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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子紋 -【廢柴改造史之三】美夫如蠍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標題: 子紋 -【廢柴改造史之三】美夫如蠍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7-6-10 07:19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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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正所謂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指的就是她吧?
仗義救了個遭調戲的小姑娘,豈料「她」竟是浪蕩出名的三皇子,
他不報恩不打緊,反記仇她的看走眼,從此開始了她的苦逼人生……
好在她自小由將軍爺爺帶大,武藝、男裝上青樓(?)樣樣精通,
兩人一鬥起來啊,外人看他們是兩小無猜,實則是兩小「互踩」!
多年下來,倒也培養出了深厚情誼,只要她一句話,沒有他不辦的,
豪氣地出資開青樓、小倌館供她賺錢,他眼兒也沒眨過半下,
當爺爺要她遠嫁時,他更是一手擋了,只因世上唯有他能欺負她……
原以為這是兩人友情變愛情的轉機,終於成全了自己心底的祕密,
豈料他卻說:「不准遠嫁,看上哪個,爺幫妳招贅進妳家門!」
唉,興許他們注定只能當朋友……她只得收拾心情繼續扮演他「兄弟」,
然而她想平靜,日子卻忒不平靜,任性的寶公主因妒將姊姊整得半殘,
迫她夜闖宮闈救姊,犯下滔天大罪,為保住她,竟害他也命在旦夕……

【出版日期】2015/11/18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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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楔子

  北周皇城東門城牆之上,遠遠望去,只見官道兩旁一片白茫茫的人馬,綿延數裡緩緩而進—— 那是世代守著北周邊疆,令人聞風喪膽的靳家軍,亦是衛國公靳單易的三子二媳靈柩返京一行。

  頭發花白的靳單易騎在一匹黑色駿馬上,腰杆直挺、一臉木然的看著人馬緩緩而近。想他一生輔佐三代帝王,大風大浪在他眼中早如浮雲,卻從未料想三子二媳一夕之間全死在一場北晉詐降獻城宴會中。

  眼前白幡飄飄,如夢般不真實,難道這便是他縱橫沙場數十年,滿手血腥的報應。靳單易的身軀不自覺的在馬上一晃,一旁的人立刻驚呼上前,「老國公?」

  靳單易輕抬起手,再次挺直了腰杆。

  他靳氏一門忠烈,生與死早已看破,這次靳家軍敗了,敗在太過自傲,敗在十多年來戰無不勝,自以為無所不能。敗了—— 他心有不甘,卻不得不認。

  「聖上駕到。」

  靳單易聞言,拉著馬韁微轉過身,果然看到當今聖上轎輦已在不遠處。

  「聖上。」靳單易連忙下馬相迎。

  「老國公萬萬不可。」當今聖上連忙伸手扶住了要下跪的他,並揮手要兩位年幼皇子向前。「朕帶著兩位皇子來接靳將軍們。」

  「謝聖上厚恩。」

  聖上親臨這是給衛國公府最至高無上的榮躍,但靳單易心中對此早已無悲無喜,直到看見隊伍為首的一個小人兒,他再也顧不得其他,立刻大步向前,眼眶一紅。

  「貞兒?」

  靳永貞手拿著白幡,抬起頭看著他,有片刻的失神,最後軟軟柔柔的喚了聲,「爺爺。貞兒帶爹爹和娘回來了。」

  「好。」靳單易顧不得有多雙眼睛瞧著,用力的抱住她,「辛苦了、辛苦了。」

  靳永貞眨著眼睛,想把眼淚給逼回去,但親人的懷抱溫柔得使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那一年靳永貞剛滿五歲,卻遭逢人生大悲……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一章

  「姊姊,這京城除了熱鬧些外,根本比不上咱們衛城。而且爺爺還說以後貞兒不能在城裡騎馬了?」

  「貞兒乖,這裡畢竟是京城,不是衛城,我們不能沒規矩,」靳時維看著手中的醫書,抬起頭對妹妹柔柔一笑,「你啊!別在我身邊動來動去的,難受。」

  「人家喜歡姊姊。」靳永貞撒嬌的窩在靳時維的身邊,像要證明自己的話似的,硬是又往她的身上擠。

  靳時維向來疼她,自然就由著她,想當初北晉詐降,她爹和三叔驕傲自負的只帶數千兵馬進晉地赴宴,最後卻被擊殺,且北晉不知羞恥,耍陰謀殺了北周兩位大將不夠,還同時派出三十多名武藝高超的死士,在眾人未防之下潛入衛城的將軍府大開殺戒。

  那些死士出手招招都要人命,當時駐守將軍府的二叔、二嬸死了,她娘傷重,在幾個兵士的掩護下帶著兩姊妹逃了出來。但最後她娘親沒有保住性命,而她的腿也在那場殺戮追逐之中斷了,縱是外傷好了也是瘸了。

  靳時維輕撫著靳永貞的頭,心懷感恩的想,老天還是仁慈的,至少她的命留了下來,還留了靳永貞安然。

  靳單易死了三子二媳,聖上念他們一門忠烈,本要大行封賞,但靳單易卻一口回絕,只求請旨伐北晉,一揚北周國威,並為三子二媳復仇。

  這一仗打了五年,大軍滅了北晉,北周國威大盛,靳單易親領的靳家軍就守著邊強。也因著這場戰役,北周南鄰的陳國和南越忌憚不敢再犯,北周迎來了百年難得的盛世。

  世人只見衛國公領著靳家軍英勇如神,卻無人細思裡頭是用靳家一門血淚才換得,看著皇城內繁華似錦,人們臉上的笑,就好似那些血從沒流過。

  「姊姊,我們為什麼來京城?」靳永貞聲音有些悶悶不樂,這裡並不是她的家。

  她在北周邊疆重地衛城出生,唯一進皇城的一趟便是她五歲那年獨自一人送回爹娘和叔嬸的靈柩。因為那時姊姊正傷重,生死未知的躺在衛城。回京路上一路的孤單寂寥,縱使多年過去依然深刻,所以她不喜歡這裡,真的不喜歡。

  「因為聖上下了旨意要爺爺返京。」順了順靳永貞微亂的發,靳時維柔聲說道:「爺爺這些年也累了,早晚該要落葉歸根,所以就回來了。」

  「這裡是爺爺的家?」

  靳時維一笑,「以後也是咱們的家。」

  靳永貞的嘴一嘟,拉開了布幔,不是她所熟悉的平原壯麗,牛馬奔騰,而是繁華、人聲鼎沸的街景。

  「別讓爺爺瞧見你的不開心。」靳時維說道。「爺爺心裡會難過。」

  「知道了。」靳永貞將布幔放下,露出甜笑,「我會這麼笑給爺爺看。」

  「你乖。」靳時維拍了拍她的頭。

  靳時維也不喜歡這裡,但是又能如何?爺爺年事已高,這幾年征戰早見疲態,更何況功高震主自古皆然。如今四海昇平,各國歸順,北周國運正盛,但世人眼中不見北周皇帝,只知衛國公靳家軍戰無不克,這些贊揚,聖上聽在耳裡,心中多少該有不痛快,這才叫回爺爺,要他生活在皇城,在天子的眼皮底下看著,才能換得君王安心。

  靳時維心中諷刺的一哼,膝蓋突然一陣隱隱抽痛,她伸出手不自覺的輕撫著自己的腳,靳永貞立刻黏了上來。

  「姊姊腳疼嗎?我給你焐著。」靳永貞用力的摩擦了自己的手,微熱後放在靳時維的右腿上頭。

  看著靳永貞天真的神情,靳時維笑得溫柔,這個妹妹雖然有時任性衝動,但真是個貼心的小人兒。

  馬車停下,聲音立刻響起——

  「大小姐、二小姐,衛國公府已到。」

  外頭那聲恭敬的叫喚令靳永貞抬起頭,困惑的看著自己的姊姊。

  「是在叫我們。下去吧。」靳時維看來倒是冷靜,她站起身與靳永貞一起下了馬車。

  氣派的朱紅大門開啟,上方高掛著聖上親題的「衛國公府」匾額,一對石獅威猛懾人,透著霸氣威嚴。

  靳單易一身黑錦袍,早迫不及待的從府裡大步的走了出來。

  「爺爺。」靳永貞一看到靳單易立刻衝了過去。

  「我的好貞兒。」靳單易一把抱住了靳永貞,雖然不過個把月沒見,卻令他著實想得緊了,接著看到因為腿瘸而走不快的靳時維,他立刻放下靳永貞,伸出手去牽。

  「爺爺,我帶貞兒回來了。」靳時維笑得燦爛,緊緊的握住了爺爺的手柔聲說道。

  靳單易征戰那幾年,不顧眾人反對的帶著兩個孫女隨軍隊走,他的倔強不服輸打造了神勇的護國軍隊,也讓他的兩個孫女一路看到最後,看他如何一揚國威,如何報仇。是以這些年總將兩孫女帶在身邊的靳單易,難得這麼長的時間沒見到兩個寶貝孫女,心中可想念得很。

  「回來便好,累了吧,快快進來,爺爺這些日子,可給你們倆准備了不少好吃、好玩的東西。」

  靳永貞立刻蹦蹦跳跳,笑得一臉燦爛,「是什麼東西?貞兒要看,快點、快點。」

  沒注意到一旁站著人,靳永貞突然一頭就給撞了上去。

  「哎呀。」靳永貞捂著自己的頭,看著說話尖銳,一副快要暈過去的胖女人。

  「瞧這潑猴似的樣子。」

  「這是貞兒。」靳單易聽到批評拉下了臉。

  「我知她是貞兒,後頭的是維兒,兩人皆是老國公的心頭寶,但她們隨著您老在軍中過日子,沒規矩便是沒規矩。」一身富貴,滿頭珠釵的右相夫人,那雙眼睛挑剔的看著靳時維和靳永貞兩位小姐,雖是一身干淨但料子頂多算中等,頭上、頸上、手上全無姑娘家首飾的素淨樣令她厭惡的一皺眉。「不管你們以前在衛城如何撒野,今日既然進了京,為了衛國公府的顏面,進退坐立就該有規矩。」

  「你是誰?」靳永貞直接的問道,對她的眼神感到不快。

  看著靳永貞眼裡的銳利,婦人不由一驚,但又想著還有大伙兒在看著,立刻怒道:「果真是無人教導,瞧這副想殺人似的樣。我乃右相夫人,衛國公的表妹,論禮你還得叫我一聲表姑奶奶。」

  表姑奶奶?靳永貞哼了一聲,把頭一撇,壓根不理。

  「爺爺,這是怎麼回事?」靳時維也沒搭理這個所謂的表姑奶奶,她不喜歡這個一開口就瞧不起她們的人。

  「這……」靳單易也是一臉的為難,「聖上念爺爺初返京,府裡萬事待舉,又沒個當家主母,便讓你表姑奶奶帶人來幫忙。」

  「所以—— 」靳時維的目光看向右相夫人,「她真是表姑奶奶?」

  靳單易點了點頭,說是表妹,其實也不過就是個遠房親戚,但聖上既然開口,他也不好推辭,正好兩個丫頭,一個十三,一個也滿了十歲,是時候該教點規矩,他一個只懂戰場廝殺的男人,對這些事確實不懂。

  看著靳單易的臉色,靳時維壓下心頭的火氣,柔柔的叫了聲,「表姑奶奶。」

  聽靳時維叫喚,右相夫人滿意的點了下頭,不由多打量了她幾眼,「倒長得有幾分姿色,不過可惜了腿是殘的。」

  靳單易聞言生怒,但是還沒來得及反應,眼角一道銀光閃過,就聽到右相夫人的尖叫。

  靳永貞不過十歲的小小身軀,手拿利劍,直指著右相夫人的鼻子,嚇得右相夫人驚慌的跌倒在地。

  「貞兒。把劍放下。」靳單易雖氣惱,但也不能任靳永貞傷人,更何況此人還是右相夫人。

  「爺爺。」靳永貞不依的看著靳單易。

  靳單易嚴厲的看著她。

  靳永貞這才不情願的收回自己的手。

  「你瞧瞧—— 」危機一解,右相夫人立刻喳呼了起來,「老國公若真有心將來替兩位小姐尋門好親事,她們這性子可得管管。別以為衛國公府有名氣,就會有人上門求親,這是皇城,可不是像衛城那樣亂七八糟的地方,看看這維兒已是腿殘,要尋門好親事自是不易,若再加上一個如野馬、舞刀弄劍的粗魯丫頭,在皇城就算頂著衛國公嫡孫女的名號,也是沒一戶有頭臉的人家敢要。」

  「你再說,你再說,再多說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頭。」靳永貞氣極,又要拔劍而起。

  但這次一旁的靳單易已經有了准備,一掌打中靳永貞的手腕。

  靳永貞一痛,手中的劍應聲而落,她一臉難以置信的握著發疼的手腕,「爺爺。」

  「這次回京,本就想著要教會你們兩姊妹規矩,」靳單易要自己硬下心腸,「以後兩人皆不許胡鬧,尤其是你—— 貞兒。從今而後你要好好聽表姑奶奶教導。」

  「爺爺!」靳永貞不依的踱著腳。

  靳單易眼底嚴厲一閃而過,「若你傷人,我就斷你一手經脈,廢你一身功夫。」

  靳永貞氣得漲紅了臉。

  靳單易不再看她,反而轉向不發一言,臉色有些蒼白的靳時維,心中愧疚油然而生,這孩子原也像貞兒一般開朗直率,而今卻——

  「維兒,」他拍了拍靳時維的手,「表姑奶奶的話是重了些,別往心上去。」

  靳時維立刻露出一抹笑,「爺爺放心,維兒知道。」

  靳單易欣慰的點頭,目光冷冽的看著右相夫人,「聖上美意我不敢不從,但是不許你再提維兒殘缺之事,不然就別怪我不顧情面。」

  原本臉上有著得意的右相夫人聞言,表情變得有點僵。都是事實還怕人說……他要她管住自己這張嘴,但他管得住皇城裡的悠悠之口嗎?說到底就是衛國公太過驕寵,她一定得代為好好教導這兩個表侄孫女才行。

  她討厭這裡,打心裡討厭。靳永貞氣惱的在自己的閣樓裡打轉。

  聖上賞賜的衛國公府坐落京裡最繁華的一帶,氣派富貴,她在這裡有個自己的院落,但這些她都看不上眼,進京轉眼三個月過去,她還沒有踏出衛國公府半步。

  那個討人厭的表姑奶奶整天只會要她練字、練琴、刺什麼鬼繡,就是不讓她練功夫,偏偏爺爺還是站在她那邊。

  這都過年了,還能看到天空綻放的煙花,可以想見外頭熱鬧,但她卻連大門都踏不出去半步。

  並不是說京城裡的閨閣千金不能出府,而是表姑奶奶說她行為失控,易生禍端,所以在她聽話習得規矩之前,只能乖乖的待在府裡。

  恨啊!極恨—— 靳永貞翻身拿起劍,跑到屋外的桃花林,不顧天寒跟穿著單薄的練起劍。

  今年的過年著實無聊,前幾天吃了團圓飯,可說是團圓飯不過是祖孫三人,不見熱鬧只顯得寂寥,若是在衛城,跟眾將士一起大口吃飯,大口喝酒,這感覺才是快意。

  「小姐,天冷,加件衣服。」

  「不用。」靳永貞一個漂亮的回旋踢,「刀劍無眼,離我遠些。」

  靳永貞漂亮俐落的身段令貼身女婢錦兒都看得傻了。

  「小姐真行。」錦兒忍不住贊嘆。

  靳永貞一笑,這個丫頭算是表姑奶奶做的唯一令她順心的事。

  錦兒不聰明,甚至是有點傻,實在不該被派在靳永貞的身邊,然她就是死活要她,因為錦兒的呆楞讓她喜歡,也讓她想起了在衛城的好姊妹金妞兒。

  「那婆子走了沒?」一收劍,靳永貞問。

  錦兒自然知道靳永貞提的是右相夫人,「在府裡跟大小姐用膳後就走了。大小姐方才還派人來說,大過年的,右相府裡忙,夫人這幾日不會來衛國公府,要小姐不用再病著了。」

  靳永貞聞言不由笑了出聲,姊姊果然知道她裝病,也只有姊姊能夠受得了討人厭的右相夫人。不過多虧了有姊姊擋著,右相夫人才沒有太多的功夫看管她。

  「錦兒,我要你辦的事,辦得如何?」

  錦兒立刻雙眼閃閃發亮,「辦好了。」

  「東西呢?」

  錦兒返回屋子裡,拿出了一個包袱,「這都是錦兒悄悄出府找我娘在外頭找繡娘做的,府裡無人得知。」

  「我的錦兒真是太聰明了。」

  錦兒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奇的問:「小姐,你要這些男人的衣服做什麼?」

  「當然是要穿。」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靳永貞打開了包袱,裡頭有幾件新做的衣裳。

  「小姐要穿?」錦兒露出困惑的神情。小姐明明就是個姑娘家,怎麼要穿男子的衣服?

