狗跳,前幾個月聽說有幾個小妾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其中一人被錯手打死了。」
「啊,怎會鬧出人命了?」
「女人平時柔柔弱弱、手無縛雞之力,可一旦嫉妒起來,可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那相公你以後也會納妾嗎?」她擔憂的問。
他寵溺的親了親她的小嘴,「納妾做什麼,來欺負我的心肝寶貝嗎?我呀,這輩子能得你為妻就足矣。」
寒冷的冬夜,床畔不再有溫暖的懷抱,她只能自己抱著自己,整個人蜷縮在厚重的被縟裡,仍是覺得渾身發冷。
那是一股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的寒意,她被凍得全身僵硬發麻。
先前醒來時,她曾詢問侍雨和弄梅,「相公呢?」
侍雨忿忿不平的回答她,「他去了歡姨娘那裡。莊主他如今是有了新人忘舊人了。」
弄梅低斥,「侍雨,別胡說。」
「我有說錯嗎,莊主先前送夫人回來後,便不聞不問,他甚至還拿走了之前送給夫人的那顆珠子。」
「珠子?」她急忙取下戴在頸子上那只弄梅為她繡的錦囊,打開來看,裡頭已空無一物。
弄梅出聲安撫她,「莊主說他只是暫時借走,日後會再歸還給夫人。」
望著空蕩蕩的錦囊,她心口一痛,「他為何要拿走這顆珠子?」
「我瞧他說不得是要拿去送給那個新姨娘。」侍雨嘴快的說道。
「侍雨!」弄梅來不及阻止她,只能投給她一個責備的眼神,莊主納妾夫人已夠傷心,她不該在這當口還說這種話。
侍雨衝動的脫口而出後,也很後悔,但這會兒話也收不回來了,只好想辦法緩頰,「夫人,這全是奴婢瞎說的,您別當真……啊,您怎麼哭了……」看見自家夫人淚流滿面,侍雨慌得手忙腳亂。
「相公他是不是不要我了?!」陶涼玉駭然的泣問。當初他送給她那顆珠子時說,那珠子能庇佑他們白首偕老、永結同心,而今他拿走了,是意味著他不願再與她共結白首了嗎?
「沒這回事,莊主他只是納妾,又不是要休妻,您別多想。」侍雨急忙拿著手絹替她拭淚。
弄梅冷靜的勸慰她,「夫人,奴婢知道您此刻心中定然不好過,可這已成事實,莊主都把人帶回來了,咱們不認也得認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如何讓您能重新得回莊主的心。」
想起從今而後丈夫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她的心便酸澀痛楚得猶如刀割。
「他定是嫌棄我笨,是個沒用的廢物,所以才厭了我……」她哽咽的捉住弄梅的手,「你說我要怎麼樣才能變得聰慧一點?」
弄梅輕拍著她的手,勸慰道:「夫人先別著急,讓奴婢好好想想,咱們得先摸清這新姨娘的底細,再來合計合計要怎麼奪回莊主的心。」
思及此,陶涼玉悲傷的想著,相公的心裡真的已經沒有她了嗎?以前的那些呵寵恩愛,就這樣煙消雲散,一去不回了嗎?
想到此刻他躺在別個女子的床榻上,擁抱著別個女子入眠,她的眼淚止也止不住,淚濕枕巾。
淒寒的夜裡,她獨自一人,無聲的悲泣著。
一早,侍雨看見俞歡帶著兩名婢女過來,連忙擋在她面前不悅的質問,「你來做什麼?」
「我是來拜見姊姊的,讓開。」
俞歡伸出纖纖玉手撥開擋路的侍雨,逕自走到坐在桌案前算帳的陶涼玉面前,屈身盈盈一福,嬌笑的啟口。
「妹妹向姊姊請安,妹妹初來乍到,很多事情不懂,往後還得請姊姊多多提點關照。」
陶涼玉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性情質樸單純,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有些語無倫次,「我……你……坐。」
站在她身側的弄梅出聲解釋,「歡姨娘,夫人讓您坐下再說。」說完,她投給陶涼玉一個安撫的眼神,借著端起桌上的茶杯遞給她時,輕聲在她耳畔提醒她。
「夫人別緊張,您把她當成下人就好,無須太過客氣。」有不少地方,侍妾的地位比起奴僕也沒高多少,她認為夫人不用太把這人當回事,否則以夫人這軟性子,只怕會被這新姨娘給吃得死死的。
陶涼玉輕輕頷首,表示知道了,她讓自己鎮定下來,看向已自己坐在椅子上的俞歡,這才發現這位新姨娘的模樣生得極是妖媚,就連笑起來都彷佛會勾人似的,怪不得相公會被她給迷了去,納她為妾。
想及此,她胸口又是一陣澀然。
「姊姊在忙什麼?」俞歡嬌聲問道。就在陶涼玉望向她時,她也暗自打量著這位夫人,外頭傳聞樂雲莊的莊主夫人生得清豔動人,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芙蓉面、桃花腮、櫻桃嘴,一身肌膚吹彈可破,可惜的是那一雙剪水秋眸如今微微紅腫,看起來像是昨兒個哭了一夜。
這也難怪,丈夫納了妾,做妻子的哪個能不憤怒悲傷。
「算帳。」陶涼玉簡單的回了她兩個字。
俞歡抿唇而笑,「夫人可真能幹,換了我可做不來這事兒呢,我大字認不了幾個,只識得自個兒的名字怎麼寫。」
陶涼玉聞言心頭一酸,她也做不來這種事,可是他卻逼得她不得不做。
俞歡接著說:「我只會唱曲兒和跳舞。」彷佛存心挑釁似的,她再說:「當初我在尋歡樓裡,憑著一首曲子一支舞,就迷倒了不少大爺,就連莊主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對我一見鍾情,非要為我贖身不可呢。」她邊說邊笑,那清脆的笑聲彷如銀鈴乍響。
可她的話聽在陶涼玉耳裡,卻猶如句句帶刺,刺得她心口抽痛。
侍立一旁的侍雨對她怒目相向,更加替夫人感到不值,莊主竟納了個青樓女子為妾,還可惡的跑到夫人跟前來耀武揚威。
俞歡想起什麼再道:「哎,對了,莊主憐惜我身邊沒有多餘的物品傍身,說要送我幾副首飾,讓我來找姊姊拿,可要勞煩姊姊挑幾副好看點的給我。」
侍雨憤怒的瞪大了眼,「莊主要夫人拿她的首飾送給你?」
俞歡那雙會勾人的桃花眼斜瞟她一眼,「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莊主要拿夫人的首飾送我?」
「你方才明明這樣說!」侍雨氣忿的指責。
俞歡挑眉駁斥,「你這丫頭可別冤枉我,我才剛進門,豈敢要姊姊的首飾,是莊主說這莊子裡的小庫房是姊姊掌管的,讓我來找姊姊拿幾副首飾。」
聞言,侍雨一愣,細想她適才所說的話,面露尷尬,「是你方才沒把話給說清楚。」
俞歡抿著笑,那笑卻有些涼涼的,「姊姊,你身邊這丫頭脾氣還挺大的,這底下的奴才若是平時太過縱容,可是會欺到主子頭上來。」
「你……」侍雨想說什麼,但被弄梅扯住了,悻悻的閉上了嘴。
陶涼玉聽出俞歡這話是在責備侍雨踰越了主僕的分際,護著她道:「侍雨只是心直口快了些,沒什麼壞心眼,若是適才得罪了歡姨娘,我代她道歉,你別怪她。」
俞歡揮著手絹,面帶笑容改口道:「哎,她是姊姊的貼身侍婢,護著主子也是應當的,怪我不好,方才沒把話給說清楚,讓她誤解了我想拿姊姊的首飾。」
「你等會兒,我讓弄梅去把小庫房的鑰匙拿來,再去挑幾副首飾給你。」小庫房的鑰匙前幾日她才從九叔那裡拿到,將鑰匙移交給她時,九叔還特別叮囑說小庫房裡頭存放的金銀珠寶為數不少,莫帶不相關的人進去。
她記下了九叔的交代,沒讓俞歡進去,自己領著弄梅和侍雨進去挑選幾副首飾。
這小庫房她不常來,裡頭存放了數十箱的金銀,還有一些珍貴的絲綢、玉器,另外在一旁的檀木格櫃上頭擺滿了各式的珠寶。
她讓弄梅侍雨打開那些盛裝著珠寶的錦盒,一件件看過去,侍雨和弄梅跟在她身邊,看多了莊主送給夫人的首飾,她們發現存放在這裡的珠寶雖然也都是上品,但並沒有比夫人房裡莊主送給她的那些珠寶來得珍貴。
陶涼玉一邊挑著,一邊想到此刻是在為丈夫新納的侍妾挑選首飾,心中不禁又苦又酸,每挑一件,就彷佛有人拿針刺她一下。
她按著揪疼的心口,慢慢的走、慢慢的挑,最後選了一支荷花珠釵、一支纏絲梅花簪子、一條珍珠鏈子、一副鑲金白玉耳環,和一對掐絲紋鳳金鐲子。
侍雨有些不平,「夫人,隨便拿個兩件給她就夠了,何必挑這麼多呢。」
「她畢竟是相公新納的妾室,總不能太虧待她。」陶涼玉答道。
拿了首飾,出來讓帳房記下數量和品項後,陶涼玉帶著挑選的首飾回來,遞到俞歡面前,「你看看這些夠了嗎?」
俞歡瞅了瞅,眼前這幾件都算是上品,但她瞟了眼陶涼玉戴在手腕上的那只純白無瑕的羊脂手鐲,那可是罕見的珍品,不過她捨得拿出這幾件首飾給她,也算不錯了。
她脆笑的頷首道:「夠了,多謝姊姊。」拿到首飾,她滿意的起身離開。
她一走,陶涼玉覺得彷佛全身的力氣都用盡,坐在椅子上,一時之間茫然無措。
見她這般,侍雨有些擔心,「夫人,您還好嗎?」
她好半晌才出聲,嗓音啞啞的,「你們說……今晚相公會回房來陪我嗎?」
聞言,侍雨鼻頭一酸,心疼的摟著她,「夫人,您別難過,咱們一定會想辦法幫您重新得回莊主的寵愛。」
片到後,陶涼玉重新振作起來,「我得趕緊把帳算完,好拿給相公看,侍雨、弄梅你們快來幫我。」
她走回桌案前,繼續埋頭苦算。
他自昨兒個回來後到現在都沒來見她一面,她心中的思念快要滿出來,她想見他,好想好想,若是她能拿著計算好的帳冊到他面前,也許他就不會再夜夜不歸的冷落她。
晌午時分,外頭飄起了細雨,天色陰沉沉的,屋裡已點上了燭火,侍雨在添加炭火,想讓屋子裡暖和些。
書房裡很安靜,只有陶涼玉在撥動算盤珠子的聲音,經過這麼多天,她進步不少,不像先前那般十筆帳裡至少有五、六筆算錯,如今已減少到只剩下兩、三筆。
突然間,從外頭傳來一道急切的嗓音,打破了書房裡的靜謐——
「夫人、夫人,不好了!」
侍雨開門出去斥道,「怎麼大呼小叫的,還有沒有規矩。」
「侍雨姊,我有事要求見夫人。」一名丫鬟神色焦急的道。
「什麼事?」侍雨認出這丫鬟是被派去服侍歡姨娘的丫頭朵朵。
「昭宜小姐與歡姨娘打起來了。」
「她們倆怎麼會打起來?」侍雨詫道。
在書房裡的陶涼玉聽見她們的談話,吩咐道:「侍雨,讓她進來。」
朵朵聞言,急忙越過侍雨走進去,「奴婢見過夫人。」
「你適才說昭宜小姐與歡姨娘怎麼了?」陶涼玉問,她方才沒聽得很清楚。
「她們倆在靠近花園的回廊那兒打起來了,奴婢求夫人去阻止她們。」
「昭宜為何要打歡姨娘?」陶涼玉訝問。
「是歡姨娘不小心碰撞到了昭宜小姐,這才觸怒了她。」
「只是碰撞到,昭宜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打歡姨娘?」陶涼玉有些吃驚。
「奴婢也不知道,昭宜小姐很生氣,奴婢怕她會將歡姨娘給打死,求夫人快去救她。」朵朵說著跪了下來央求道。
「你快起來,我這就過去看看。」陶涼玉擱下算盤,跟著朵朵過去。
幾人來到那處廊道上,果然看見歡姨娘與李昭宜真的扭打成一團。
「你這人盡可夫的下作婊子,憶風哥定是被你給下了蠱,這才會迷了心瞧上你這賤人!」李昭宜一邊咒駡她,一邊滿臉恚怒的抓了歡姨娘一爪子。
俞歡看似柔弱無力的回避著她,但在接近她時,則嘲諷的低聲罵了回去,「我知道你定是嫉妒我得到了莊主的寵愛,才這般辱駡我,你別妄想了,憑你這醜八怪是入不了莊主的眼,趁早死了心找個人嫁了吧,否則等你再老一些,就沒人要你這老姑婆了。」
「你說誰是醜八怪、老姑婆?」李昭宜被她的話給激得怒火更熾,想扯住她的頭髮,卻被她快一步給避開了,她不死心的再撲上去。
趁著她再撲過來時,俞歡又嘲笑的對她說:「都二十好幾還沒嫁人,不是老姑婆是什麼?也是,你長得這麼醜,嘴毒心腸也毒,莫怪沒人敢要你!」她的嗓音很輕,除了李昭宜沒人聽見。
因此看在圍觀的下人們眼裡,就像是李昭宜單方面在對她施暴和咒駡,而俞歡則是被迫還手。
才剛到的陶涼玉見到此情景,也這麼認為,正想上前勸阻時,被侍雨攔下了。
「夫人,先別忙著過去,再等一會兒。」
「這是為何?」
因為她見了歡姨娘被打,覺得大快人心,但這種話侍雨不好老實說出來,只說道:「咱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先看看再說。」
就連弄梅也表示,「夫人,侍雨說的沒錯,再等會兒吧。」
在兩人的勸說下,陶涼玉只好繼續旁觀。
「你這婊子膽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李昭宜震怒的咒駡著,撲過去想搧歡姨娘巴掌,俞歡不著痕跡的抬起一腳絆了她一下,李昭宜冷不防被絆倒,她臉朝下,鼻子狠狠撞向地面,疼得她慘叫出聲。
附近圍觀的下人們見狀不由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欸,以往昭宜小姐性子雖然高傲,但舉止也挺斯文有禮的,沒想到竟也有這麼潑辣的一面。」
「可不是,瞧她那一副兇悍的模樣,還真教人開了眼界。」
「瞧,她想打歡姨娘,反倒讓自個兒摔了一跤哩。」
李昭宜仗著是莊主的表妹,沒少拿身份欺壓使喚他們,如今見她竟公然與莊主新納的姨娘打成一團,下人們全都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態在一旁圍觀,沒人上去勸阻。
而李昭宜的侍婢雖然想阻止自家主子,但無奈她們拉都拉不開她。
至於歡姨娘的兩名侍婢,其中一人杵在一旁,一臉束手無策的表情,另一人則站在陶涼玉身旁,神色雖急切,卻也並未上前。
忽然間,不知有誰說了聲,「噫,莊主來了。」
聽見的下人趕緊跑了,否則讓莊主見到他們這些下人在圍觀主子們打架,弄得不好可會被牽累受罰。
沒聽見的下人還一臉津津有味的看著李昭宜跌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用著惡毒的言詞咒駡著俞歡——
「你這千人枕萬人騎的妓女,你那身子簡直就同臭水溝裡的水一樣骯髒,你定是用了什麼卑劣的手段才蠱惑了憶風哥,你別得意,早晚有一天我一定會揭露你的真面目,讓憶風哥把你趕出去。」
陶涼玉錯愕的望著前面披頭散髮、彷佛瘋婦一般的李昭宜,無法相信這麼不堪粗俗的話竟是出自她之口。
她平素為人是有些高傲,可以前也不曾聽過她口出惡言,怎麼這會兒不僅動手,還如惡婦般對著歡姨娘咒駡不休。
「這是怎麼回事?」宋憶風面帶怒容走過來,看向衣衫淩亂、釵橫鬢亂的兩人,「你們怎麼弄成這樣?」
李昭宜捂著撞疼的鼻子憤而先告狀,「憶風哥,是她,全是她打我的,你要為我作主,她才剛進門就出手毆打我,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宋憶風瞟了她一眼,看向俞歡,問道:「是你先動的手?」
俞歡抬袖掩面垂淚,楚楚可憐,「莊主,這全是我的錯,您別怪昭宜小姐,是我先前不該不小心衝撞了昭宜小姐,這才惹得她大發脾氣。」說著,她朝李昭宜跪了下來,垂首道:「昭宜小姐,請您原諒我,您若氣還未消就打我吧,打到氣消為止,我絕不會再反抗。」
見她竟顛倒黑白,李昭宜咬牙切齒的瞪著她,「你這賤人還敢信口雌黃污蔑我!」她一時沒忍住,撲過去劈頭想打她,卻被宋憶風扣住手腕攔了下來。
宋憶風怒喝,「當著我的面你還敢打她,你太放肆了!」
李昭宜情急的解釋,「憶風哥,事情不是這樣的,這一切全是她先挑起來的,是她先故意拿髒東西抹在我衣裳上,又屢次對我出言不遜,我才會出手……是她的錯,全是她,你不要被她給矇騙了。」
宋憶風怒駡,「我有長眼睛自個兒會看,昭宜,你太讓我失望了,不顧身份辱駡兄嫂、還出手毆打她,她再怎麼說都是你嫂子,你這般欺辱她,還有將我放在眼裡嗎?你簡直是目無尊長。」
他接著從沒來得及離開的下人裡,叫來兩個人,「把她給我拖下去,讓她好好反省反省,沒有我的命令,不准讓她離開房間一步!」
「憶風哥——」李昭宜驚叫著還想再辯解,宋憶風卻撇過頭不想聽。
「拖下去。」她的折磨現在才剛要開始,她等著慢慢品嘗吧。
接著,宋憶風上前牽起還跪在地上的俞歡,扶著她離開,未同陶涼玉說上一句話。
看著兩人親密離去的背影,陶涼玉彷佛吃了黃連,嘴裡心裡都是苦澀。他方才竟連一眼都沒看向她,眼裡只有歡姨娘。
見她怔怔的望著他們,侍雨不忍的勸道:「夫人,別看了,咱們回去吧。」
陶涼玉默然的轉身,拚命忍著,不讓眼裡的淚流下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10 08:33 PM
第四章
清晨時分,聽見屋外傳來鳥啼聲,陶涼玉下榻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望見外頭有對雀鳥站在臘梅樹上啼鳴。
她微微一怔,回想起她剛被他帶到樂雲莊那年,由於剛喪母,又來到陌生的環境,她心中悽惶不安,於是他帶回了一對雀鳥給她解悶。
她見兩隻鳥兒被關在小小的籠子裡,心生不忍,遂想為牠們做個鳥巢,安置在樹上。
他得知後,朗笑著答應了,與她一塊為那對鳥兒做了個鳥巢,然後掛上了樹椏間,接著從籠子裡移出了那對鳥兒,將牠們放在鳥巢裡。
可那對鳥兒隨即振翅飛走了。
「啊,牠們不喜歡那鳥巢嗎,怎麼飛了?」她望著高飛的鳥兒,滿臉惋惜。
他抱起她,一塊坐到樹上,笑道:「牠們也許不喜歡這兒,想去找個山靈水秀的地方,再自個兒築巢。涼玉要是捨不得,不如我再讓人去買對鳥兒回來給你。」
他其實早料到會有這結果,只是這是她的要求,遂陪著她做這些,想逗她高興。
「不要了,把鳥兒關在籠子裡,有翅膀卻飛不了,很可憐呢 …們飛走了也好,希望牠們以後不要再被抓住。」她接著想起一件事問他,「娘生前時曾說過什麼比翼雙飛,就是像牠們這樣嗎?」
「像牠們那樣,也像咱們這樣。」
「咱們又沒有翅膀,怎麼能比翼雙飛?」
「這句話是形容夫妻之間非常恩愛,彼此不分離,涼玉長大後要嫁我為妻,日後咱們就是夫妻,以後你同我就夫唱婦隨、比翼雙飛。」
「是不是就是你上哪兒去,我就上哪兒去,永遠不分開?」
「沒錯。」他嘉許的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哎,我都等不及了,真希望我的小涼玉能快點長大。」
而現在,望著臘梅樹上那對雀鳥,陶涼玉黯然的想著,夫妻兩個人是比翼雙飛,可若是有三個人了呢,該怎麼飛?又是誰同誰比翼?
進了早膳後,她繼續算著帳冊,只剩下最後一些,約莫到午時就能全部算完。
可就在晌午時分,李昭宜的侍婢來求見她。
「夫人,是昭宜小姐讓奴婢來的,求求您去救她。」
「昭宜她怎麼了?」
「昭宜小姐被莊主關起來已有三日,她病了,身上起了疹子,差人去稟告莊主,可莊主還是不願放她出來。」
陶涼玉關心的問道:「可請大夫看過?」
「看過了,可服了藥那疹子還是沒消去,反倒越長越多,她懷疑是有人想害她。」那婢女的話裡意有所指。
陶涼玉覺得應是她多慮了,安慰道:「這好端端的怎麼會有人害她,也許只是發疼子,過幾天就消了。」
「夫人,昭宜小姐想請你去莊主那兒替她求個情,讓莊主放她出來,那日的事真是歡姨娘陷害她的。」
聞言,陶涼玉有些為難,一來,那天的事她也瞧見了,想起她那日滿臉猙獰潑辣的模樣,她委實無法相信那日的事是歡姨娘陷害她的。
二來她不知道她現在去為昭宜求情,相公還會不會如往日那般答應她。以往他疼寵她,無論她有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可如今他有了新寵,她不知她的話在他心裡是否還有份量?
那婢女再哀求道:「昭宜小姐真的很可憐,她被鎖在房間裡哪兒也去不得,全身又癢又疼,身邊也沒個人服侍,夜夜都在啼哭,求您幫幫她吧。」
聞言,陶涼玉心生不忍,遂答應了,「好吧,晚點我去幫她求情。」
在那婢女走後,陶涼玉花了一個時辰將帳冊算完,看著辛苦多日終於計算出來的數目,她綻開好幾天不曾見過的笑靨。
「侍雨、弄梅,我算完了,今年莊子裡的花銷終於算出來了。」
「太好了,夫人。」侍雨真心為她感到高興,弄梅也含笑以對。
「我這就拿去給相公。」她捧著核算出來的帳冊,迫不及待的去找宋憶風。
來到他的書齋,他恰好在,她興匆匆的進去。
「相公,我算出今年莊子裡的花銷是多少了。」她眉目彎彎的將那本寫著數目的帳冊遞過去給他。
宋憶風接過,低頭瞟看一眼,淡淡說道:「這數目是沒錯,不過你已經超出期限太多日。」
她彎起的嘴角很快又隱沒了,「以後我會努力的。」
宋憶風頷首,起身從櫃架上又取了幾本帳冊遞給她,「這是油行今年一到十月的帳目,你拿回去依照先前九叔教你的辦法仔細核算一遍,計算出一到十月,油行一共賺了多少銀子,還有哪一種油最賺錢,五天后交回來給我。」
她愣了愣,「還要算?」
他臉色沉了下來,「難道你以為算完今年的花銷就沒事了?」
她結結巴巴的回道:「可、可這是油行的帳,又不是莊子裡的帳,這些也要我算嗎?」她以為她只要管莊子裡的帳就好了。
「你身為我宋憶風的妻子,豈可連莊子經營了哪些買賣都不知道?」他沉下臉道。
「這些事不是有你管著嗎?」她不明白他怎麼連這些買賣都要讓她學。
「有我管著,你也不能不知道。沒事的話,就快拿回去算。」
見他竟在趕她走,她委屈的開口,「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昭宜她好像病了,你能不能別再罰她?」
「是她讓你來求情的?」
她點點頭,替李昭宜說情,「我知道她那天是過分了點,也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都是自己人,你已罰了她,就原諒她吧,她好像病得不輕。」
宋憶風眸色深沉的注視著她,沒答應也沒拒絕,只說:「這事不急,過兩日再說。倘若屆時你還希望我放她出來,我會讓人放她出來。」
臨走前,她遲疑了下,然後鼓起勇氣問他,「那你……今晚要不要回來?」說完,她滿眼希冀的望著他。
他沉默好半晌,漠然搖頭。
被他拒絕,陶涼玉難堪又失望的轉身離去,胸口像要窒息一般喘不過氣。
宋憶風在她離開後,繃緊了下顎,兩手青筋暴起的緊緊按住桌緣,強忍住胸口翻湧的情緒。
他閉起眼,耳邊回蕩著數日前孟兆告訴他的消息——
「莊主,我江湖上的朋友傳來消息,說那太醫很多年前便已投河自盡。」
他懷抱著一絲希望的那位太醫已死,如今他不知道還有誰能治好他的心疾。
這些日子來,他暗地裡又尋訪了數位名醫,但仍是無人能治癒這病,其中有個大夫說——
「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心疾,何時會發作無法預測,按理說你應當自幼體弱才是,可我瞧你這身子骨看起來倒還頗為健朗,你是不是幼年時曾練過什麼吐納養氣的功法?」
宋家世代經營鏢局,祖上傳下了一套武功,宋家子弟每個都要學,以為日後走鏢時防身所用,他在三、四歲時就跟隨父親練習那套武功,二十幾年下來,早把那套武功練得爐火純青。
若非前生心疾突發猝死,他壓根不知自己竟患有心疾。
他從衣襟裡取出那顆鸞鳳和鳴珠,它黯淡得沒有任何光澤,珠上鏨刻著的白色符文也十分模糊,乍看就彷佛是一顆陳舊的廢珠,若非他親眼所見,委實讓人難以將它與神物聯想在一塊。
它在染上涼玉的鮮血時,散發出一束白光,將他的魂魄送了回來。
他原以為回到了過去,便能有機會改變他未來的命運,可如今他仍一籌莫展,也許最終他仍舊逃脫不了一死。
若是他真註定躲不過死劫,那麼他所能做的便是將所有的事為她安排妥當,不再重蹈前生悲慘的下場。
入夜,尋花巷裡一盞盞的紅燈籠全被點燃了,燈亮如白晝,這裡是華陽城裡最著名的風月之地。
其中尤以鳳綺閣最聞名,因為這裡的花娘、舞姬豔冠群芳。
宋憶辰此刻就在鳳綺閣的一處雅室裡,懷裡抱著軟玉溫香,左右坐著兩個嬌媚可人的美人兒,為他斟酒餵食。
他對面坐著一個挺著大肚子的腫胖男人,他也同樣左擁右抱著嬌俏的花娘。
兩人酒過三巡之後,準備談正事,將那些花娘暫時先趕了出去。
「二爺,你看這萬達和李邦先後都被撤換了,會不會是莊主察覺了什麼?」朱同青有些擔憂的開口。
「你甭擔心,是這兩個混小子手腳不乾淨,偷斤減兩被逮了個正著,才會被我大哥給攆了。」說完,宋憶辰啐了聲,「真是不爭氣,貪那點銀子做啥,我以前分給他們的那些還不夠多嗎?」
「可這一個月來,咱們的人裡,先是你被調去了馬場,接著賀成大算錯帳,被調去酒樓當小二,然後塗續因為打傷客人被告進了牢裡,現下萬達和李邦也被攆走,這糧行裡咱們的人就只剩下張水德撐著,成不成呀?您看要不要暫時先收手?」朱同青建議道,他這陣子眼皮子直跳,總覺得有不祥之感。
宋憶辰擺擺手安撫他,「朱老你甭擔心,有你替咱們遮掩著,我大哥縱使有疑心,也查不出什麼。」朱同青是宋憶風手下的兩大帳房之一,糧行帳目的核查主要是由他經手。兩人這幾年來聯手,偷天換日的從中貪了不少銀子。
宋憶辰接著得意的說道:「我這回去了馬場,已收買了那裡的帳房,咱們合計合計,看要怎麼從中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銀子給搞過來。」
「那馬場一年也賺不了多少,你動那裡的銀子,萬一莊主查起帳,可不容易隱瞞下來。」朱同青覺得宋憶辰也未免太貪婪了,連馬場那點銀子都不放過。
「朱老,你也太小心了,你看這些年來咱們在糧行扣下那麼多銀兩,不也沒被發現,再說蚊子再小也是肉,馬場是賺得不多,但那些也是白花花的銀子,怎麼能放過它呢。而且,我去了馬場後發現,這馬匹的買賣可是大有賺頭,只是從前的管事不善經營罷了,我有把握讓它翻倍賺,如此一來,大哥見我接手後比以前賺得多,更加不會疑心我了。」提起這事,宋憶辰一臉信心滿滿。
「二爺這話可當真?」朱同青面色存疑,就他所知,以前掌管馬場的管事能力並不差,馬場的買賣之所以遲遲沒有太大的起色,主要是因為他們馬場的規模不大,馬種又不夠好,拚不過雲龍堡馬場裡的駿馬。
雲龍堡位於附近的星海城,其勢力與樂雲莊相當,只不過兩家在經營的買賣上有所區別,雲龍堡除了馬場,還有幾處礦場,他們也有經營一些米糧、茶葉的生意,但規模就沒樂雲莊大。
比起宋憶風是白手起家,一手創建了樂雲莊,這雲龍堡則是相傳了數代之久,這一代當家作主的是梁平漢,他與宋憶風年紀相仿,因此常被拿來相提並論,因樂雲莊是宋憶風親手打拚下來的產業,是故世人對他的讚譽更多了些。
宋憶辰神秘兮兮的湊近朱同青,說道:「不瞞朱老,我近來得了個門路,同雲龍堡一處馬場的管事接上了頭,我打算從他那里弄幾匹好馬過來育種,到時再把馬私下賣掉。」
「二爺是怎麼同那處馬場的管事接上頭的?」朱同青一訝,接著好奇的問。
宋憶辰喝了杯酒,提及此事,面露得意之色,「前陣子我聽說星海城有個花魁,生得傾國傾城,遂想過去一睹芳顏,就在那裡結識了那管事,咱倆一見投緣,私下一說,便一拍即合。」
聽畢,朱同青琢磨了會兒,問道:「那人可靠嗎?」
「他很貪財,絕不成問題。」就是貪財的人才敢賺這種銀子。
朱同青思量須臾後,松了口,「既然如此,這事倒是可行,不過咱們得再合計合計。」
談完正事,兩人再將花娘召了進來,繼續飲酒作樂。
他們渾然沒有料想到,方才所談全落進了隱身在窗子外的一人耳裡。
那人如來時般沒有驚動到任何人,悄然離去,隱沒在黑夜中。
一路來到樂雲莊,進了宋憶風的書房,孟兆將兩人先前所談的話如實稟告。
聽畢,宋憶風眸裡冷如冰霜,「他竟同雲龍堡的人勾結上了。」
孟兆抱著劍,不以為意的說:「要對付他很簡單。」在他看來,只要一刀結束了他,就能除掉這個貪心的小人。
宋憶風明白孟兆的意思,目光陰鷥的搖頭道:「要殺他很容易,但我打算藉由他,將這些年來隱藏在樂雲莊裡的蠹蟲,一一揪出來清理掉。」
以前他從未想過,他一手創建的樂雲莊裡竟養出了那麼多吃裡扒外的人,怪不得前生在他死後,宋憶辰能那麼快就奪了樂雲莊。
是他以前信錯了人,如今他會讓他們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算了大半天帳,陶涼玉抬手揉著酸疼的頸子,侍雨見狀,過來替她揉頸捏肩,一邊說道:「廚房送了補湯過來,夫人快趁熱喝了吧。」
是有點餓了,陶涼玉端起湯喝了些。
這時,弄梅領著兩名婢女,帶了幾件新做的衣裳進來,「夫人待會喝完湯,試試這幾件衣裳合不合身。」
陶涼玉看著那幾件透著喜氣的新衣裳,神色低落,「做什麼新衣呢,如今穿了也沒人看。」相公自帶回歡姨娘,便不曾再進過寢房,她一人獨守空閨,不再有人對她噓寒問暖,每日夜裡,她只能從記憶裡翻找出他曾經的寵愛,藉此來度過漫漫長夜。
侍雨明白她是因想起莊主這陣子的冷落,心情憂煩,刻意回了句,「誰說的,夫人這是不把咱們當人嗎?」
「不是,我是說……」陶涼玉想解釋,才剛開口,上回來求她去救歡姨娘的丫鬟又一臉焦急的匆匆過來。
「夫人,不好了。」
見了她,侍雨沒好氣的質問,「這回歡姨娘又發生什麼事了?」
朵朵顧不得朝陶涼玉行禮,便急切的說道:「歡姨娘今兒個好心的去探望昭宜小姐,可沒想到那昭宜小姐發瘋了。」
「昭宜小姐發瘋了?」陶涼玉一臉驚詫,「怎麼回事?你把話說清楚一點。」
「昭宜小姐瘋瘋顛顛的拿著支簪子想追殺歡姨娘。」
聽見事情似乎很嚴重,陶涼玉不敢耽擱,起身隨那丫鬟前往李昭宜的寢房。
還未到李昭宜所住的寢房,陶涼玉就聽見一陣咒駡的聲音傳來——
「你這賤人不僅迷惑了憶風哥,還想毒害我,我要撕攔你那張嘴、劃花你那張臉,看你這狐媚子還能拿什麼來迷惑我的憶風哥!」
陶涼玉轉過廊道,就見到俞歡與李昭宜兩人正在房門外對峙,俞歡一邊避著她,一邊勸。
「昭宜小姐,我知道你心中怨我,可你這會兒發了疹,吹不得風,快回房去吧,免得病情加劇。」
李昭宜披散著頭髮,兩眼發紅,手裡揮舞著一支金簪,狀似顛狂,一臉憎恨的破口大駡,「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他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我比誰都清楚,你這下作的婊子人前人後不同樣,所有的人都被你給騙了,你比妖魔還要惡毒,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竟把我害得這麼淒慘,你根本不是人,是鬼!」
俞歡一邊避開她手裡那支銳利的簪子,一邊神色幽柔的啟口,「我知道昭宜小姐容不下我,認為我出身青樓配不上莊主,我也知道昭宜小姐對莊主心儀已久,為他守身至今,可莊主看不上您,您不能因此就怨恨我呀。」
被她道破心思,李昭宜原本猙獰的表情變得更加凶厲,雙眼狠狠瞪著她,宛如要活吞了她似,朝她吼罵。
「要是沒有你,他娶的就會是我了,是你搶走了他,你該死!」她手持金簪想刺向俞歡,但俞歡總在最驚險的一瞬間避了開去。
見她似是真想殺了俞歡,陶涼玉顧不得為適才所聽見的事情驚訝,急忙出聲叫道:「昭宜,你冷靜一點。」
聞聲,李昭宜扭頭望過來,見到她,她臉上怒意不僅未消,還佈滿了仇恨。
「是你,就是你這賤人從我的手中搶走了我的憶風哥,我要殺了你,只要你死了,憶風哥就是我一個人的了,這整個樂雲莊的財富也全都屬於我所有……哈哈哈哈……」她瘋狂大笑起來,宛如只要陶涼玉一死,她便真能實現心願。
在陶涼玉錯愕之際,李昭宜猛不防舉起簪子朝她刺過來。
陶涼玉為這變故嚇傻了,侍雨及時上前推開了她,跟在她們身邊的朵朵則抬起腳踹掉了李昭宜手裡的簪子。
這時匆匆趕到的吳管事領著數名家丁制住了李昭宜,李昭宜發瘋般的掙扎著,並咒駡著他們。
「放開我,你們這群該死的奴才,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樂雲莊的莊主夫人,你們膽敢對我無禮,等憶風哥回來,我要他殺了你們!」
侍雨聽見她的話皺眉道:「昭宜小姐莫不是真瘋了,她竟然自稱是莊主夫人。」
見她神情確實不太對勁,陶涼玉吩咐了名婢女去請大夫過來。
這時吳天瞬領著家丁已將李昭宜給帶回她房裡,為免她再暴起傷人,將她五花大綁的綁在椅子上。
做完這些,吳天瞬向陶涼玉與俞歡請罪,「讓夫人和歡姨娘受驚了,是老奴失職。」
「不關吳叔的事……」
陶涼玉話還未說完,便又聽見李昭宜罵道:「你這狗奴才,看清楚,我才是夫人,你再不放開我,我殺了你!」
陶涼玉見她神智這般顛狂,擔憂又訝異,「昭宜怎麼會變成這樣?」
俞歡在一旁涼涼說道:「依我看,她這是想當夫人想瘋了。」瞅見陶涼玉向她投來驚愕的眼神。她粉唇輕逸一笑,「夫人難道不知道昭宜小姐愛慕莊主嗎?自得知莊主納了我為妾,昭宜小姐可是嫉妒如狂,恨不得殺了我取而代之呢。」
陶涼玉驚訝的看向仍在辱駡不休的李昭宜,她一直沒有發現李昭宜竟傾心于相公的事。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李昭宜惡狠狠的朝她望去,滿臉的怨恨。
「除了那張臉,你有什麼好,你又笨又蠢又無能,根本幫不上憶風哥的忙,只有我才能幫得上他、配得上他,我才是他的賢內助。」她罵出隱藏在心裡多年的話,接著將怨毒的目光移向俞歡。
「還有你這賤婊子,憶風哥要納妾,該納的是我才對,你這人盡可夫的賤人,憑什麼能爬上憶風哥的床?」
此時此刻她的心裡充滿了憎恨怨慰,認為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她。
充滿在她血液裡的毒侵蝕著她的理智,讓她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只想將這些年來所有的怨嗔全都發洩出來,讓那些對不起她的人全都去死。
她佈滿紅疹的臉孔扭曲可布,狂亂的眼神,彷佛欲擇人而噬的厲鬼。
吳天瞬歎了口氣說道:「夫人,我看昭宜小姐似乎是真的瘋了,您還是先回去,等大夫來看過之後,老奴再去稟告您昭宜小姐的病情。」
侍雨也勸道:「就是呀,夫人,咱們還是聽管事的話先回去吧,您在這兒,也幫不上昭宜小姐。」
陶涼玉見自個兒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只好說道:「那我們先回去了,吳叔,昭宜的事就麻煩您了。歡姨娘,我們走吧。」她走時沒忘記招呼她一聲。
待出了房間,俞歡朝陶涼玉笑道:「我瞧昭宜小姐除了對我,也對姊姊積怨頗深呢。」
「我不曾想到她對相公竟存了這種心思。」她從不知道原來昭宜是那麼的怨恨她,這些年來看著她與相公的恩愛,想必她的心中定是無比的痛楚,就像現在她瞧見相公與歡姨娘在一塊時,她的心也疼如針刺。
「身旁有個人對夫君覬覦這麼久竟都沒有發現,姊姊也真是太天真了。」俞歡揶揄,接著攏了攏髮髻說:「哎,瞧我這頭髮都亂了,晚點夫君回來,讓他瞧見了可不好,我得快點回去打理好,姊姊,我這就先走了。」說完,她嬌笑著扭頭離去。
陶涼玉看了眼得意洋洋離開的俞歡,再回頭瞟了眼李昭宜的寢房,心裡亂糟糟一片,有些神思恍惚的走回了書房。
弄梅見她回到書房後始終緊鎖眉頭,一臉出神的不知在想什麼,關切的詢問,「夫人,您怎麼了?」
陶涼玉神色迷茫又困惑,「你們說,昭宜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她縱使怨我恨我,也不致於到如此地步呀?」
侍雨忖道:「奴婢瞧她八成是太過嫉妒歡姨娘了,您想她既然傾心莊主這麼多年,還為他一直守著不嫁,結果莊主竟納了別的姑娘為妾,怕是一時受不了才變成這般。」
其實她與弄梅早就看出來李昭宜對莊主存了那種心思,但由於夫人一直未發覺,且這些年來李昭宜也並未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兩人便隱下沒說,免得夫人知情後不好面對李昭宜。
畢竟李昭宜是莊主的表妹,夫人身為兄嫂,這些年來一直把她當成妹妹看待,妹妹對自個兒的丈夫動了心思,夫人若是知道這事,怕是要發愁了。
不過瞞了這麼多年,這事卻仍是被說破了。
弄梅勸道:「夫人,依奴婢看,您往後還是少接近昭宜小姐,如今事情變成這般,只怕昭宜小姐再無顧忌。」
侍雨驚訝的問:「弄梅,你的意思是說昭宜小姐會傷害夫人嗎?」
弄梅解釋,「我只是擔心,昭宜小姐心思頗深,現下與夫人算是撕破了臉,也不知日後她會怎麼做,咱們還是小心點為好。」
侍雨點頭附和,「沒錯,以後夫人沒事還是別再去看她了,方才她那模樣怪可怕的。」
「我覺得她很可憐。」陶涼玉對她的遭遇感到很不忍,滿腔情意,卻得不到回應,如今又落得這般,也怪不得她要生起怨恨了。
侍雨不贊同的道:「夫人,昭宜小姐的事,是她咎由自取,沒什麼好可憐的,以後您可別再這般心軟了,否則要怎麼對付歡姨娘?我瞧她可不是個好相與的,您的心腸要是不硬一些,只怕會被她欺到頭上。」
「夫人,侍雨說得沒錯,依奴婢看,歡姨娘的手段極是厲害,她才進門沒幾天就整治了昭宜小姐,咱們不能不多加提防。」
「昭宜弄成這般,怎麼會與歡姨娘有關?」陶涼玉不解的問。
「夫人想想,曰前昭宜小姐才因打了歡姨娘而被莊主關起來,罰她在房裡思過,結果才沒幾日,昭宜小姐便變成這般,要說這事完全與歡姨娘毫無干係,奴婢是不信的。」
提起歡姨娘,侍雨就沒好臉色,「哼,她要是沒些手段,哪裡能迷惑得了莊主?弄梅,咱們得想個辦法讓莊主看清她的真面目,別再被她迷惑了。」
弄梅沉吟道:「依我看,歡姨娘的事倒不急,目前要緊的是先將莊主交代的事情給辦好。」
侍雨不滿的問:「那歡姨娘那邊呢,難道就放任她繼續迷惑莊主嗎?」
弄梅說出自個兒的看法,「縱使莊主一時被她迷惑住,但莊主與夫人之間有著十幾年的情誼,我相信莊主心裡定然還是有夫人的,否則也不會將油行的帳簿交給夫人。我懷疑先前莊主讓昭宜小姐交出莊子裡的帳簿和小庫房鑰匙,或是已察覺昭宜小姐的不對勁之處。」她接著再分析。
「油行雖然不是咱們樂雲莊最大的商鋪,但規模也不算小,莊主讓夫人核算油行的帳冊,我猜是想藉此讓夫人瞭解油行的買賣,由此也可知,莊主似乎是有意想栽培夫人。」
話雖這麼說,但她卻猜不透莊主這麼安排的用意,因為以夫人的性子和資質,要她學這些事,實屬不易。
陶涼玉聽了她這一番剖析,心中微微感到一絲安慰,只要他心裡仍有她,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我一定會努力做好相公交代的事。」她不敢再耽擱,拿起油行的帳簿,開始核算起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10 08:33 PM
第五章
一早,陶涼玉彎著嘴角,欣喜的來到宋憶風的書齋。
「相公,你找我?」這麼多日來這是他頭一次主動找她,聽了下人的通傳,她迫不及待的便過來了。
宋憶風指著站在裡頭的兩名男子為她介紹,「涼玉,這是油行的大管事陳大春,這位是帳房先生李長髮。」
陶涼玉聞言,這才發覺書齋裡還有其它人在,一愣之後急忙朝他們頷首示意。
「陳大叔、李大叔好。」這兩人年紀約莫都有四十多歲了,因此她有禮的尊稱他們一聲大叔。
這兩人也躬身朝她行禮,「不敢,夫人客氣了。」
其中陳大春對她尤其熱絡,「許久不見夫人,夫人可好?」數年前他懷孕的妻子去廟裡上香,卻被人撞倒動了胎氣,多虧那時陶涼玉也在那兒,及時將她送至醫館,這才保住了母子倆。
他晚年才得子,這孩子是他們夫妻倆膝下唯一的孩兒,因此他們夫妻對陶涼玉一直都心存感激。
「……好。」陶涼玉遲疑了下才應道。現下的她一點也不好,但在人前,她不得不這麼回答。
宋憶風待兩人寒暄完,才道:「涼玉,今兒個讓你過來,是讓你認認這油行的新管事與新帳房,你看了帳目,若是對油行的買賣有什麼不瞭解之處,可以問他們。」
「噢。」她愣愣的應了聲,有些失望,原來他找她來是為了這事。
「你核算完帳冊後,我會讓他們領你到油行走一趟。」接著,宋憶風看向陳大春與李長髮吩咐道,「屆時,你們再領夫人瞭解咱們油行的買賣。」
「是。」兩人聞言心中充滿了疑惑,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安排夫人來瞭解油行的買賣。
再交代了些事情後,兩人離去,書齋裡只剩下宋憶風與陶涼玉。
陶涼玉站在那裡張著嘴想說什麼,可心中思緒萬千,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他也沉默不語。
以前兩人相見時,總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事,而今兩人見面竟相顧無言,她心下淒然,他現下跟她已無話可說了嗎?