  「快。」靳永貞壓不住興奮,連忙說道:「幫我換上。」

  錦兒不敢遲疑,趕忙照著做。沒一會兒功夫,靳永貞便從一個小姑娘成了一個秀秀氣氣的小公子。站在銅鏡前,她笑得燦爛,將自己的劍拿在手上,覺得世界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

  看著一旁看直眼的錦兒,靳永貞轉身一笑,哄著她說:「錦兒乖,回屋去睡吧。」

  「可是小姐還未入寢。」

  「我還不累,想再練會兒劍。」

  「那奴婢不能……」

  「別惹我生氣,先去睡。若要伺候,再喚你便是。」

  靳永貞的聲音一硬起來,錦兒立刻乖乖閉上嘴,退了出去。

  這幾個月相處,靳永貞知道錦兒睡了之後很難喚醒,這可給了她一個很好的機會。

  她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四周悄然無息,小小的身子閃出了自己的院落,往衛國公府的側門而去,那裡有人守著,想要光明正大的出去根本就不可能,她輕巧的借著假山掩護,到了西邊的一堵牆前,撥開擋著的花草,這可是她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三天兩頭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來挖的一個小洞,她的身軀嬌小,一下子就鑽了出去。

  一出府,靳永貞就像被放出籠的小鳥般自在。

  靳永貞目不暇給的看著四周,剛過新年,馬上便是十五燈節,京城裡家家戶戶都張燈結彩,心中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一片繁華美麗是她在衛城前所未見。

  雖說夜已深,但是火樹銀花依然閃爍天際,四周一片燈花通明,亮如白晝。

  一整條街的燈,遠遠望去彷佛沒了邊界,她想若在高處肯定能看得更仔細。

  一這麼想,人群裡的靳永貞立刻拉長脖子打量著四周,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座亭子,雖上頭早擠滿了人,但是不怕,她人嬌小,沒兩三下就爬上了兩層樓高的亭子裡,給自己塞進了個位置,果然這一眼望去,燈影延著街閃動,就像看不見盡頭的燈海。

  「真是漂亮。」她只手撐著下巴贊嘆。好吧!她勉強承認京城也不算太無聊,至少有不少漂亮的東西看,尤其是——

  她注意到樓下的大街上出現了一個小公子,一身貴氣紫袍,年紀看來跟她相當,粉雕玉琢像個漂亮娃娃—— 看得她忍不住嘴巴微張,口水都快要流下來。

  美麗的人總是特別的吸引眼球,在人海之中就如同發亮的星星,那小人兒往那裡一站,什麼都不用做,就比一整片的燈海還要迷人。

  在她眼中最漂亮的人是姊姊,但這人一出現,硬是把姊姊給比了下去,這麼好看的長相絕對不會是男的,看那挑不出一絲不完美的臉蛋兒,若是男的,這世界也太沒天理,所以靳永貞肯定「他」跟她一樣是女扮男裝出府來玩的。

  「那小子長得好看。」

  「確實。若是能帶回府裡玩玩……」

  靳永貞的眉頭一皺,目光飄向四周,注意到了不遠處兩個男人對著小美人的方向指指點點。

  以前在衛城聽過幾個叔伯說京城的公子哥個個自詡風流,不單尋花問柳,有些府裡還會收上幾個貌美的小公子供玩樂。

  「不過看那一身富貴,只怕不是尋常人家。」

  「怕什麼?等咱們把人抓上手,玩玩之後,再賣給人牙子往陳國去,他家裡人連影都找不到。」

  下流!她的眼神一冷,握著劍的手一緊。

  靳永貞自還沒有手中這把劍高的時候就被父親一招一式的教著靳家劍法,苦練了好幾年,雖然遇到真正的高手未必有勝算,但對付眼前這兩個斯文敗類是綽綽有余,只是她的腦中突然閃過爺爺的話——

  若是她傷人的話,就要廢了她一身功夫……若是以往,她壓根不信,但這幾個月看爺爺那副真想要把她調教成大家閨秀的樣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想著,她的手松開了劍柄。

  「方大爺這裡人多,我待會兒將人給拐到……」

  他們壓低了聲音,靳永貞聽得不是很清楚,不過她也不需要聽清楚,她轉身鑽出人牆,跑下了樓。

  小美人不知大禍臨頭,依然看著四周,樣子似乎是在尋人。

  靳永貞一把抓住了對方,擠入人群,轉身就跑。

  「做什麼?」

  一感覺手掌底下的掙扎,靳永貞抓得更緊,轉頭看著對方,「若要活命,就閉上嘴,跟著我。」

  溫良玉一臉莫名其妙的盯著她。這才注意到有人追了上來,他的眉頭不由一皺。

  她拉著他跑上了皇城裡的奴曲橋,腳步沒有停歇,「你長得好看,他們想帶你回去。」

  把他當孌童?溫良玉的眼底閃過一絲寒意,硬是停下了腳。決定回頭好好教訓那幾個不長眼的家伙。

  「快走。」靳永貞意識到他要走,心一急,用力的扯了他一把。

  溫良玉沒有料到對方力氣這麼大,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地從奴曲橋上落水。

  他的身子一碰水,立刻慌張的舞動著手,他不諳水性,想張口求救卻又硬生生喝了一大口的水,就在他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忽然一個推力從他的下方一撐,讓他浮出了水面。

  「姑娘,」靳永貞急急的看著他,「你沒事吧?」

  姑娘?溫良玉一面咳嗽,一面死命的瞪著對方,這人是瞎了嗎?竟然把他當女的。縱使他知道自己長得堪稱絕色,但一身男裝,怎麼瞧也該知道他是個男的。

  「很冷吧?怎麼這麼不小心掉下來?」這張絕美的容顏近看更懾人心神,靳永貞怕對方病了,連忙拉著對方躲到橋下,「不過這樣也好,我們躲一會兒。等他們走了,我們再上岸。天可憐見,妹妹可不要受寒了。」

  妹妹?溫良玉氣極,要不是怕推開靳永貞,自己又會沉進水裡,他還真不想讓這個瘋子碰,這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靳永貞第一次見到如此美得像天仙的姑娘,忍不住又看了好幾眼,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探出頭,沒看到那兩個敗類追來,燦爛一笑,「看來是真沒追上來,快點!我扶你上岸。」

  溫良玉根本不想讓她幫,靳永貞卻熱切的拉著他,硬是推他上岸。

  溫良玉渾身濕透的回到橋上,心中詛咒了一聲,恨恨的要開口。靳永貞又反手抓住了他,再次不顧一切的往前跑起來。

  這瘋子到底想做什麼?拖著一身濕衣,溫良玉跌跌撞撞的跟上靳永貞的腳步。

  「快進去。」在一堵牆前,靳永貞停下了腳步,氣都還沒喘過來就蹲下撥開雜草。

  溫良玉低頭看著,眉頭都打結了,那是個僅容一人鑽過的小洞,想他堂堂北周的皇子,要他鑽狗洞,門都沒有。

  「快點。」靳永貞也不顧他同意與否,硬壓著他鑽進去。

  真是奇恥大辱,正要掙扎,卻想起了以地理位置來說,這裡似乎是衛國公府。這人是誰?為何要進衛國公府?

  就在他思索的當下,已經整個人被「塞」進了狗洞裡。

  他一進衛國公府立刻站直身軀,聲音陰沉如暴風雨來前,「你到底要做什麼?」

  「看你衣服都濕了,怕你著涼,」靳永貞連帶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妹妹,你小聲一點。」

  靳永貞一直很想有個妹妹,然後她一定會像姊姊疼愛她一樣的寶貝著,今天正好,她救了個好漂亮的小女娃,自然就要當當姊姊,滿足照顧妹妹的癮。

  溫良玉不動聲色的跟著對方,自小他便知衛國公一門忠烈,用靳氏一門血脈換得北周太平盛世到來,這小子竟然夜半偷偷入府,若真有惡行,他會親手殺了對方。

  偷偷回到自己的閣樓,靳永貞連忙翻箱倒櫃,這麼漂亮的妹妹,一定要穿上最好看的衣服,「你先把衣服給換了,免得著涼了。這件是我最好的衣裳,我都還沒穿過,真的好看,快!給你。」

  溫良玉瞪著攤在眼前的衣服,質料確實不差,繡工也行,但是—— 他雙眼冒火,那是件鵝黃色的羅裙衣衫。

  靳永貞對溫良玉一笑,忍不住伸出手輕捏了捏他的臉,「妹妹長得實在漂亮,快換上衣服別著涼。」

  左一句妹妹,右一句妹妹,真把他當女的?這個瘋子。溫良玉覺得兩個人不在同一個認知上頭,多說無益,不過他同時也肯定這人絕對不會對衛國公府的人不利,若這等能耐能危害衛國公府,這靳家人也枉負盛名了。

  見他轉身就要走,靳永貞連忙擋在他的面前,「別走。先把衣服換了。你要知道,今天若不是有我,你就被人拐了。」

  「我沒你那麼蠢。」

  靳永貞直視著溫良玉的雙眸,看得出他正在控制怒火。這麼漂亮的人,就連生氣都讓人舍不得轉開眼。

  「你別不好意思,」靳永貞當對方是惱羞成怒,「救你只是舉手之勞。」

  溫良玉冷冷的一挑眉,上下打量著靳永貞,「因為我是女孩子,所以你才出手相救。」

  她不解的看著他,「什麼因為你是女孩子,你本來就是女孩子。」

  溫良玉壓下性子,忍了一會兒才說:「你才多大年紀就心術不正,滿腦子想著女人。」

  這是什麼跟什麼?她的眉頭一皺,「你說這是什麼話,我救了你一命,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溫良玉冷冷一哼,「縱使沒有你,我也一樣能脫困,多管閑事,若我傷了分毫,就要你的項上人頭。」

  靳永貞被他高傲的語氣激怒,「好大的口氣,你可知我是誰?」

  溫良玉不屑的打量了對方一下,「我管你是哪家的貓或狗。」

  靳永貞氣得幾乎說不出話,要不是看對方長得漂亮,她實在很想賞對方一巴掌。

  「大膽,我可是衛國公府的二小姐。」

  「哼!不過就是衛國公府的……」二小姐?他心中一驚,上下打量著跟他差不多個子的家伙,女的?「靳……永貞?」

  「不錯!知道本小姐大名,怕了吧?」靳永貞雙手叉腰,一臉的得意,「本小姐出身衛國公府,堂堂將門之後,平常人看到我可尊敬了,都乖乖的喚我一聲靳二小姐。」

  尊敬?縱使是衛國公功在社稷,但君臣之道千古皆然,誰該尊敬誰根本無須爭論。

  耳聞衛國公府兩位嫡千金,長小姐名時維,意境取自於詩經,二小姐名永貞,閨名取自周易—— 兩位小姐皆深受衛國公寵愛,視若珍寶,幾個月前才返京。

  看來傳言不假,靳家二小姐在衛城待得久了,沒有一般世家千金的溫柔婉約,反而舉止瀟瀟爽利,宛若男子。

  「快把衣服給脫了。」靳永貞見溫良玉不動手,索性自己動手幫忙。

  溫良玉這次也不爭辯,就由著她扯動他的腰帶。

  外袍一脫,露出白色單衣,她三兩下也把衣服解開,那一身皮膚白皙光滑,使得她的雙眼閃閃發亮,不單長得好,就連皮膚也好,不過當她的手把褲頭解開,衣物一落地,她瞬間石化。

  她縱使再不知事,也知道男女之間身體上的差異,她踉蹌了一下,差點狼狽的跌在地上,「無恥。」

  「是你硬扒了我的衣服,要比無恥怎麼也比不上你。靳二小姐。」溫良玉的嘴一點都不饒人,甚至不顧自己赤裸著身子,冷眼打量著她,「剛好給你些教訓,別再自以為是。」

  她的臉又羞又氣的漲個通紅,破口大罵,「你明明知道我誤會你是女的,為什麼不出個聲,還讓我脫你衣服,你擺明了欺負人,你——」

  她突然閉上了嘴,因為她聽到庭院裡有動靜,她神色大變,連忙推著他。

  她這一推來得突然又用盡了全力,直接將溫良玉給推倒在地。

  「靳永貞——」

  「閉上嘴。」沒給溫良玉說話的機會,靳永貞手一拉將他給拉起,推上床,然後跳下床將地上濕衣服收拾好,丟到桌子底下,重新再回到床上,被子一拉,蓋在兩人身上,飛快伸手將床紗給拉下來,動作一氣呵成。

  「二小姐?」

  聽到門口的聲音,靳永貞刻意壓低聲音,裝出剛睡醒的聲音,「怎麼了?」

  推門進來的是伺候靳時維的丫頭叫碧兒,她借著微微的月光看到床上的靳永貞時著實松了口氣,「是大小姐要奴婢來探望二小姐。不知二小姐身子可有好些?」

  靳永貞說道:「睡了一覺,好些了。要姊姊別掛心。」

  「是。奴婢定轉達大小姐,還有二小姐,府裡來了幾個宮裡的侍衛,說是找個人,若二小姐沒什麼事就別出房門了。」

  找人找到了衛國公府?靳永貞的眉頭一皺,想要去問個詳細,又想起自己的床上還躲著一個人,只能乖乖的躺在床上,「找什麼人?還找上了我們府裡?」

  「說是有宮人帶著三皇子離宮賞燈,途中走散了,四處找尋未果,訪查四周,聽聞有人看到他被個男童拉著,消失在我們府附近。大小姐聽了此事不放心,要奴婢來看看二小姐。」碧兒柔聲的解釋,知道二小姐最愛湊熱鬧,原以為還得花點口舌才能要她留在屋裡,沒想到她竟乖乖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難不成真是病了,「二小姐,可要找大夫來瞧瞧?」

  「不用了,我沒那麼嬌弱。」靳永貞本來就是裝病,只是想要逃避表姑奶奶,若真找大夫來,拆穿她的謊言,表姑奶奶知道了,她就沒好日子了。

  「那二小姐早些歇著。」碧兒退了下去。

  等外頭的聲音一靜,靳永貞松了口氣。

  「靳永貞,你可是第一個拉我上床的女人。」

  靳永貞一聽,狠狠的轉身瞪了他一眼,連忙離開他的身邊。

  溫良玉緩緩的從床上起身,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脫了。」

  「什麼?」靳永貞雙手緊護著自己的領口。

  溫良玉嗤了一聲,「看你小小年紀,滿腦子都不知哪學來的邪惡思想。快脫衣服,我現在被你趴得一絲不掛,赤著身子怎麼離開?你若還有點腦子就快讓我出去,外頭正在找我,我看你也不想令衛國公府上下為難。」

  她一愣,「你是他們要找的人?」

  溫良玉一揚下巴,「怕了吧?」

  怕?收起吃驚,她嗤之以鼻,「三皇子?」

  他好整以暇的等著她向他求饒,沒料到她只是上下打量著他,還用一副很不屑的眼神,這令他感到了侮辱。

  「怎麼也沒想到三皇子竟然是個娘娘腔。」

  「什麼?!」他的聲音不由拔高了幾度。

  她一驚,連忙上前用力的捂住了他的嘴,「你找死啊!若讓人發現了,我可就慘了。」

  若讓表姑奶奶知道她房裡出現個男的,她真有苦頭吃了

  他一把扯開了她的手,雖然心中不平,但也壓低了聲音,「慘是你慘,出手無禮,對我拉拉扯扯,還硬脫了我衣服。」

  「你以為我想啊!誰叫你要騙人。」

  「我何時騙過你?」果然唯小人與女子難養,出宮賞燈卻遇上了個不長眼的,那臉曬得跟黑炭似的,一點都不可愛迷人,行為粗魯又衝動,「明明是你腦子不好使。」

  「你——」她瞪著他,要不是看他長得好看,她一定快狠准的一巴掌賞給他。

  「還不把衣服給脫了。」他催促著她。

  她詛咒了一聲,「我衣服都濕了,怎麼給你?」

  她打開衣櫃,從錦兒給她的包袱裡再翻出一套青色男裝。

  他瞄了一眼,不客氣的上前,動手一翻,「這麼多男子衣衫,怎麼?你想當男子想瘋了?」

  她拍開他的手,將包袱一收,「你懂什麼?行走江湖,自然是女扮男裝方便些。」

  將衣服丟到他的身上,她背過身去,「別指望我替你動手,快點。我得趁人發現前將你送出府。」

  靳永貞心裡糾結著為什麼明明就是個男的,卻長得跟個小姑娘似的,讓她誤會大了,還把人給帶進府。

  溫良玉將衣服換上,也不在乎原本穿在身上的那一身錦袍,徑自越過她走向門口。

  靳永貞連忙伸手拉住他,「這裡可不是你的地盤,任你來去自如。小心跟著我。」

  「你該不會又要帶我去鑽狗洞吧?」

  「怎麼來自然就怎麼去。」她回得倒是理所當然,「什麼狗洞,那可是讓我來去自如的自由門,以後我要出府還得指望它。」

  「自由門?荒謬。」

  「閉嘴,不要以為你長得好看,我舍不得打你,你就胡言亂語。」

  溫良玉一哼,鑽過了狗洞,大步離開。

  「連聲再會都不說,長得好看有何用。」靳永貞扮了個鬼臉,立刻回到自己的屋裡。

  正要換衣服,這才注意到那男子的錦袍上有片光影閃動,她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圓玉,是塊小巧的玉璧,羅漢眼造型,上頭還刻著蝙蝠,雖然不大,可成色晶透,看來也不是便宜的東西。

  果然是皇室中人,隨便一樣小東西都是上等材質,她換好衣服,把玉璧往身上一掛,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發現也挺適合的,索性戴在身上,下次有機會再還他便是。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二章

  當今聖上生辰,眾臣齊賀。

  靳單易離京多年,這次自然是最尊貴的座上賓。

  靳單易一大早便已先行進宮,一直到夕陽西沉,靳時維才帶著靳永貞進宮赴夜宴。

  誰知道才要上馬車,右相府的馬車卻來了,右相夫人下了車,擋住了靳時維,只讓靳永貞進宮。

  說什麼聖上生辰大喜,不該見些殘破掃興之人,反正就是說靳時維的腳殘了,如此喜慶的日子見了她,宮裡人會覺晦氣,所以靳時維不用進宮。

  靳時維聞言也沒鬧,只是平靜的接受。

  靳永貞一氣之下,原也不想進宮,但因為靳時維好聲好氣的安撫,才不情願的冷著一張臉隨著右相夫人坐上馬車。不過就是屈屈一個宮廷宴有什麼了不起,她打定主意等會兒見到爺爺,肯定狠狠告一狀。

  「進宮後你要記得我教的。動作要慢,進食要雅,說話要柔,」右相夫人叮囑著,「要不是衛國公堅持,你這野性子還真不該讓你進宮。」

  靳永貞一哼,懶得搭理。

  右相夫人見了,不由氣惱,這個二丫頭實在是頑石一顆。

  在宮娥的帶領之下,靳永貞隨著右相夫人坐在一品誥命夫人那一群,周遭還坐著幾個年紀相當的千金,全是些一品大員府裡的嫡小姐。

  靳永貞的到來令原本有些吵雜的交談聲一靜,眾人皆對靳家小姐有著說不出的好奇,畢竟靳氏一門可說是北周的傳奇,只不過從右相夫人口中打聽出的頗令人失望,靳家大小姐性格雖溫順,卻有殘缺,至於二小姐則是個野丫頭,不知進退,令人傷神。

  相較於那些暗暗的打量,靳永貞倒是大方了許多,她的目光直直掃了過去。

  眾人一見,連忙收回打量的視線,看那怯怯懦懦的樣子,她不覺有些好笑。

  「聖上駕到。」

  聽到聲音,眾人皆魚貫起身,靳永貞也立刻跟著站起身,低垂著頭,盯著自己的繡花鞋。

  「眾卿免禮。」

  「謝聖上。」

  眾人一拜,這才又坐了下來。

  宮中的吃食倒是精致,一小碟一小碟的送上,周遭的小姐每道菜都只淺嘗一口,靳永貞則不客氣的全掃進肚子裡,遇到喜歡的,還厚著臉皮再要一盤。

  可惜不能打包,不然這些好吃的東西,悠然村裡的孩子們一定都喜歡。

  來了京城之後,她唯一感到自在的地方不是有表姑奶奶拘著的衛國公府,更不是這個富麗堂皇的宮殿,而是皇城郊外半山腰的村落。

  爺爺將那村落取名為悠然——就盼著那裡的人都能找到一方恬靜安然之地。村民除了有為北周用命打江山而受傷殘疾的將士之外,更有不少與她年紀相仿的孩子,以及跟她一樣在戰爭殺戮中失去父母的孤兒。

  爺爺幾乎散盡大半家產照料了這些人,而她此生也視之為責任,閑來無事就想上悠然村跟那些孩子們練劍學習,有好吃好玩的,也總先想到他們——當然,在表姑奶奶的眼皮子底下,這樣的機會不多。

  坐在最前頭的右相夫人原本不知靳永貞的行徑,直到聽到後頭的耳語,不由心中一惱,緩緩的站起身,走到後頭對靳永貞使了個眼色。

  靳永貞吃得正樂,看到她的神情也知道沒好事。

  她故意將手中的湯匙一丟,發出了些聲響,慶幸堂上正有十數名舞姬跳著奔放的胡旋舞,所以除了周遭數人聽見,並沒有驚擾聖顏。

  靳永貞跟著右相夫人走出來,在花木扶疏,景致優美的御花園停住了腳。

  「我教你的規矩都記到哪裡去了?」在一棵大樹之下,右相夫人訓道。

  靳永貞的反應只是一聲冷哼。要不是礙於爺爺,她才不想理會這個瞧不起姊姊和不待見她的表姑奶奶。

  「你可知我用心良苦,有多少夫人想在這夜宴中相看將來的兒媳,」右相夫人冷冷看她,眼底不屑,「你姊姊那樣子要挑門好親事是難上加難,現在只能指望你,雖然你的年紀還不到嫁人的時候,但總要早早准備,得要挑個權貴子弟,衛國公府的權勢才能永續,若不是瞧著你靳氏一門為國為民,今日我才懶得理會你。」