須臾後,宋憶風走到她面前,深睇了她一眼,出聲問道:「你如今可還想替昭宜求情,讓我放她出來?」
「她很可憐,大夫說她瘋了。」那日吳管事將大夫看過之後的診斷告訴她,她難以相信好好一個人就這樣瘋了。
對她竟然還在憐憫李昭宜,宋憶風斥道:「你還可憐她,你忘了她曾想要殺死你嗎?」她心腸依然這麼軟,日後怎麼鎮得住底下那些人。
被他這般喝斥,陶涼玉幽幽啟口,「相公,你可知道昭宜她一直鍾情於你,甚至為此至今不肯嫁人?」
「那又如何?」他多年前早已對李昭宜說清楚,若她對他存有妄念,就別留在樂雲莊,她親口當著他的面發誓,說她已打消妄念,願一輩子當他的妹妹,也因此他才會留下她。
他永遠無法忘記,前生李昭宜是如何逼迫懷有身孕的她飲下毒藥,前生李昭宜毒害他妻兒的帳,這一次,他要讓她慢慢嘗盡這苦果。
看著他冷硬的表情,陶涼玉心裡一酸,隱隱覺得李昭宜今日的下場,就是她明日之鑒,「昭宜她是因為多年來一直所求不得,這才會心生怨慰。」這些日子來他對她的冷待,讓她不禁對李昭宜生起一抹同病相憐的憐惜。
見她竟還在為李昭宜說情,宋憶風怒其不爭,「你只看見她可憐之處,卻沒見到她可惡之處,你可知道她這幾年來掌管著莊子裡的小庫房和帳目,她借著各種手段,貪了多少銀子,這前前後後加起來至少有上萬兩。她甚至還偷天換日,以劣品充上品,換走小庫房裡她看上的珠寶首飾。」
她滿臉驚訝,「竟有這種事?」
「她辜負了這些年來我對她的信任,也是我以往太過縱容她所致,如今她有這樣的下場,也算是她罪有應得。」說到這裡,宋憶風語氣一變,再次告誡她,「你要牢牢記住,這世上人心難測,除了你自己,別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她無法明白他為何要一再對她說這些,但此刻她也無心去弄明白,眼前站著的人是她思念多日的丈夫,她再也按捺不住投入他的懷裡,擁抱住他,將臉緊緊埋在他的懷裡,想汲取那令她無比眷戀的溫暖。
「相公,不管你要我學什麼,我都會努力學,你能不能別再這樣對我?」
他克制不住自己,情難自禁的抬起手環抱住她。
「我……」他咬緊下顎,吞下想安慰她的話,逼迫自個兒狠下心腸,「只要你把我交代的事都學會了,我就會重新回到你身邊。」
「那我還要學多久?」她滿懷希冀的抬起臉問。
「直到你都熟悉了莊子裡的買賣為止。」他不能讓她再依賴他,因為往後她只能依靠自己。說完,他推開她,冷著臉道:「你若做不好,就別再來見我。」
看見那張熟悉的臉龐不再帶著滿滿的呵寵,只剩下疏離和冷漠,她像要窒息了一般難受,為了挽回他,她啞著嗓承諾,「我……會好好學、好好做。」
陶涼玉離開後,宋憶風低首望著方才擁抱過妻子的雙手,那上頭仍殘留著適才抱著她的溫暖。
他想起新婚那夜,她嬌憨的摟著他的頸子,滿臉的喜悅,「憶風哥,我們終於成親了,以後我們是不是就會天長地久的在一塊,永遠不分離?」
「都嫁我了,怎麼還叫憶風哥,該改口叫我相公了。」他親昵的刮著她的俏鼻,將她整個人摟抱在懷裡。
「相公。」她偎在他懷裡,酥酥軟軟的喊了聲,美麗的臉龐明媚清豔得不可方物。「你答應我,以後別像我爹那樣,丟下我娘和我置之不理,我小時候常見我娘倚在門前盼著我爹回來,她日也盼夜也盼,最終還是沒能盼到他回來,她走的時候甚至還在喊著我爹。」
「我發誓我絕不會像你爹一樣,丟下你不管……」
回憶到這裡,宋憶風伸手掩住臉,指縫間隱隱滲出水液來。
他怕是無法陪伴她一生、無法履行曾答應她的承諾了。
陶涼玉不眠不休,終於將油行的帳目核算完,雖比宋憶風給的期限晚了四天,但比起上一次已算是進步許多。
當她將帳目交給宋憶風時,他看完,沒有多說什麼,便讓方九陪她前去油行。
途中,方九從油行哪種油最多人買、哪種油用量最少,及如何分辨油的品質,甚至到如何用人等等,都大略的同她細說了一遍。
她本就不夠精明聰慧,又是初涉及經營買賣上的事,聽得懵懵懂懂。
方九這些日子來看出宋憶風打算要栽培她,雖然他心中認為這位夫人性子太過單純,做不來這些事,但這是宋憶風的安排,他也無法多加置喙,只能儘量幫她,遇到她不明白之處,不厭其煩的一說再說。
待抵達油行時,陳大春領著她再說了一遍,這陳大春因對她心存感激,因此介紹時絲毫不馬虎,格外仔細,這前後聽了兩遍,陶涼玉對油行的生意算是已有初步的瞭解。
回來後,方九去向宋憶風覆命。
「讓夫人親自走一遭油行,倒比只看帳目瞭解得更快,不過這也多虧了大春,他毫不藏私的將買賣上很多不為人知的竅門都傳授給了夫人。」
宋憶風對此結果絲毫不意外,當初他之所以將陳大春調至油行,便是因為涼玉對他有恩,陳大春性情厚道,定會對涼玉傾囊相授。有了好的開頭,之後她再涉足其它的買賣,便會容易許多。
談完陶涼玉的油行之行,宋憶風與方九接著談及其它的事,「糧行的帳目你查得如何了?」
「大約再兩天就能全部查完,這幾日依據張水德所供稱的事查下來,這才發現這些年來糧行的買賣竟被貪了這麼多。」方九咋舌道。
張水德是糧行裡的一名夥計,日前被宋憶風以他昧了糧行的銀子為由,給暗中抓了起來,對外則宣稱他是因母病而回鄉照顧母親。
在孟兆的逼問下,他老實供出這些年來宋憶辰夥同朱同青,以各種不同的手法貪掉了糧行的銀子。
譬如每次進貨,他們會以各種不同的名目苛扣下一部分,要不就是以次品混充上品,上品的貨他們再私下販賣,再不就是假藉那些米糧被水浸濕,或是遭了蟲鼠所侵,然後再將那些糧食偷天換日的運出去。
方九便依照張水德供出來的事一一核查,這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讓人嚇一跳,他們貪昧的銀子之多,十分驚人。
宋憶風點點頭,「九叔,徹查完糧行的買賣,你再接著查布莊和茶行。」樂雲莊旗下經營的主要買賣是糧行、茶行、布莊與油行,另外經營的馬場與幾家酒樓,規模都沒有前四者來得大。
「是。」樂雲莊的勢力能在短短十幾年間便趕上經營數代之久的雲龍堡,泰半得力于宋憶風的魄力與眼光,還有他敢放權用人,但樹大了,難免容易有危害的蠹蟲,方九知道宋憶風這是打算要藉此揪出這些蠹蟲一舉清除掉。
宋憶風接著再吩咐他,「對了,你查布莊和茶行的帳時,帶上涼玉。」
方九有些意外,但仍是答應了聲,「是。」
距離過年僅剩下八日,樂雲莊上下忙成一團,今年不再有李昭宜幫著打理,很多事情都得由陶涼玉親自拿主意,因此她格外忙碌,同時還要撥出時間跟著方九查帳,每日幾乎累得沾枕即睡。
侍雨和弄梅覺得讓夫人忙碌一些也好,如此一來,她就無暇去想莊主與歡姨娘的事。
這晚,外頭漫天飛雪,陶涼玉在房裡看著帳房送來這個月莊子裡要添購的各項用品清單,弄梅從外頭走進來,脫去身上披著的墨色斗篷,撣了撣發梢上的落雪,走到桌前向她稟告。
「夫人,方才我送您核算過年要派發給下人的利是錢去給帳房時,回來途中遇到歡姨娘,她說她的衣裳不夠多,還要再多做幾件,還要求說,過幾天莊主要宴請各行號的大小管事和帳房,她沒首飾可配,請夫人再多挑幾套給她。」
陶涼玉揉了了酸澀的眼睛問,「不是前兩日才又替她做了兩身衣裳和一件斗篷,首飾也再給她送去了幾套,怎麼還不夠?」
「她說您送去的那些首飾不搭衣裳,還抱怨她的衣裳穿來穿去就是那幾套,且花樣不夠新穎,像老太太穿的。」
聽了弄梅這話,侍雨嗔道:「這歡姨娘也太過分了,她今年冬天前前後後就做了足足二十來套的新衣裳,這還不夠她穿嗎?還有那些首飾,她要是嫌不搭衣裳,叫她還回來。」說到這兒,她看向自家夫人,不平的勸道:「夫人,您可不能再這般任她予取予求了,您今年不過才做了五套新衣裳,都還沒她一半多呢。」
「那要怎麼回她呢?」陶涼玉一時也沒主意,她素來是個軟性子,不太會拒絕別人的要求。
弄梅細思了須臾,提出一個辦法,「以往莊主只有您一位夫人,並沒有其它的姬妾,因此莊子裡沒有定下規矩,奴婢聽說其它的人家裡,妻妾們都訂有一定的分例,不如您也擬一套規矩出來,也好就此規範她。擬好之後,您再送去給莊主過目,若是莊主沒意見,那麼日後就可讓她按著規矩走,別再提出不該有的要求。」
聽她提及以往莊主只有她一位夫人時,陶涼玉的胸口隱隱揪疼了下,她頷首道:「你這辦法甚好,但這規矩要怎麼擬,你們倆幫我想想。」
侍雨率先出聲,「好,我來想。」
陶涼玉心頭澀然,她一點也不想擬什麼規矩,要是相公沒有納妾,就不會有這些煩憂的事了。
他這一個多月來都宿在歡姨娘那裡,不曾回來過,空蕩蕩的寢房,總讓她半夜醒來時,孤獨得暗自飮泣。
這晚,在弄梅與侍雨的幫助下,很快就擬好了章程,於是翌日過午之後,陶涼玉打算將這剛擬好的新規矩送去給宋憶風看。
昨晚仍是大雪紛飛,今兒個已是雪霽天晴。
但才剛出了門,歡姨娘身邊的丫鬟朵朵又過來找她。
「夫人,歡姨娘說難得今兒個天氣好,想請您上她那兒去喝杯茶。」
「我有事,改日吧。」陶涼玉婉拒。
朵朵急忙再攔下她,「歡姨娘說她有些事想同您商量,請您務必要過去。」
侍雨不滿她一再攔下自家夫人,質問道:「她究竟有什麼事這麼急?」
朵朵低眉垂目,「這奴婢也不知道,還請夫人過去一趟。」
侍雨怒斥,「你把夫人當成什麼人了,歡姨娘若是真有事,就叫她自個兒過來見夫人。」
朵朵急得撲通跪了下來,朝陶涼玉磕頭,「若是奴婢沒能請到夫人過去,歡姨娘定會責罰奴婢,求夫人可憐可憐奴婢,移步過去一趟。」
侍雨想再說什麼,但陶涼玉不忍朵朵被責罰,出聲說道:「那就先過去她那兒吧。」
侍雨很不贊同她總是這麼容易讓步,「夫人,咱們不是還有事要辦。」
「也不差這一時半刻。」陶涼玉知道侍雨一心向著她,拍拍她的手安撫著。
「多謝夫人。」朵朵趕緊起身領著幾人過去。
「噫,怎麼不走廊道那兒呢?」見她繞了遠路,弄梅出聲問。
朵朵回頭答道:「昨兒個下了一夜的雪,今早雪化了,通往歡姨娘住的跨院的廊道又濕又滑,不好走,奴婢這才領夫人從這兒過去。」
「沒人清理嗎?」陶涼玉疑惑的問。
朵朵解釋,「這要過年了,大夥都忙著除塵打掃,一時半會還抽不出人手去清理。」
一行人從花園過去,此刻正值冬天,百花凋零,唯獨寒梅獨綻,尤其宋憶風又偏愛臘梅,是故花園裡栽種了成片的臘梅樹,此刻樹上盛開了一片嫣紅的花朵,為花園增添了一抹豔麗。
朵朵忽地停下腳步,朝左側的方向望去,訝然的噫了聲,「咦,歡姨娘在那裡。」
陶涼玉幾人也抬頭望過去,見在歡姨娘面前站了個蓄著落腮鬅,約莫三十歲的高壯男子,她認出那是馬管事,他先前掌管布莊,前一陣子被調到糧行去了,兩人不知在說著什麼,忽地,歡姨娘冷不防的倒向他懷裡。
下一瞬,就見歡姨娘扯著喉嚨大喊,「啊,非禮啊,快來人——」
陶涼玉幾人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時,就見有兩名家丁跑過去,在歡姨娘的命令下抓住馬管事。
「我沒有輕薄她,你們放開我!」馬管事憤怒的大吼。
「你還敢狡辯,把他給我綁到莊主那兒去。」歡姨娘嬌斥。
見到歡姨娘讓家丁押著馬管事離開,陶涼玉目瞪口呆。
「方才是怎麼回事?」她總覺得事情似乎不像歡姨娘所說的那樣,懷疑自個兒是不是眼花漏看了什麼。
侍雨有些遲疑的說:「奴婢怎麼覺得方才是歡姨娘自個兒撲向他懷裡的?」這事關係到歡姨娘的清白,故而她說得有些小心。
「我瞧著也是。」弄梅也說道。
「若是這樣,那歡姨娘為何要誣賴他?」陶涼玉詫訝又不解。
弄梅出聲詢問領她們過來的朵朵,「你不是說歡姨娘請夫人過去喝茶,有事情想同她商量,她怎麼不在自個兒的跨院等著,跑來花園了?」
朵朵低眉斂目的答道:「這奴婢也不知,興許是想出來迎接夫人吧。」
侍雨禁不住好奇,提議道:「夫人,您不是正好也要去找莊主嗎,要不咱們跟去瞧瞧?」
「嗯。」陶涼玉也很想知道為何會這般,一行人遂轉往宋憶風的書齋。
來到書齋門口,幾人從開啟的大門便能瞧見裡頭的情景。
屋裡,歡姨娘正滿臉怒容的指控馬管事——
「我見他一人獨自在花園裡徘徊,以為他是迷路了,遂好心上前想為他引路,哪裡知道這說著說著,他竟然就一把拉過我,抱在懷裡,想輕薄我。」說到這兒她一臉屈辱,「莊主,我雖然出身青樓,可也不是個隨便的女子,您一定要為我討回公道,不能教我平白被人欺辱了去。」
馬管事激動的駁斥,「沒這回事,莊主,這些全是她顛倒黑白、胡說八道,今兒個莊主召見我,老管事領我進來時,說讓我候在花園等您,我這才會在花園裡。」
他跟隨宋憶風有十來年了,從一名夥計做起,因能力不錯,做事勤快又負責,在五、六年前被提拔為布莊的管事,不久前又被調到糧行去當大掌櫃,掌管樂雲莊旗下最大的買賣。
不讓他說完,歡姨娘打斷他的話,哭訴著,「分明就是你見色起心,見四下無人,這才輕薄調戲於我,你以為我出身青樓便可以隨你欺辱嗎?莊主,您一定要嚴懲這人,否則我不要活了。」她拿著手絹掩面哭道。
宋憶風俊朗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怒色,喝斥,「馬清其,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馬清其又驚又怒的喊冤,「莊主,絕無此事,您不能聽她一面之詞,是她在誣賴我。」
宋憶風沉下臉厲色質問:「你說是她誣賴你,那麼我問你,她與你昔日可有任何冤仇?」
他一愣,回道:「沒有。」
「既沒有,她為何要誣賴你?這事關她的名節,她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宋憶風連聲詰問。
馬清其那張蓄著落腮胡的粗獷面容,被他問得一陣青一陣白,「我……不管莊主相不相信,總之,我絕沒有做過這種事,我可以對天發誓。」他抬起手,情緒激憤的指天為誓。
看到此,陶涼玉快步走進來,插話道:「相公,這件事我可以作證,那時我恰巧經過看見了。」
見到她出言相幫,馬清其宛如看見了救星,急切的開口,「夫人,您真的瞧見了,當時我確實沒有動手輕薄歡姨娘,對嗎?」
陶涼玉用力點頭,「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當時馬管事確實沒有對歡姨娘有輕薄之舉。」
宋憶風眸光深沉的質疑道:「那俞歡為何要那般說他,難道這些全是她平空捏造的?」
「就是呀,姊姊,這無緣無故的我為何要害他?」俞歡抹了抹淚,一臉不平的質問。
陶涼玉蹙眉,也覺得她似乎沒有理由陷害馬管事,想了想,猜測的說道:「這……歡姨娘當時不知怎地,興許是突然絆到什麼,這才摔向馬管事懷裡,讓她誤解了馬管事。」
俞歡聞言,偎入宋憶風懷裡,楚楚可憐的哭訴,「莊主,我真的沒有騙您,我不知道姊姊為何要這麼袒護他。」
陶涼玉急道,「我可以發誓,我絕對沒有說謊,馬管事是真的沒有輕薄歡姨娘。」
馬清其感激的看向她。已說到這分上,他知道這會兒自個兒再怎麼辯解都沒用,相不相信全憑乎莊主一心。
俞歡不滿的責問:「姊姊,難道你是指我在撒謊嗎?」
「我沒這麼說,但當時我確實沒看見馬管事輕薄你,是你自個兒跌向他的。」
俞歡宛如遭受了不白之冤,委屈的說道:「我知道莊主納我為妾,令姊姊很不高興,認為是我奪走了莊主對姊姊的寵愛,可您怎麼能這麼說呢,事關我的名節,我豈會空口胡說,更何況我與馬管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誣賴他?姊姊,咱們共事一夫,怎麼說都是自己人,您可不能胳臂往外彎,幫著外人,卻不幫我。」
見她竟說自己是因嫉妒而刻意扭曲事實,偏幫馬管事,陶涼玉又急又氣的辯解,「我沒有因為這樣就故意撒謊幫著馬管事,我說的是親眼看見的事實,侍雨和弄梅她們也瞧見了。」
跟在她身後的侍雨急忙開口為她證明,「莊主,夫人說得沒錯,當時奴婢們確實看見了事情就像夫人所說這般,夫人沒有騙您。」
宋憶風目光凜銳的望住陶涼玉,「那你說這好端端的,俞歡為何要誣賴馬管事?拿自個兒的名節來誣指他,對她又有何好處?」
陶涼玉說不出原因來,急得臉都紅了,「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只知道當時馬管事是真的沒有輕薄歡姨娘,相公,你知道我從不撒謊的。」
俞歡也不示弱的挽著他的手臂,嬌柔的表示,「莊主,我也沒有騙您。」
宋憶風輕拍著她的手,溫聲安撫著她,「你放心,這事我會替你作主,不會讓你受委屈。」
見他竟不相信她的話,而相信歡姨娘所說,陶涼玉氣憤又失望,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相公,您不能因為寵愛歡姨娘,就不分青紅皂白的責罰馬管事,他真的是冤枉的。」
宋憶風抬起眼冷銳的望向她,「你認為我不分青紅皂白?」
她握著拳頭,神色激動,「你只聽信歡姨娘一人所說,卻不相信我們這麼多人所說的話,這難道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嗎?」
宋憶風冷冷開口,「俗話說三人成虎,可見就算是人多也未必可盡信,我只相信俞歡沒有理由誣陷馬管事,而你卻有理由誣陷俞歡。」
陶涼玉受不了他這樣的指責,「我沒有,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沒錯,你納她為妾我確實是很傷心難過,可是沒有想過要害她,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若我方才有一句虛言,就教我不得好死。」
一旁的馬清其沒想到因為自個兒的事,竟連累為他澄清的夫人也被拖下水,遭到莊主的懷疑,他心裡極是過意不去,但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宋憶風沉默不語,這時書齋裡的氣氛凝重得令其它人也不敢再擅自出聲。
陶涼玉眼眶泛紅,心如針紮,倔強的忍著淚,不敢在這時候哭出來。她惱他相信歡姨娘卻不信她,她惱他竟懷疑她想藉此陷害歡姨娘,他們相識這麼多年,她的為人和品性如何,他該比任何人都還清楚,怎麼能這麼懷疑她?
難道他對她的寵愛沒了,就連信任也沒了嗎?
好半晌後,宋憶風才終於出了聲,他輕輕拍了拍俞歡,哄勸道:「我看這事應是你自個兒不小心絆倒,這才誤解了馬管事,依馬管事平素的為人,他應當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他這麼一說,無異是宣判了馬清其無罪。
聽見他這話,馬清其放鬆了緊繃的身子,粗獷的臉上咧開了笑容。
「多謝莊主相信我。」
他方才已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莊主仍不相信他,他寧願辭了這被不少人欽羨的糧行大掌櫃的差,也絕不含冤受辱,沒想到最後竟會有這樣的轉折。
宋憶風神色淡淡的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明日再過來。」
「是。」馬清其在離開前,朝陶涼玉深深的躬身一揖,向她致謝,「多謝夫人澄清了我的清白。」
見丈夫最後選擇相信她所說的話,陶涼玉先是驚訝,接著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馬管事無須多禮,這是我該做的。」
「無論如何,夫人幫了在下一次。」他牢牢的將此恩謹記於心,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定會報答她。
他一走,俞歡便朝宋憶風嬌嗔,「莊主,您怎麼可以讓他就這麼走了呢?」
宋憶風輕輕扳開她摟住他胳臂的手,「你先回房去,我有事同涼玉說。」
「那人家要的那幾套首飾呢?」她噘著嘴,纖纖玉手挑逗的在他胸膛輕撫著。
他撥開她的手,語氣雖帶著寵溺,但眼神卻毫無溫度,「晚點我再讓涼玉拿給你。」
她這才滿意的離去,臨走前還不忘朝陶涼玉投了個炫耀的眼神。
陶涼玉垂下眼,掩去眼裡的酸澀。
宋憶風走到她面前,冷漠的出聲問道:「方才的事,可讓你知道了什麼叫人心難測?」
她抬起眼,茫然的望著他,脫口而出,「我只知道夫心難測,以前的恩愛轉眼成空,曾經的承諾有如鏡花水月,我不明白自個兒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說變就變?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她道出這段時間來憋悶在心裡的酸楚,句句透著心痛的質問。
他目光深沉的凝視著她,一字一句答道:「這就是世事無常,人心難測。沒錯,我以前確實承諾了你很多事,但當情意不再,以前的承諾也都變得毫無意義,不過看在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你永遠都會是這樂雲莊的莊主夫人,沒有人能動搖你的地位,你現下要做的,就是做好莊主夫人該擔起的責任。」
陶涼玉終究是沒能忍住,哭了出來,他這番話宛如釘子,無情的一根根打入她的心頭,將她的心刺得血肉模糊、劇痛難當。
宋憶風面無表情的任由她悲傷的啜泣。她那一顆顆的眼淚、一聲聲的悲泣,猶如滾燙的沸油在他胸口翻騰灼燒,但他不得不以最殘忍的手段,逼著她成長。
就像盛開在雪地裡的臘梅,沒有經過霜雪的淬煉,哪裡能恣意綻放著它的美麗。
片刻後,他不忍再看,旋身走了出去。
被他就這樣拋下,陶涼玉再也撐不住,跪坐地上掩面痛哭。
「夫人。」侍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陪著她一塊流淚,弄梅則拿著手絹默默替她拭淚。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10 08:33 PM
第六章
依玉階王朝的習俗,十二月二十六這日是酬神的日子,感恩神明一年來的庇佑。
以往這日,宋憶風皆會攜著陶涼玉親自前往廟裡上香,拜謝神明的保佑,今年只有陶涼玉一人獨自前往,因為宋憶風去了外地不在莊子裡。
坐在馬車裡,陶涼玉默然的想著,縱使他沒有外出,也許今年他帶的人會是歡姨娘,而不是她。
侍雨擔憂的看著夫人,自那日之後,夫人變得異常的沉默,卻更專注的看帳、算帳,打理著莊子裡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知道那日莊主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傷透了夫人的心,那些話就連她聽了都受不住,更何況是夫人呢。
她悄聲的對一旁的弄梅說:「待會到了廟裡,我要祈求神明,讓莊主能早日回心轉意。」
「你求吧。」
「你也一起求呀,人多力量大。」
「嗯。」弄梅低應了聲。
不久抵達寺廟,三人下了馬車,此時天空飄著雪,三人披著斗篷,侍雨為陶涼玉撐著傘走進廟裡。
進了大殿,三人分別跪在拜墊上,陶涼玉望著前面那尊垂眸俯視眾生的泥塑神靈,心中迷茫一片,以往她與丈夫前來這裡,兩人相偕跪在神明前,她每次都許下相同的願望——
「多謝神明一年來的庇佑,願您來年能繼續庇佑我家相公,願他無災無病,樂雲莊上下人人皆能平平安安。」
茫然好半晌後,最終她許了與去年一樣的願望。
「祈求您庇佑我家相公一切安泰,樂雲莊上下皆能平安順遂。」
祈願完,上了香,獻了香油錢,上馬車離開時,陶涼玉突然瞥見有一名頭髮花白瘦弱的老者搖搖晃晃的走著,下一瞬,他整個人倒臥在雪地裡。
她急忙上前,「老人家、老人家……」見喚不醒他,她與侍雨、弄梅扶他上馬車,送他去醫館。
大夫診視後,說道:「這人似乎許久未曾進食,是餓昏的。」
「餓昏的?」陶涼玉瞧向那老人家,這才發現他雖然有著一頭斑白的頭髮,但年紀並不算太老,約莫四、五十歲左右,面容儒雅而乾淨,沒有一絲胡碴子,可雙頰凹陷,唇瓣蒼白乾裂,身子骨瘦得厲害,她不由得心生憐憫,讓侍雨去買些吃食過來,好讓他醒來後可以進食。
不久,那男人匯醒過來,乍見陶涼玉,他突然瞠大雙眼,神色激動的坐起身,粗啞的嗓音喊了句什麼。
陶涼玉沒聽清楚,「您說什麼?」
那男人一怔,再仔細看了她幾眼,接著失望的搖頭,喃喃道:「不是她、不是她。」
「大叔,您家住在哪裡?」見得他年紀不算太老,因此她改口喚他大叔。
他搖頭不語。
陶涼玉耐著性子,好言好語的說道:「您若無處可去,要不要暫時先跟我回樂雲莊?」
他沒答應也沒反對,只是一臉木然的道:「去哪裡對我來說都一樣。」他眼神猶若死灰,沒有一點生氣。
陶涼玉望著他佈滿滄桑的面容,心生不忍,覺得他彷佛滿懷悲傷之事,不禁說道:「既然都一樣,那麼我帶您回樂雲莊吧。」
十二月二十八這日,宋憶風為犒賞眾位帳房、大小管事與掌櫃們一年來的辛勞,在樂雲莊設宴宴請他們,此刻泰半的人都已入席。
方九與馬清其恰好坐在隔鄰,近來由於方九在秘密追查糧行的帳目,馬清其全力配合,兩人在各方面看法和見解又相去不遠,因此十分投緣,方九遂在不少事情上提點他。
這時,眾人在等候宋憶風到來時,席間聽見有人提及了宋憶風寵愛新納的小妾之事,方九低聲對馬清其表達自己的看法。
「這莊子裡不少人都認為夫人已失了莊主的寵愛,我倒不這麼認為。」
「哦,不知九叔為何這麼說?」馬清其日前才經歷被歡姨娘誣賴之事,幸得陶涼玉澄清,因此對莊主新納的小妾極為厭惡,也深為陶涼玉感到不平。
「夫人若是真的失寵,莊主又豈會逼著她去瞭解咱們樂雲莊的各項買賣?你想想,對一個失寵的人,還有必要這般委以重任嗎?」方九暗示他。
「可莊主確實頗寵愛那個歡姨娘,這是眾人所見,在此以前,莊主對夫人素來呵寵,從不曾說過重話,可自打歡姨娘進門後,莊主便屢屢對夫人疾言厲色。」
「莊主究竟在想什麼我也摸不清,不過你聽我的准沒錯,夫人的地位絕不會因此有所動搖,將來樂雲莊的買賣,莊主定會讓夫人參與其中。以後有機會,你多指點指點夫人,對你有好處的。」
馬清其一直記著陶涼玉日前之恩,聽方九這麼說,立刻表示,「倘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我必定盡心盡力,將我所知傳授給夫人。」
見他受教,方九微笑頷首,這時宋憶風與陶涼玉先後進來。
眾人起身見禮,宋憶風抬手讓眾人坐下,面露朗笑,高聲說道:「這次宴請各位兄弟,是為了犒賞各位一年來的辛勞,其它的我也不多說了,請大家儘管放開肚皮,大口吃、大口喝,不醉不歸。」
「多謝莊主。」眾人大笑著回應。今年的花紅已派了下去,比去年還要更加豐厚,因此眾人此刻心情皆不錯。
坐下後,宋憶風掃視席上一眼,見其中空了個位置,問道:「憶辰怎麼還沒來?」
席次被安排在宋憶辰隔壁的李長髮出聲說道:「他來了,先前說是要去解個手,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也不知是怎麼了?要不要找個人去瞧瞧,該不會是摔進茅坑裡了?」他這話只是玩笑。
眾人聞言哄然大笑。
宋憶風也滿臉笑意,差了個下人過去查看,接著宣佈道:「不等他了,開席吧。」
坐在他身側的陶涼玉怔怔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他面對外人時,仍如過去一樣那般豪邁爽朗的笑著,可面對她時,神情卻是漠然疏離。
沒了寵愛,他就連笑容都吝於給她。
婢女們捧著一道道美味的佳餚進來,她垂目望著桌上的菜肴,絲毫沒有胃口,腹部湧起一抹噁心的感覺,她急忙拿起手絹摀住嘴。
「怎麼了?」宋憶風留意到她的異狀,出聲詢問。
「我沒什麼胃口。」
「可是哪裡不適?」宋憶風話才剛說完,陡然思及一件事,算算時間,這會兒她應當是……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他先是一喜,頃刻面色又沉了下來。
前生這孩子沒來得及出生,便被李昭宜用毒藥將他害死,今生李昭宜雖已瘋癲,但為免萬一,他決定要儘快處置了她。
「只是有點憊懶而已,沒什麼事。」她輕輕搖首。
他一時沒忍住,握住她的手,發覺她的手很冷,不由得包覆著她的雙手,替她搓揉取暖,一邊輕斥侍立在她身旁的侍雨和弄梅,「夫人手這麼冷,怎麼沒拿袖爐讓她煨著?」
陶涼玉替兩人解釋,「不怪她們,是我不想拿的。」她胸口突然有些酸酸脹脹的,他有多久沒這般關心呵疼她了?
「天冷,要多留意身子。」宋憶風叮囑了句,待她的手暖了起來,便收回了手。
不久,被派去尋宋憶辰的下人神色匆促的回來了。
「莊主……」
「沒找到憶辰嗎?」宋憶風抬頭問。
「二爺他、他……」那下人面有難色,一副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如實稟告的表情。
「有話就直說,為何吞吞吐吐的?」宋憶風斥道。
「奴才找遍了茅廁也沒找著二爺,後來是見著了歡姨娘身邊的一個丫鬟,這才知道二爺竟然是在歡姨娘那兒。」他一口氣說完後,便急忙垂下頭。
「他不來大堂去歡姨娘那裡做什麼?」宋憶風沉下臉問。
「那丫鬟說、說二爺他、他……總之請莊主過去一趟便知道了。」這下人說得隱晦,有些話不敢直說出來。
從下人那裡聽出了什麼,宋憶風臉色鐵青,站起身往外走。
陶涼玉一愣,也急忙跟了過去。
席上的眾人面面相顧,從方才那下人所說的話裡,有些人已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事情,不過這時沒人敢議論,畢竟這是宋憶風自個兒的家務事。
宋憶風進到歡姨娘所住的跨院,聽見房裡頭傳來歡姨娘的驚叫聲——
「二爺,您別這樣,我可是您的嫂子呀……」
他一腳踹開房門,看見宋憶辰正抓著歡姨娘,將她強壓在床榻上,粗暴的撕扯著她的衣物。
「二爺,求您放了我……」俞歡衣衫淩亂的推搡著他哭求。
宋憶風大步過去,怒聲喝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莊主、莊主,快救我,二爺他想玷辱我!」俞歡嚇得花容失色的呼救。
宋憶風一把提起宋憶辰的衣領,將他摔向地面,接著再一腳重重踩住他的胸口,怒斥,「你這畜牲!」
「你做什麼,滾,別妨礙爺的好事。」宋憶辰怒拍著他的腳想起身,他雙眼通紅,神智昏亂,理智被欲火燒得半點不存,認不清人,下身高舉的硬挺之物腫痛得令他難受,急著想要發洩。
「在我面前你還敢放肆!」宋憶風揪起他的衣襟,狠狠朝他甩去一巴掌,怒不可遏。
「你是誰……」宋憶辰隱約覺得這聲音很耳熟,瞠大昏茫的雙眼想看清楚他的面容,但他此刻欲火中燒,又發洩不得,下腹脹硬得疼痛,無法掙開他的箝制,他朝宋憶風又捶又打,咒駡道:「快放開大爺,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膽敢阻撓我的好事,我讓人殺了你!」
「你這畜牲做下這等無恥之事,還想殺了我?」宋憶風震怒的抬腳狠狠踹開他,吩咐下人,「將他給我綁起來。」
一旁跟著進來的陶涼玉,見此情景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她沒有想到平素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宋憶辰,竟會做出這種事來。
瞟見歡姨娘衣衫不整的縮在床榻上嚶嚶啜泣,她走過去,拉起被縟替她蓋上,一邊溫言安撫她,「好了,沒事了。」
俞歡抱著她哭訴,「姊姊,方才嚇死我了,我沒想到二爺竟會對我做出這種事來,這以後我還有什麼顏面再見人。」
「沒事了,你不要怕,這事是二爺的錯,與你無關。」她輕拍著她的背勸哄。
俞歡將臉埋進她懷裡,哭得悲悲切切的,「是我的錯,二爺說我長得太妖媚,勾得他心癢難耐,這才……全是我的錯……」
待下人將宋憶辰給綁了出去,宋憶風走過來,朝俞歡吩咐了句,「你受了驚嚇,好好歇著。」接著便看向陶涼玉說道:「你跟我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她跟著他來到外頭,見他沉著眉望住她,那眼神頗有深意,她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相公想跟我說什麼?」
「你難道忘了歡姨娘先前是怎麼對你的嗎?」
她怔了怔,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困惑的輕搖螓首。
「既沒忘,你方才在做什麼?」他質問。
「她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我安慰她有何不對?」她不解的問。
「難道你不恨她嗎?」他氣惱她為何對待敵人也是這般心軟。
她吶吶的答道:「我……怨,可是,你寵愛她又不是她的錯。」
「你的意思是我的錯?」他眼神危險的眯起。
她被他那眼神看得背脊涼颼颼的,「我……」她微微一滯之後,想了想,接著說出自個兒的想法,「這就像一個人原本很喜歡吃饅頭,可是他後來吃厭了,改為喜歡吃包子,我想這種事情也不能說是他的錯。若是想讓他再次喜歡吃饅頭,就得把饅頭做得更加好吃。」所以她努力的依照他的要求,學著打理莊子,學著算帳,想讓自個兒變成一個有用的人,迎合他的期盼。
聽見她拿饅頭包子來做比喻,宋憶風既好氣又感動,「我一再告誡你人心難測,你一直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嗎?」他想讓她學的是,對人要有防備之心,她至今還沒了悟這個道理。
「我有記著。」她囁嚅的道。
宋憶風歎了口氣,放緩了口氣,「不只是要記著,你回去好好想想。」他看向侍雨與弄梅,吩咐她們送她回去。
接著他再交代了個下人,去讓廚房做幾道酸甜的菜給她送過去。前生她懷孕時,就偏愛吃酸酸甜甜的菜。
抬首望了眼當空的明月,宋憶風按著左胸,他這一生怕是無緣看見自個兒的孩子出世了,但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他們母子,讓他們在他死後,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俞歡披了件棗紅色的斗篷踱了出來,妖嬈嫵媚的俏顏上有著一抹涼涼的笑意。
「宋莊主,我這算是大功告成了吧。」
他回頭睞向她,「沒錯,晚點我便會把當初許諾的銀子送上,你隨時可以離開。」
「哎,在這裡好吃好住,還有人給我逗趣解悶,倒讓我捨不得走了。」她抬起皓白的玉手搭上他的肩,似真似假的笑道。
他撥開她的手,抬眉回道:「你若還想再待下去也無妨,行為不檢的小妾,只能被打入柴房裡。」
俞歡朝他胸膛捶了一拳,抱怨著,「嘖,你可真無情,我可是聽了你的指使才去引誘宋憶辰,還騙他服下催情藥。」
對這件事,宋憶風倒是不吝贊許她,而且大方的表示,「這件事你做得很好,當初我們談好的數目我會再多加兩成給你,還有你近日得到的那些首飾和新衣裳也全都任你帶走。」
「那我可要多謝宋莊主了。」俞歡眼裡閃過一絲遺憾,這人是真不想她再留下來,真可惜。
宋憶風沒再多留,掉頭離開。
不久,孟兆送了一迭銀票過來給她。俞歡在江湖上是頂頂有名的蛇蠍美人,為人亦正亦邪,行蹤不定,前一陣子恰巧被他給遇上,剛好宋憶風正想尋覓一個小妾的人選,替他除掉李昭宜與宋憶辰,他遂將她介紹給他。
這兩人一見面,俞歡在聽了宋憶風的計畫後,便興致勃勃的答應下來。
俞歡接過那迭銀票,數也沒數逕自塞進衣襟裡,托著腮頰問出心中的疑惑。
「哎,孟兆,你說這宋憶風究竟想做什麼?他先是找來我這個小妾進門來氣自個兒的妻子,接著設計搞瘋自個兒的妹子,然後再使計搞臭自個兒的弟弟,這是為什麼?」
孟兆抱著劍,一臉的莫測高深,「他這麼做自有他的用意。」
俞歡撇了撇唇,不以為然的嘲弄道:「我瞧他分明極關心他那妻子,卻故意冷漠待之,這又是為何?吃飽撐著沒事找虐嗎?」
「你若真想知道大可去問他。」事實上他自己也沒看懂宋憶風這一連串的舉措究竟所為何來。雖然大夫說他的心疾是自娘胎裡帶來的病,無法根治,但大夫也說倘若能好好調養,再活個一、二十年也許不成問題。
但這段時日下來,他卻彷佛已來日無多的模樣,急於在短時間裡掃除樂雲莊裡那些敗類,同時一邊扶植陶涼玉、為她鋪好日後的路。
為了替陶涼玉收買人心,他先前甚至不惜安排俞歡故意去誣陷馬管事,好讓陶涼玉出面保下他,將這人情做給她,以讓馬管事感激她的援手。
可讓人費解的是,他私下為陶涼玉做了這許多事,卻又不告訴她,除了對她嚴苛以待,還讓俞歡以侍妾的身份進門,令她以為他移情別戀,有了新寵。
事實上,宋憶風從未碰過俞歡,俞歡倒是有幾次想引誘他,可惜她入不了宋憶風的眼。
從以前到現在,宋憶風心裡只有陶涼玉一人。
「他若肯說,我還用得著問你。」俞歡無趣的啐了聲,心知無法從他嘴裡撬出什麼來,她兩手一攤,「罷了,銀兩既已到手,我明兒個就走吧,以後再有這種好賺的生意,別忘了找我。」說完,她攏了攏烏黑的髮髻,風情萬種的朝孟兆眨了眨眼,拋去了個秋波,旋身走進屋裡去收拾行李。
翌日一早,宋憶辰意圖淩辱歡姨娘的事便傳遍了整個樂雲莊。
緊接著那天下午,他這些年來與朱同青合謀在糧行做亂,貪污數萬銀兩的事也跟著被揭露開來,連他與雲龍堡的人勾結私下販馬之事也一併被揭發。
那些被宋憶辰收買了的人全都被宋憶風告進官府,趕在過年前將他們送進華陽城的大牢裡去吃年夜飯。
而宋憶辰在進了牢裡之後,據說因為他大吵大鬧,被獄卒打了一頓,結果被誤傷到了男根,讓他從此無法再行人道,接著不出幾日,便傳出他猝死在牢裡的消息。
而他死前一天,發了瘋的李昭宜被人發現在房裡自縊身亡。
至於歡姨娘自那日差點遭宋憶辰欺辱後,莊子裡的人便沒人再見過她,據傳是她覺得羞愧,沒有臉面再面對宋憶風,是故留書離去。
短短時日裡,樂雲莊內連續發生了這麼多事,讓陶涼玉錯愕又震驚,連過年都無法好好過。
這日,辦完李昭宜與宋憶辰兩人的後事回來,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這兩人就這麼沒了。
她坐在桌前想著,莫非這就是相公屢次告誡她的,世事無常、人心難測?
「夫人,廚房又送來補湯了。」侍雨領著一名廚房的丫鬟走了進來。
「怎麼又送補湯?」她已連續服用了好幾日的補湯,不明白怎麼最近廚房老是燉補湯給她吃。
「不只補湯,連大夫都來了。」侍雨往自個兒的身後一指,走在最後頭的是一名約莫三、四十歲的大夫。
「侍雨,我好端端的又沒病,做什麼看大夫?」她一臉莫名。
「是莊主讓大夫來的,聽說你近日常犯噁心,所以莊主便讓管事找大夫過來瞧瞧。」
「那他……」陶涼玉想問那他怎麼不來看她,歡姨娘都離開了,他的心仍無法回到她的身邊嗎?抑或是他忙著想找回歡姨娘,所以這些日子來都無暇見她?
最終她仍是什麼都沒說,靜靜的將手擱在脈枕上,讓大夫把脈。
須臾後,大夫面露笑意,一開口便道喜,「恭喜夫人,您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先前她昏厥那日,這大夫也來瞧過她,但那時胎兒還太小,故而沒有察覺這事。
「我有身孕了?!」陶涼玉先是一愣,接著醒悟過來大夫的話後,滿臉驚喜的撫著肚腹,眼裡的喜悅幾乎要滿溢而出。
侍雨聞言也一臉喜色,「太好了,夫人!」
那大夫收拾脈枕,起身叮囑道:「這胎兒約莫才兩個多月,夫人還得多加當心才是。」接著再囑咐她一些孕婦應注意之事,便告退了。
陶涼玉欣喜的站起來,眉開眼笑的拉著侍雨,「我要把這消息告訴相公,他知道後一定會很高興。」他們成親四年來,她終於有了孩子,她歡喜得闔不攏嘴,眉間一掃這些日子來的愁鬱。
「沒錯,莊主若是知道他要當爹了,一定會大喜……」她話都還沒說完,就見夫人往外走去,連忙喊道:「哎,夫人,您別走這麼快,您忘了方才大夫說的話嗎,要慢慢走,來,奴婢扶著您。」侍雨追上去,滿臉笑容,小心翼翼的攙扶她。
「可惜這會兒弄梅去見她姊姊了,要不她得知這事,一定也同樣為您感到高興。」弄梅的父母早逝,自幼與她姊姊相依為命,在她十歲那年,她家鄉發大水,她遂與姊姊失散,直到半年多前兩人才又再重逢,她姊姊已嫁了人,每隔兩個月,她便會去看她姊姊一次。
「嗯,等她回來再告訴她。」走在通往書齋的路上,陶涼玉嘴角深深彎起,行經花園時,瞟見有名頭髮花白的男人獨自站在一株臘梅樹下,怔怔的仰著頭望著樹上的臘梅。
她認出那是前陣子她帶回來的那位大叔,遂過去問候一聲。
「大叔,您這幾日可好?」帶他回來時,她雖然交代了下人要好好照顧他,但因莊子裡近日連續出了許多事,她一時也顧不上他。
好片刻,那男子才收回眼神睇她一眼,見她喜上眉梢,心情似乎極好,不禁多看了她一眼,這一看,不禁又看得出了神。
那含著笑意的別彎眉眼著實像她,他情不自禁的抬手想去撫摸她的眉眼,讓陶涼玉微微吃了一驚。
可她感受得出來眼前這人並沒有惡意,他注視著她的眼神,就彷佛透過她在懷念著某個人。
這時身後傳來宋憶風的嗓音,「涼玉。」下一瞬,他大步上前,揮開那男人,見他十分面生,喝問:「你是何人,怎麼會在樂雲莊裡?!」
那男人驚愕的抓住了宋憶風的手臂,「你剛剛叫她什麼?涼玉?你叫的是這個名字嗎?」
「是又如何?」宋憶風皺起眉,隱約覺得這男人神情有異。
他激動的望向陶涼玉,「你的閨名可是涼爽的涼、寶玉的玉?」
「是,大叔您怎麼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都這麼大了、這麼大了……」男人兩眼直勾勾的盯著她,神色又悲又喜。
「大叔,您是不是認得我?」陶涼玉從他的神情裡感覺出這人似乎認識她。
「認得,怎麼不認得,當年你才這麼大,」他抬手比了自個兒的腰部,接著臉上露出一抹感傷,「這都多少年了,你已長得亭亭玉立,你娘她……她……」說到這兒,他突然哽咽得說不下去。
見他真認識她,她詫問:「您認識我娘?我好像沒聽娘提起過您,不知您是哪一位長輩?」
「我是……」在說了這兩個字後,男人略微猶豫的改口道:「沒什麼,我只是曾見過你們母女幾面,你若是見著你娘,用不著跟她提起我的事。」他叮嚀她。
「大叔,我娘她已經過世了。」陶涼玉黯然道。
「你說……什麼?!」聞言,男人驚愕的瞠大了眼,削瘦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著。
「我娘在我十歲那年就病逝了。」
「她、她是得了什麼病?」他抖著唇,嗓音都嘶啞了。
「那年冬天,她染了風寒,沒能撐過去,就這麼走了。」陶涼玉輕聲答道,娘的早逝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男人聞言淚流滿面,「風寒?竟只是風寒?要是我在的話,她就不會……」他悲不可遏,踉蹌的扭頭離去。
「大叔、大叔,您怎麼了?」陶涼玉在後頭喊他,他頭也不回,削瘦的身軀走得很快,一路往外而去。
陶涼玉滿臉不解,「那大叔他是怎麼了?為什麼聽見我娘去世的事這麼激動?」
宋憶風若有所思的看向她問:「這人莫非就是你那日去酬神時帶回來的人?」
她帶回這男人的事,他曾聽吳管事向他稟告過,他當時以為只是個無依的老者,倒也沒多在意,因此沒見過他。
但今日一見,卻發覺這男人似乎與涼玉有什麼淵源。
「嗯,他那時昏倒了,又無處可去,我才將他帶回來,方才看他的樣子,應當是與我家有舊的。」說著,她有些不放心的吩咐侍雨,「你找個人去跟著那位大叔,別讓他出了什麼事。」
「是。」侍雨應了聲,很快地找了個家丁跟著他。
想起她正要去找他的事,陶涼玉滿臉喜色的抓著他手,「對了,相公,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從她臉上那掩不住的笑靨,他心知她定是已從大夫那裡得知自個兒懷孕的事,眼神不禁一柔。
她歡喜的朝他道:「我有身孕了,大夫說胎兒已有兩個多月大。」推算時間,約莫就是在他先前送她那顆鸞鳳和鳴珠前幾日有的。
「既有身孕,就不要再亂跑,回去好好養著胎。」他扶著她往回走。
他的神情太過平靜,讓她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些忐忑不安的問他,「你不高興嗎?」
「怎麼會,這是我們頭一個孩子,我自然是高興的。」前生的他在得知她懷孕那一刻,樂得開懷了好久。
她看著他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覺得他雖然沒有她預期般那麼高興,不過也沒有再多想,親昵的挽著他的手臂,叨叨絮絮的說道:「你說咱們這頭一個孩子要叫什麼名字好?」
「還不知是男是女呢。」但他怕是沒有機會知道了,他眸底閃過一抹隱晦的苦澀,接著說出他先前早已取好的名字,「若是男孩,就叫宋護吧,若是女孩兒,就叫宋惜。」他希望若是男孩,能代替他保護她;若是女孩,則希望她能多孝順憐惜她的母親。
「宋護、宋惜。」陶涼玉吟著這兩個名字,仰起臉嬌笑的道:「要不咱們生個雙生子吧,剛好就能一塊用上這兩個名字了。」
他笑斥,「這雙生子哪是你說想生就能生的?」
「要不以後再生一個,這樣兩個名字就能用上了。」
他無法答應她的要求,默然片刻道:「生一個就夠你辛苦了,以後再說吧。」
送她回到寢房,他沒有多留便轉身離去。
她怔然的望著他的背影,不明白為何在得知她有了孩子後,他對她仍是這樣冷淡?