  這口氣好似她還得對她感激涕零似的,靳永貞滿心的不以為然。在她心中,姊姊是最好最美的人,自然會找到一個真心喜她的良人。至於自己,想到京城裡那些如繡花枕頭的公子哥,她看著就覺得惡心,更別指望會想嫁給他們。

  反正她早打定主意,一輩子不嫁也無妨,若能在爺爺花了大半積蓄打造的悠然村裡過一生也不錯,至少悠然村的人們都夠真誠,比起這裡總要端著架子做人來得自在。

  「你好好給我在這裡站會兒,清醒、清醒再給我進去。」右相夫人氣惱的走開。

  她對著她的背影扮了個鬼臉,不進去就不進去,那沉悶的夜宴,她也不屑,索性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享受清風明月。

  「這丫頭是誰?怎麼在園裡晃?」

  這個聲音……她轉頭望過去,眼底閃過驚訝,早知道在宮中肯定會遇上這個漂亮小子,卻沒料到他會主動找她說話。

  「正好。」她興衝衝的上前,「我找你。」

  溫良玉身後的一長排宮女、太監看見她的動作,立刻擋住了她。

  看著這陣仗,靳永貞不由皺起了眉頭,「不過就是說幾句罷了,有什麼好緊張。」

  「我身分不同嘛。全退下。」溫良玉一臉得意的雙手背在身後,走到了她的面前,「找我做什麼?」

  「這東西還給你。」

  他瞄了一眼,那是他自小戴在身上保平安的玉璧,賞燈那夜回宮後發現丟了,向來跟在身邊的張公公還緊張個半死,就怕被他的母妃發現而遭受責罰,所以他索性去纏著自己的兄長再討一個。

  太子終究是太子,不過花了一夜的時間便替他找到了個相似的玉璧,現在就掛在他的腰際。

  「那種小玩意,本皇子多得是,就賞給你了。」

  「誰要你的破東西。」靳永貞說著就要把玉塞還給他。

  溫良玉看著她一臉的不屑,不拿他的東西,他不由一陣氣惱,身子一閃,不讓她近身,「已經說要賞給你,你便給本皇子好好收著,不然就要了你的腦袋。」

  「什麼東西啊你,要我腦袋,就憑你……」

  「大膽。」一旁的張公公出了聲,「竟藐視皇子,論罪當誅。」

  靳永貞聞言實在難以置信。

  溫良玉則是洋洋得意,「聽到沒有,我真可以要了你腦袋。也不瞧瞧自己這德性,我勸你以後還是別進宮了。你要知道這裡是宮廷,走一步路、回一個頭都要思量萬分的地方,你若走在這裡頭,我看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

  靳永貞實在看不慣他那副狗仗人勢的樣子,虧他還有一張好看的臉,都給他糟蹋了,「上樹。」

  「什麼?」溫良玉微愣,他正在說大道理,她竟然說——上樹?

  「我不覺皇子有什麼了不起,若要我服氣可以,你拿出本事來。」她晃著手中的玉璧,「那就上樹,看誰爬得高。若你勝過我,我就服你,並且收你的東西。」

  「笑話!本皇子賞賜,不知跪恩還要比試?」

  「怎麼?怕了嗎?」

  「不過屈屈一棵小樹,本皇子何懼之有?」

  她嘲笑的看了他一眼,所謂小樹可足足近十尺。她一點都沒大家閨秀的樣子,將裙擺塞進束腰裡,靈巧的爬上去。

  這丫頭八成是潑猴投胎。溫良玉原該生氣,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票宮女太監看到這一幕卻是全看傻了眼,他們曾幾何時看過哪家閨秀這麼不合規矩。

  溫良玉看著她,他是皇子,這是皇宮,在他的地盤上給他下臉面,說靳永貞聰明,卻又顯得愚蠢,不長眼。

  這丫頭真不能進宮,他不由心想,不然小命怎麼沒的都不知道。

  「上來啊!」靳永貞坐在離地較近的樹干上,一雙腳還在溫良玉的頭上晃啊晃,挑釁的意味濃。「還是你要服輸?」

  溫良玉一個抬頭,也不惱,只是吊兒郎當的瞧著她,「憑什麼你要本皇子上就上。」

  「說到底,」她低頭看著他,看准他一身細皮嫩肉,身子板薄瘦,根本就手無縛雞之力。「你就是不行。」

  「本皇子行或不行,」他站在樹下,抬頭看著她的腳丫子晃啊晃,不由輕笑,「不是你嘴巴說了算。」

  「只會耍嘴皮子,無用……」突然覺得頭上有些癢,她的手下意識一揮,結果一只長腿蜘蛛爬到她手上,她嚇了一跳,一個不穩,從樹上掉了下來。

  溫良玉的笑意一擰,連忙伸出手,原想抱住她,但是撞擊力道過大,他撐不住,兩個人硬生生的跌成一團,倒在地上。

  「三皇子?」一旁的太監、宮女全都嚇白了臉,手忙腳亂的將溫良玉扶起來。

  眾人圍著溫良玉,根本沒人理會跌在地上的靳永貞。

  溫良玉除了有些皮肉疼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他推開眾人,蹲到靳永貞的面前,「你沒事吧?」

  靳永貞覺得顏面無光的把頭轉開不看他。

  見她不自在,他不由笑了出來,「瞧你說得天不怕地不怕,不過就是蜘蛛就嚇壞了,掉下來也不找個空的地方,硬往本皇子身上撞,想要投懷送抱也得含蓄些。」

  「你——」原本的羞澀,聽他這麼一說,只剩怒火往上衝,「還有臉取笑我,明明就是你不敢上樹,不然我早爬上樹頂,不會看到蜘蛛被嚇,好啊!不然我們再比一場。」

  「還比?」他抓起了她的手,見掌心破皮,微微滲血,「都傷了。」

  「這點小傷算什麼。」靳永貞將自己的手給抽回,「我們再比過,這次我一定會……」

  「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身後的聲音,溫良玉身旁的太監、宮女連忙退開跪了下來。

  靳永貞見面前的陣仗,不由困惑的眨了下眼。

  看那副蠢樣,溫良玉在心中嘆了口氣,拉了她一下,「我母妃,快起來跪拜。」

  母妃?靳永貞腦袋轉了轉,那不就是寧貴妃娘娘。她連忙從地上爬起,跪了下來。

  她聽右相夫人提過皇後是陳國的公主,陳國位於北周南方,多年來亟欲攏絡北周,所以早在當今聖上還是太子時,便送出公主和親成了太子妃。陳國打的算盤是若公主生下皇子,將來就是北周的皇帝,兩國自然一家親,只可惜公主芳華早逝,膝下無子。

  陳國原打算再送位公主來,但當今聖上卻以「痛失愛妻」為由拒絕,並說此生後位空懸。

  說穿了,皇室的姻緣哪會談什麼情或愛,陳國有盤算,北周皇帝也不是個愚昧之人,當年還是太子之時,為了和平確實得收下這位公主,但隨著國運正盛,他根本不再忌憚陳國勢力,怎麼可能再要個陳國的公主為後,所以這些年北周的後位空懸,唯宮裡有兩位貴妃分庭抗禮,不過這些年實際掌權的是生有兩位皇子——一是長皇子溫良仁也是當今太子,二是三皇子溫良玉的寧貴妃。

  「母妃,」溫良玉撒嬌的上前拉著寧貴妃的手,臉上滿是笑意,「兒臣想爬樹賞景。正所謂登高望遠,大地盡在腳下,心境開闊,母妃,你聽兒臣說的對吧?」

  寧貴妃無言的看著自己的麼子,這孩子長得極似聖上,所以她向來疼愛這個麼兒多些,這會兒見他一身錦服髒了,臉一沉,眼裡厲光一閃,掃過四周,「你們這些奴才,怎麼不攔著三皇子?」

  「母妃,兒臣要做的事,有哪個奴才敢不怕死的攔著,倒是——」溫良玉刻意的瞄了靳永貞一眼,「衛國公府的靳二小姐說了兒臣幾句,她擋著不讓兒臣爬樹,跟兒臣有了拉扯,兒臣跌了一跤,兒臣還在想要怎麼罰她才好。」

  溫良玉嘴巴是說要罰,但話聽在貴妃的耳裡,卻是功而非過。

  靳永貞不知道溫良玉為何要說謊,但她知道溫良玉是在幫自己,她不懂——以他對她不客氣的態度,為什麼要幫她?

  「不許胡鬧,」寧貴妃伸出手,扶起了靳永貨,「靳二小姐倒是個知進退的好姑娘。」

  「謝……貴妃娘娘。」靳永貞被誇得有些心虛。

  看她不自在,溫良玉心情大好,忍不住低笑出聲。

  寧貴妃仔細的打量著靳永貞,方才在殿上,她也如同眾人一般對這靳家之女頗多好奇,但看她進食那來者不拒的模樣,實在是有些貽笑大方,但也因為如此,在一群中規中矩的閨秀中,確實是特殊的,只是這樣子的深刻印像並不討她歡心。

  看其妹思其姊,看來今日被她下令留在府裡的靳時維一定也是個不知進退的閨閣千金。

  她的心中不由慶幸,要不是衛國公府十四歲的嫡長女身有殘缺,今年要入宮選妃的位置還得留她一位。她自然明白聖上對靳氏一門有愧的心思,但挑太子妃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她可不允許任何差錯,所以早早就下令不讓靳時維進宮,就怕讓聖上見了,一時愧疚心起,直接跳過選秀,在太子身邊指了個位置給她。寧貴妃心中對靳氏一門有佩服卻沒半點興趣。她心中的理想兒媳婦是要溫柔婉約,進退有度。

  貴妃看向一旁宮女交代,「待會席上賞靳二小姐桂花糕。」

  只賞甜品而非貴重之物,貴妃對人的喜好,跟在她身邊多年的宮人自是明白。這位靳二小姐,並不討寧貴妃歡心。

  不過靳永貞並不放在心上,比起珠寶,她更喜歡能夠甜入心口的美食。

  「謝娘娘。」她眉開眼笑的謝恩。

  這真誠的笑容令寧貴妃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但也只不過是一眼,她溫柔的對溫良玉說道:「玉兒,隨我來。去換件衣裳,別讓人瞧見,說你這個皇子沒規矩。」

  「是。母妃。」溫良玉恭恭敬敬的跟了上去,離去前,俏皮的對靳永貞眨了眨眼。

  靳永貞挑了挑眉,撇過頭沒理他。

  溫哀玉眼中帶著一絲促狹,這個衛國公府的二小姐實在有趣。從小他就被人捧在手心,鮮少人有像她這般不長眼,不把他的身分當一回事,不逗弄、逗弄她實在對不起自己。誰怪她不長眼,自己跑來跟他結下不解之緣。

  轉眼來到了盛夏,還真有些熱了。

  溫良玉身邊只帶了個張公公,一身富貴紫袍,閑適的晃了過來。

  張公公恭敬的在一旁打著傘,就怕熱壞了尊貴的主子。

  早在橋上等了許久的靳永貞一見他,立刻跑了過來,「今天怎麼這麼遲,我等你很久了,都快熱暈了。」

  看她滿頭的汗,溫良玉對張公公使了個眼色。

  張公公立刻拿了錦帕上前,不料靳永貞不屑的瞧了一眼,直接拿袖子擦汗,張公公看著她粗魯的動作,眼睛都快凸出來。

  溫良玉見狀,倒是笑得開心,「瞧你急的,怎麼?才多久沒見,想本王了。」

  靳永貞不屑的掃了他一眼,這自戀的家伙,從初識那日就不正經。也不知道為什麼,有時明明覺得溫良玉很討人厭,有時又覺得很溫柔,對他,她心裡有很復雜的「恩怨情仇」。但他長得好看,每次只要看到他的臉,她都會不自覺的心情好上幾天,更別提兩人有緣,非常的有緣,他喜歡微服出宮,而她喜歡男扮女裝出府,自然而然便湊在一起了。

  「上次不是跟你說了,」溫良玉看到她四周沒半個伺候的人,不禁皺眉,「叫你身邊好歹帶個人。就這種大熱天,替你打個傘也好。」

  「我靳永貞可不像你細皮嫩肉,連太陽都怕。」

  「死丫頭,我這是關心你。」

  「不用了,」靳永貞扮了個鬼臉,賭氣道:「算了,我突然覺得今天沒心情玩了。沒事,我就走了。」

  這不屑的口吻,要不是張公公離了兩人有些距離,十有八九又要說靳永貞沒規矩。

  溫良玉伸出手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拉向自己。

  靳永貞踉蹌了一下,背抵著他的胸,她又氣又惱,「你做什麼?」

  「我餓了,陪我吃東西。」

  「我已經說了,我沒心情——等等,」她的眼眸一閃,靈巧的鑽出他的懷抱,「你餓了?」

  「是。」溫良玉打趣的看著她。

  「那好吧!吃東西。」靳永貞被他緊盯著卻不見半點羞怯,慢悠悠的勾唇一笑,「今天要吃——翠玉軒。」

  縱使看出了她臉上的算計,他依然笑吟吟的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她率先走快了幾步,看她又膽大的走在他面前,他正想開口,卻又想著算了,這丫頭根本什麼都不懂,他用眼神示意張公公也別多語。

  張公公只能無奈的跟著他們。

  翠玉軒是皇城內有名的大酒樓,各地都有分號,眾人皆知後頭的大老板是個不簡單的大人物。前些年戰亂不止,除了各國的勢力之外,還有一股神秘的門派崛起,說是靈門派。而這門派最讓人熟知的便是世傳的落英劍法、弟子遍布各地,且掌門人每每都是眾國亟欲攏絡的人才,偏偏輪到這第四代的掌門人,聽聞他向來瘋顛,做事不按牌理出牌,幾年前竟然學人家開起了酒樓,而且還越開越多,越開越大。

  但他的酒樓也不隨便,裡頭用的吃的都高檔,口袋沒些銀子,還沒勇氣踏進來。

  「柳公子。」靳永貞大步的進了酒樓,大叫嚷道。

  溫良玉見狀,不由嘴角一揚,這丫頭扮起男人還比他更像幾分。

  柳若安見到來人,立刻迎了上來,「兩位爺來了。」

  靳永貞點了點頭,跟著溫良玉一起被送進了二樓的上房。

  「這幾天一直想吃桂花釀,」靳永貞一坐下來就興奮的說:「今天多虧了有人要請客,讓我得償所願。」

  「不過就是桂花釀,派人說一聲便行了。」溫良玉對一旁的柳若安使了個眼色。柳若安點了點頭,「等會兒打包幾份讓靳二小姐帶回府。」

  「謝謝柳公子。」

  溫良玉沒好氣的敲了敲桌面,「是本王付的銀子。」

  靳永貞俏皮的掏了掏耳朵,「聽你說本王、本王的,還真不習慣,你父皇真給你封了個王爺?」

  「是!還賞了我府第。」且這王府就在衛國公府的隔壁,兩府只隔了一道牆,到時兩人見面可容易多了。

  「我聽說了,」靳永貞假笑了一聲,「每天都聽到工匠在隔壁吆喝,你這王府可花了不少心思。」

  「這是當然,我是玉王爺,是北周多了不得的人物。怎麼?現在你知道關心我,打聽我的事了?」

  「不是,」她一哼,「我是在想妖孽就是妖孽,連建個府第都吵得我每日不得安寧。」

  「妖孽?」

  「長這麼好看,不是妖孽是什麼?」

  普天之下只有靳永貞可以指著溫良玉的鼻子取笑,柳若安也見怪不怪,靜靜的退到了一旁,讓人送些靳二小姐喜愛的好菜。

  一下子,菜就擺滿了一大桌。

  靳永貞大刺刺的動筷子,一邊對柳若安說:「柳公子,等一下吃不完的全給打包。」

  柳若安看著溫良玉。

  溫良玉只當靳永貞在說笑,「隨她。」

  一旁的張公公不認同的看著一點都沒大家閨秀樣子的靳永貞,恭敬的拿起筷子,取了一小份,放到溫良玉面前的碗裡。

  溫良玉這才動筷,優雅的吃了一小口。

  看到他那副溫吞的樣子,靳永貞重重的將筷子給放下。

  溫良玉不由輕挑了下眉。

  「看你吃飯實在難過,」她替他夾了一大塊的魚肉,還細心的替他挑了魚刺,在他還來不及響應前,塞進了他的嘴裡,「告訴你,吃東西就要大口吃,這才香。」

  「大膽。」張公公大驚失色,連忙上前看著自己的主子。

  溫良玉被嚇了一跳,但很快的穩住了心神,就見她撕下了只雞腿,咬了一大口,還不忘挑釁的對他揚了下下巴。

  他心裡覺得好笑,也學著她直接用手撕了另一只雞腿,咬了一口。

  「王……」

  「下去。」張公公的嘴巴才一開,溫良玉就啐道:「在這裡像只麻雀似的,吵死人了。」

  張公公苦著一張臉,只能退下去。

  「這雞烤得不錯,再叫一只帶走。」

  還真是花別人的銀子心不痛,溫良玉好笑的看著她。

  「怎麼堂堂一個王爺,請吃頓飯,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只是覺得厚臉皮的人見多了,但像你這樣連臉皮都不要的,倒是第一次見。」

  她一點都沒把他的諷刺放在心上,吃得樂呵呵的。

  「對了,你改天帶我上回夢樓。」

  溫良玉差點被嘴裡的酒給嗆到,「什麼?」

  「剛才在橋上等你的時候,有人說到你,」一邊吃,靳永貞一邊說:「說什麼玉王爺荒唐,三天兩頭上回夢樓,那裡好玩嗎?」

  「挺有趣。」

  「下次帶我去。」

  溫良玉在心中嘆了口氣,「那是青樓。」

  「我知道。」

  溫良玉挑了挑眉。「你知道還去?」

  她不服氣的看著他,「你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

  「靳永貞,你真當自己是男的?」

  「不過是玩玩,見見世面,瞧你說的。放心吧!我們兄弟一場,在我面前要摟要抱什麼女人,我都不會笑你的,你不用害臊。」

  溫良玉徹底無言了。

  靳永貞自顧自的又說:「不過你可不要醉倒溫柔鄉就忘了我。若再像今天這樣讓我在橋上等半天,我以後就不理你。也不想想夏天時熱,冬天時冷,我在那站著跟傻子一樣。」

  看著她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臉,他忽道:「不如開間青樓吧。」

  靳永貞的筷子一頓,「開青樓?」

  溫良玉點頭,「你想去,不如我就開一間任你自由來去。」他沒說出口的是,這樣比較安全,他比較放心。

  靳永貞的雙眼閃閃發亮,「你說真的?」

  「真的。」溫良玉點著頭,看著上桂花釀的柳若安,「柳公子覺得可行嗎?」

  柳若安淺淺一笑,「想來似乎可行。」

  「那就這麼定下,」溫良玉看著柳若安,「交給柳公子打點,我與翠玉軒五五分就成了。」

  柳若安恭敬的點著頭,「是,王爺。」

  「這樣你以後要等我,就不用傻傻的在橋上等了。」原本只是隨口一說,現在想想倒是個好法子。

  「今天發現當個王爺確實有點用處,」靳永貞的眼睛閃閃發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既然如此,那青樓可以讓我入股嗎?」

  他挑了下眉,「入股?」

  她不客氣的點著頭,「沒錯。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銀子。」

  「怎麼?衛國公府還能克扣你吃穿不成?」他挑剔的打量著她,「瞧你這打扮,布料還行,但也不是頂好,看來得送你幾匹布料量身做衣才是。」

  「這倒不用了,衣服穿得舒適便可,讓我開青樓賺銀子比較實際。不過——」她眼底閃過一絲苦惱,「我沒本錢。」

  溫良玉故做嘲弄的看著她,「你沒本錢還妄想跟我和柳公子合作。」

  她下巴一揚,「給我幾天,我去想辨法。」

  溫良玉一笑,「你腦子真的不好使,有我在,你求我不就成了。只要你開口,多少我都給。」

  「不行。一事歸一事,小事占你便宜還行,但合作這種事,還是一開始就分清楚才好。」

  「原來你我之間還要分彼此?」

  「當然。」她好笑的掃了他一眼。她雖然任性了點,但也不是不清楚分際。

  看靳永貞回得理所當然,還真把他當成外人,溫良玉沒好氣的看她一眼。

  她扮了個鬼臉,重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原以為她說要打包是說笑,沒料到最後,她還真的將吃不完的東西都包了起來。

  「今日多謝王爺。」踏出翠玉軒,靳永貞看了眼天色,「我走了。」

  「等等!」溫良玉拉著她,「時候還早,再陪本王逛逛,消消食。」

  「不行,晚點真有事。」

  「何事比本王重要?」

  「若硬要說,所有事都比你重要。」

  溫良玉不氣反笑。

  「總之,改天再陪你。」她俏皮的對他眨了眨眼,飛快的跑開。

  溫良玉原猜想她是因為右相夫人所以今日要趕著回去,不過看她離開的方向,並不是往衛國公府。

  他一個揚手,一道黑影立刻來到了身邊,「墨寒,跟著靳二小姐去。」

  「是。」墨寒點頭,立刻消失在靳永貞離去的方向。

  「王爺,既然靳二小姐走了,不如王爺也回宮吧。」張公公在一旁說道:「明日便是選秀大典,王爺不好在外不歸。」

  「是我皇兄選秀,與本王何干?」

  「王爺已經有了封號,得了封賞離宮辟府,王府也得有人照料。所以想來娘娘此次不單會為太子選妃,還會替王爺挑些人伺候。」

  溫良玉的嘴一撇,原本要回宮的腳步一轉,竟是往迥夢樓而去。

  那是京城最大的青樓,京城內外近來有耳語,說是玉王爺初識情事,情難自禁,三天兩頭就上青樓找名妓。

  張公公苦著一張臉跟著溫良玉,前些日子他才被娘娘叫去訓斥了一頓,說沒管著王爺,讓他荒唐度日,但他是個奴才,哪管得住主子要去哪裡。

  以溫良玉現在的作為,只怕不出幾年,北周出了個放浪不羈、鎮日流連溫柔鄉的皇子一事便會傳送千裡。

  「靳二小姐去的地方名叫悠然村。是衛國公特地為了多年來追隨其麾下的將士所建,就在城外四十裡處,那些將士有些傷了,殘了,領了些朝廷賞賜之後,便得從兵部除籍。衛國公心有不舍,便在多年前建了村落,讓無處可去的將士有個落腳之處,還收留不少因為戰亂而失去丈夫或父母的孤兒寡母。原本只有十幾戶人家,經過這十多年倒成了個不小的村落。衛國公散盡大半家產,此番善舉卻是秘而不宣,除非刻意打聽,不然沒有人知曉。」

  溫良玉聽著墨寒的話,臉上雖平靜無波,但心裡卻有不小的震撼。

  這些為了國家社稷出生入死的將士,卻在無利用價值後只能得到一筆銀子被打發走,而身為皇室中人,他卻一點都不知情,想來衛國公不願聲張,是為了顧念皇室的顏面,畢竟一員大將能對曾追隨過自己的將士視若親人,而口口聲聲說愛民如子的北周皇帝卻從未顧念半分,這種感覺令他有些作嘔。

  想起靳永貞說起要賺許多銀子神采奕奕的模樣,看來她一心也是為了悠然村,而她三天兩頭出府——

  「靳二小姐常去悠然村?」

  「是!靳家的兩位小姐得衛國公首肯,每個月能以上香的名義出府進村兩趟,但靳二小姐則是有機會出府便會進村,村裡有名梁賢,當年驍勇擅戰,頗有衛國公風采,可惜最後在一場戰事上傷重,斷了只手,命撿回來,卻再也回不去戰場,他在村子裡教導那些孩子拳腳功夫,靳二小姐也學得興起,他算得上是靳二小姐的師父,看得出靳二小姐喜歡那裡,只是今日……」墨寒頓了一下。

  玩著玉扳指靜靜聽著的溫良玉微微揚眉,「今日如何?」

  「該是與王爺相約後,帶了不少吃食去悠然村送給孩子們,所以回府的時間遲了,被衛國公府的人發覺,這事一鬧開,只怕將來靳二小姐出府不易。」

  溫良玉靜靜的沒有說話,久久才緩緩開口,「憐兒。」

  墨寒不解的看著溫良玉,知道溫良玉口中的憐兒指的是莫憐——他最小的師妹。

  「憐兒現在人在何處?」

  「憐兒該是隨著大師兄入墨城北方洛南山采參。」

  「要她來一趟,本王要她入衛國公府。」

  墨寒想不透溫良玉的用意,但主子的話,他卻不得不聽從,立刻領命而去。

  溫良玉的眼神一斂,不驚擾任何人的翻窗而出。

  在屋外的桃花林裡,靳永貞將手中的一盆水高舉過頭。她已經這樣站了兩個時辰,就算是她打小習武也有些受不住。

  「小姐,奴婢去找大小姐。」挨了三下板子的錦兒,忍著痛,跪在靳永貞的身旁。

  「不要。姊姊病了,別去擾她。」就怕姊姊出頭,那個惡婆娘又會想法子連姊姊一同教訓。

  「可是——」錦兒一臉的無措,右相夫人發現了小姐出府,發了一頓大脾氣,就罰小姐在自己的院落思過,偏偏唯一能說上話的老太爺進宮去了,人還沒回來,看著小姐一張臉因疲累而冷汗涔涔,她更是紅了眼。小姐全都是為了她,若是小姐能忍得住不要護著她,讓她這個下人再多挨幾個板子,也不會遭罪。

  「別說了,」靳永貞實在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你快去擦藥。」

  錦兒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

  突然靳永貞的雙手一輕,她微驚了下,抬頭就見溫良玉毫無聲息的站在她的身後,拿走了她手上的盆。

  「你怎麼來了?」

  原本在哭的錦兒,突然看到一身紫色錦衣、美得如天仙似的溫良玉出現,愣得微張著嘴,連哭都忘了。

  「既四下無人瞧著,偷懶一會兒又如何?」他打出娘胎沒看過這麼蠢的。

  「君子重諾,豈可背地裡干些陽奉陰違的事?」

  「君子?」溫良玉挑釁的打量著她,「靳永貞,你真以為著男裝就能成為男子嗎?」

  「是啊。」靳永貞雖累,但還是對他一笑,動了動手,慶幸有他來,讓她找到理由偷一下懶,「誰像你,明明一男子,卻如女子一般妖嬈美艷,無一絲男子氣概。」

  「你實在——」他還真是服了她,這個節骨眼還笑得出來。

  靳永貞覺得休息夠了,手一伸,拿過他手中的水盆,「給我,」她繼續將水盆高舉過頭,「你快點走,不然被發現,我慘,你也會跟著遭殃。」

  「我是玉王爺,」換言之就是沒人敢拿他如何,溫良玉伸手把水盆給搶過來,「別舉了。」

  「玉王爺,你行行好,別在這個節骨眼欺負人,」她死命的抓著水盆,跟他拉扯著,「我頂多舉幾個時辰就沒事了,但若你硬插手管,讓人發現了,我就完蛋了。」

  「本王欺你是抬舉你,別人要欺你,還得看本王同意不同意。」溫良玉用力的一拉,直接把水盆給甩到地上。

  破裂的聲音清脆傳來,靳永貞傻了眼,正要罵人,但是還沒出聲,就聽到院外傳來了聲音,她嚇了一跳。

  「快進我房裡。」靳永貞推他一把,若是表姑奶奶來了見到溫良玉,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麼樣的風波。

  「你又推我進房?」他語帶曖昧的掃了她一眼。

  她沒好氣的瞪他,「閉上嘴。」

  溫良玉得意的進房,只見靳永貞用力的將房門給關上,不一會兒右相夫人便帶著一幫下人走來。

  看那派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裡不是衛國公府而是右相府。

  右相夫人腳才進了月洞門,突然腳一軟,跪了下來。

  靳永貞見狀,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夫人?」兩旁的僕人連忙將人給扶起。

  右相夫人看著四周,方才只覺得腳一痛,身子一軟便跪了下來,但分明就沒人碰到她。

  她又走了一步,腳又一痛,身子一軟,但這次周遭的下人早就眼捷手快的扶住了她。

  「靳永貞,」右相夫人氣紅了臉,「你做了什麼?」

  靳永貞無辜的攤著手。

  不是這丫頭,那是誰?右相夫人看著四周,除了一片桃花林,根本就沒人。

  「夫人這是怎麼了?」一旁扶著右相夫人的侍女一臉的驚慌,平日不覺得,但天一黑風一吹,這桃花林還帶了些陰森涼意。的

  「不過就是——」右相夫人要自己穩住,「一時不注意。」

  她小心翼翼的邁開一步,無事!她松了口氣,但是才又抬起腳,又是一痛,整個人都跪了下來。

  「夫人?」侍女七手八腳的把人給扶起來。

  「真的不是我。」靳永貞高舉雙手,證明自己的無辜。

  右相夫人跪在地下,看著四周,臉色有些蒼白。這是要起來也不是,不起來也不是。

  「該不會是有鬼吧?」侍女抖著聲音道。

  「別胡言。」右相夫人硬是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子。

  靳永貞覺得好笑,尤其看著表姑奶奶那票人一副緊張的樣子,不由玩興大起,立刻拉起右相夫人,一副驚恐的樣子,「有鬼?難不成真的有鬼?」

  右相夫人臉色蒼白,突然她的腰窩一痛,她慌亂的看著四周,「誰?誰捏我?」

  兩旁的奴僕哪有這個膽子,全都驚慌的搖著頭。

  「難道這片桃花林真有占怪?難怪從我住在這裡之後,夜半時分便常聽到有女子低訴,沒想到……真是嚇死人了。」

  「什麼?」右相夫人已經嚇白了一張臉,「是真的?」

  靳永貞認真的點著頭,還推了右相夫人一把,「表姑奶奶,你快去瞧瞧。貞兒害怕。」

  「有何可怕,」嘴邊雖這麼說,右相夫人卻嚇得縮到自己的侍女身旁,「今日我看時候已經不早,就暫且饒過你,我先回去,改日再來。」

  右相夫人決定趕緊回去,得要找個道行高的人來瞧瞧才行。也顧不得教什麼規矩,說完,她連忙帶著人走了。

  「這就叫惡人無膽。」靳永貞一臉的嘲弄,只不過是誰在暗中助她?她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小石,目光緩緩的看向緊閉的屋子,溫良玉?可能嗎?

  突然一個黑影從屋檐一躍而下,那利落漂亮的身法令靳永貞都看呆了。

  墨寒看也不看她一眼,拉開了房門,「太子殿下召王爺回宮。」

  「都說是他要選妃,為何硬要拖上我?」溫良玉沒好氣的踏出門,看到靳永貞傻愣愣的盯著墨寒,不由眉頭一皺,「看什麼?」

  「高手。」靳永貞立刻上前,打量著墨寒,「不知公子名姓,師承何人?」

  「他是本王侍衛。」溫良玉的雙腳一挪,擋在墨寒的面前。

  看著那張漂亮的臉硬是擋住她看高手,靳永貞的嘴一撇,「好,他是你的侍衛,那我問你——他叫什麼名字,師父是誰?」

  「他叫墨寒,是靈門子弟,師承白陽。」

  靈門子弟?還是第四代掌門人白陽的徒弟?靳永貞的眼睛更是閃閃發亮,「爺爺曾提及世間唯有落英劍法足以與靳氏劍法匹敵,相請不如偶遇,討教一番。」

  第一次見面就找人較量,這事兒還真只有靳永貞做得出來。

  「再練個幾年吧!死丫頭。」

  靳永貞瞪了溫良玉一眼,但他壓根不理會,視而不見的走了。

  「小姐,」錦兒見到人走了,忍不住開口問道:「那位公子好俊,他是誰啊?」

  「三皇子玉王爺。」她連忙多交代一聲,「見著他的事,可別說出去。」

  錦兒這下徹底驚呆了。

  靳永貞一得到自由,便想到需要本錢投資青樓的事,只是她把自己那少得可憐的首飾全拿去賣也沒多少。她的腳跟一轉——

  「小姐?」錦兒忍著身上的痛,連忙跟著靳永貞。

  「別跟著我,你快先去擦藥,我去找姊姊,一會兒就回來。」

  衛國公府的家務全都是交由姊姊操辨,府裡實在沒什麼了不起的金銀財寶,因為若有值錢的,這幾年建村也已經花得七七八八,但她知道多少還有點古玩,這些東西應該值些銀子,只不過若要典當也得先去說服姊姊。

  靳永貞像是想起什麼,突然停下了腳步,後面的錦兒來不及收腳,整個人撞了上去。

  靳永貞眼明快手的轉身扶住了她,「小心點。」

  錦兒痛得一張臉都皺了起來。

  「不是叫你別跟著了嗎?」靳永貞無奈的搖頭,這個錦兒的忠心實在沒話說,但實在不知道先把自己照顧好,「你去擦藥,我得先回屋裡去換件衣服,我不能讓姊姊看到我這一身狼狽,不然姊姊聰明,一定會察覺有事。」

  錦兒搔了搔頭,實在搞不太清楚這個小姐瞬間變化的思緒,不過可以肯定的就是小姐做事至少還會顧慮到老太爺和大小姐。

  靳永貞偷溜出府的事,靳單易回府自然知曉,但既然右相夫人已經罰過,他也只是意思意思的說個幾句就算了。

  其實要不是真的怕寶貝孫女沒規矩,將來找不到好人家,他也不想這麼拘著她。

  看她不開心,他這個爺爺的心裡也是不痛快。

  但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苦惱,太子選秀,打算在進宮的秀女中選太子妃和幾個側妃,寧貴妃特地要右相夫人進宮幫襯著指點那些秀女,這一忙和,右相夫人就沒太多心思放在衛國公府的兩位小姐身上了。

  半年後,溫良玉開的青樓摘星坊風風光光的開業,由翠玉軒的柳公子打點,一開業就造成轟動。

  有了好地方去,賺的錢還有得分,靳永貞現在樂得更是三天兩頭扮男裝偷溜出府,不顧自己姑娘家的身分老往摘星坊跑。

  溫良玉也由著她,讓跟在一旁的張公公頗驚訝,但時間一久卻也見怪不怪。溫良玉和靳永貞兩人的所做所為,在張公公的眼中,沒有嚇人,只有更嚇人。

  傳了三個月沸沸揚揚的摘星坊花魁大賽就要有了結果,靳永貞早早就溜出府跟著溫良玉在二樓的上房待著。

  「我說是雲裳姑娘。」靳永貞抱著劍,居高臨下的看著樓下的高台。「她那舞姿輕盈嫵镅,無人能及。」

  「我倒覺得是彩霞姑娘。」溫良玉轉著手中的扳指,目光與她看向同一個方向。

  「打個賭。」

  「好,」溫良玉一個點頭,「賭什麼?」

  「就賭——一夜春宵。」

  張公公在後頭聽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溫良玉揚首大笑,「靳永貞,你不單是第一個脫光我衣服、推我上床的姑娘,還是第一個主動邀我一夜春宵的姑娘。」

  「想到哪去了。」靳永貞不客氣的哼了一聲,「我說的是今日的花魁。」

  溫良玉思索了下,「你該不會是說若你猜中的雲裳勝出,你就與她春宵一夜吧?」

  靳永貞點頭,「是!不過銀子——你付,而且要多少由我訂。」

  溫良玉笑得更開懷,「好。你說了算。」如果她要雲裳勝,他就有辦法讓她得償所願。

  「王爺,」張公公覺得快要暈了,「怎麼也隨著胡鬧呢?」

  「張公公,說什麼?」靳永貞瞅了張公公一眼。

  張公公聞言,閉上了嘴,心裡嘆息,這兩個主子他實在伺候得心驚又膽跳。

  「同樣都是女子,」看著大堂台上雲裳的舞姿曼妙,溫良玉忍不住問道:「你會跳舞嗎?」

  「不會!但我會舞劍。」靳永貞拿出手中的劍,直接擺到了溫良玉的眼前。

  溫良玉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的將劍給移開。

  「膽小鬼。」靳永貞嗤了一聲,「我看你也別叫什麼玉王爺,索性當玉公主算了。」

  「你——」溫良玉的話還沒說完,大堂突然一片嘩然。

  兩人同時將目光移過去。

  就見原在台上舞得好好的雲裳竟然被一個壯漢一把給扯進了懷裡。

  靳永貞的眉頭一皺,今日是摘星坊的大日子,可不許有任何差錯。

  當初她是拿了姊姊的古琴典當了好價錢,才有銀子得以投資這個摘星坊,今日的花魁大賽若有個好彩頭,柳公子說會分紅,隔了這大半年,好不容易可以去把古琴給贖回來,可不能讓人來搗蛋。

  溫良玉才要伸手抓住她,她已經越過木欄,從二樓一躍而下。

  溫良玉見了只能搖頭,「墨寒。」

  墨寒沒有二話,立刻也跟著下去。

  至於溫良玉為了符合他向來柔弱又不思長進的樣子,自然就是一派雍容華貴、慢條斯理地走下樓梯。

  「放開雲裳姑娘。」靳永貞拔出劍,不客氣的指著壯漢,就見他五官立體,看來是個外族人。

  對方嘲弄的看了靳永貞一眼,不過就是個不起眼的瘦小孩兒,根本不足為懼。

  他身後的下人立刻上前,一腳踢向靳永貞,「滾開。」

  靳永貞的劍不留情一揮,直接劃破了對方的腳,霎時血流如注。

  眾人一片驚呼,誰也料想不到,一個年紀看來不大的小公子,竟然能眼也不眨的傷人。

  「二公子,不過都是來尋個開心,何必舞刀弄劍?」溫良玉上前,手輕搭在靳永貞的肩上。

  靳永貞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今日的花魁大賽毀了,溫良玉看在眼裡可以當笑話,但是她可不同,她還等著分紅去贖古琴。

  溫良玉一身富貴紫袍,頭戴玉冠,更襯得雪膚紅唇,艷麗逼人,雖說摘星坊的美人不少,但與他一比卻是略有不及。

  京城內外都知玉王爺流連青樓,見過他的人也不少,但總是匆匆一瞥,畢竟他身分尊貴,一進來就被奉為貴客,摘星坊還特地為了王爺在後頭設了別院,王爺更親題為「四知苑」。放眼京城,也只有玉王爺有此待遇。