她原以為能藉由這個孩子,讓兩人重新回到以前那般恩愛的日子,他對她真的已無心了嗎?!連這孩子都挽不回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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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0 08:33 PM
第七章
午後降下暴雪,一直到深夜都沒停過,陶涼玉睡在炕上,怕她冷著了,侍雨在屋裡還燒了兩個炭盆。
寂靜漆黑的房裡,只有靠近寢房裡的那兩個炭盆發出微弱的火光。
在這樣寒冷的夜晚,她沒有讓婢女們值夜,讓她們全都回房裡去睡了,侍雨與弄梅所住的耳房就在隔壁不遠,若有什麼事,只要一拉床榻邊的絲絛,她們房裡的鈴鐺便會響起來,屆時便會趕過來。
忽地,房門被人輕輕推開,有人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來人微微停頓了下,接著借著炭盆的火光看清了床榻的位置,輕輕移動腳步走過去。
來到床前,來人站在床畔,睇著此刻熟睡的陶涼玉。
片刻之後,他抬起枯瘦的手,顫巍巍的撫摸著她酣睡的臉龐。
就在這時,又有人悄然打開房門進來,發現屋裡竟已有人,連忙大步過來,一把揪住了先來的那人。
怕驚醒沉睡的妻子,宋憶風含怒的低聲質問,「你是何人,為何擅闖進來?」
那先來之人掙扎著想扳開提住自己衣襟的手,似有顧忌,因此也低著嗓開口,「你放開我。」
聽見對方的聲音,宋憶風微詫,鬆手放開他,那人登時慌張的扭頭往外跑去。
宋憶風也追了出去,他身手矯健,沒費多少功夫便追上那人,果真是陶涼玉先前帶回來的那位不知名的大叔。
「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在深夜闖進我妻子的房裡?」他懷疑此人與陶涼玉有關,因此並未太過失禮。
那男子不肯說,緊抿著唇,見前方的去路被他擋住,他掉頭朝左邊而去。
宋憶風不肯就這樣讓他離去,喊住他,「站住,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
那男人腳步略略一頓,便置之不理繼續往前走,然而卻在聽見宋憶風下一句話時,愕然的停下了步子。
「你就是涼玉的母親苦等不歸的丈夫對嗎?」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那男子驚愕的回過頭。
宋憶風朝他走過去,「你昨日在得知我岳母病逝的消息時,那悲傷的神情引起了我的懷疑。」
當年他被涼玉母女所救,在她們那裡養傷那段時間,得知涼玉的母親一直在等候離家出走的丈夫回來。昨日在花園時見到他在聽見涼玉的閨名時的反應,及後來知道她母親過世的消息時那哀慟欲絕的模樣,他當時便已猜到了幾分,方才他只是試他一試,果真是他。
陶時先滿臉愧疚的低垂下頭,默然不語。
他既是涼玉的父親,便是他的岳父,故而宋憶風的神態也多了幾分尊敬。
「岳父,外頭風雪大,有什麼話我們進屋裡說吧。」他領著他走到附近一座無人住的小院子裡。
兩人在桌前相對而坐,一旁燃著的燭火照映著兩人的面容。
沉默須臾後,陶時先看向宋憶風,啟口要求他,「你別告訴涼玉,我是她父親的事。」
宋憶風有些意外,「這是為何?您不想與涼玉相認嗎?」
陶時先眼裡佈滿了難以言說的哀痛,「我……不配,我拋下了她們母女倆,沒有盡到當她父親的責任,她現在過得很好,我不想讓她知道有我這樣的父親。」
「這樣瞞著涼玉好嗎?」宋憶風暗自打量著眼前的男子,發覺此人渾身散發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沉痛滄桑,不知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才令得他拋妻棄女。
他露出一個含悲的笑容,「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父親的存在,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你別告訴她我的事,就讓她把我當成陌生人吧。」說完這些,他站起身,削瘦的身軀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外走去。
宋憶風沒有再阻止他,他發覺這位岳父似乎滿懷著悲傷的心事,心如死灰。
沉吟須臾,他決定就如他所言,暫時不將他的身份告知妻子。
而就在這對翁婿深夜晤談的這一晚,酣睡中的陶涼玉作了一個惡夢——
那是個初春的時節,乍暖還寒的時候。
她與侍雨、弄梅正在廚房裡做著糕點,將包著餡料的麵團捏成一個個動物的形狀。
「相公喜歡吃芝麻餡的,這幾個捏成貓兒好了,免得同紅豆餡的混在一塊。」
她將要給丈夫吃的那幾個麵團捏得格外的用心,看著一隻只白胖胖的貓兒排排站著,不禁笑得眉目彎彎。
忽地,心頭猛不防地一顫,她下意識的抬手按住胸口。
「怎麼了夫人?」一旁的侍雨見狀關心的問道。
「胸口這兒方才顫了下。」
「會不會是肚子裡的孩子踢的?」侍雨猜測。
「我只聽人提過胎兒會踢肚子,倒沒聽說會踢到胸口那兒去。」弄梅接著說道:「若是夫人覺得不舒坦,要不要請大夫過來瞧瞧?」
「只有剛才顫了下而已,沒事了。」她心頭莫名的有些不踏實,卻不知是為何,只當是自個兒多心了。
抬手撫著懷了四個月的肚腹,她輕聲對著裡頭的寶寶說道:「寶寶要乖乖呦,你爹爹很快就會回來了。」
「夫人,奴婢猜,您這肚子裡的一定是個胖小子。」侍雨笑說。
「何以見得?」陶涼玉問。
「您沒聽人家說過嗎,這尖肚生子,圓肚產女。」
弄梅笑駁,「那也不是全準兒的,當年我娘懷我時肚子就是尖的,結果我生下來卻是個女兒。」
侍雨不以為然的回道:「很多人都這麼說,還是有八成准的。」
她倒是不介意這孩子是男是女,這是她和丈夫的頭一個孩兒,她滿懷期待,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出世、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三人談談笑笑的說了一陣,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旋即有個下人神色驚惶的跑進來稟道:「夫人,不好了,莊主他出事了。」
她驚愕的站起身,「莊主出了什麼事?」
「他被抬回來了。」
「他是傷了、還是病了?」她神色焦急的詢問。
「莊主他、他……死了!」那下人說完,低下頭抹著淚。
「死……了?!」她整個人呆住,懷疑自個兒聽錯了。
侍雨驚問:「袁子,你說莊主死了,這怎麼可能?這話可不能胡說!」
那下人著急的表示,「我沒有亂說,是二爺和九叔他們幾個把莊主給抬了回來,現下人已送進了房裡,管事讓奴才來請夫人過去。」
「莊主正值英年,怎麼可能就這麼去了呢?」侍雨仍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
陶涼玉也不相信,她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臉色煞白,不停的在心裡告訴自己,絕對不可能,一定是那人說錯了。
相公身子一向健朗,怎麼可能會突然死了呢,她不相信。
回到寢房,看見宋憶辰、吳天瞬和方九他們幾個人圍在床榻前,屋裡還傳來李昭宜在哭泣的聲音,她停住腳步,不敢再前進一步。
吳天瞬看見她,抹著淚上前稟告,「夫人,莊主他……去了。」
她退後一步,臉上的神情整個凍凝住了,「不可能,你們在騙我!」
宋憶辰上前,一臉哀痛的表示,「嫂子,是真的,大哥他真的去了。」他接著說明經過,「先前他正在糧行同咱們商討事情,突然間神色痛楚的按住胸口,倒了下去,待咱們找來大夫時,已來不及,就這麼撒手去了。」
她駭然搖頭,不願相信他所說的話,「我不相信,連你也來騙我!」
「我沒騙嫂子,我知道大哥突然這麼走了,嫂子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但事情已經發生,您來見見大哥最後一面吧。」宋憶辰勸道。
她面無血色,一步一步退到門外。
方九見狀,也跟著勸說:「夫人,莊主走時心頭必定仍記掛著您,到這會兒兩眼還不肯闔上,您不見見他,他怕是無法走得安心哪。」
跟來的侍雨與弄梅抹著淚扶著她,這會兒她們無法不相信莊主是真的去了的事,「夫人,您就去見見莊主吧,不要讓他走得不安心。」侍雨哭著相勸。
「他不會死的,他沒有死,你們全是在騙我。」她大吼著撲到床榻邊,望著暴瞪著雙眼的丈夫,拚命的搖晃著他,淒厲的喊道:「相公,你醒醒,你不要嚇我,你知道我膽子小禁不得嚇;你快點醒來,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不管……」
彷佛是已見到了她,他睜著的雙眼徐徐闔上了。
她撫摸著他冰涼僵冷的面容,抱著他的屍首慟哭。
「你醒醒,相公,求求你醒醒……」
陶涼玉淚流滿面,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想到先前那可怕的夢境,她驚慌失措的下了床榻,想去見他一面。
她心緒惶亂,就這麼赤著雙足,打開房門,往外走去。
兩腳踩在冰冷的雪地裡,她感覺不到冷意,此時她一心焦慮,只想快點見到丈夫,她要確定他安然無恙才能放心,突然間,腳下絆到了什麼,她冷不防摔倒在雪地上,她試著想爬起來,但腹部傳來一陣劇痛,令她再跌了回去,她緊緊按著腹部,孩子、她的孩子——
「來人,快來人呀……」看著下身滲出的血,她驚恐的喊叫。
宋憶風緊繃著下顎,臉色鐵青陰鷙的站在房門外,他不敢相信,他才走了那麼一會兒,她竟然就出事了,此刻性命垂危,幾名大夫正在裡頭救治。
孩子註定是保不住了,但至少要保住她。
他沒有料想他都已除去了前生毒害了她的李昭宜,她肚子裡的孩子竟然仍是沒能保住,此時的她血崩不止,再止不了,連她也保不住。
他緊握著拳頭青筋暴起,無法明白為何會這般?他做了這麼多的事情,不僅無法改變這悲劇,事情還提前發生了。
老天爺這是在玩弄他嗎?!
孟兆沉默的杵在一旁望著宋憶風,見他此刻渾身充滿了一股驚人的煞氣,彷佛想要大開殺戒似的,充血的雙眼猶如羅剎般佈滿了陰戾之色。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大喊著,「讓我進去,我能救她、我能救她……」孟兆看了宋憶風一眼,走出去查看,見外頭是陶涼玉帶回來的那名男子,他在家丁的阻撓下吵嚷著想進去,遂揮手驅逐他。
「這會兒夫人正在裡頭急救,不是你吵鬧的時候,快走吧。」
陶時先急切的表示,「我能救她、你讓我進去,我能救回她。」不久前,陶涼玉流產的消息驚動了整個莊子,他聽了消息便急忙趕過來。
「你又不是大夫,如何能……」孟兆話未說完,他便大聲打斷他。
「我是大夫,我是大夫,你讓我進去救她!」
孟兆狐疑的望著他,不敢僅憑他片面之詞就讓他進去,畢竟這會兒裡頭幾名大夫正在為陶涼玉施救,不好放他進去。
見他不信,陶時先表明自個兒的身份,「我乃是太醫院前太醫陶時先,你讓我進去救人!」妻子病逝時他不在身旁,救不了她,但此時他就在女兒身旁,他無論如何都要救她。
聞言,孟兆面露訝色的質問,「你是前太醫陶時先?可是我怎麼聽說陶時先投河死了?」
「那只是子虛烏有的謠言,我真是陶時先,我是陶涼玉的親生父親,你讓我進去救我女兒,這事宋莊主也知道!」到了這個時候,他顧不得再隱瞞身份,將這事坦白說了出來。
「你跟我進來。」孟兆半信半疑的將他帶了進去,來到寢房前,他將這事稟告宋憶風。
「莊主,這人自稱是夫人的生父,也是我們先前一直在尋找的那位前太醫陶時先。」
滿臉陰晦的宋憶風聞言,驚訝的看向他,「你是陶時先?」雖然知道他是涼玉的生父,但他那時並不知道他的姓名。
「沒錯。」
想起先前傳聞他的醫術精湛,連罹患絕症的太后都治癒,宋憶風陰鷙的眼神陡然發亮,扯住他匆匆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你快去救涼玉!」
有名大夫見他帶了個人進來,皺眉道:「莊主,我們正在努力救治夫人,此時不宜……」
他話未說完,宋憶風不耐的打斷他的話,「他是前太醫陶時先,你們快讓開,讓他救治涼玉。」他說著便直接將陶時先推到床榻前。
陶時先在女兒身上紮下二十二根金針,止住了出血,再開了一帖藥方交給宋憶風,宋憶風命人連夜將藥尋來,煎煮後喂她服下。
翌日,陶時先收回那二十二根金針,緩緩輕吐出一口氣,總算保住了女兒的命。
「涼玉如何了?」宋憶風神色緊張的詢問。
「度過危險了,接下來須得好好調養,才能補回身子,不過……」說到此,陶時先猶豫的略略一頓。
「不過什麼?莫不是還有什麼不妥?」宋憶風急切的問道。
「日後她恐怕子嗣艱難、懷胎不易。」若無法為丈夫誕下子嗣,陶時先擔憂女兒日後會因此遭到宋憶風嫌棄。
聞言,宋憶風默然須臾,搖頭表示,「不要緊,命能保住才是最重要的。」他看向仍昏厥不醒的妻子,不舍的輕撫著她的睡顏,「只要她安然無恙就夠了。」
瞥見他臉上那憐惜疼寵的表情,陶時先這才稍稍放心。
當夜,陶涼玉蘇醒過來,見宋憶風陪在她身邊,她緊抓著他的手急問:「相公,我們的孩子沒事吧?」
他將她攬入懷裡,不忍心告訴她真相,但又不能不說,「沒……有了。」
「沒什麼?」她沒聽清楚,愣了愣。
「孩子沒有了。」
「你說什麼?孩子……沒了?!」她瞠大眼,表情一片空茫。
她那空洞迷茫的神情讓他看了心疼,他柔聲勸慰,「涼玉,孩子沒了不要緊,你沒事就好。」
她按著疼痛的心口,張了張嘴,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須臾後,她崩潰大哭的捶打著他,「怎麼會不要緊?那可是我們倆的孩子啊,為什麼孩子會沒了?你為什麼不讓大夫保住我的孩子?!」
她哭得他的心都要碎了,緊緊擁著她,「涼玉,你才剛醒來,別這麼激動,對身子不好。」
「是我的錯,我不該在那時候跑出去見你,是我不好!」她痛哭流涕的撫著腹部,自責的道:「都是我的錯!」
「你怎麼會在半夜跑出去見我?」聞言,宋憶風不明所以的問她。
「我作了個惡夢,夢見你死了,我好害怕,所以想去見你,怎麼知道、怎麼知道會跌了一跤……」自責的淚水淹沒她的臉龐,失去腹中的孩兒猶如剜骨之痛,令她悲不可抑。
宋憶風神色僵凝住,她竟夢見他死了?難道她夢見前生的事了?!
抑下心頭的驚愕,他不停的勸哄著懷裡哭得悲切的妻子,「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是我們與這個孩子無緣,別哭了、別哭了。你若要怪就怪我吧,我不該沒有陪在你的身邊,放你一人獨守空房,是我的錯才對,你罵我、打我吧。」
他這陣子冷落她是為了不讓她再依賴他,誰曉得竟反而因此害她失去腹中的骨肉,千千萬萬個懊悔也難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與她一塊流淚,一塊為失去這個孩子而悲傷。
接下來數日,宋憶風一直陪在妻子身邊,勸慰著她。
「相公,為什麼在我失去孩子之後,你才肯回到我身邊?」她淚問。
「對不起。」他將她圈抱在懷裡,「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我以為這麼做是為你好,沒有想過會令你失去了孩子。」
「你離開我是為我好?!」她不明白他怎麼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為了化解她失去孩子的悲痛,宋憶風決定將部分的事實坦白相告。
「因為……我發覺你太依賴我了,被我保護得不知人心險惡,所以我才找來俞歡充當我的侍妾,意圖藉此激勵你,令你明白世事無常、人心難測的道理,在俞歡入門的這些日子來,我從未碰過她,在憶辰的事情之後,我便打發她走了。」
聽完他所說,陶涼玉驚訝的呆怔住了,「你納歡姨娘為妾的事是假的?」
「沒錯,她是我讓孟兆找來冒充的,一來是為了刺激你,二來是為了對付昭宜與憶辰,揭露這兩人的真面目。」
這話讓她驚得好半晌才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昭宜與憶辰的事是歡姨娘所為?」
「我查知這兩人心存不軌,因此想藉由俞歡的手來對付他們。」宋憶風接著懊悔的表示,「涼玉,你可知道我有多後悔嗎?這十幾年來,我以為將你保護得無微不至,就是對你最好的,可我後來發覺這是誤了你。」
「為什麼你要這麼說?」寵她怎麼會是誤了她?
「因為不經風雨淬錬的花兒,是無法茁壯起來,來日一旦風雨稍大一些,就會禁受不住摧殘而凋零。」說到這裡,他捧著她的臉語氣深切,「涼玉,我期盼你將來不依靠我,不在我的庇護下也能活得安好,不被人所欺,你能明白嗎?我不希望你做菟絲花,只會攀附著我而活。」
聽了他這席話,她熱淚盈眶,「我不知道你是這麼想的,我以為你變了心、厭棄了我,我很傷心……甚至因此失去了我們的孩子。」
「不,這段時日你做得很好,這一切全是我有欠思量,不該貿然便這麼做,讓你驚慌得一時無所適從,是我的錯,不怪你。」失去孩子,他的痛楚絕不亞於她。
說開了這一切,兩人相擁而泣。
半晌後,她抬起淚濕的臉,他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她也撩起袖子為他擦去眼角滑落的淚。
「相公,以後你要我做什麼直接告訴我,你知道我這人不夠聰明,你若不明白告訴我,我便無法體悟你的用意。」
「我答應你,往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他只想與她好好廝守在一起,不願再與她分離。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10 08:33 PM
第八章
「多謝大叔,相公說當時若非您出手相救,我這條命可能也跟著孩子一塊去了。」與丈夫已把事情說開,陶涼玉愁鬱的心結也解開了,此刻精神好了些,在陶時先為她號完脈後,出聲向他道謝。
「若非夫人當初好心帶老夫回來,老夫也無法救得夫人,所以夫人這是好心有好報。」看著女兒神似亡妻的眉眼,他想這也許是妻子在天有靈,冥冥之中指引著他們父女相遇。
「我只是舉手之勞,而您卻是救了我,這可是救命之恩。」相比起來,她所做的事便顯得微不足道,當時只是一時好心將他帶回樂雲莊,哪裡料想得到,會靠他挽救了自己一命。
思及亡妻,陶時先心中無比傷痛,以他的醫術,當年他若是陪在妻子的身邊,她也不會病死,他內心淒然欲淚。
見他抑不住滿臉的悲傷,宋憶風連忙替他遮掩,「涼玉,你先歇著,我送陶大夫出去。」
來到屋外,陶時先背轉過身子,抬起衣袖擦拭濡濕的雙眼。
宋憶風默默站在他身後,在得知他就是前太醫陶時先時,他幾乎已經可以猜到當年他為何要不告而別,離開涼玉她們母女的苦衷。
當年他不幸被捲入政爭,受到牽連,遭到皇帝問罪,受了宮刑,他定是覺得無顏再面對妻女,這才離她們母女而去。
受了宮刑的男人,就如同宮裡的太監,再也無法成為一個完整的男人,這事換作是他,也無法承受,他心中很為岳父不幸的遭遇感到惋惜,也能理解他一時還不願與女兒相認的心情,並替他暫時瞞下了這事,待到他準備好了,想相認時再說。
待陶時先平復心情,旋過身來,宋憶風趁這時向他提出了一個請求。
「岳父,小婿有一事想麻煩您。」
「何事?」
「小婿身患心疾,不知此病可有辦法能根治?」若是他能治好他的心疾,那麼他就無須再擔憂他會猝逝,留下涼玉一人獨自面對一切。
陶時先聞言略感訝異,「竟有此事?你將手伸出來。」
宋憶風撩起衣袖將手伸過去。
陶時先按住他的脈搏,細診須臾後,蹙眉再掀起他的眼皮,查看他的眼底,再讓他吐出舌葉細查,接著詢問他幾個問題。
「你近來可是常感到胸悶疼痛?」
「沒錯。」
他抬指按住他胸臆之間的膻中穴,「這裡可會疼痛?」
宋憶風悶哼一聲,「痛。」
「如何個痛法?」
「像有無數支針在紮。」
陶時先收回了手,削痩的臉上神情異常嚴肅,「那就錯不了了,你這並非心疾,而是中了一種罕見的毒物所致。」
「我這是中毒?!」聞言,宋憶風一臉錯愕,「但先前小婿曾尋訪過十數名大夫,他們皆說這是心疾。」
陶時先繃起臉,「你這是在懷疑老夫的診斷嗎?」
「小婿不敢。」宋憶風急忙表示,那晚好幾位大夫都止不住妻子的血崩,但他一出手,不久就止住血了,相比起來,他的醫術自是無庸置疑。
可他沒料想到,在他為他診斷後,竟判定這是中毒,而非心疾,這太出乎他的意料。
陶時先神色略緩,為他解釋道:「那麼多大夫都沒有瞧出來,將你這情形視為心疾,也不能全怪他們,因為這毒乃是出自大內,名叫鬼影,能讓中毒之人渾然不覺,症狀就如同心疾一般,會使那些沒見過此毒的大夫誤判為心疾,待數月之後毒發時,會胸痛如絞而猝死,看起來便如同死於心疾一般,因而瞞過所有人的耳目。此毒當年我曾在宮中見過,故而知道。」
聽見這毒竟是出自大內,宋憶風心中一凜,連忙問出如今最想知道的事,「敢問這毒可有辦法能解?」
陶時先搖頭,神色凝重的道:「無藥可解。」宋憶風是女兒的丈夫,他也不願意他就這般枉死,然而中了此毒之人,確實無藥可救。
「無藥可解?!」這四個字彷佛喪鐘,在宋憶風的耳邊重重的敲響。他先前對自己的命數早已有所覺悟,可當得知這位剛認的岳父正是他苦尋不獲的那位神醫時,他不由得燃起了一線希望,詎料兜來兜去轉了一圈,這一線生機又生生給掐斷了。
覷見他臉上震驚僵愕的表情,陶時先有些不忍,但仍是把另一件事告訴他,「依你的情況,距離毒發約莫只剩兩個月左右的時間。」
「兩個月?」這時間與前生他猝逝時相同,經他適才這一番解說,宋憶風這才恍然醒悟,原來他前生壓根不是死於心疾,而是遭人毒死。
他抑住激憤的心緒問道:「岳父可知這毒究竟是怎麼下的,我竟一直渾然無所知?」
「因此毒無色無味不易察覺,一般而言應會摻進飮食中。」
宋憶風眼神陰鷙,「也就是說這毒是我身邊之人所下?」
陶時先答道:「此毒要連續服食三次才能生效,份量須精准,若下太輕則不會致命,若太過重,則會導致當場暴斃,依你的情況,這劑量顯然是經過高手調配,它會在你體內潛伏半年才會發作,就你中毒的時間來推斷,約莫是在三、四個月之前,你若想查出投毒之人,可從此處著手。」
「多謝岳父。」離去前,宋憶風請托道:「這件事暫時別讓涼玉知道。」
陶時先頷首,「我明白,我會再想想看可有什麼辦法能解除此毒。」看在女兒的分上,他會盡全力救他。
「那就有勞岳父了。」他拱手致謝。轉身離去時,沉重的心情並未因他最後所說的話而減少些許。
能在他飲食間神不知鬼不覺下毒之人,定是他十分信任之人,但最可疑的宋憶辰和李昭宜都已死去,他已無法得知那毒是否為他們所下。
可據他前生死後的所聞所見,那毒似乎與他們兩人無關,換言之,下毒之人極可能是另有其人。
究竟是誰竟能得到這種罕見的毒藥,並神不知鬼不覺的對他下毒?
「鬼影?」孟兆思索了下搖頭回答,「我沒聽過江湖中有人使用這種毒藥,莊主這是從哪裡聽來的?」
「這是我岳父所說,他診過我的脈後,說我患的並非是心疾,而是中了此毒。這毒乃出自大內,中毒之人的情狀會似患了心疾,故而一般的大夫診不出來。」宋憶風毫不隱瞞的將此事告訴他。
他身邊最信任之人除了妻子,便是孟兆了,他相信這毒絕不會是孟兆所下,他武功勝過他許多,倘若他真想加害他,壓根無須如此麻煩。
「這毒出自太內?」孟兆聞言詫道:「難道皇宮裡有人意圖想謀害莊主?!可莊主除了當年曾救下九皇子,與皇宮之人並無什麼瓜葛,是何人想對付莊主?」
「我也想不明白。」
為了打探消息,宋憶風寫了一封信,派人快馬加鞭送去京城交給九皇子,這九皇子便是當年他在剿滅金陽山那群匪徒時,無意中所救下的那位皇子。
在等候回音的這段時日,宋憶風日夜陪伴在妻子的身邊。
「……所以不同的布料有不同的織法,待這些布匹織好後,還要送去染坊染色,這每種顏色又有不同的講究……」這段時間,他不停的告訴她關於莊子裡的各項買賣。
陶涼玉撐著眼皮,很想努力聽丈夫所說的話,但她委實有些撐不住,昏昏欲睡,聽著聽著,便不由自主的靠在他懷裡打起盹來。
「涼玉、涼玉。」宋憶風垂眸發現妻子睡著了,輕歎了口氣,他知道她身子還未完全復原,不宜在此時說這些事給她聽。
然而距他毒發之日已不足兩個月,屆時若是岳父仍無法找出解毒之法……他就會同前生一樣,先她而去。
為此他不得不趁著這段陪伴她的時間,將莊子裡的生意一件件、一樁樁的仔細告訴她,想讓她瞭解得更多,日後才好掌控。
伺候在旁的弄梅見狀,出聲替自家夫人緩頰道:「莊主,夫人的身子還虛弱著,難免容易疲憊,您別怪她。」
侍雨也忙著接腔,「就是呀,莊主,不如待夫人康復後,再來說這些。」
宋憶風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但他未多做解釋,將懷裡的妻子小心翼翼的移到床榻上,細心的替她蓋好被縟。
這時吳天瞬進來稟告,「莊主,京城來信了。」因他事前吩咐過這事,故而吳管事一接到信,便親自將信送了過來。
宋憶風接過信,看向侍雨與弄梅兩人吩咐,「你們好好照看著夫人,我晚點再過來。」
「是。」兩人屈膝應道。
離開寢房後,宋憶風來到書齋,拆開信上的泥封。
閱畢後,他皺起眉,讓吳天瞬叫來孟兆。
「莊主,找我何事?」孟兆懷裡抱著心愛的寶劍,黝黑的臉上帶著困意踱了進來,他昨晚去替宋憶風辦事,一宿沒睡,一個多時辰前才剛睡下,卻又被人從被窩裡挖起來。
「九皇子回了信。」宋憶風只說了一句話。
「信上如何說?」孟兆毫無顧忌的在宋憶風面前張著嘴打呵欠。
宋憶風將信中所寫的內容簡單的告訴他,「他說這鬼影的毒藏在深宮之中,鮮少人知。此毒最開始是玉階皇朝的開國帝王,為了暗中除去手握重權的大臣和藩王而命人配製出來,其後朝政穩定下來,這鬼影便鮮少再使用,後來不知怎麼被後宮中的妃嬪得到,便被利用來除掉對手。」
聽完宋憶風所說,孟兆微微打起精神來,問道:「九皇子的意思是說這毒目前掌握在後宮某位妃嬪的手中?」
「沒錯,據他所知,其中一位極可能便是元妃,而這元妃的一位表姊,嫁給了雲龍堡的前任堡主,生下了幾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如今雲龍堡的當家梁平漢。」
孟兆摩娑著下顎推測道:「梁家與元妃有關,如此一來,梁平漢便有可能從元妃手裡得到鬼影。」
「沒錯。這件事讓我懷疑當初憶辰與雲龍堡管事勾結私下販馬匹一事,怕是沒那麼單純。雲龍堡治下甚嚴,轄下馬場裡的駿馬又是活物,豈是那麼容易就能私下運出來買賣。」
孟兆頓時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你懷疑這事是出自梁平漢的授意?」
「若沒有人授意,區區一個管事縱使再貪,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打那些馬的主意,畢竟那麼大的活物,若是被調換或是短少了,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先前就對此事存疑,如今看了九皇子回復的信,將這兩件事兜在一塊,他幾乎可以肯定,販馬的事絕不會只是雲龍堡的管事私下與宋憶辰勾結這麼簡單。
聽他這麼一提,孟兆也覺得這下毒之事與雲龍堡怕是脫不了干係。
「樂雲莊在短短數年間便壯大到足以與雲龍堡比肩,要說梁家容不下你也是難免,這毒說不得便是梁家買通了樂雲莊裡的人所下。」
先前玉階皇朝有南北兩大商賈,北方是雲龍堡、南方是天翔商會。
樂雲莊在這十幾年內迅速崛起,如今規模已與雲龍堡相去不遠,根基同樣在北方的雲龍堡自是備感威脅、難以容忍,先前就沒少暗中對樂雲莊的買賣使絆子,只不過明面上還沒到撕破臉的地步。
孟兆想到什麼,接著再說:「這樂雲莊是你一手創建,只要你一死,再無第二人有足夠的威信可以掌管旗下幾千號的人手,不久便會鬧內哄,屆時整個樂雲莊便會分崩離析,到那時他們再逐個蠶食鯨吞,最後整個樂雲莊旗下的產業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孟兆所言與宋憶風猜測相去不遠,他神色陰沉,縱使他最後逃不了一死,他也誓要將這下毒的內賊給揪出來。
他立即安排人手,暗中調查樂雲莊裡究竟是誰勾結了雲龍堡的人。
一早,宋憶風仔細為妻子披上斗篷。
「不能不去嗎?」陶涼玉用著商量的語氣問道。
「去坐會兒,商討完事情很快就回來,你在旁邊多聽聽我怎麼同他們談事情,日後對莊子裡的買賣也能多幾分瞭解。」宋憶風哄著她,接過弄梅遞來的一雙手套,小心替她戴上。
「我怕萬一我不小心聽著聽著睡著了,那樣不太好。」她身子還未復原,很容易困倦,有好幾次在聽丈夫說話時,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無妨,若你撐不住,睡著就睡著,不打緊。」宋憶風寵溺的說,牽起她的手往外走。時間所剩無多,他想儘快多讓她瞭解一些莊子裡的買賣。
陶涼玉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回頭問:「怎麼了?」
「相公,那日你拿走了那顆鸞鳳和鳴珠……」她睜著一雙期盼的眼望著他,既然他並未變心,那麼那顆珠子她很想向他討要回來。
宋憶風點頭說道:「好,我晚點再還給你。」他先前花了不少心力探查那珠子,仍是沒弄明白那珠子的玄妙之處,他甚至還割破自個兒的指頭,將血抹在上頭,那珠子仍是毫無反應。
這時外頭晴光朗朗,兩人行經花園要前往議事廳,沐浴在暖陽下,陶涼玉覺得彷佛已有好久未曾與他這般並肩而行。
回想起先前的那些日子,她心有所感的側著頭望向他問:「相公,我們以後會一直都這般嗎?!」恩愛的攜手同行。
他胸口一窒,卻不敢流露出來,俊朗的臉上含著寵笑牽著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回答她,「以後不論發生何事,你記住,我的心會永遠與你同在。」縱使那時他已不在這人世,他的魂魄也會與她相依。
燦爛的金陽灑在她臉上,她臉上綻開的笑顏閃閃發亮,美麗得驚人。
他癡看著她,將她攬入懷中,俯下臉無比珍惜又輕柔的吻著她。
他心中充滿了不舍和不甘,他不願就這樣被迫離開她,可他毫無辦法。
就連那日九皇子所回復的信裡也寫道,鬼影之毒無藥可解,一旦中了此毒,唯死而已。
他恨那對他投下此毒之人,若讓他查出是何人所為,縱使將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也消解不了他心中的怨恨。
他呢喃的對她傾訴著,「涼玉,你要記住,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的心裡永遠永遠都只有你一個。」
她沒有察覺他這告白近乎訣別,動容的回應道:「我也是,我的心裡永遠永遠只有相公一個。」
侍雨跟在後頭,見兩人這般恩愛,不由得看向弄梅,與她相視而笑。
不久,宋憶風與陶涼玉進到了議事廳。
眾人見他這回竟帶著陶涼玉一塊過來,有些驚訝,以往他與他們這些掌櫃、管事們議事時,從不曾讓陶涼玉參與,不過也由此可見,先前傳聞他要栽培她的消息是真的。
宋憶風扶著陶涼玉一塊坐下後看向眾人,「大家都坐吧。往後議事時,我會讓夫人也來參加,她剛學買賣不久,有什麼不懂之處,還勞你們多指點指點她。」
方九與馬清其、陳大春等人皆恭敬的答應了聲。
見眾人沒有異議的答應了下來,宋憶風接著指示道:「照例就從糧行開始彙報吧。」
「是。由於日前盛產小麥的豐州一帶雪災嚴重,因此影響到小麥的收成,今年的麥子數量恐減少兩成左右,所以未來這麥子的價格勢必會漲上來……」
掌管糧行的馬清其稟告完,接著換茶行、布莊、油行的管事們一個個輪流彙報旗下所掌管的買賣,最後再由各個帳房報告上月的盈虧情形。
陶涼玉努力瞠著眼,不讓沉重的眼皮垂下來。宋憶風一邊傾聽他們的稟報,一邊留意著她。
見她強撐著困倦,逼迫自個兒打起精神,他心生不忍,卻又只能狠下心無視,直到所有人都稟告完,他下了幾個指示這才讓他們散了。
那些管事掌櫃們離開議事廳後,有人交頭接耳的議論著——
「不是聽說夫人日前小產了,莊主怎麼不讓她歇著呢?」
「可不是,我瞧她方才累得都快睡著了,這麼勉強對她身子可不好。」
馬清其對此事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他先前得了方九的提點,再看今日這情況,深知這是莊主有意藉此機會,讓夫人多加瞭解莊子裡的買賣。
不過對他為何這麼著急,他倒是不太理解。
方九則另外被宋憶風留了下來,兩人談及了雲龍堡的情況。
「雲龍堡似乎也有意要涉足茶葉的買賣,暗中接洽了與咱們合作的幾處茶園,想先向他們包攬下今年的春茶,幸得莊主有先見之明,早就下了訂,並打下十年的合同。」
宋憶風神色冷冽的回道:「他想來撬咱們牆角,咱們何嘗不能動他們。我先前命人調查到雲龍堡正在探查幾處有可能出礦的山頭,你將這消息透露給天翔商會那邊。」
方九聞言有些意外,「我原以為莊主也打算想弄座礦場來開礦。」
「咱們旗下的買賣夠多了,暫時管不到礦場那一塊,天翔商會也有幾處礦場,想必對此會感興趣,把這消息遞給他們,就當是做個順水人情。」宋憶風盤算著他若撐不過去,憑陶涼玉能守住現有的產業已是萬幸,開礦的事是不可能了。
天翔商會是南邊最大的商號,他想藉此引得天翔商會與雲龍堡相爭,如此一來,雲龍堡便會無暇再覬覦樂雲莊,得先分心對付天翔商會。
談完了這事,方九離開,宋憶風看見妻子眼皮已闔上,他正打算將她抱回寢房時,孟兆進來稟告。
「莊主,那件事調查到了兩個可疑之人。」
「是誰?」宋憶風問。
他略有顧慮的瞥了眼侍立在旁的侍雨與弄梅。
「我先送涼玉回去,你去書齋等我。」宋憶風抱起陶涼玉送她回寢房後,再過去書齋。
他一進去便迫不待的詢問,「孟兄,調查到了哪些可疑之人?」
孟兆說出近日調查的結果,「一個是在廚房做事的丫鬟,她有個親戚在雲龍堡裡頭做事,另一個則是跟在夫人身邊的侍婢。」
聽見後者,宋憶風很意外,「涼玉身邊的侍婢?你指的是弄梅還是侍雨?」
「是弄梅,她有個姊姊是梁平漢的通房丫頭。」
聞言,宋憶風有些驚訝,「竟有這事?」侍雨和弄梅是他當年接涼玉回來時,特地從人牙子那裡買來服侍她的貼身丫鬟。她們三人年紀相仿,又一塊長大,三人之間情同姊妹,他不敢相信弄梅有可能會暗中對他下毒。
他自問這些年來從未虧待過她,由於她們是跟在涼玉身邊,他甚至對弄梅和侍雨比起莊子裡其它的下人,還要更加寬待和縱容。
孟兆接著問道:「廚房的丫鬟和弄梅,都有機會在你的飲食裡下毒。要不要將她們兩人抓起來拷問?」
想到就是這兩人其中之一對他下毒,宋憶風身上迸發出駭人的戾氣,握住桌角的手青筋畢露。
「你先將那丫鬟抓起來審問,若不是她,再審弄梅。」
「……所以弄梅與她相依為命的姊姊,就在那場水患裡失散了,直到半年前兩人才再相逢。」
午後,躺在床榻上午睡,陶涼玉在宋憶風詢問之下,說起了弄梅之事。
聽完,宋憶風再佯作不經意的問:「這都分別了這麼久,兩人還能相重逢當真是不容易,你說她姊姊嫁人了,可知是嫁到哪裡?」
「聽說是嫁到了星海城,弄梅大約每隔兩個月便去探望她一次,只是她每次探望她姊姊回來,都眉頭深鎖。」
「這是為什麼?」
「似乎是她姊姊嫁的那人待她姊姊不太好。」說到這兒,陶涼玉有些困倦了,她縮進他懷裡,輕闔著眼,摟住他的腰。
「涼玉。」他輕喚。
「嗯?」她閉著眼應了聲。
見她困了,宋憶風揉撫著她的背,哄道:「沒事,你睡吧。」不久前孟兆已審完了廚房的那丫鬟,依他所言,下毒之人並非那丫鬟。
既不是她,便是弄梅最可疑了,這會兒孟兆已暗中將她提去審問,以孟兆的手段,結果應該很快就可以得知。
他默默躺在床榻上陪著妻子,一邊靜候著孟兆審問的結果。
陶涼玉已在他懷裡熟睡,他輕撫著她的臉,委實不希望下毒之人是與她相伴多年的弄梅,但就她適才所言,他幾乎已可斷定,那毒八九不離十是弄梅所下。
他此刻考慮的是,屆時究竟該不該坦白告訴她此事。
她與弄梅情同姊妹,且此時她身子尚未復原,若得知實情,她會不會受不了這打擊?
半個時辰後,房門外傳來了孟兆的聲音。
「莊主,有結果了。」
宋憶風悄悄起身,替妻子掖好被縟後,輕聲出了房門。
「如何?」
「是她。」孟兆僅說了兩個字。
「她在哪裡?」宋憶風眼神如暴雪般冰冷。
「還在地牢裡。」
宋憶風朝地牢走去,孟兆跟在後頭。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10 08:33 PM
第九章
聽到腳步聲一步一步接近,弄梅瑟縮的蜷縮起身子,平素沉穩清秀的臉龐此刻面露一抹驚懼。
待看見一雙錦靴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裡,她身子輕輕一顫,頭垂得更低,不敢抬起來。
「把頭抬起來。」那嗓音凍如寒霜。
她整個人跪伏在地上,顫著唇道:「弄梅無顏面對莊主。」
看見這個在前生害得他暴亡猝死,讓涼玉遭受到那般悲慘下場的罪魁禍首,宋憶風狂怒的狠狠踹踢她,厲聲叱駡。
「你對不起的人不僅僅只有我,還有對你信任有加、待你情同姊妹的涼玉,我們夫妻倆哪裡虧待你了,讓你不惜背叛我們,做出這種事來?!當初你差點被人牙子賣進青樓,是涼玉非要我買下你,你才沒淪落風塵,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竟吃裡扒外,勾結外人對我下毒,你還有何話可說!」
弄梅被他重重踹得嘔出一大口血,她爬起來再跪趴在地上,沒有辯解,俯首認罪,「弄梅自知有罪,無話可說,請莊主治罪。」
「你以為一句無話可說,就能夠將你所做的事給揭過去嗎?」他暴戾的揪住她的頭髮,迫她仰起了臉,「是誰命你對我下毒?」
她沒有回答,只道:「是弄梅一時財迷心竅,犯下了錯事,請莊主殺了奴婢,奴婢甘願受罰領罪。」
「你縱使有十條賤命也抵償不了這事!」見她不怕死,分明是想護著某個人,宋憶風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笑,「你放心,我暫時不會殺你,因為我要讓你親眼見到你姊姊是如何被我碎屍萬段。」
聞言,她駭然驚呼,「不,這事與我姊姊無關,求莊主不要傷害她。」
宋憶風狠戾的嗓音猶如一把利刃,狠狠的刺向她,「她身為梁平漢的通房丫頭,此事豈會與她無關,梁平漢透過她來收買你對我下毒,我不僅要殺了她,我也饒不了梁平漢,至於你,我會讓你親眼目睹這兩人的下場。」
「不,莊主,您饒了我姊姊,這一切都是我做的,與她無關,求您饒了她!」
弄梅再也無法冷靜,抱住他的腳哀求。
她姊姊也只是個可憐的女子,在梁平漢眾多的妻妾裡,身為通房丫頭的她地位是最低賤的,為了爭寵,博得梁平漢的歡心,她每日都要與那些妻妾勾心鬥角。
半年多前,她陪夫人去上香時,兩人在寺廟裡意外重逢,姊姊在得知她竟成為樂雲莊莊主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時,是那樣地替她高興。
然而後來姊姊再來找她時,卻是帶著滿身的傷,她見了心痛不已。
「姊姊,你別再回那裡,我去求夫人收留姊姊,你跟我回去。」
「不,我不能同你回去,我還要回雲龍堡,妹妹,只要你答應幫我一個忙,以後姊姊就能得到堡主的歡心,不會再被人欺負了。」
「什麼忙?」
「你把這藥粉分三次加在宋憶風的飲食裡。」
「這是什麼?」她接著一驚,「難道是毒藥?」
「不是毒藥,它只是讓人服用了會精神不濟,要不了他的命。」
「姊姊為何要這麼做?這些年來莊主他待我很好,我不能這樣害他。」
「樂雲莊這些年擴展得太快,讓堡主瞧著生氣,所以才想給他一點教訓,服食了這個死不了的,你相信姊姊,你也希望姊姊過得好是不是,你幫了我這一次,堡主他就會對我另眼相待,說不得還有可能將我抬為侍妾。」姊姊緊握著她的手,滿臉希冀的求著她。
她想起幼年時,雙親不幸早逝,家裡只剩她們兩姊妹相依為命,常常窮得揭不開鍋,可姊姊一有吃的就先留給她吃,有人欺負年幼的她,姊姊知道後更是要跟人拚命似的護著她。
因此她委實無法狠心拒絕她,向她再一次確定,「姊姊,這真的不是毒藥嗎?」
「絕不是,我發誓,何況你就在樂雲莊裡做事,姊姊怎麼可能害你呢。」
後來當她偷偷將藥分三次下在了莊主的飮食裡,再去見姊姊時,無意間聽見了她與梁平漢所說的話,得知了那藥是會致人於死的毒物,她這才知道她被騙了,對姊姊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當時梁平漢見了對她說:「既然你已對宋憶風下了毒,這會再對你姊姊發脾氣也已無用。」
「堡主,求您把解藥給我!」她跪下來央求道。
「那毒無藥可解,不過宋憶風這一時半會也死不了,要過數個月後才會暴斃,所以你也用不著擔心,他還有好一陣子可活呢,沒人會懷疑到你頭上。你若是還想讓你姊姊過上好日子,這事就給我死死的吞進肚子裡,否則以後你可再見不到你這個好姊姊了。」梁平漢拿姊姊的性命威脅她,讓她不得不將此事就這樣爛在肚子裡,誰也不敢吐露。
原以為她不說,樂雲莊裡就不會再有人得知這事,沒想到事情仍是敗露了。她先前已抱持著必死的心情,豈料他一眼就看出她有拚了命也想維護的人。
宋憶風俊朗的面容此刻充滿了暴怒,「你只想到你姊姊,你在做出這種事時,可有一丁點想到待你情同姊妹的涼玉?倘若我死了,你可有想過她的下場?!像你這般忘恩負義之人,你還有什麼臉來求我!」
聽他提及陶涼玉,弄梅再也忍不住掩面泣道:「奴婢也不願意這樣做,奴婢是一時被人蒙蔽了,才會做下這種事來,後來得知實情,已是大錯鑄成,來不及挽回了。這些日子來奴婢過得膽顫心驚,沒有一日踏實過。」
他怒叱,「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我會讓你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價!」不管她當初是為了什麼原因而對他下毒,他都無法原諒她,他和妻子前生所經歷的一切,不是她此番懊悔的話所能補償的,撂下這些話,宋憶風拂袖離去。
孟兆也跟著離開,背叛者向來為他所不齒。
地牢裡幽幽的回蕩著弄梅淒切後悔的哭泣聲。
她素來自認聰明,可因一時誤信了姊姊,造成了這樣的下場,她悔之不已。
調養了多日,陶涼玉身子已復原大半。
趁著這日天氣溫暖,她帶著一些廚房剛做好的糕點過來小院探望陶時先。
陶涼玉過來後,看到屋裡到處堆滿了各種藥材,裡面同時還擺放了七、八個爐子,由幾個藥童在顧著爐火,熬煮藥汁,她有些訝異。
「陶大叔,您這是在做什麼?爐子上怎麼熬煮這麼多的藥,這些是要給誰服用的?」她先前聽丈夫喚他陶大夫,故而得知他與她同宗,兩人一樣姓陶,為此她還一度覺得很巧。
「沒什麼,我在調製一些藥罷了。」陶時先看見女兒過來,清理了個地方讓她坐,接著關心的詢問,「夫人近日覺得如何了?」
「服了大叔開的藥,身子已好多了,多謝大叔。」她望見他原本就已清瘦憔悴的面容此刻眼下透著濃濃的黑影,宛如多日未眠,不由得有些擔心,「大叔是不是都沒好好休息?」
「我躺在床上也睡不著,索性就擺弄這些藥材。夫人把手伸出來我瞧瞧,我看看是不是要再換一帖藥方。」為了不讓女兒守寡,他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想找出鬼影的解藥,無奈的是,他不太清楚那鬼影究竟使用了哪幾種毒物,為此只好一樣一樣試。
她依言將手擱在脈枕上,讓他切脈。
須臾後,陶時先提筆寫下一張藥方,遞給一個藥童吩咐道:「按這藥方抓幾帖藥,記得每天早晚送去夫人那裡。」一般的下人不懂藥性,幫不上忙,因而宋憶風另外雇了這幾個藥童來幫他。
那藥童接過藥方便去抓藥了。
「陶大叔,您別總是悶在屋子裡,多到外頭去走走,今日天氣不錯,不如我陪您去花園逛逛。」陶涼玉見他臉色蒼白,眉頭總是緊鎖著,滿臉鬱色,不由得勸道。
望著女兒那雙肖似妻子的眉眼,陶時先略一猶豫後,點點頭,「也好。」
見他答應,陶涼玉很高興,兩人起身往外走去。
侍雨隨侍在他們身後,習慣的側過頭想望向弄梅,發現身邊沒人,這才想起弄梅前幾日出去了,至今還沒回來。
她與弄梅素來同食同住,這會兒她不在,倒叫她有些不習慣。以往弄梅去見她姊姊也沒去這麼久,這回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去這麼多天都不回來,只托人帶了話回來說暫時有事,短時間內無法歸來。
她心忖弄梅姊姊可能是出了什麼事,因為那天有個下人將弄梅叫走之後,她一去便沒再回來,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可見當時走得有多倉卒,也不知身上帶夠銀兩沒?