  因此眾人今日皆是第一次如此近看溫良玉,更可感受他美貌懾人。

  這個外族人似乎沒聽過玉王爺的美名,只是看著溫良玉的臉,眼睛已經發直。

  「不許看,」靳永貞看對方眼睛像要冒出火來,不由一陣氣惱,擋在溫良玉的面前,「不然挖出你的眼。」

  溫良玉臉上淺淺一笑,對墨寒使了個眼色。他反手拉著靳永貞,「走吧!別老是惹麻煩。」

  「別拉我,我要教訓他。」

  「交給墨寒。你一天不惹事不成嗎?」

  「這怎麼是惹事?我要把人給趕出去,不然花魁大賽就沒戲了——」大堂傳來桌椅撞擊的聲音,靳永貞心一驚,回頭瞧了一眼,就見墨寒已經一個打十個,把人全給打趴在地上,幾乎同時門外來了不少官兵,看來今天不單花魁大賽比不下去,就連開門做生意都不成了,她心登時涼了一半,「我可不像你財大氣粗,不缺銀子。」

  溫良玉笑得開懷,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你缺多少,我給你就是了。」

  「我不要,」她有些悶悶不樂,「現在有了摘星坊,我可以靠自己,只是——」

  他挑了下眉,「只是什麼?」

  「我得先……」靳永貞的聲音徒然一低,整個人有些失了精神,「我得先贖回我姊姊的古琴。」

  她一直沒告訴他,當初拿出來開摘星坊的銀子是典當來的,感覺真丟人。

  溫良玉好笑的看著她不自在,「古琴早就完璧歸趙了。」

  「完璧歸趙?」靳永貞的雙眼一亮,「什麼意思?」

  「意思是早就贖回來了,怎麼你姊姊沒告訴你嗎?」

  她愣愣的搖著頭,這陣子表姑奶奶沒空上衛國公府,姊姊索性搬去了悠然村,在那裡教孩子們讀書識字,而她因為摘星坊新開張,覺得新鮮有趣,時常跟著溫良玉在這裡打轉,也沒去悠然村,自然沒跟姊姊碰上面。

  「總之古琴前些時候已經拿回來了,你就不用管今日的花魁大賽是不是被毀了。」

  她眼底閃過一絲感激,「花了你不少銀子吧?」當時她拿著古琴典當了好價錢,那數目可讓她看直了眼,所以要贖回肯定也得花上一大筆,「你給個數,到時連本帶利還給你。」

  「那大可不必了。」他吊兒郎當的一笑,「你越要跟本王分彼此,本王就非要讓你跟我這輩子都不清不楚。」

  「好啊。不清不楚一輩子,」靳永貞也笑著回嘴,「只是不知道最後是誰會後悔。」

  溫良玉揚聲大笑,他此生可不會做令自己後悔的事,看著她的笑靨,這樣的口子看似荒唐,卻是輕松自在,他一點都不介意這麼一輩子過下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三章

  轉眼又一年過去,秋高氣爽好時節。

  太子大婚在即,皇帝領著眾臣前往近郊木蘭圍場狩獵,還讓眾臣們帶著女眷一道同樂。

  靳單易也知道兩個孫女向來喜歡策馬追逐,自然點頭答應帶著兩人前去。

  「姊姊,算算從衛城來京城也數年了,咱們都好些時候沒策馬狂奔。」在營帳裡,靳永貞一臉的期待。

  「是啊!但這裡不比衛城,你不能沒規矩。」雖是這麼說,靳時維臉上也隱隱有著愉悅。

  她雖一腿殘了,但是騎馬還難不倒她,尤其是在馬背上,當四蹄飛踏,還能暫且忘去自己的殘缺。

  「兩位小姐,時辰已到。」

  靳永貞興衝衝的牽著姊姊的手走了出去。

  聖上的營帳在最顯眼的略高處,然後外圍是一品大員的營帳,而女眷的營帳則在右側隔了一小段距離的營地。

  兩姊妹照著在衛城的習慣,穿上一身漆黑,連金線都不用的訂制騎裝,原以為該是最不顯眼,卻沒料到她們姊妹倆不上心的打扮在各色鶯鶯燕燕之中特別突出。

  眾人見到她們先是一靜,最後又自顧自的說話。

  雖說靳單易權傾一時,但說穿了不過就是個無後襲爵的權貴,靳單易若雙眼一閉,兩位嫡小姐也成了孤女,這樣的身分引不起眾人興趣進而特地上前結識攀附。

  靳永貞不是不清楚這局面,但是她也不放在心上,見到姊姊嘴邊的淺笑,知道她們姊妹是同樣心思。

  這次一群年輕貴女全都圍著即將與太子大婚的准太子妃,她是御史大人的千金,據聞是當朝才女,不單學富五車還長得好看,渾身上下帶著開朗從容的氣度。

  「是個美人。」靳永貞不得不承認。雖說御史千金跟自己姊姊的年紀相當且大婚在即,而姊姊的婚事卻連個影子都不見,可她還是俏皮一笑,看向靳時維,「但美不過姊姊。」

  「別貧嘴。」

  突然馬蹄聲響起,來的人穿著一件桃色騎裝,英姿颯爽屮又不失嬌柔。

  「寶公主到。」一個太監的聲音揚起。

  「跪見寶公主。」

  寶公主是得寵多年的柳貴妃所出,與早夭的二皇子是同母兄妹,所以柳貴妃縱再得寵也沒用,無子的她,在已掌管後宮的寧貴妃跟前翻不出什麼花樣。

  不過縱使如此,寶公主還是當朝公主,自然集萬千寵愛在一身,養出了驕縱性子。

  寶公主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掃了一圈,這才得意的說:「起。」

  「謝公主。」

  見眾人起身,寶公主才開口,「父皇交代,今日狩獵就由各家千金兩兩一組,獵得最多者有賞。」她拉著馬緩緩的在低頭的眾千金面前走著,「誰是靳時維、靳永貞?」

  靳時維的眼神一斂,拉著靳永貞跪了下來。

  寶公主的馬停在跪倒的兩人面前,「抬起頭來。」

  兩人同時抬頭,寶公主看了看,冷哼了一聲,「不過爾爾。本宮倒要看看你們是不是真有本事。」

  方才聽父皇說,衛國公所領的靳家軍名震四方,所以這次得勝的必然是靳家兩姊妹,她就不信,她身邊的侍衛、侍女都有武藝在身,有他們出手相助,她穩操勝算,縱是勝之不武她也不在乎,她不想輸。

  靳永貞不知道寶公主心中的盤算,但不管公主心思如何,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騎上馬,像放出籠的鳥,疾速如飛,任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姊姊,」靳永貞在馬背上,對身後的靳時維說道:「咱們比試一番,看誰先穿過這片草原,到前面林子的另一頭。」

  「好。」靳時維一笑,手中馬鞭一揚,便如箭一般衝了出去。

  「姊姊,還沒開始,你使詐。」

  「自古本是兵不厭詐。」靳時維的笑聲伴著風傳來。

  這樣的開朗多好,靳永貞也燦爛一笑,誰輸誰贏不重要,只求一個痛快,她猛加三鞭,追了上去。

  兩人的馬一前一後的追逐著,天高地寬,一望無際,心情一好就連風都好似帶著香味,就在這個時候,一聲不小的驚呼令靳永貞分了心。

  她用力一拉韁繩,馬兒伴著一聲長嘶,前蹄騰空,停了下來。

  她的目光看去,注意到一旁的小山坡上聚集了一群人,看打扮是宮裡的宮女和太監。

  她眼神一斂,一個扭身,一踢馬腹,轉眼來到那群手忙腳亂的宮人面前。

  「我就在猜,是什麼人來狩獵還會帶一幫人伺候,果然……」在馬背上,靳永貞低頭看著坐在軟榻上,由五六個宮人拿著華蓋遮陽,一派閑適半臥著的溫良玉。

  只見他周遭還擺著小幾,上頭有酒、有茶還有小點,好一副怡然自得,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模樣。

  「大膽,」張公公上前,礙於有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對著靳永貞使眼色,心驚膽跳的怕靳家二小姐給王爺下面子,弄得局面不好收拾,「見王爺還不跪下。」

  靳永貞臉上笑意一閃而過,利落的翻身下馬,恭敬的跪了下來,「臣女見過玉王爺。」

  溫良玉單手撐著自己的頭,上下打量著她,「這身打扮——真醜。」

  靳永貞抬起頭,又看到張公公一臉的祈求,輕挑了下眉,將還口的話給吞進肚去。

  若說過了這些年,靳永貞在京裡學到什麼,那就是在人多的時候不要開口說話,尤其是溫良玉身邊跟著許多人的時候。

  今年過完年,聖上賞了座城池給溫良玉,據聞聖上賞城的用意在於希望向來放浪形骸的王爺可以學習治理之道,但溫良玉除了對尋花問柳、進出風月場所有興趣外,壓根不想離京,最後聖上一怒,溫良玉才意思意思的離京去了新封地墨城一趟,不過去了一個月又回京,繼續原本放浪的日子,聖上遇上自己這個紈褲兒子也沒轍,平白浪費了一番苦心還賠上了一座城。

  溫良玉柔柔一笑,對靳永貞勾了勾手,慵懶中還帶了一種誘惑的美感。

  靳永貞挪近了些。

  溫良玉伸出手,勾起了她下巴,「卿容貌不佳,」他的氣息撫過了她的臉,「但好馬術。」

  這擺明了赤裸裸的調戲,靳永貞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玉公主,」她低聲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喚著私底下對他的稱呼,在她心目中,這王爺的美貌足以喚為公主,「你找死啊。」

  「這麼多人看著,」他坐起身,在她耳際輕聲說道:「你敢拿我如何?難不成想把本王給壓在草地上?」

  靳永貞巧妙的用身子一擋,伸出手用力一擰溫良玉的大腿。

  溫良玉一痛,松開了手。

  「臣女謝王爺稱贊。」靳永貞一笑,趁機拉開自己的上半身,讓他的手離開自己的下巴。

  「果然最毒婦人心。」溫良玉沒生氣,反而嘴角帶笑。

  靳永貞低著頭,對他的批評置若罔聞,徑自說道:「今日正是秋高氣爽好時節,怎麼不見王爺騎馬狩獵與眾同樂,反而一人在此獨飲?」

  「本王素來斯文爾雅,」溫良玉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淡淡的說道:「不好騎馬狩獵之道。」

  說的好聽。靳永貞好氣又好笑的看溫良玉一臉陶醉的喝了口酒,不過不可否認,溫良玉確實挑了個好地方,居高臨下可以看著草原上的景色,一眼望去,心曠神怡。

  「臣女想,王爺是不善騎術狩獵才對吧?」

  溫應玉緩緩的將酒杯放下,「笑話,屈屈騎馬狩獵豈會為難到本王。」

  「既是如此,王爺與臣女較量一下如何?」

  溫應玉定定的看著她,「本王為何要與你較量?」

  靳永貞抿嘴:笑,「王爺怕輸?」

  「本王做事,要嘛不做,」他再次拿起酒杯,抿了口酒,「一旦出手,肯定天下第一。」

  「呵。」靳永貞這聲笑隱瞞了太多未說出口的不以為然。

  「在本王眼中,女人就如同馬。」

  靳永貞笑意微隱,不屑的看著他。把女人當成馬……真是個自大的家伙。

  溫良玉自顧自的說:「要配得上本王的,一定得要天下第一。女人如此,馬亦然。只是這天下之大,怕是難尋堪配本王的駿馬。」

  要不是礙於人太多,靳永貞還真想伸出手捏溫良王那張俊臉,怎麼臉皮這麼厚?

  「既是如此,臣女就給王爺找匹馬來。」

  溫良玉挑了下眉。

  「衛城出好馬,臣女修書一封,托人找尋,早晚一定替王爺找到堪配的駿馬,到時王爺就沒理由推拒,一定得要與臣女一較高下。」

  「你就這麼想跟我比?」

  靳永貞點點頭,「臣女喜歡看王爺成為手下敗將的樣子。更重要的——我們可以藉此賭:場。」

  又賭?溫良玉在心中嘆了口氣,「好啊!若你真能找到天下第一的好馬,我就跟你比試,賭個一千兩銀子夠嗎?」

  她的雙眼閃閃發亮,一千兩?可以建三四間屋子了,「王爺當真?」

  「自然。」溫良玉白皙修長的手指轉弄著扳指,「本王等你的禮到,就跟你比。」

  「好。」靳永貞興衝衝的點頭。

  「退吧。」溫良玉揮了揮手,「時候已不早,這場狩獵若你不想輸的話,時間得抓緊了。」

  「這場狩獵臣女沒興趣參和,」靳永貞一臉興奮,思緒全繞在怎麼善用那一千兩,還沒比試就認定自己一定會贏。就算心裡有個聲音說自己跟溫良玉這個繡花枕頭比試實在勝之不武,她也堅持蒙住良心了,「靳家軍在馬背上射箭舞刀是保家衛國,不是像皇孫貴胄一般,把射箭舞刀當成普通閑暇時的玩樂。」

  溫良玉眼底閃過冷肅,轉弄扳指的手一頓,輕聲說道:「靳永貞,記住自己的身分,這話傳出去會惹禍上身。」

  靳永貞臉上的笑容隱去。印像中溫良玉還沒拉下臉來訓過她——

  似乎意識到自己太過冷酷,溫良玉扯了下嘴角,「本王再勸你一句,若不想後悔的話,今日的狩獵你最好用盡一切力氣取勝。」

  她不懂他話中的意思,但見他不願說明,揮手要她退下,她的眼神微斂,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溫良玉眼光幽幽的看著她離去,是自己太過縱容她了嗎?或許真該要給她點教訓,讓她明白有些話足不該衝動說出口,以免將來惹禍上身。

  夕陽似血,染紅大地。

  宮裡的太監記下了每人今日的狩獵成果,走到了靳時維和靳永貞面前時,兩位千金腳下擺著的只有一只箭還插在身上的灰兔。

  這太監是跟在聖上跟前的鄭公公,他不確定的又看了好幾眼,「敢問兩位小姐,灰免……一只?」

  「是。」靳時維忍著笑點頭。

  鄭公公不是不知道聖上對兩位靳家小姐的期盼,怎麼……他不解,但也只能如實記上。

  靳永貞也恭敬的低著頭,掩去忍不住的笑意。

  方才跟溫良玉談了會兒,她便往與姊姊相約的方向而去,原以為姊姊早就越過林子到了另一頭等她,卻沒找到人,她在樹林裡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姊姊一個人在樹林悠轉著,馬背上已經有了這只灰兔。原來兩姊妹都不把這場狩獵當一回事,但是若真手無獵物也說不過去。

  「多虧姊姊想得周延,不然咱們連只灰兔都沒有,不一定還會被數落。」

  靳時維在一旁,只是淡笑不語。

  寶公主和准太子妃這對姑嫂一隊,今日是大出了風頭,不單獵了六只山雞,三只兔,還有一頭鹿,走進營地之時可謂意氣風發。

  月上樹梢之時,營地燃起篝火,女眷也在營帳前方空地的火堆旁飮酒作樂。

  寶公主和准太子妃被叫到聖上帳前的空地,看來是要行賞,眾人都滿懷興致的猜測賞賜之物。

  靳家姊妹卻坐在最不起眼的一角,自顧自的吃著。

  「這羊腿烤得好。」靳永貞見沒人注意,索性直接用手拿,爽快的咬了一大口。

  靳時維也沒有制止,似乎離開了衛國公府,她也放開了心胸,拿起桌上的酒樽,喝了一大口奶酒。

  「姊姊,好酒量。」靳永貞對靳時維比了個大拇指,「我也要。」

  「淺嘗即止。」靳時維說。

  「明白。」靳永貞喝了一大口。

  「小姐,大小姐交代淺嘗即止。」

  聽到這身旁冒出的聲音,靳永貞先翻了個白眼,「憐兒,難得出府一趟,別這麼叨念成嗎?」

  「是為小姐好,」憐兒跪在一旁,將甜湯給放下,「怕小姐酒後亂性。這是小姐最愛的銀耳紅棗,小姐聽話,別喝酒,喝甜湯。」

  「姊姊,這丫頭到底哪找來的?管得真多。」嘴巴雖然這麼說,但是靳永貞卻把酒杯給放下,改拿甜湯,畢竟她喜吃甜,這是熟識之人皆知。

  「是憐兒自己找來的。」靳時維微微一笑。

  原本跟在靳永貞跟前伺候的錦兒不是不好,只不過腦子單純,所以來了個機靈的憐兒正好互補,她也可以不用操心妹妹屋子裡的事。

  「是啊!憐兒無父無母,多虧小姐收留,不然憐兒只能流落街頭。」

  「別以為自己叫憐兒,就把自己說得這麼可憐。」靳永貞將桌上的食物推給她,「吃。」

  哪有小姐會跟自己的婢女共食。憐兒搖頭。

  「叫你吃便是。你看碧兒不是也吃了嗎?」

  坐在靳時維背後的碧兒差點被口中的羊肉給噎著,當下人的遇到沒把自己當下人的主子是難得的福氣,而在衛國公府的兩位小姐跟前伺候就是如此,她們待下人就跟姊妹似的。

  「吃慢些,」靳時維看了一眼,「沒人跟你搶。」

  碧兒臉微紅,用力的將肉給吞下去。

  「小姐,」憐兒也學碧兒拿了些東西,躲在靳永貞的身後吃,一邊說打聽來的小道消息,「剛才奴婢聽說,今日聖上要給的賞賜是兩顆世間難得一見的夜明珠。聽說只要一顆,就能讓夜間光亮如同白晝,可惜小姐拿不到這好東西。」

  「聽起來確實不錯,」靳永貞點頭,「但是不屬於咱們的,咱們就別貪。說到夜明珠,當初在衛城時,我娘也有聖上賞的兩顆夜明珠,我娘還說要給我和姊姊一人一個,只不過——」

  那年死士血洗將軍府後,夜明珠就不翼而飛了。靳永貞看了靳時維一眼,難過的低下頭。

  靳時維拍了拍她的手,對她露出一抹笑,事情都已經過去,縱使再傷再痛也都淡了……

  憐兒和碧兒見了,臉色也是一陣悲傷,雖然是這些年才跟在兩個小姐身邊,但靳氏一門的事,北周的百姓無人不知,知道兩位小姐正傷感著,雨人也識趣的不多言。

  突然四周一靜,就見一個公公帶了兩個小太監走來。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之中,直直的站定在靳時維和靳永貞的桌案前。