侍雨擔憂的想著,回過神後,她聽見前方陶時先正在詢問莊主平日待夫人如何。
「相公他待我很好,當年娘病逝,留下我一人孤身無依,就是相公趕去將我接來樂雲莊,這十幾年來一直對我疼愛有加。」陶涼玉在提及自家丈夫時,清豔嬌媚的臉上漾開一抹滿足的笑容。
見她已度過失去孩子的悲傷,由此可知宋憶風確實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陶時先欣慰的點點頭。
接著聽到她再說:「當年若是相公沒趕去接我,娘走後,留下我獨自一個人,恐怕連活著都成問題。」
聞言,陶時先心中更加堅定要為宋憶風配製出解藥來,這不僅是為了報答他養大了他女兒之恩,也是因為經過這陣子觀察,他已約略看出女兒的性子,她性子善良嬌軟,若是沒有宋憶風護著,將來怕連棲身之處都有可能會保不住。
兩人逛了一圈,準備要往回走時,陶涼玉戴在頸子上那枚由弄梅為她繡制的錦囊忽然掉了下來。
她沒發現,侍雨看見了,急忙撿起來遞還給她。
「夫人,您的珠子掉了。」前兩日莊主將這珠子還給夫人之後,她便又再將之裝入這枚錦囊裡戴在身上。
「噫,怎麼會掉了?」陶涼玉有些訝異,她一直都將這裝了珠子的錦囊塞進衣襟裡頭,沒道理會掉出來呀。
她接過錦囊,想重新戴上時,發現連接著錦囊的紅繩斷了,暫時沒辦法再掛上,準備收起來時,那珠子卻滾落地上,一路滾到陶時先的腳邊。
陶時先彎腰撿起來,低頭看了眼,見它黑漆漆的十分陳舊,交還給她時,隨口問了句,「這是什麼珠子,讓夫人這麼珍惜?」從她隨身佩戴,便可見她對此珠的重視。
陶涼玉沒有瞞他,答道:「這是相公送我的鸞鳳和鳴珠,傳說擁有這珠子的人,夫妻之間便能鸞鳳和鳴、白首同心,不過也不知這傳說是不是真的。」她所珍視的是相公對她的這番心意。
聽見「鸞鳳和鳴珠」這幾個字時,陶時先臉色愀變,這珠子的傳說他也曾聽聞過,為此他曾尋覓多年,想藉此來實現自己的願望,沒想到這傳說中的珠子竟然落在女兒的手裡。
他眼神激動的望著女兒手上那顆黑黝黝鑲著一圈模糊白紋、毫無光華的珠子。
他下意識的抬起手想取過那顆珠子,但手指在碰觸到女兒的手時,整個清醒過來,急忙縮回手。
見狀,陶涼玉不以為意的說道:「陶大叔是不是想看,喏,給您瞅瞅。」她將那珠子擱到他手上。
陶時先驚訝的看向女兒,見她臉上綻開一抹嬌憨的微笑,他心口一陣熾燙,急忙低頭看向那珠子,掩飾翻湧的心緒。
鸞鳳和鳴珠、鸞鳳和鳴珠,相傳此珠能實現人的心願,幫助夫妻永結白首、琴瑟和鳴,只不過在它實現願望時,需要付出代價。
他陡然思及,這珠子如今落在女兒手中,莫非她日前小產,導致日後子嗣艱難、懷胎不易,便是所要付出的代價?!
夜裡,下人和藥童都已離開小院,只有陶時先一人獨自坐在桌前默然凝思。
初春的夜裡,長夜漫漫,他回憶起年少時與妻子那段恩愛美好的日子。
他自幼跟隨身為太醫的父親鑽研醫術,從而習得一身精湛的醫術,不少人誇他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他在年方二十一歲時,便成為太醫院裡最年輕的太醫。
後來太后罹患絕症,整個太醫院裡皆無人能治,卻被他治好了,皇上與後宮的後妃們對他更加倚重。
那時的他意氣風發,迎娶青梅竹馬的妻子進門,夫妻倆夫唱婦隨,在他忙碌時,妻子替他整理藥材、抄錄配方,妻子性子溫婉柔順,兩人從未爭吵過,兩年後,女兒出世,一家三口幸福而美滿。
哪裡知道一日禍從天降,在女兒三歲時,他捲入朝中政爭,皇上震怒的斬殺了數名大臣,輪到他時,說念在他過往的功勞,赦他死罪,但卻判了他宮刑。
那對他而言比死還要殘酷。
他受刑後,昏迷不醒,被妻子帶離了京城,去到一處無人相識的村落裡安居。
可他終究無顏再面對妻子,留書離去。
他早年曾聽聞鸞鳳和鳴珠與百年好合璧的傳說,絕望之餘,不禁想覓得其中一物,讓自個兒殘疾的身子能復原,再與妻子重續前緣。
哪裡料想到他尋尋覓覓多年一直無果,妻子盼不到他回去,就這樣撒手而去,天人永隔,讓他抱憾終生。
更讓他料想不到的是,他尋覓之物就在女兒的手中。
回憶著這一切,陶時先悲從中來,淚濕衣襟。
獨坐一夜,當黎明的第一道晨曦照進屋裡時,他做下了一個決定。
在下人過來時,他吩咐下人去請來宋憶風。
「岳父找我不知有何事?」宋憶風很快來到小院。
「我已想到一個辦法能祛除你身上的毒。」此時陶時先臉上的神情無悲無喜,一片平靜。
宋憶風俊朗的臉上登時露出喜色,「當真?」
「但此法並非萬無一失,我只有五成的把握,你可願一試?」
宋憶風沒有多加考慮,便頷首答道:「既有一半的機會,我願一試。」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陶時先看向他,提出一個要求。
「岳父請說。」
「我要鸞鳳和鳴珠。」
聞言,宋憶風先是一訝,接著面露難色,「此珠我已送給涼玉,它如今在涼玉手上。」他先前從她那裡取走,日前又再歸還給她,如今又要再拿走,對她無法交代。
「我知道在涼玉手上,你去勸她將珠子交給我,我替你解毒,還她一個完好的丈夫,如此一來,你們也不再需要這鸞鳳和鳴珠了。」這件事他不好親自向女兒開口,才轉而找上他。
宋憶風有些不解,「岳父為何想要這顆珠子?」陶時先的妻子已病逝多年,如今他再要這顆珠子也無濟於事,無法挽回什麼了。
陶時先不肯多言,只道:「我自有用處。」為了勸他交出珠子,他再說道:「你要知道,倘若你的毒解不了,涼玉拿著那顆珠子也毫無用處,然而若是你的毒解了,那麼那顆珠子對你們也無用。」
宋憶風思量了片刻,心知他說的沒錯,不論他日後是死是活,這鸞鳳和鳴珠於他和涼玉已沒有什麼作用,倘若屆時他不幸毒發身故,這珠子留著頂多只是讓涼玉睹物思人,而他若解了毒活下來,那麼有他護著她,兩人自然能恩愛到白首。
且他懷疑,前生在他死去後,這珠子將他送回四個多月前,這珠子如今或許已失了神效。
沉吟須臾,他開口道:「我不想強迫涼玉交出這珠子,這事請岳父容我回去同涼玉商量看看。」
陶時先頷首,「理當如此。」若女兒不願意,他也不會強奪女兒之物。
「陶大夫因為一些原因與他的夫人分別多年,這些年來他一直很思念他的夫人,故而想問你能不能割愛這鸞鳳和鳴珠。」宋憶風回到寢屋裡,委婉的這麼告訴妻子。
聽完後,陶涼玉不疑有他,「我就覺得大叔他滿腹心事、郁愁難解,原來是在思念他的夫人。」想了想,她抬手取下掛在頸子上的珠子,有些不舍的握在手心裡。
「你若捨不得不用勉強。」他相信陶時先不會因為她不肯給就不為他解毒。
「這是相公送我的,我確實是有點捨不得,可是我想到陶大叔悒郁寡歡的思念著他的妻子就很不忍心,所以這珠子還是給大叔吧。」說完,她將珠子遞過去給他。
宋憶風忍不住將她擁進懷裡,對她這善良溫軟的性子又愛又無奈。
「咱們把這鸞鳳和鳴珠給他,我再找找傳說中的百年好合璧,若是找著了,再送給你。」
她眼眸彎彎的笑應道:「好。」心裡卻覺得這兩件傳奇之物,他們能得到一件已是不容易,哪裡可能兩件都讓他們得到,可是丈夫這番心意讓她感動又歡喜。
她笑得明媚如花,他忍不住動情的捧著她的臉,吻住她的粉唇,兩人摟抱在一塊,唇瓣纏綿的溫存了好一會。
陶涼玉羞怯的依偎在他懷裡,想起了一件事,有些擔憂,「相公,弄梅這一走好幾日都沒回來,也不知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宋憶風不動聲色的問道:「你可知道她去了何處,要不要我派人出去找找?」
以前他將妻子給養得天真單純、不識人心險惡,但他已明白這麼做是錯的,故而弄梅的事他並沒有打算要隱瞞她,不過暫時還不便對她說明,要等到他收拾了梁平漢和弄梅的姊姊之後,才讓她知道。
「我只知她的姊姊是嫁到星海城,但卻不知是在哪一處。」
「若是這般就無從找起了。」為安她的心,他接著表示,「要不我讓咱們在星海城的人留意一下。」
陶涼玉輕點螓首,「嗯,不知她去了何處,如今也只能這樣了。侍雨很想念弄梅,常叨念著她呢,希望她能儘快回來,若是遇上了什麼困難,咱們也能幫忙出出主意呀。」
宋憶風在心裡歎道,涼玉,你可知道你如此惦記著的這個人,下毒暗害我,讓我前生毒發猝死,沒能見你最後一面,而你則落得淒慘不堪的下場。
而此生,能不能解了這毒,還猶未可知。
片刻後,他對她提起要外出的事,「我明日要出門一趟,莊子裡若是有什麼事你拿不定主意,可以與吳叔商量,若是買賣上或是帳目上有什麼問題,則可以問九叔和馬清其。」
「你要去多久?」
「這一來一回快的話約莫十天左右。」他已派人連系上樑平漢的一位兄弟梁平成,此趟出門便是要與對方商討如何助他除去梁平漢,奪下雲龍堡。
梁平漢有四個兄弟,並非人人皆服他,不過他卻是其中最能幹的,也因此他父親在過世前,才會將雲龍堡交給排行老四的他,而非交給長子。
除掉梁平漢不僅是為他自個兒報仇,同時也是為樂雲莊除掉心頭大患,因為除了梁平漢之外,這梁家其它兄弟的才能皆遠不如他。
「要去這麼久啊。」想到要與他分開這麼多日,他還未出門,陶涼玉便一臉依依不捨了。
「你放心,我一辦完事就會儘快趕回來。」
宋憶風將鸞鳳和鳴珠交給陶時先。
陶時先接過,臉上悲喜交集,「鸞鳳和鳴珠、鸞鳳和鳴珠,我終是找到你了!」
宋憶風靜立一旁默默看著,沒有出聲,待他逐漸平靜下來,才出聲表示,「岳父,我要離開樂雲莊幾日,解毒之事待我回來再說。」
陶時先沒有多問,只叮囑他,「那解毒的法子須費時兩天,你要趕在毒發之前回來。」
「您放心,我會在那之前趕回來,我不在的這段時日,涼玉就麻煩您多加照看。」
陶時先頷首承諾,「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
翌日一早,宋憶風帶著孟兆離開樂雲莊,出了華陽城,快馬加鞭的在日落前趕到緊鄰星海城的一座城鎮。
來到一處青樓,兩人下馬,小廝將兩人的馬牽去喂草飮水,老鴇見兩人衣著不俗,宋憶風又生得相貌堂堂,很熱絡的將他們迎了進去。
「喲,大爺,我看你們很面生,這是頭一回來吧,要不要我幫你們介紹幾個姑娘?」
「我們找芊夢姑娘。」孟兆出聲道。
「芊夢?她這會兒剛巧有客人,要不我幫兩位另外安排幾位比芊夢更美的姑娘可好?」那老鴇濃妝豔抹的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容。
孟兆搖頭拒絕,「不用,你進去向那客人通傳一聲,就說我姓孟。」先前與梁平成聯繫,皆是由他出面。
之前宋憶風手下的人探查到梁平成與梁平漢素來不合,日前又因為他看上了一個姑娘想納為妾,結果竟被梁平漢給搶了,兩人發生齟齬,最後鬧得不可開交,更讓梁平成對這弟弟懷恨于心。
他前幾日藉由此事搭上了梁平成,試探之下發現他頗有野心,想取弟弟而代之,於是便相約今日在此,商討助他奪下雲龍堡大權之事。
那老鴇先前早得了交代,一聽孟兆這般說,便知兩人是梁平成在等的貴客,於是便領著兩人走上二樓的一處隱密的雅室。
「兩位爺,芊夢就在這裡頭。」她推開房門,領兩人進去,再掀起內間的珠簾,來到內室,看向正摟著美人喝酒的一名體態肥胖、約莫三十許的男子,恭敬的說道:「爺,您等的客人來了。」
「你先下去,吩咐他們送些好酒好菜上來。」梁平成揮手,讓懷裡的美人跟著老鴇一塊出去,接著他起身相迎,「孟兄,你身邊這位莫非就是宋莊主?」
「沒錯。」孟兆頷首,為兩人做介紹,「莊主,這位就是雲龍堡梁三爺。」這梁平成在梁家兄弟裡排行老三,故而外人敬稱他一聲三爺。
「宋莊主,久仰久仰。」梁平成神色熱切的開口。
宋憶風俊朗的臉上也露出一臉殷切之色,「梁三爺幸會,在下聽說雲龍堡有位梁三爺是個馴馬好手,再頑劣的馬一到梁三爺手裡,都溫馴得宛如家犬,早就有意想拜會。」
對於他的奉承,梁平成頗為受用,開懷大笑,笑得下巴那層肉都抖動起來,「哎,這都是外面的人過獎了,讓宋莊主見笑了,來,咱們坐下再說。」
兩人又互相吹捧了會兒,這才進入正題。
「孟兄先前同我說,宋莊主有辦法能助我奪得雲龍堡的當家之位,不知有何高見?」梁平成先前與孟兆已就這問題約略的談過,故而此番倒也沒有多加遮掩。
「高見不敢當,在下只知道阻擋三爺你登上雲龍堡當家位置的只有一人,只要這人不在了,以三爺之能,這當家之位何愁不落入你手中。」
梁平成意有所指的道:「我這位四弟可不是個尋常人,他平常進出,身邊隨時有數名武功高強的隨員保護著他。」
「在下身邊有幾位身手不錯的兄弟,倘若三爺有需要,倒是可以借給三爺使喚,並且在下另有一計,可以調虎離山,將之誘往別處。」
「哦,敢問是何計?」梁平成頗感興趣的問。
「若是聽聞天翔商會的東家,打算親自率人來搶奪雲龍堡在花鼓山剛尋到的那處礦場,你說他會如何?」
「天翔商會這麼做可是越過界了。」梁平成那張臃腫的臉皺了起來。
「這花鼓山位於南、北方交界之處,這麼大一塊肥肉,天翔商會哪會任由雲龍堡一家獨吞,不過三爺對此事倒也不必太較真,此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梁平成一愣後,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讓我故意放出這假消息來誘他外出?」
宋憶風贊許的頷首,「梁三爺果然是個明白人。」
「宋莊主過獎了,比起你來可還差遠了。」梁平成笑了笑,接著問道:「我與宋莊主雖說一見投緣,但此前素未謀面,倒是不知宋莊主為何要這般幫我?」他可不是蠢人,對方不僅借人又替他出謀劃策,決計不會平白無故的幫他,定是另有所圖。
宋憶風豪爽一笑,朗聲說道:「不瞞三爺,我和三爺一樣與梁平漢有仇,助三爺除掉他,無疑是在幫我自個兒報仇,又能結交你這位朋友,你說這事我何樂而不為?」
「你與他有什麼仇?」梁平成好奇的問。
「他買通了我莊子裡的一個婢女,意圖對我下毒,你說這仇該不該報?」
「竟有這事?」梁平成有些訝異,繼而想到世人常拿他四弟來和宋憶風相提並論,但泰半的人皆認為他不如白手起家、一手創建樂雲莊的宋憶風,因此他一直視宋憶風為眼中釘,會想除掉他倒也不是不可能。
兩人既有共同的敵人,那麼一切就好談了,梁平成已有幾分相信宋憶風確實是有心想要與他合作,試探的詢問他,「那麼宋莊主可還有其它的要求?」
宋憶風為讓梁平成完全信任他,遂道:「若是此事成功,還望梁三爺送我十匹好馬,你知道我的馬場裡最缺的就是配種的良馬。」
梁平成一口答應下來,「這不成問題,事成之後十匹駿馬我立即差人送去給宋莊主。」雲龍堡的馬場經營數代之久,培育出來的良駒無數,僅憑十匹馬,宋憶風就想讓樂雲莊的馬場趕上雲龍堡的馬場,可沒那麼容易,因此他毫不考慮的就答應了。
接下來兩人再商談一些細節,合作之事就此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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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6-12-10 08:33 PM
第十章
接下來宋憶風親自坐鎮指揮,並派出數名心腹協助梁平成佈局,待一切都準備周全,他們拋出天翔商會這個誘餌來。
宋憶風讓手下一批人手假扮成天翔商會的人,其中孟兆的身形與天翔商會的東家相仿,遂喬裝成他,連續幾天在花鼓山一帶出沒,梁平漢果然中計,帶著隨從前來探查。
孟兆趁機率人伏擊了他,殺了他身邊的隨員,生擒了梁平漢。
其後,梁平成也將他的通房丫頭,也就是弄梅的姊姊打昏悄悄弄了出來,交給宋憶風。
兩人被綁到宋憶風面前,弄梅的姊姊嚇得不停的哭泣求饒,梁平漢卻仰起臉,倨傲得絲毫不服輸。
「宋憶風,若非梁家出了梁平成這個勾結外人的蠢貨,出賣了我,你也抓不到我,這不是你贏了,我只是敗在梁家人的手上。倒是你,在我死了之後,你很快也會跟著來,我也不虧了。」說畢,他傲然的縱聲大笑。
宋憶風先前從陶時先那裡得知自個兒尚有五成的機會祛除身上的毒,已無心再去折磨他們,此刻他急著儘快趕回樂雲莊見妻子,懶得與他多言。
「你錯了,那鬼影的毒並非無藥可解,你自個兒下地獄去吧,恕我不奉陪。」
說完,他提起手裡的刀,一刀了結兩人的恩怨,至於弄梅的姊姊在一旁見此情狀,嚇得兩腿發軟,昏死過去。
先前已被帶來旁觀這一切的弄梅,閉起眼,不忍心看見姊姊被殺死。
最後,宋憶風提著刀朝弄梅走過來。
弄梅跪伏在地,朝他磕頭求道:「莊主,弄梅臨死前想求您一件事。」
「何事?」
「求您不要將弄梅所做的事告訴夫人。」她被押過來時,已向孟兆打聽過,夫人還不知她所做的事。
宋憶風毫不留情的一口拒絕,「不可能,回去後我便會將你所做的一切如實告訴涼玉,你的背叛將會使她更加明白人心險惡的道理。」
「莊主,夫人身上最難能可貴的就是她的心善,倘若您讓她變得冷血無情,不再相信人,失去了善良的心,那就不再是夫人了,您如此鍾愛於她,不也正是因為如此嗎?」她希望夫人能永遠保持著一顆良善的心,別知道她所做的事,她更不願意讓她為她的背叛而傷心悲痛。
宋憶風沉下臉駁斥,「倘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無法再護著她,那麼我情願她變得冷血無情,也不願她因心善而落得淒慘的下場。」
所求無果,弄梅失望的閉上眼,迎接死亡那一刻的到來。
宋憶風在距離毒發之日七天前回到樂雲莊。
陶涼玉滿臉歡喜的迎接他回來,兩人分別數日,有著說不完的話,她叨叨絮絮的向他述說著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莊子裡發生的事。
「……對了,我還讓人幫你做了幾件春衫,你待會試試合不合穿,這花色和款式,據說是京城裡最時興的呢。」
「好,待會我就試試。」他面帶寵溺的輕撫著她的臉,「我不在的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你在外頭風吹日曬雨淋的奔波才辛苦呢。」想到一件事,她興匆匆去取來一雙鞋子,「相公,這是我親手替你做的鞋子,我幫你試試合不合腳。」她蹲在他腳邊替他脫去靴子,套上她做的那雙新鞋子,見大小很合適,高興得抬起頭來,「你走走看好不好穿?」
他依言站起身,走了幾步,踱回她身邊笑道:「挺好穿的,就這麼穿著吧,別換了。」
「好。」見他喜歡,她親昵的挽著他的手臂,清豔的臉上盈滿了笑意。
「涼玉……」宋憶風輕喚她一聲,想將他中毒之事告訴她,話到嘴邊卻又不忍心了。
「嗯,什麼事?」
他改口道:「我不在的這段時日,莊子裡的事你處理得很好。」他眷戀的牽握著她的手。
聽見他的嘉許,她心中歡喜,笑得眼眸彎彎,接著想起一件事,「對了,還有一件事,陶大叔日前給了我好多珍貴的藥方子,叫我收起來。」
「他給你,你收下無妨。」
「可他救了我一命,我都還未報答他,他又送給我那麼多的藥方子,讓我很過意不去。」
「我想他這是想答謝你將鸞鳳和鳴珠割愛給他,你不收下他才要生氣。」岳父應當是想留些東西給女兒,但他身上又別無其它的物品,這才想留下藥方子給她。
以他的醫術,這些出自他之手的藥方子,其價值有多珍貴可想而知。
「陶大叔也是這般說的,他這幾天總算沒再整日把自個兒關在屋子裡,每天晌午都會讓我陪著他在花園裡逛一會兒,所以這幾天他的氣色好了些,眉間的愁鬱似乎也稍稍舒解開了些。」對這位同宗的長輩,陶涼玉是打心裡感激又尊敬,且對他,她總有股莫名的親切感。
「那就好,晚點我再過去看看他。」望著妻子此刻無憂無愁的臉龐,宋憶風希望她能永遠都這般。他不想讓那些殘忍的事情汙了她的眼、她的耳,可有些事情的真相,她終究還是得知道。
他不想讓她一無所知,等到事情發生時,再像前世那般措手不及。
他揮手讓侍雨等幾個婢女都退下去,遲疑了片刻開口道:「涼玉,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是什麼事?」他此刻嚴肅的神情讓陶涼玉有些緊張的想起,上一回他也是這般,外出多日回來後,就忽然變了一個人,對她異常嚴苛。