  「靳大小姐、靳二小姐。」

  看著眼前的太監,靳時維微愣了下,在碧兒的扶持下緩緩起身。

  「聖上宣見。」

  靳時維的眉頭一皺,她自問並沒有做出太出挑的事情,聖上為何要見她和永貞?她低著頭與妹妹在眾家小姐的臆測眼神下離開。

  「你今日可有做了什麼?」靳時維問。

  靳永貞仔細的想著,除了跟溫良玉聊了幾句外沒別的,但是以兩人之間的默契,這事兒他自然不會提,所以她搖了搖頭。

  聖上帳前的空地上早已燃起熊熊篝火,眾臣也在一旁把酒言歡,兩人一走近,倒是使聲音微靜了下。

  見靳單易就坐在聖上下首,兩姊妹同時都是心一安,上前跪了下來,「臣女叩見聖上。」

  「快起來。」皇帝居高臨下的看著兩人,直到兩人站好,才說:「抬起頭來。」

  兩人依言抬起頭。

  皇帝一笑,「倒都長了水靈靈的模樣。」他看著一旁的寧貴妃。

  寧貴妃也淺笑,「確實如聖上所言。」

  「你是時維——」皇帝看著靳時維,「你的身子可好?」

  靳時維沒料到聖上還記得自己的名字,連忙說道:「謝聖上關心,臣女身子無妨。」

  「無妨便好。」皇帝點著頭,「朕聽聞你的身子總是不好,衛國公甚是擔憂。」

  靳時維低著頭,沒有回話。她的身子確實在小時候大傷,撿回一命之後便常染風寒,但也沒有傳言中那麼不堪一擊。可不知為何,她不想去解釋,有些事情,將錯就錯未必不是好事。

  見靳時維的樣子,皇帝不由嘆了口氣,「衛國公,時維這腿——可惜了。」

  靳時維聽聞嘆息,臉上依然波瀾不驚。

  「姊姊不過行走略微不便,有何可惜?」靳永貞什麼都能忍,但每逢說到她姊姊的事,她便說什麼也忍不住。

  皇帝聞言,不由微愣。就見靳永貞一雙眼直視著自己,不帶一絲懼意。

  靳單易心一凝,連忙起身,「聖上恕罪,是老臣教導無方。」

  「不,是朕失言才是,」皇帝一笑,對著身後的寧貴妃說道:「這小兒有趣。」

  寧貴妃心中可壓根不覺得,但也只能一笑,「聖上所言甚是。」

  靳永貞看到溫良玉銳利的眼神射向自己,立刻會意,低下頭來,管住自己的嘴巴。

  「今日喚你姊妹倆前來,是朕心中有疑。」皇帝柔聲的說道:「聽聞靳家劍法出神入化,兩位小姐縱是並非盡得真傳,也絕非泛泛之輩,只是今日這狩獵——朕怎麼瞧著都不像是靳家軍的本色?」

  靳永貞想起了溫良玉在草原上對她說的一番話,當然明白實話不能說,但若不說——

  「是臣女與妹妹一時野了,」靳時維開了口,「只顧玩耍,一時倒忘了比試,等回過神只狩得一兔,聖上恕罪。」

  「原來如此,」皇帝開朗一笑。還真是可惜了,原以為這兩個女兒家多少有些靳家軍的能耐,所以他對今日隨行的女眷們下了這道比賽的旨意,想看她們得勝,順理成章的拿賞賜,沒料到……算了,賞賜只能下次再給,「難得出府,愛玩總是難免。只是今日這賞賜,你們可沒份了。」

  沒份也無妨,反正靳永貞也不打算要什麼宮中的賞賜。

  「你們退下吧。」

  「等。」

  聽到身側響起的聲音,皇帝的眼睛看了過去。

  「父皇的話讓兒臣來了興趣。」

  皇帝眼睛瞄著溫良玉,這孩子實在令人頭痛,縱使已給了封號、封地卻依然吊兒郎當,今日眾臣甚至女眷,哪個不在馬背上一較長短,就他一個人如游戲一般,在草原飲酒作樂,把他這個當父皇的臉全丟光了,現在看他喝得微醺,搖搖晃晃的起身,又不知道想做些什麼。

  「靳家劍法真如傳聞出神入化?兒臣不信,想討教一番。」

  「萬萬不可。」靳單易一驚,連忙說道:「刀劍無眼,傷了玉王爺不好。」

  「老國公,本王可是深藏不露,」溫良玉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您老還是擔心孫女得好。不過這兩個——本王要挑那個沒幾兩肉的小丫頭,」溫良玉直指著靳永貞,「她看起來較弱,跟她打,本王勝算該會高一些。」

  挑弱的打?這種無恥的話,還真只有他能不顧眾臣都在時說得出來。

  靳永貞不知溫良玉打的主意,她很清楚他根本手無縛雞之力,要在眾臣的面前跟她打?他真不要臉面?

  溫炅玉不等皇帝點頭,徑自抽出一旁兩個侍衛的劍走了過來,「就你,放馬過來。」

  看著直指著自己的劍鋒,靳永貞的肩一聳,要打就打,她雙手一個抱拳,接過劍,「玉王爺,得罪了。」

  靳永貞穩穩的拿著劍柄,舉劍刺過去,溫良玉一閃,卻被自己的腳給絆倒在地上。

  那滑稽的樣子讓人是想笑又不敢笑。

  溫良玉連忙站起身,再次面對靳永貞,「再來。」他手拿著劍不顧一切的衝過去。

  靳永貞在心中嘆了口氣,身子靈巧一閃,左手將劍給背在身後,右手掌往他的胸前一擊。

  他立刻痛呼出聲,整個人跪倒在地。

  靳永貞嚇了一跳,怕傷了他,所以她這一掌根本沒用全力,可他的樣子好似她一掌就將他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看他直不了身,靳永貞腦子一片空白,知道他差,卻沒料到差到這等地步。

  皇帝覺得顏面盡失的皺起了眉頭。

  寧貴妃忙著叫太監把玉王爺給扶起來。

  「不好玩。」溫良玉撫著自己被擊中的地方,被扶起還不忘喳呼,「痛死了!她使詐。」

  「休得胡言。」皇帝一怒。

  「不管。」不顧聖上不悅,溫良玉徑自說道:「這次就當本王一時不察輸了,再比過。」

  還比?靳永貞滿心不願,私底下比是行,若要攤在眾人面前,溫良玉不覺得丟人,她還替他覺得不好意思。

  「不過——」溫良玉的下巴驕傲一揚,「今日你傷了本王,本王身受重傷,得要好好休養幾日,所以今天暫且饒了你,改日再比,你別得意。」他故作不悅的說:「本王乃一翩翩君子,雖是不慎而敗,但也願賭服輸,賞你東西。」

  溫良玉上前一把搶過站在一旁兩個太監手中的木盒,然後大步的走向靳永貞。

  「給。」

  看溫良玉一副輸了還能夠抬頭挺胸,驕傲得如孔雀,不顧忌他人眼光的模樣,令靳永貞打心裡服了他。

  「謝王爺。」靳永貞接過木盒,只能謝恩。

  「等一等。皇兄,那可是父皇要賞給我和御史千金的夜明珠,你怎麼可以賞別人?」被賜座在一旁的寶公主見了不由瞪大了眼,從位子一跳而起,忍不住嚷道。

  「本王做事,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溫良玉生氣的瞪了寶公主一眼,「父皇是說贏了有夜明珠,不代表一定會賞這兩個夜明珠。」

  這是什麼理?寶公主一下懵了。

  「總之本王東西賞下去了,至於你——父皇自會給你找更好的。」

  「父皇?」寶公主氣惱的看著皇帝,怎麼就由著皇兄亂來呢!

  皇帝揉著發疼的太陽穴,他本就打算要賞阿寶別的東西,卻也沒料到溫良玉會突然出現添亂,現在弄得阿寶出聲也非要夜明珠不可,他真的早晚會被這個兒子給氣死。

  「父皇別惱,」太子溫良仁在一旁輕聲緩頰,「皇弟說的也沒錯,他這一鬧,倒是物歸原主,阿寶再賞她別的便是。」

  現在似乎也只能如此,皇帝看了寶公主一眼,「既然賞了便賞了,回頭再給你好東西。」

  寶公主不甘,但眾目睽睽之下也只能閉上嘴。

  「你們倆打開瞧瞧。」皇帝揮了揮手,眼底閃著期待。

  靳時維和靳永貞聞言對視一眼,在眾人的目光底下打開來。

  頓時四周一片光亮,兩顆發亮的夜明珠靜靜的躺在木盒裡。

  微微的紫光令靳時維微閃神了一下。

  「拿去吧!」皇帝柔聲的說道:「當年朕賞了你爹、娘兩顆夜明珠,你娘說兩姊妹正好一人一顆,因為你們是她珍貴的掌上明珠。今日再賞你們兩姊妹,從今爾後,朕要你們謹記,你們也如朕之掌上明珠。」

  這話是給兩人最至高無上的榮耀,這讓眾臣明白,縱使靳單易年事已高,但是他的嫡孫女還是有君王當依靠。

  靳時維拉著靳永貞跪了下來,大禮謝恩,只是在這樣的場合,讓君王這樣的重看,對她們的將來是福是禍實在未知。

  靳家兩姊妹受到賞賜的事情,一下子就傳開來。

  回到營地時,兩姊妹都可以明顯感到氣氛漫著一絲古怪,但對那些指指點點靳永貞從不放在心上,至於靳時維則一臉若有所思,根本無暇理會其它。

  回到帳裡,靳永貞大刺刺的躺在鋪著毛褥的床上,看著帳頂,想著溫良玉,心裡好似明白了些事,但又說不出什麼,她煩躁的一個翻身,正好看到靳時維的手不住的輕撫著夜明珠。

  「姊姊看來真喜歡這份賞賜。」

  靳時維微微一笑,對她招了招手,「來。你過來看。」

  靳永貞爬起來,坐到了靳時維的身邊。

  「你摸摸,看可有不對?」

  靳永貞不解,但仍拿起夜明珠照著做,並沒有任何的古怪,除了——光滑的表面似乎缺了角,雖說是很小的一個瑕疵,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但皇室送的東西竟然會有瑕疵?忽然,她的眼睛一亮,拿起另一個夜明珠,感覺自己的心跳開始激動了起來,散著光亮的珠子,竟有一處陰影,因為有道小裂縫。

  靳永貞笑了出來,「這是當年將軍府丟失的兩顆夜明珠,姊姊的夜明珠缺了一小角,我的這個裂了一個縫,這是我們小時頑皮,拿來打珠子的時候傷的。」

  「娘知道後把咱們狠狠的打了一頓,還把它們收起來,罵我們倆是粗魯丫頭,用不了好東西,等我們出嫁的時候再給我們。」

  回想過去,兩人相視一笑,但笑到最後,靳永貞卻覺得胸口一陣悶痛,聲音陡然一低,「姊姊,我想爹和娘。」

  這麼多年來,她從沒提過,因為怕爺爺難過。

  靳時維伸出手輕摟著她,「我也是。今天看到這夜明珠,好像看到了娘,好像一切都沒變。看來,咱們還欠了玉王爺一次。」

  靳永貞靠著靳時維點點頭,這次還真是多虧了溫良玉一鬧,想起今天在草原上,他要她不能輸,她怎麼就沒想過聽他的?看來他早知道這兩顆夜明珠的來頭,還不顧忌他人眼光的跟她鬧了一場,害他自己出醜,只為讓她拿到這兩顆夜明珠……想到這,她心裡有一絲怪異的感受。

  帳篷門口的吵雜聲沒影響這對各自思量的姊妹,直到碧兒被人從外頭推了進來,踉蹌倒在地上。

  靳永貞立刻坐直身子,眉頭一皺。

  還沒開口細問,一個宮女就一掀帳幔,只見寶公主甩著手上鑲金嵌玉的馬鞭大搖大擺的走進來。「衛國公府的奴才倒是大膽,敢攔著本公主的路。」

  靳永貞站起身,扶起碧兒,將人給推到自己的身後,「寶公主,你這是在做什麼?」

  寶公主雙眼一瞪,「大膽,敢這麼跟本公主說話?」

  「公主先不講道理闖進來,還指望別人以禮……」

  「貞兒。」

  聽到身後的聲音,靳永貞微愣轉頭看著靳時維。「姊姊?」

  靳時維輕搖了下頭,緩緩起身,跪了下來,不忘拉了下靳永貞的衣角,「拜見寶公主。」

  靳永貞雖心有不甘,也只能跪下來。

  寶公主目光輕蔑的看著跪下的兩人,不客氣的開口,「東西拿來。」

  靳永貞雖然跪下,但腰杆還是挺得筆直,流露不服輸的傲氣,「臣女這裡只怕沒公主的東西。」

  「少裝傻,」寶公主一怒,「夜明珠拿來。」

  「這是聖上賞的,公主若要就該去找聖上才是。」靳永貞說什麼也不肯把娘親的夜明珠給人。

  「大膽。」寶公主就是在父皇那裡沒了法子,這才找上了她們,聽到靳永貞的話更生氣。「別以為父皇說你們如明珠,就當真以為自己了不得,本公主才是父皇最愛的掌上明珠,你們兩個——說穿了不過一個瘸腿,一個野丫頭。」

  「你說什麼?!」靳永貞聽到她的羞辱,再也忍不住的站起身,幸好靳時維使勁的拉住了她。

  「別再說了。」靳時維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那顆夜明珠,並用身子掩著將靳永貞的那顆放進木盒裡,立刻轉身跪了下來,「請公主息怒,若公主想要,便讓臣女將夜明珠獻給公主。」

  「姊姊!」靳永貞滿心的不甘,這是娘親的東西,好不容易才回到她們的身邊,怎麼可以輕易的又交出去。

  靳時維對靳永貞一個搖頭。生死關頭走了一遭,東西再珍貴也是身外之物,縱是不舍也得舍。

  「算你識相。」寶公主使了個眼色,宮女上前將夜明珠給拿了過來。她打量著,不由一哼,「不過就是顆會發亮的珠子,我聽說了,這原是衛城將軍府的東西。」

  靳永貞激動的說:「公主即然知道,為何還跟臣女們搶?」

  「因為本公主開心。」寶公主手一抬,故意用力的把夜明珠給重重摔向一旁的桌幾,夜明珠掉落地上,裂了開來。

  靳永貞的呼吸一窒,衝過去撿起裂開的夜明珠,眼眶都紅了。

  「不自量力的家伙,妄想跟本公主搶東西,這不過是給你們的小小教訓,別以為先祖有些功勛就以為自己了不起,縱使你們是功臣之女,但本公主才是北周皇帝的掌上明珠。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靳永貞氣憤的淚在眼眶裡打轉,這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她的腦子閃過了溫良玉,他與眼前的寶公主如此不同,如果溫良玉在,絕對不會允許寶公主這麼對待她。

  忽地,靳永貞眼角瞄到了寶公主揚起了手上的馬鞭,靳永貞一驚,忙上前要護著靳時維。

  靳時維卻先一步伸手將靳永貞推開,讓鞭子狠狠的打在自己的背上。那一鞭使她痛得幾乎暈過去,卻倔強的沒有哼一聲。

  「你太過分了。」靳永貞伸手拿出放在床上的劍,直指著寶公主,「東西都被你打壞了,你還傷人。」

  寶公主一驚,從沒想過有人敢拿劍指著她這個天之驕女,嚇得倒退了一步。

  周遭的宮女也嚇得連忙護住她,嘴裡還不停向外頭嚷著,「刺客,來人啊!刺客。」

  靳時維忍著痛,一臉蒼白的伸手握住靳永貞的手腕,「放下。」

  「可是——」

  「放下。」靳時維斥道。

  靳永貞知道衝動的結果只會讓爺爺為難,因為對方是公主,真鬧到聖上面前,只怕也討不到什麼公道。

  她顫抖著手,不甘的將劍給重重丟在地上。

  靳時維松了口氣,腳一軟。

  靳永貞連忙扶住了她。

  靳時維對她淺淺一笑,提著一口氣,跪了下來,「寶公主,是臣女錯了,請公主饒命。」

  靳永貞雙拳緩緩握上,只能跟著跪下來。

  寶公主被自己的侍女給團團護著,看著跪下的兩人,這才放大了膽子,「算你們識相。這次本公主就不跟你們計較,但是今日的事不許說出去,若鬧到父皇面前,本公主一定要你們好看。」說完,她便驕傲的揚起頭帶著宮女離開。

  「姊姊沒事吧?」靳永貞焦急的扶著靳時維坐了下來。

  靳時維冒著冷汗,淡淡的說:「不過是皮外傷,無妨。只是——」看著地上破掉的夜明珠,她的眼底閃過悲傷。「過來,替我上些藥。然後叫憐兒去請爺爺來一趟。」

  靳永貞才替靳時維敷上藥,穿上衣服,靳單易已經到了營帳外頭,他一臉鐵青的走了進來。

  「爺爺。」靳永貞一見到靳單易,立刻開口,「寶公主砸了姊姊的夜明珠,還抽了姊姊一鞭。」

  靳單易擔心的看著一臉蒼白的靳時維,「沒事吧?」

  「沒事,皮外傷罷了。」靳時維露出一抹笑,想讓老人家安心。

  靳單易摸了下她的臉,知道她委屈,但畢竟是皇室公主,除了鬧到聖上面前,讓聖上做主之外也別想討什麼公道,但若真鬧大了,讓皇室的家醜外揚,聖上心中也是不快。說到底,衛國公府只能吞了這個悶虧。

  他原想讓兩個丫頭在這裡多留幾日,但是今天鬧這一場,只怕寶公主會不停的來找麻煩,所以還是趁早離開更清淨。

  「你們倆單純,身後又無娘親依靠打點,這些官家女眷暗地使的把戲只怕是你們倆此生想都沒想過,落到最後只有吃虧的分,所以不如早早歸去。明日便回去吧。」

  「好,回去。」被寶公主這麼一鬧,木蘭圍場靳永貞也不想留了,「可是爺爺,我不想回衛國公府。」

  靳單易微楞,「你姊姊都傷了,不回府,你還想如何?」

  靳永貞拉著靳單易的手,一臉祈求,「讓我跟姊姊去悠然村住上幾日可好?」

  靳單易聞言,不由心疼的嘆了口氣,雖說是衛國公府,但在兩個孫女心冃中怕都只覺得拘束吧。

  他看著靳時維,「爺爺就說你病了,明日便回去,帶著貞兒去悠然村住些時候。」

  「是。」靳時維臉上也露出笑意。

  「可不許鬧你姊姊。」靳單易不忘提醒了靳永貞一句。

  「我最乖,我會照顧姊姊。」

  靳單易看著靳永貞也忍不住失笑,「你這性子還真不知像了誰,去悠然村行,但等我返京時便去接你們,可不能由著你在山野林間跑著,到時心更野,誰管得住。」

  靳永貞笑得燦爛,根本就沒把自己爺爺的話給放在心上。

  太子大婚,皇城內著實熱鬧了好幾天。

  但是那份熱鬧不屬於衛國公府,外傳靳家的大小姐因為參與皇室狩獵而染了風寒病重,靳二小姐為了照料姊姊,所以也沒心思進宮慶賀,只有靳單易一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夜才落下,靳永貞便一身男裝,晃進了京城最著名的摘星坊。

  「二公子。」柳若安一看到她,立刻迎了上去,「今日可來早了。」

  「是啊!王爺呢?」

  「王爺正在四知苑。」

  靳永貞聞言,不由心中一嘆,這才什麼時辰,他就窩在四知苑裡了,真擔心溫良玉有一天會死在溫柔鄉裡。

  溫良玉的放蕩已經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在自己的王府也就罷了,竟然在青樓也有他專屬的院落。

  北周玉王爺為求美人一笑,不惜砸下重金只為一刻春宵的事早傳遍天下,不論王府或青樓,都有一個共通之處——有一個專供他玩樂,除了他與美人之外,無令不得擅入的院落——四知苑。

  所以當柳若安一說四知苑,靳永貞就知道他又不知看中了哪個美人了。

  外頭的雪下得益發大起來,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屋檐上,她從未踏足玉王爺的四知苑,說的好聽是因為他的命令,但實際上是她心裡不舒服。

  從木蘭圍場離開之後,她在悠然村住了段日子,想著寶公主的態度和那些官家小姐的作態,突然覺得自己跟溫良玉的身分好像不再平起平坐,相處起來多了絲不自在。

  她嘆了口氣,看著天色,她還趕著要出城一趟,實在沒空等多情王爺得空。

  她一邊快步走往上房,一邊對身旁的柳若安說:「煩請柳公子,喚張公公來一趟。」

  「是。」柳若安推開房門,陣陣暖香把屋子烤得溫暖非常。

  靳永貞進屋後就將披風給脫掉,不然在屋子裡還得焐出一身汗來。

  「二公子。」張公公很快的到來,在靳永貞著男裝時,他都很識趣的喚聲公子。

  「我給王爺找到了匹馬,本想送進王府,但沒王爺手諭,王府不放行,只能將馬帶來此處。」靳永貞說道:「等會兒稟明王爺,只要跟他提是我送的馬,他便知了。」

  「是。」張公公不解的看著靳永貞,「二公子,不等王爺嗎?」

  「等他做什麼?他醉倒他的溫柔鄉,我做我該做的事,互不打擾。」拿著披風,靳永貞就要離去。

  「去哪?」才踏出房,她的手腕便被拉住。

  她轉過頭,沒好氣的看著溫良玉。

  奇怪,不過短短幾年的時間,原本跟她一般高的美男子,忽然足足高她半個頭,不過縱使身形改變,那張妖孽似的五官,除了變得更好看外,一點改變都沒有。

  「有事。」

  「什麼事?」他頗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之勢。他可好幾天沒見到她了,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若不是他太了解她,還以為她在躲他。

  「去悠然村。」

  「又上悠然村,怎麼三天兩頭便去?」

  「那你又為何三天兩頭上青樓?」

  「這不同。」他帥氣的一個揚眉。

  「在我眼中可沒什麼不同,都算是種玩物喪志。」

  溫良玉忍不住笑了出來。「本王這是風流。」

  「我看是下流才是,」看他一臉得意的樣子,她不以為然的掃他一眼,「之前答應送你馬,現在送來了。」

  溫良玉聞言來了興趣,眼底閃閃發亮,「在哪?」

  「後頭的馬房。」

  「那還不快帶本王去看。」他拉著她的手,硬是拉著她走。

  她看他興衝衝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任由他拉著去。

  馬房裡的那匹馬,通體雪白,毛色光亮,四肢健壯,真是難得一見的好馬。

  「漂亮吧?」靳永貞一臉的驕傲,「我告訴你,這匹馬原是我的,我可是忍痛割愛。」

  他微驚的看著她。

  「我養了它幾個月,但之後我得隨著爺爺返京,只能暫且把它留在衛城,原本就打算過個幾年,等它長成再送進京,現在便宜你了。」

  「這馬確實漂亮,本王喜歡。不過靳永貞,本王還真不知道你除了看人喜歡看俊俏的,就連馬也得挑外表好看的。」

  「是啊!」靳永貞推了下他的胸膛,「我就是如此膚淺,只看好看的表面。所以這匹馬正配你,一樣白淨漂亮。」

  溫良玉笑得得意,拍了拍馬脖子,就見它哧了一聲,他不由一驚。

  靳永貞見溫良玉反應,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過雖然一樣漂亮,但是霜雪比你有用多了 …是匹健馬,但還有些野性,得先磨磨。」

  「霜雪?」

  「它的名。」她伸出手拍了拍馬脖子,但這次霜雪沒有閃躲,她不由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不過養了它幾個月便記得主人。有的時候想想,」她的臉色微斂,聲音一低,「人還真不如畜生。」

  溫良玉低頭看了她一眼,取笑道:「哎呀,咱們靳永貞長進了,野丫頭也懂得傷春悲秋起來。」

  她沒好氣的看他,怎麼一天不逗她個幾句,他就渾身不舒服似的。

  溫良玉見她杏眼一瞪,揚首大笑,爽朗的說:「既是本王的馬,就一切聽本王的。」

  「你又想做什麼?」看他神情,靳永貞直覺沒好事。

  「給它起個名,」溫良玉對她媚人一笑。

  「它有名了——霜雪。」

  「靳永貞,這名字只有俗氣的你才配,本王的座騎自然得要個威震四方、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

  溫良玉的自戀實在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靳永貞無奈的搖搖頭,也不想想自己沒半點本事,就一個名字好聽有什麼用。

  只見溫良玉撫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就叫它黑修羅。」

  黑……黑修羅?靳永貞困惑的眨眼看他。「它通體雪白,你叫它黑修羅?!」

  「為何它通體雪白就不能叫黑修羅?」

  她的心一突,被他問倒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點了點她的鼻子,「果然腦子不好就是不懂得深意,本王是笑這天下芸芸眾生,向來只見皮相,不見其心。」

  「玉公主,看不出你還會講道理。」

  「自然。」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頭,「不然像你這般從一而終的無腦也是苦惱。」

  「喂。」

  「別喂,不是要上悠然村,我與你一道。」他忽地拉著她往外走。「你也知道我長得這副國色天香樣,走在街上實在太過招搖,所以今日你就陪我坐馬車。」

  屋外張公公已經備好了馬車。

  這些年來,溫良玉每年歲末都讓人送了不少銀兩衣食到悠然村,當然這都是私底下做的,沒讓他人得知。

  或許是因為他內心有股不願承認的心疼與愧疚,他從沒開口要陪靳永貞去悠然村,但今天外頭正下著大雪,他不想讓她自己去。

  「可是我原打算速去速回。」

  「坐馬車一樣也能速去速回。我找墨寒給我們駕車。」

  駕車的是墨寒,若以他的能耐,確實可以速去速回。

  「玉公主,能夠波瀾不驚的開口要個高手替你駕車,這種大材小用之事,普天之下該只有你做得出來。」

  「這是本王的本事。」

  「你的本事只是投胎入皇室,若硬要說,這也跟你沒太大關系,是你父皇跟母後的努力。」

  「靳永貞,你怎麼越大越不像個女人,說這話也不知羞?」

  「跟你學的。」她不客氣的回他一句。「我還打算繼續學。」

  他雙手抱胸,好笑的盯著她,「學什麼?」

  「你抱名妓,我摟男寵。」

  溫良玉先是一愣,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好,為了你——就送你份大禮。咱們就再開間采月坊。」

  「采月坊?」

  「是啊!」溫良玉點頭,「就像摘星坊一樣,只不過摘星坊是青樓,本王送你的采月坊則是小倌館。至於本錢就不用你出了,當成我送你的禮,一樣算上你一份。我看不出幾年,你就成r個富婆。」

  靳永貞的神色一愣,「你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溫良玉點頭,「到時我也在采月坊弄個四知苑給你,讓你在裡頭翻雲覆雨,顚驚倒鳳……」

  靳永貞再也忍不住的伸手用力捂住他嘴,「閉上你的嘴。聽你說話真會氣死。」

  「有什麼好羞的,我交代柳公子去辦。」他掙扎著要躲過她的手,「反正你本來就住在四知苑裡。」

  她在衛國公府的院落本來沒名字,他卻硬是替她起了個名叫四知苑,還說得好聽,說跟她的名字一樣取自周易,說是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謂之四知——最後她才知道,他竟然把他尋歡作樂的地方都叫四知苑,就算她之後說不要這名字了,他依然不理會她。

  「你還說——」她索性拿出手絹,塞進了他的嘴裡。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四章

  馬車飛快的出了城駛過竹林,越過一個小村落,有些早睡的人家燈火已暗,靳永貞也不打擾人家,直接要墨寒把馬車給駕到另一頭的小山坡上,那裡只有一戶人家,等車一停,她把披風一拉,跳下馬車,直接走了進去。

  木屋裡放著好幾個炭火盆子,雖稱不上溫暖,但也不冷。

  「貞兒?」臉色有些蒼白的靳時維有些驚訝的看著推門進來的靳永貞,「這麼晚了,怎麼來了?」

  「姊姊染了風寒,當然要來看你。」靳永貞剛從屋外進來,帶著寒氣,不敢碰靳時維,「姊姊還好嗎?」

  「好。」靳時維微微一笑,「不過就是小病,瞧你緊張的。」

  看著桌上擺著黑漆漆的一碗藥,靳永貞的手一觸,都有些涼了。「姊姊怎麼就是堅持不要人伺候著,一個人待在這裡,讓人擔心。」

  曾幾何時,總是要她傷神的妹妹也懂得關心她了,靳時維摸了摸靳永貞的臉,「在悠然村裡,你還怕我委屈了嗎?」她的目光透過窗,落在站在外頭院落的痩長身影。

  「那是……」

  「玉王爺,」靳永貞端起碗,「你別數落我,他自己說要來的,我也沒法子。」

  靳永貞走到屋後,決定先去替姊姊把藥給熱一熱。

  靳時維站起身,拉開門對著站在屋前的溫良玉輕喚,「王爺,外頭天寒地凍,快快請進。」

  溫良玉雙手背在身後,收回打量悠然村罩在一片雪茫中景色的視線,一個轉身,臉上掛著吊兒郎當的笑,踏進屋子裡。

  屋裡頭的陳設簡單干淨,在燭光照耀下,靳時維一身青色布衣,身上沒有太多的裝飾,只簡單的插上花鈿。

  「貞兒深夜出城,原來是你病了。」

  「不過是場風寒罷了,是貞兒小題大作了些。」靳時維微低下頭,「王爺——怎麼會來?」

  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妹妹與玉王爺有私交,只是靳永貞不提,她也不願去問,畢竟只要不要鬧出事來,她就裝成一切不知,只是今日玉王爺都跟著妹妹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了,她還不多問一句,似乎也是古怪。

  「不過巧遇罷了。方才回府之時正巧見她出城,這大雪紛飛的,就送她一程。」

  靳時維不笨,知道溫良玉不想多提,她在心中嘆了口氣。

  溫良玉也不在乎自己的說法靳時維信或不信,反正若要解釋,那是靳永貞的事。

  他仔細的打量了下靳時維,好些時候京城裡都沒有衛國公府重病大小姐的消息,沒想到她竟然是躲到了這裡來,眼前的她雖不像外傳一般病入膏肓,但臉上不見血色倒是事實。看來這風寒確實來得又急又猛。

  他淡淡的開了口,「我皇兄已經大婚,靳大小姐可以回府了。」

  「什麼?」

  溫良玉的嘴角微揚,明人不說暗語,「衛國公不是擔心靳大小姐會被我父皇看上,放到太子身邊,所以才讓你到這裡避禍的嗎?」

  把進宮說成避禍——這話還真只有溫良玉可以面不改色的說出來。

  「我皇兄現已大婚,除了太子妃還有兩位側妃,可以想見將來妻妾無數,腦筋動不到靳大小姐身上。」

  靳時維淺淺一笑,「王爺說笑了。」

  「真相如何,靳大小姐心知肚明。狩獵那日,靳大小姐送上的灰兔上頭的箭矢是我皇兄的專用箭。」

  靳時維臉上的平靜碎裂,透露了些驚訝。

  「靳大小姐縱使聰慧,但還是天真,竟忘了最重要的毀屍滅跡。只怕當時有心的人見了那枝箭矢,心裡都明白了些事,包括衛國公,還有——我父皇。」

  靳時維抬頭看著溫良玉,傳言玉王爺游戲人間,荒唐不懂事,今日才知不然。

  「本王本不想插手此事,但見靳大小姐體弱,若真久居於此,只怕芳華早逝,所以還是回府去吧。」他師承靈門,師父收了包括他在內的七個徒兒,其中一位師弟以醫術見長,而他也多少懂點,不過只是皮毛。

  「沒料到王爺還善醫術。」

  「本王不懂,只知道病了就該好好養著,不要落下病根,將來難治。」

  靳時維還來不及答腔,就聽到外頭響起了聲響,只見一身黑衣的侍衛在院子裡擋住了個高壯的男子,她連忙說道:「王爺,來人是相識的。」

  溫良玉瞄了一眼,喚了一聲,「墨寒,退。」

  墨寒聞言立刻退到一旁,男子匆忙進屋。

  一進屋子裡,宋鷹揚就神色微僵的護在靳時維身邊問:「你是誰?」

  「宋大哥,這位是玉王爺。」靳永貞端著熱好的湯藥回屋,「玉王爺,這是宋大哥,你該是聽過他的,現在滿城都在談論的武狀元,這次我給你的馬,還是請他派人送回京的。」

  宋鷹揚聞言,難掩驚訝之情,心中不解靳永貞怎麼會給玉王爺送馬?而且——他瞄了靳永貞一眼,這一身男裝又是怎麼一回事?

  但目光一對上溫良玉帶笑的眸子,他回過神連忙跪了下來,「臣宋鷹揚,拜見玉王爺。」

  溫良玉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也沒有要他起身,只是靜靜的打量,宋鷹揚——日前高中武舉,但這個身分卻遠不及他是護國大將軍宋右安之子來得讓人另眼相待。

  靳單易告老返京後,可是將手下的靳家軍交給宋右安了。

  他收回打量的視線,「起來吧。」

  「謝王爺。」宋鷹揚起身站到一旁。

  「宋大哥,我一向把你當自己人,」看著靳時維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藥,靳永貞分心說道:「今日見到我和王爺來悠然村的事,你可千千萬萬不要傳出去。若讓爺爺知道,我這輩子肯定再也出不了門。」

  「我明白。」宋鷹揚也沒多問,對於靳家兩位小姐,身為靳家軍的一員,是要用命守護的對像。

  溫良玉輕敲著桌面,含笑開口,「狀元郎此刻本該在京城裡受盡吹捧愛戴,怎麼跑到這城郊野外來了?」

  「聽聞大小姐受了風寒,特來探望。」宋鷹揚也沒有隱瞞。

  「倒是有心。」溫良玉帶笑的看著宋鷹揚,又瞄了下靳時維。

  靳時維喝著藥,依然一臉波瀾不驚。

  溫良玉倒瞧出了點趣味,「狀元郎長得氣宇軒昂,難怪寶公主一見傾心。」

  宋鷹揚聞言一楞。

  靳永貞的反應則激動多了,「討人厭的寶公主看上了宋大哥?宋大哥是個好人,怎麼能配個惡婆娘?」

  「貞兒。」靳時維淡淡的警告了一句。

  靳永貞不由嘟起了嘴。

  溫良玉見狀,眼中含笑,這丫頭就是藏不住話,「縱是惡婆娘,也是個公主,到了相看良人的年紀,這些日子柳貴妃都忙著打聽,還讓人把京城各家公子的畫像全都送進了宮,但寶公主一眼就相中了武狀元。」

  「王爺說的——」宋鷹揚有些焦急的看了不說話的靳時維一眼,又看向溫良玉,「可是真?」

  「本王有必要騙你嗎?」溫良玉冷哼了一聲,「看來不用幾天,就會有道聖旨下來,你就等著當富貴榮華的駙馬爺吧!」

  宋鷹揚一臉為難,但礙於溫良玉的身分又不能開口。

  「娶了個河東獅回去,什麼榮華富貴,是一生盡毀才是。」縱使有姊姊在一旁,靳永貞依然不吐不快。「她打破了我娘給姊姊的夜明珠,我討厭她。」

  「什麼?」溫良玉眼底的利光一閃而過,「她打破了夜明珠?」

  靳永貞微愣,遲疑的點了下頭。

  「你怎麼從未跟本王提過?」

  「爺爺和姊姊都說不要鬧大,以免損及聖上顏面,」她埋怨的瞧他一眼,「你們皇室中人都不講理。」

  「貞兒!」喝完藥的靳時維揉著發疼的太陽穴,真慶幸溫良玉不計較,不然以靳永貞的性子早招罪了。

  靳永貞連忙扶著靳時維,「姊姊,你不舒服嗎?」

  靳時維無奈一嘆,「累了。」

  「時辰確實也不早,姊姊是該累了。我扶你回裡頭歇著。」

  「好。時辰不早,你也得早些回去,別讓爺爺擔心了。」

  「知道。」

  靳時維對溫良玉行了個禮,被扶進了內室。

  她雖察覺了宋鷹揚看向自己的目光,但由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一個將軍之子,高中武舉,娶公主,成駙馬,是天大的喜事;而她是靳家嫡長女,雖尚無婚配,但她要的是個贅婿,入贅靳家讓靳家有後,故宋鷹揚從不在她的思量之中。

  「不用看了,」溫良玉取笑的聲音響起,「人都不見了。」

  宋鷹揚有些狼狽的收回視線。

  溫良玉覺得宋鷹揚也是個人才,配寶公主確實是可憐,「若武狀元不願,就在父皇開口前先請旨吧。」

  宋鷹揚有些不解。

  溫良玉拍了拍宋鷹揚的肩,本不想幫他,但聽聞阿寶打破了夜明珠,氣不打一處來,阿寶喜歡宋鷹揚,他就不讓阿寶如願。

  以他父皇的性子,若知道宋鷹揚心中有人,而這個人還是對北周有大功的靳家之後,他肯定不會硬指這門親事。

  「先發制人,宋大人,為了靳家大小姐,也為了自己,不然這輩子你就准備對著一個刁蠻公主過一生吧。」

  宋鷹揚斂下了眼,因為溫良玉的話,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年前武科殿試發榜,才過元宵,兵部便趁著年節熱鬧舉行會武宴,地點就在兵部校場。

  靳單易雖已年事高,依然是座上賓。畢竟他當年也是武科殿試出身,更是一生歷仕三皇的了不起人物。

  夜宴設在校場中臨湖水的平台上,湖中還有個不小的擂台,搭了個臨時的木橋,連接擂台與岸邊。

  上頭有兩個人打著赤膊近身角力,其中之一是靳單易麾下、深受靳單易用心教導的兵部侍郎謝表曼之子謝雁山,看他彎腰抱住對手的腳,用力的一撞,便將人給撞倒在地,就可知實力。

  靳單易不由撫著胡子,看來還真是虎父無犬子。要不是為了避嫌,憑這小子的能耐,入朝爭個武狀元也未必不成。

  「好。」

  聽到身旁靳永貞的讃嘆,靳單易的嘴角先揚了起來,這一生的榮華富貴幾乎是拿了靳氏一門的命換來,但幸好他身邊還留下兩個小丫頭。

  轉眼間,丫頭們長大了,他此生早就看淡生死,只怕等他兩眼一閉,兩個丫頭沒人照料。

  撲通一聲,其中一人落了水,擂台上已經分出勝負。

  「真是好樣的。」

  靳單易伸出手,將激動的靳永貞給推回位子上坐好,不是怕她失了姑娘家的分寸,而是單純怕她掉下去。

  「爺爺,謝大人真行。」靳永貞轉頭看著靳單易說。

  「說是兵部第一勇士,自然行。你小心些。」靳單易對她慈愛一笑,然後看向一旁也是一臉驕傲的兵部侍郎,「轉眼間,雁山也大了,那股狠勁,倒真有你當年之勇啊!」

  謝表曼連忙說道:「不敢、不敢。這孩子是有幾分武勇,但自小長在京城,這又是太平盛世,也沒機會上陣殺敵,只能在兵部磨磨,聽這第一勇士之名——他小子是驕傲,我這個當爹的是替他羞啊!」

  靳單易揚頭大笑,「有能耐,有些恃寵而驕也是無妨,只是——」他的話鋒一轉,低聲問道:「婉兒還好吧?」

  謝表曼聽到靳單易問及自己的妻子,不由心生感動,老國公向來都把眾將士當自家人,「謝老國公關心,婉兒這些年就是這個樣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那病只怕是神仙難返。」

  「也是可惜了。」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擂台上意氣風發的謝雁山,「雁山看自己的娘如此,肯定心裡難受。」

  「他孝順,自小又與他娘親貼近,心裡難受是自然。但畢竟已經長大了,這些日子我娘親還打算給他挑個媳婦。」

  「也是應該,得給他挑個好媳婦才行。」靳單易聽到底下的歡呼,不由放眼望過去,看向站在擂台與謝雁山面對面的人,「宋鷹揚——是右安的嫡長子吧?」

  「回老國公,是。」謝表曼恭敬應道。

  靳單易眼底閃過期待的光芒,宋右安當年曾是他麾下的大將軍,現在領著十萬大軍鎮守邊疆,至於宋鷹揚已是多年未見,小時便見這孩子力大無窮,過了這麼些年也不知能耐到了什麼地方,他可得仔細瞧瞧,看這次高中狀元是憑著真本事,還是聖上看在大將軍的面子上,欽點了這個小子成了狀元郎。

  四周的吵雜一靜,似乎眾人都有些期待。畢竟一個是新科的武狀元,一個是他們兵部首推的第一勇士,這場對陣,除了精彩之外更有些皇城將士與邊關將士的面子之爭。

  只是在這緊張的氣氛中,居高臨下的靳單易察覺了一絲不對勁,眾人皆專注在台上時,他卻朝身旁的謝表曼低語了幾句。

  謝表曼微楞了一下,立刻起身離去。

  「爺爺,怎麼——」

  靳單易輕舉了下手,靳永貞立刻閉上了嘴,沒多久就聽到身後的聲響,她轉過頭去。

  一如以往,只要溫良玉出現的地方,她往往一眼就能看到他——只是,他怎麼會來?