「我……中了毒。」僅僅只是這幾個字,卻讓他無比艱難的才說了出來。
「……中毒?」陶涼玉愣了愣,一時間彷佛沒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好半晌後才醒悟過來,驚叫出聲,「你中了什麼毒?!」
「是一種出自大內,名叫鬼影的毒。」
光聽這名字就覺得很不祥,陶涼玉整個人都慌了,「那要不要緊?可給大夫看過了?」想到什麼,她焦急的拽著他,「對了,陶大叔就是大夫,咱們快去讓他瞧瞧。」
「我讓他瞧過了。」他雙手扶住她的肩膀,想讓她鎮定下來。
「那他怎麼說,可要緊?」
「過幾天他會為我祛毒。」
「為什麼要過幾天,咱們現在就去找他,求他趕緊幫你解毒。」她擔心他的身子,著急的拉著他想往外走。
他摟住她哄道:「涼玉,你先別急,聽我說。」
「咱們一邊走你一邊說。」她只想儘快解了他身上的毒。
「這毒之所以要過幾天再解,是因為陶大夫只有五成的把握。」也因此,他想拖到最後兩日再治。
他的話宛如驚雷在她耳畔炸響,震得她胸口一窒,雙眼驚愕的瞪著他,「五成?不就只有一半,怎麼會這樣?!」
他溫言為妻子解釋,「這毒原是無藥可解,若非陶大夫醫術精湛,我恐怕連一成活命的機會都沒有。」
她震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顫著唇問:「為什麼你會中了這種毒?是誰害你的?」
「是雲龍堡的梁平漢,不過你放心,這個仇我已經替自個兒報了。」他最後仍是沒將弄梅的事說出來,他不願讓她在這種時候受到雙重的打擊。
「可是只有五成,那萬一……」她不敢想像那後果,又怕又懼的哭了出來,「我去求陶大叔,他醫術那麼好,一定有辦法能治好你。」
他將她緊緊擁進懷裡安撫她,「陶大夫已經盡力了,涼玉,你要往好的一面去想,至少現下我還有五成的機會能活下來。」
「可是我好害怕!」她眼淚止不住的掉著。他是她的天、她的地,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自她十歲那年被他接來,他就一直陪伴在她身邊,若是沒了他,她會不知道要怎麼獨自活下去。
就連先前誤以為他變了心,她都沒有這麼惶恐懼怕過。
「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沒事的。」他的手揉撫著她微微發抖的身子,把她嚇成這般,讓他心疼又不舍。
「你不可以丟下我一個人……」她哽咽的緊緊抱著他。
「我怎麼捨得丟下你,別哭了,乖,你要對你家相公有信心,我沒那麼容易死,要是黑白無常敢來拘我,我就用你做的這雙新鞋子踢跑他。」
知道他是想逗她笑,然而此時此刻她一點也笑不出來。「你是什麼時候中了毒?」她竟一點也沒發覺。
「大約在幾個月前。」
「幾個月前?」陶涼玉一怔,她雖然不夠聰明,但思及先前他嚴苛的要求她學習看帳,以及瞭解莊子裡的各項買賣,還有他找來俞歡揭露李昭宜與宋憶辰圖謀不軌的事,同時不停的告誡她世事無常、人心難測的話,她陡然間明白過來,他做的這一切全是為了她。
他希望萬一他不在了,她能不依靠他,而獨自安好的活下去。
醒悟了他這番的用心良苦,她埋在他懷裡,淚漣漣的痛哭失聲,泉湧而出的淚水很快將他的前襟哭濕了一片。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相公,你先前為何什麼都不告訴我……」
妻子的淚不僅濕了他的衣襟,也浸痛了他的心。他想陪著她白首到老,他想伴著她朝朝暮暮,只要有機會活下去,不論要受什麼苦,他也會義無反顧的撐過來。
距離毒發之日只餘最後三天,宋憶風找來了孟兆,請托他一件事。
「孟兄,你我相交十數年,除了涼玉,你是我最信任之人,明日我即將接受陶大夫的治療,這一去能不能活著出來猶未可知,故而有一件事我想拜託孟兄。」
「莊主請說。」孟兆抱著劍看向他。
「若是我有個萬一,請你替我保護涼玉。」他神色鄭重的請求。
孟兆一口拒絕了他,「恕難從命,當年你救我時,我曾允諾過,只要你活著一日,我便替你效命一日,倘若你死了,這承諾也就結束了,屆時我不會再留在樂雲莊。」除了他,他不會再聽命於任何人。
宋憶風早料到他會這麼回答,前生在他猝死後,孟兆便離開了,否則若有他在,涼玉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孟兄,只要你肯答應我,屆時樂雲莊旗下的買賣,糧行、茶行、布莊、油行,任由你選一項。」他提出交換條件。
孟兆玩味的問:「若是我要糧行,你也捨得?」這糧行是樂雲莊旗下最大的買賣,幾乎占了三分之一的收入。
「只要能護得涼玉平安,我沒什麼捨不得的。我也不求太多,請孟兄看在我們相交一場的分上,只要你替我護持她五年,屆時,糧行孟兄儘管取去,這件事我會留書交代方九和涼玉,以為憑證。」
孟兆搖頭歎道:「你真是個癡情種,為了這個妻子,這些日子你可真是煞費苦心。」他這些日子跟在他身邊,看著他為陶涼玉所做的一切,佩服又感歎,換成是他絕做不到如此地步。
「倘若往後你遇見了一個情之所鐘之人,你便會明白我此刻的心境了。」說完,宋憶風朝他深深一揖,懇求道:「就當我求孟兄吧。」
孟兆畢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宋憶風都這麼折節相求了,他也狠不下心再拒絕,略一沉吟後,他開口道:「馬場,我只要馬場就夠了。」
聞言,宋憶風很意外,「孟兄該知道馬場的規模不大,遠遠比不上糧行。」
「那些買賣的事我也經營不來,能得幾匹馬閑著無事時來耍耍倒也不錯。」
「既如此,那麼馬場就給孟兄,這件事,我會立書交代涼玉。」此事談定後,宋憶風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有孟兆保護涼玉,五年內涼玉的安全定然無虞,這五年的時間,在方九和馬清其等人的輔佐下,應該也足夠她掌握住樂雲莊。
一早,陶涼玉在吳管事與方九等人的陪伴下,送丈夫進入準備好的一間淨室。
為免他擔心,陶涼玉不敢流露出心中的憂懼,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不捨得放開。
「相公,我在外頭等你。」
他深睇著她,將她的面容牢牢鐫刻在心,朗笑著寬慰她,「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她勉強擠出一抹微笑頷首,出去前,她朝陶時先躬身施了一禮,「陶大叔,我相公就有勞您了。」
陶時先點點頭,「時辰差不多了,夫人請出去吧。」
她依依難舍的看向丈夫,在侍雨的攙扶下走了出去,一步三回頭,直到淨室的門被闔上,她才敢讓懸在眼裡的淚落下來。
「夫人,莊主一定不會有事,您別著急。」侍雨勸道。
「沒錯,陶大夫醫術精湛,定能解了莊主身上的毒,夫人莫要太憂慮。」方九也跟著相勸。他是直到今早被召來莊子裡,才得知自家莊主身中劇毒的事,驚訝之余,也豁然明白他先前為何那般急著想讓夫人熟悉莊子裡的買賣。
吳天瞬也安慰了她幾句。「夫人,您要相信莊主,他定能挺過去的。」
對這些人好意的勸慰,陶涼玉輕點螓首,此時的她擔憂得說不出話來。
她寸步不離的守在淨室前,癡癡的望著淨室的門。
她想起她先前曾作過的那個惡夢,夢裡的他猝逝,他們就這樣陰陽兩隔,她害怕惡夢成真,恐懼得緊掐著雙手,縮著肩膀顫抖著。
孟兆抱著劍,倚著柱子守在門前,見狀忍不住說了句,「夫人過於柔弱不夠堅強,一直是讓莊主最擔心的。」
他這話彷佛一根棒子,狠狠朝她敲來,陶涼玉緊咬著唇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比誰都比明白丈夫最牽掛的就是她了,他為她做了那麼多的事,她不能再讓他放心不下,遂強打起精神來。
「我知道,我會堅強起來,我去看這個月的帳冊,這裡就麻煩孟大哥看著。」
孟兆看著她離去暗自點頭,宋憶風先前為她做了那麼多的事,看來並沒有白費心思,這位夫人確實有些長進了。
白天陶涼玉處理莊子裡的事,晚上就來淨室前守著,為了避人耳目,除了少數的幾個人,莊子裡大部分的人皆不知這時宋憶風正徘徊在生死關頭。
短短兩日的時間漫長得讓陶涼玉覺得彷佛度過了無數的年頭,她苦苦盼著那扇閉闔的門開啟。
第二日,眼看著紅日即將西沉,而那扇門扉仍緊閉著,她臉色越來越蒼白。
侍雨擔憂的扶住她,兩眼也緊盯著前方那扇門,期盼著它快點開啟。
連孟兆此時的神情也有些凝重。
半晌後,嘎吱一聲,門扉開啟,陶時先緩緩的走了出來。
「陶大叔,我相公怎麼樣了?」陶涼玉急切的上前詢問。
「他沒事了,毒已解,人就在裡頭,晚點就會清醒。」望著女兒憂急的神色,陶時先嗓音嘶啞的說完,便逕自往外走去,此刻所有的人都只關注著宋憶風,沒人留意到他搖晃虛弱的身影。
聽見丈夫已無恙,陶涼玉心急的走進去,見到他躺在床榻上昏睡著,她快步走到床榻邊,喜極而泣的抬手撫摸著他的臉龐。
「相公,陶大叔說你沒事了,你中的毒已解了。」說著,她情難自禁的抱住他,將臉埋在他胸口,嗚嗚咽咽的把這兩天不敢流出的淚一股腦的哭了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侍雨也在一旁抹著眼淚說道。
孟兆抱著劍,嘴勾起了一抹笑,旋身踱了出去。
嘖,他的馬場沒了。
當晚,宋憶風便蘇醒過來,感覺胸口那糾纏著他,彷佛催命符般的疼痛,如今已然消失不再,讓宋憶風明白他是真真切切的度過了這場死劫,籠罩在他心上數個月的憂慮至此消彌一空,他有種重獲新生的喜悅,緊緊擁著妻子。
「涼玉、涼玉,今生我們能夠相守到白頭了。」
「嗯、嗯。」她歡喜得說不出話來,喜極而泣的靠在他懷裡。
待兩人欣喜的心情平復下來後,她滿懷感激的說道:「這一切都多虧了陶大叔,我們要好好謝謝他。」
「他人呢?」他問。
「他應是回房裡休息了。」
「明日我們親自過去向他道謝。」若非他,今生他們兩人已無緣再相見。
然而休息一夜之後,兩人去向陶時先答謝時,卻已找不到他,只見桌上留下了一封書信。
兩人急忙拆信閱之,信中只簡單的留下幾句話——
人生聚散如浮雲,終有相別一日,勿念勿尋。
看完信,陶涼玉備感不舍,「陶大叔他前後救了我們夫妻倆,這大恩都還沒報答,他為何要這麼匆促的不告而別?」
宋憶風卻有股不祥之感,想起先前他在為他療毒前,所說的那番話——
「憶風,我與妻子膝下唯有涼玉這個女兒,倘若此次成功祛除了你體內的毒素,盼你日後一心不改,好好待她。」
說完之後,他為他紮了幾支銀針,令他整個人失去意識,是以他並不知道他究竟使用了何種方法,解了他身上的毒。
只在昨夜醒來後,發現他胸膛上有道傷口,不過那傷口已敷了藥、止了血。
如今仔細回想他說那番話的情神,宋憶風覺得那宛如訣別之言,再聯想起他先前將那些藥方子交給涼玉之事,不由得心下暗驚。
他不敢告訴妻子,暗中派人去尋找他。
找了幾日無果,他靈光一閃,想起了數日前,陶時先曾向他探詢過他妻子埋骨之處,急忙派人去查看。
撐著最後一口氣來到亡妻的長眠之地,陶時先倒臥在墓碑前。
鬼影之毒無藥可解,他所用的方法是以命換命。
他先施用金針將宋憶風體內的毒素引到某一處,再劃開一道傷口,讓毒血流出,再佐以驅毒的藥物讓他服下。
但這些不足以完全清除那些毒素,他一邊繼續逼毒,一邊以嘴吸吮,將毒血從傷口處吮出,然而那些蓄積了數個月之久的毒血至為歹毒,一沾到便如附骨之蛆,來不及吐掉,便滲入他的體內。
待為他吸吮完毒血,他的身子幾乎要熬不住,他服下事先準備的一味毒藥,采以毒攻毒的辦法,暫時拖延住了毒發的時間。
出了樂雲莊,他坐上事先雇好的一輛馬車,便一路趕來此地。
他用盡最後的餘力抬起手,輕柔的撫摸著妻子的墓碑,臉上那溫柔的神情就彷佛他在撫摸的是摯愛的妻子。
「亞雪,我回來了,我找到鸞鳳和鳴珠回來了……可已來不及了,我只願我們來生能再為夫妻,彌補我這生對你的虧欠……」說完這些,他嘔出滿嘴的血,他抬起握著鸞鳳和鳴珠的手,抹了下唇邊的血,輕聲的再對著妻子述說。
「等我,來世……我定不再負你……」輕喃的嗓音如風一般飄散在空氣中。
最後,他依稀彷佛看見了妻子俏生生的身影來迎接他,沾滿鮮血的唇瓣含著一抹笑,徐徐闓上雙眼。
他握在手裡的那枚黑黝黝的珠子突然散發出一圈光芒,下一瞬,便消失在他手中,宛如追隨著他的魂魄一塊去了來世。
其後,宋憶風從派去的人那裡得知陶時先死在他妻子墳前,心下一慟,雖然不知他是用了何種辦法,卻猜得出他定是用自己的命換回他的命。
思量許久,他決定將此事告訴妻子,並將他是她親生父親的事一併告之。
「你說什麼?陶大叔死了?!而且他還是我的親生父親?」聞言,陶涼玉震驚得難以置信。她終於找到了母親盼了許久都盼不回的父親,可是卻在得知這消息時,發現他已經不在人世。
「為什麼會這樣?你先前為什麼不告訴我,直到他死了你才告訴我這件事,又有何用?」她哭得泣不成聲。曾經父親就在她身邊卻無法相認,如今她再也沒有機會當著他的面喊他一聲爹了。
宋憶風將哭成淚人兒的她擁入懷中,「是他不願讓你知道這件事,要求我暫時隱瞞下來。」
「他為什麼要瞞我?為什麼?他難道不願意認我這個女兒嗎?」她悲泣的問。
「不是,是因為他覺得愧對你們母女,無顏見你。但你要明白,當年他之所以離開你們母女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遭到了殘忍的刑罰,無法再面對你的母親,他所遭受的痛苦,絲毫不亞於你們母女。」他憐惜的拭著她的淚,將陶時先不願與她相認的苦處告訴她。
接著他勸慰道:「涼玉,我們去安葬了他吧,他與你母親被迫分離多年,不得相守,我們把他們合葬在一起,讓他們來生能再為夫妻,以彌補今生之憾。」
她淚漣漣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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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10 08:33 PM
尾聲
宋憶風解了毒後,仍是將馬場送給了孟兆,以答謝他多年來的跟隨相助。
孟兆收下他的這份禮物,準備拐個人同他一塊去馬場養馬。
他跑去找侍雨,對她說——
「咱們倆都老大不小了,你這把年紀要嫁個好人家也不容易了,乾脆跟了我,湊合湊合一塊過日子吧,我呢雖然可能沒辦法像莊主對待夫人那般,如珠如寶的疼著你寵著你,但我可保證,不會讓你捱餓受凍。」
侍雨考慮了半天後,跑去跟自家夫人稟告這件事。
陶涼玉很開心的搬出自個兒的首飾,挑了許多件給侍雨當嫁妝。
「孟大哥為人不錯,你跟了他,他不會虧待你,不過這親事得先在樂雲莊辦了,你才能跟他去馬場。」
於是她親自為侍雨操辦婚事,把侍雨嫁了出去。
出嫁那日,兩人抱在一塊,依依不捨的哭成一團。
「可惜弄梅不在,否則她要是知道我要嫁人了,定是又嫉妒又為我高興。」
陶涼玉替她擦著淚,感傷的應道:「是呀,可惜她不在。」
不久前丈夫已將弄梅所做之事告訴了她,並對她說:「最後念在她臨死之前還顧念著你,我沒有殺她,放她離開了。」
弄梅做下這樣的事,要說不怨她是不可能,但她們一塊長大,有著這麼多年的情分,她終究還是希望她能安好的活下去。
其後數年,陶涼玉一直未能再懷胎,遂與宋憶風一塊收養了數名孤兒,把他們當成親生的孩子教養。
又過了十數年,這年的冬天,下起了第一場初雪,她與宋憶風攜手漫步在臘梅園裡,望見在寒冬中含苞待放的點點嫣紅,她溫柔含笑的看向走在身畔,廝守了一生的丈夫。
「相公,多謝你給了我這圓滿的一生。」
他凝視著她,眼中的眷寵深情始終如一,「這一生能得你相伴這麼多年,是我最大的福氣,來生,你可願意再與我結為夫妻?」
她毫不遲疑的答覆,「我願意。」
此刻雪花紛飛,兩人的手牽握得緊緊的,相視而笑,訂下來生之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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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6-12-10 08:33 PM
重生文新系列 香彌
這個系列是重生文,關於重生文,我心裡一直有個疑惑,假設主角重生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那麼在那個時空裡的其它人呢?
他們的時間是繼續往前走,抑或是也跟著停止重來?
這就衍生出兩種可能,一是主角重生後,其它人的時間也跟著停止而回溯,也就是整個世界跟著主角再來一次。
第二種是其它人的時間不受影響繼續前進,那麼主角重生回到過去遇上的那些人就不是原來的那些人了,而是另一批人。
這就比較複雜了,牽涉到了所謂平行空間的問題,也就是重生後回到的並不是原來的時空,而是另一個時空,遇到了另一批身份背景相同的人,然後在主角這只蝴蝶的帶動下,而產生了不同的變化。
假設主角重生是為了復仇,那麼他所報復的不就不是原先傷害他的那些人,而是一批倒楣蛋?
從小時候我就常思考這種無解的問題,國中時,因為同學的緣故,曾參加過一陣子基督教的團契活動,那時我很勤奮的看聖經,因此產生了一個疑問,如果人類都是上帝所創造,那麼上帝又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
後來接觸佛教後,佛經裡說修行是為了要解脫生死輪回之苦,然後我又有疑惑了,人的靈魂是從哪裡來的?靈魂又為何要來地球輪回,以致於造下一大堆擺脫不了的業?
這些問題當然也都沒有人能給出一個正確的答案。
像這類無法尋求到解答的問題也只能擺在一旁,不再能深想下去,因為想太多,會扼殺想像力。
這幾年重生文和穿越文當道,大家心裡也都明白,這種事不太可能發生,不過就是圖個高興,看主角在開了重生或是穿越這樣的金手指後,怎麼化險為夷、搶個好姻緣(呃,好像混進了什麼奇怪的字)。
阿彌最近也寫了好幾本穿越文,像上一本《投降吧世子》、《狐老闆》、《將軍夜不眠》、《鹽妻發家》和《陛下,臣乃御用》都是,不過另外有兩本,既沒有穿越也沒有重生。
一本是《豔掌櫃求嫁》、一本是《豔色畫師》,雖然沒有開穿越和重生這類的金手指,但這兩本書的女主角我都滿喜歡的,喜歡看這種純古代文的朋友可以參考看看哦。
最後分享一則朋友傳來的小故事——
小明的媽媽要他去雜貨店買五香乖乖,但他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
媽媽擔心他,便過去找他,結果看到小明呆呆地站在雜貨店門口。
媽媽不高興地問他,「我要你來買五香乖乖,你傻傻站在這裡做什麼?」
小明一臉無辜地回答,「老闆說只有三箱乖乖,所以要我在這裡等,他去別的地方調貨。」
媽媽:「……」
下一本書再見嘍。
作者:
heathy_lin
時間:
2016-12-11 04:17 PM
這個女主果然是只長臉蛋不長腦袋,春天的蟲
算盤學一天也不會,可以登金氏世界紀錄了
作者:
藍翼之影
時間:
2016-12-13 06:54 AM
謝樓主分享。最後女主也好像沒有做到男主所想,可惜,看不到女強一面。
作者:
愛涼的璇
時間:
2017-1-1 02:05 PM
此生有幸遇良人!女主角太幸福了!
謝謝版主!!
作者:
nanaliew
時間:
2017-1-12 09:43 PM
謝謝版主。。。。。。。很喜歡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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