  溫良玉跟在皇帝的身後,緩緩步上樓梯,坐下時只是淡淡的掃過了靳永貞,彷佛兩人從不相識。

  靳永貞正想暗暗對他扮個鬼臉,爺爺卻站了起身。她一驚,連忙也跟著站了起來。

  「老國公,萬萬不可。」皇帝連忙伸出手阻止了靳單易行禮,「今日朕不過輕車簡從來兵部湊個熱鬧,順便犒賞兵部上下,可別壞了眾人興致。」

  「聖上愛民如子,百姓之福啊。」

  「老國公,快坐。」

  大人物駕到,靳永貞連忙退站到了一旁。

  不得不說,溫良玉會長這麼好看,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因為有個好看的爹。當今聖上當年可有絕世美男的盛名在身。不過這幾年,溫良玉玉樹臨風,秀美俊逸,艷名傳遍四海,聖上的風采早被自己的兒子給比了過去。

  突然四周響起了吆喝聲,也顧不得溫良玉,靳永貞的目光急急的看向擂台,就見謝雁山被武狀元一個單臂過肩摔在地上。

  「好!」皇帝不由喝了一聲。

  他不是不知道這個由他所欽點的武狀元因為身分顯赫,多少令兵部的老將們無法心服,所以正好趁這個機會,讓上下瞧瞧這新任的狀元可不是個繡花枕頭。

  在當今聖上的心裡,與朝中文人相較,這些武將們的心思容易猜透多了,不論年紀、長相,只要能夠證明自己的能耐,就能令人心服口服。

  武狀元自小便力大無窮,所以在角力這關可以說是占盡了優勢。

  謝雁山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縱使有心反擊卻也無力,最終只能甘敗下風。

  宋鷹揚對他有禮的一個抱拳。「謝大人承讓。」

  「狀元郎謙虛了。」謝雁山也只能站起身,回了個禮。

  「大人,聖上來了,一同見駕去。」

  謝雁山微驚,這才看到看台上一身紫衣的當今聖上。

  「狀元郎好眼力。」謝雁山的眼底閃過佩服。

  「大人的眼力也不差,只是太專注在打鬥之上。」邊說著,宋鷹揚邊與謝雁山一前一後的走過木橋,「這並非不好,只是兵不厭詐,若將來帶兵作戰,可得記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別只顧著一心往前衝。」

  謝雁山微楞了一下,受教的點了點頭。能在武舉勝出,並不單單只有一身蠻力武藝而已,更得懂得策術與兵法,今日交手,謝雁山算是服了這個武狀元。

  兩人同時上前跪在當今聖上的跟前,皇帝對自己欽點的武狀元可是越看越歡喜。

  「老國公,」皇帝一臉欣喜的看著靳單易,「你與宋家也算是舊識吧。」

  「回聖上,」靳單易點了點頭,「確是舊識,我與宋將軍一起出生入死多年。」

  提到這個,皇帝不由感慨,「老國公一生為國,這江山可是老國公替朕給守住的。」

  「老臣惶恐。」

  皇帝的手輕抬,若是今日靳單易後繼有人,他或許還會擔憂功高震主,但靳氏一門為國家社禝最終只留下一門孤寡,說到底他是欠了衛國公府上下許多。

  他的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靳永貞,「這永貞也有一段時日未見了。」

  靳永貞沒料到突然叫上了她,連忙上前跪了下來,「臣女靳永貞叩見聖上。」

  「好!」皇帝仔細打量了一番,「倒益發像個大姑娘了,怎麼今日只見你,不見你姊姊時維,怎麼?身子還未好轉嗎?」

  他有耳聞衛國公府的大小姐染病多時,原想派太醫前往,卻被靳單易給拒絕,說是不合規矩,怕惹了非議,令皇室為難,他也就由著他了。

  靳永貞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姊姊身子好些了。」

  「好些便好,她這一病也好些時候了,加之體弱多年,轉眼都過了婚齡。衛國公府的親事,朕本不該多問,但也該是時候訂親了。不如朕替老國公做個媒如何?」

  靳單易一驚,雖說他一心希望自己的孫女找到好人家,但人畢竟有著私心,他更希望她們縱使出嫁也都留在自己的身旁,所以早就盤算了招贅婿的念頭,只是時維身上的殘缺眾人皆知,能入得了眼的人家都嫌棄,而願意婚配的他看了又不滿意,這才會拖過一天又一天,但現在聖上要指婚……

  「朕還記得,老國公家的孩子名字取得好,出於詩經名時維,看來宋將軍當年也是因為這時維出生,才將咱們的狀元郎取名為鷹揚,正好配成一對時維鷹揚——說到底是姻緣早注定。」

  跪在地上的靳永貞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原以為自己今天只是跟著爺爺來湊熱鬧,怎麼聖上一來就要指婚了,而且聽那口氣,似乎要把姊姊嫁給宋大哥?

  雖然宋大哥一向待姊姊很好,她也覺得他不錯,但是一想到他要娶自己的姊姊,心中就升起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而且爺爺不是說,怕姊姊嫁出去後受人欺負,所以最好要招個贅婿,能照顧姊姊,還能替靳家延續血胍,可是現在——她悄悄瞄了下爺爺,就見他一臉不顯思緒。

  「鷹揚,朕替你許的這門親事可好?」

  宋鷹揚立刻叩首,「謝聖上。」

  「武狀元配上了衛國公的嫡長孫女,朕今日可真是做了件開心的好事。」

  聖口一開,靳單易就算不想也得允了,他在心中嘆了口氣,站起身,只能跪下謝恩,但皇帝早一步的拉住了他。

  「老國公,萬萬不可。」皇帝是打心裡敬重老人家,「實不相瞞,這門親事是武狀元自己求來的,朕相信他一定會好好待時維,老國公放心。」

  靳單易心一突,他還真不知宋鷹揚對時維有這個心思,但宋家他是信得過的,時維嫁去宋府,確實是不用怕受欺凌。

  「謝聖上。」

  皇帝要人將靳單易扶坐下,目光看向跪著低頭不語的靳永貞,露出一抹笑,「既許了時維佳婿,也不能委屈了你,朕……」

  「老臣有一事相求。」也顧不得大不諱,靳單易打斷了皇帝的話。

  皇帝微楞了下,也沒氣惱,直說:「老國公請說。」

  靳單易的心一橫,永貞的性子可不像時維,不能隨意就指了門親事,於是說道:「國公府一門如今只剩下時維與永貞,如今時維承蒙聖恩,下旨賜婚,老臣感激於心。只是永貞的親事,還盼聖上交由老臣擇選。」

  皇帝心中自然清楚靳單易的考慮,靳家到了這一代可說是斷了香火,若是靳時維婚配武狀元,就剩下靳永貞,若要招贅婿也是可能,只是他心頭可有另一個盤算,眼角看了下坐在身後的溫良玉。

  這孩子長得俊美但性子閑散,雖被封了個王爺,卻厚著臉皮頂個稱號,整天流連花叢。

  這些日子還不停出入一間新設的采月坊,據聞那裡頭養了不少俊俏的公子與童男,說穿了就是專門給喜愛小倌的男子出入——這孩子是越大越不讓人省心,若不早些替他定下正妃,只怕夜長夢多早晚惹出事來。而他看中的便是靳永貞的剛烈性子,正好配上自家兒子的間散。

  「老國公是不信朕能許門好親事?」

  「老臣不敢。」

  皇帝溫和一笑,「老國公莫慌,朕只是越見永貞越歡喜,想與衛國公府結個親家。」

  溫良玉一臉吊兒郎當的笑,聽到皇帝的話,心卻是一突。

  靳永貞的心跳驀然加速,嫁給溫良玉,這她想都沒有想過,但或許該說她從未想過婚配一事,總覺得現在的日子很好,她不介意:輩了這麼過下去,況且現在姊姊婚配了,將要離開衛國公府,她若嫁人了,爺爺怎麼辦?靳家的香火呢?

  她的臉色微變,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看向溫良玉。現在姊姊婚配,她不能嫁人,縱使對像是他,她也不能——她對他輕搖了下頭。

  她的動作輕微,卻全落入了溫良玉的眼中,他微斂下眼,懶懶的開了口。「做親家?父皇,這可不好。太子身邊早有太子妃和兩個側妃,說不准房裡還有多少美人、姬妾,你現在再把人家衛國公府裡的二小姐指給皇兄,不妥、不妥。」

  皇帝的臉色微變,瞪了溫良玉一眼,死小子,這不存心添亂。「父皇不是要給你皇兄指婚。」

  「不是皇兄,難不成——」溫良玉指著自己的鼻子,「是兒臣?」

  「這是自然。」皇帝的臉已陰沉沉的像大雨將至。

  「不成、不成。」溫良玉露出驚恐的神情,「誰不知衛國公府裡的人不論男女皆是一身武藝,兒臣這身細皮嫩肉,只怕承受不住。沒出幾天,就被這靳二小姐折磨得不成人形,癱在床上了。」

  皇帝漲紅了臉,差點氣得吐出一口血來。在兵部眾將士的面前說這些話,他不要臉也就罷,竟順便將皇家的顏面踩在地上了。

  「所以這門親事,兒臣不要,若硬逼著兒臣,父皇就給兒臣三尺白綾,兒臣死給父皇看。」

  就像個娘們似的,拿出以死相逼的戲碼來了。皇帝大口喘著氣,快要被氣得厥過去了。

  「父皇不說話,就當准了兒臣,這門親事休要再提,」溫良玉站起身,「兒臣在采月坊有宴,跪辭。」

  嘴巴雖是這麼說,卻只是手一拱,便帶著爽朗的笑聲,轉身翩然而去。

  這下玉王爺好男風之事,在明日肯定傳得人盡皆知。

  這逆子,存心氣死他。皇帝僵著身子。

  「聖上息怒。」靳單易在一旁勸慰。

  雖知今日溫良玉拒婚之事會傳遍大街小巷,對永貞的名聲多少有影響,但他還是暗暗松了口氣,本就不想讓永貞被指婚,玉王爺這麼一攪和倒幫了個大忙,況且這般徒有長相,沒半分能耐的家伙,縱使貴為皇子,他仍打心裡看不起。

  「老國公,永貞的親事就由衛國公府自行定奪吧。」皇帝的面子掛不住,也只能如了斬單易的願。

  靳單易聞言,立刻謝恩。

  擂台上的角力競技繼續,但看台上的眾人早無心於此。

  皇帝看了一會兒,便冷著臉離去。

  靳單易也以疲憊為由,先行回府。

  靳永貞自然也得跟著離去。

  兵部侍郎親自相送,謝雁山也跟著自己的父親陪在一旁,而宋鷹揚則是得了空,走到靳永貞的面前。

  「聖上下旨賜婚了。」宋鷹揚的口氣有著掩不去的雀躍。

  「是啊。」靳永貞聽到聲音,連忙回過神,對宋鷹揚擠眉弄眼了下,「姊姊要嫁給宋大哥了。」

  宋鷹揚微黑的臉上一紅,不太自在的搔了搔頭。

  「真沒想到上陣殺敵都難不倒的宋大哥,竟然也會臉紅了。」

  「你這真是——」宋鷹揚忍不住笑了出來,「只是我沒料到聖上也想一道替你指婚,更沒想到玉王爺……你可別放心上。」

  當著眾人的面否絕了這門親事,也不顧念一個姑娘家的名聲,他本不想提,但又怕靳永貞心裡難受,想要勸個幾句。

  「放心吧!宋大哥,我不會放在心上,」靳永貞刻意笑了笑,「反正我本也不想嫁他。」

  「他可是玉樹臨風的玉王爺。」在悠然村,他不是沒看到兩人之間的熟稔,她還將她自己的馬送給了溫良玉,這應該多少代表些什麼。

  「縱是玉樹臨風,俊美非常人,說穿了也不過是長得一副好皮相罷了。」靳永貞繼續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確實。」私議皇子若被聽聞可要問罪,宋鷹揚壓低自己的聲音,討好未來的小姨子,「能配得上貞妹妹的男人,可不能是個繡花枕頭。」

  靳永貞不由輕笑,「這是當然,只是——這麼想來也可惜,如此漂亮的人,沒有落入我的手裡任我摧殘一番。」

  聽到這話,宋鷹揚忍不住輕搖著頭,果然是衛國公府出身的小姐,講話就是豪氣,沒有姑娘家的扭捏作態。

  看著靳單易的馬車已先行,他連忙說道:「老國公的車走了,你快上車吧。」

  靳永貞點了下頭,這次跟著爺爺出府,也帶上了憐兒,在她的扶持下上了馬車。

  不過才探頭進去,就察覺空氣中一股不尋常的氣流。她的心一突,才看到好整以暇坐在馬車裡的溫良玉。

  靳永貞松了口氣,坐了進去,等馬車一動,她才開口,「你怎麼在這裡?」

  她不怕被人發現她的馬車裡藏了個男人有失名節,只好奇他怎麼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她的馬車裡。

  「我若不在這裡,也聽不到你在背後說我壞話。」說他是個繡花枕頭,還想要摧殘他,就憑她?哼。

  「偷聽別人說話?」靳永貞一點都不見心虛,「奇怪你明明是個王爺,怎麼盡干些見不得人的事?」

  「本王高興。」

  靳永貞早就習慣了他的不可一世,揮了揮手,「隨你。」

  「喂,嫁給本王不好嗎?」

  靳永貞沒料到他會當面問她,她微愣了下,反問:「嫁給你哪裡好?成天抱著女人賴在四知苑裡,如此多情,我才無福消受。更何況——我要找的是贅婿,不是要嫁人。」

  「找贅婿?」

  「是啊。」靳永貞自覺她的一生已經訂下了。原以為要招贅婿的會是姊姊,但是指婚的聖旨已下,這個傳承香火的重責大任就落到她的頭上了,不論她願或不願,如果爺爺真的跟她開口,她就會點頭。

  溫良玉沒想到會從靳永貞的嘴裡聽到這個回答,:時間沉默了下來。

  靳永貞也沒有費心找話題打破沉默,兩人似乎在這個時候都明白了很多事情並非能如他們隨心所欲的掌握。

  馬車停了下來,憐兒微拉開布幔,先是看到馬車裡的溫良玉,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然後才看向靳永貞,「小姐。進府了」

  「看吧!」靳永貞難忍笑意的看著溫良玉,「連憐兒都覺得你討厭。」

  溫良玉對此批評不痛不癢。

  「你可得好好想個辦法把他弄下馬車,」靳永貞起身,對憐兒說道:「不要讓人瞧見了。」

  「憐兒知道。」憐兒低著頭,聽著靳永貞的腳步離去,這才抬頭看著溫良玉,「王爺,你與小姐已經不再是孩子,也得顧念著小姐的名聲。」

  「別說了,管家婆,有人來了。」

  果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憐兒將布幔放下,一個轉頭,一臉的委屈。

  要來拉馬車的福二一見,立刻問道:「憐兒姑娘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憐兒扯了扯嘴角,「小姐正發著脾氣。」她眨著眼,一雙眼無辜的染上水氣。

  憐兒可是衛國府裡公認最水靈漂亮的婢女,別說福二,只要是府裡的男丁都把她當天仙似的看待。

  一見憐兒的樣子,福二的心都要碎了,連忙說道:「小姐何故動氣?」

  「小姐特地交代要我去庫房搬出松樹屛風放到翠玉閣裡,但憐兒卻忘了,方才小姐問起便發了脾氣,要憐兒立刻去辦。」

  「憐兒姑娘別慌,小的幫你。」福二連忙想英雄救美。

  「可福二哥的工作——」

  「去去就回,先把馬車放在這裡一會兒,不會有事。」

  「可那重量不輕,只怕福二哥一人不夠——」憐兒的眼神勾人似的掃了四下一眼,原本就豎著耳朵聽的小廝們立刻都上前。

  「咱們一道,一會兒工夫便成。」

  「謝謝各位小哥,晚些時候,憐兒做些甜湯給各位小哥。」

  這個莫憐這幾年真的機靈多了,溫良玉的嘴角揚起了一抹不經意的笑,倒是她的主子一點都不見長進。

  聽到馬車旁的聲音一靜,溫良玉立刻下了馬車,但他不是往府外而去,而是在夜色遮掩下消失在衛國公府裡。

  「你膽子倒大,還不走。」看到溫良玉,坐在屋裡的靳永貞臉上沒有驚訝,似乎對他的到來早有准備。

  溫良玉坐了下來,毫不客氣的喝她放在桌上已經喝了一口的茶,「這裡本王來來去去無數次,怎會沒膽來?」

  但往往都是飛檐走壁如宵小,難得一次大刺刺的跟著靳永貞坐馬車從大門口進來,自然不想這麼快走。

  「你跟本王說清楚,你那個贅婿是什麼意思?」

  「意思?」她覺得莫名其妙,意思不是很清楚了嗎?「就是贅婿的意思。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將我姊姊身子好轉的事告訴聖上?」

  他挑了下眉,「本王為何要做此事?」

  「誰知道,你做事向來不按常理出招,若不是你提的,聖上怎麼會突然替我姊姊指婚。之前,你才說寶公主喜歡宋大哥,現在宋大哥卻要娶我姊了,那寶公主怎麼辨?」

  「阿寶是喜歡宋鷹揚,但宋鷹揚又不喜歡她,就在父皇開口前,宋鷹揚自己跟父皇求了這門親事。」

  「宋大哥自己求的?」

  溫良玉點頭,沒把自己在這件事上出力的事說出來。

  靳永貞沒料到宋鷹揚有這麼大的勇氣,不過她姊姊這算是搶了寶公主的心上人吧?

  一思及此,她不由一笑,「這該可以說是報應吧?寶公主打破我姊姊的夜明珠,現在卻賠給我姊姊一個心上人,若將來有機會進宮碰上她,我絕對要好好跟寶公主說說。」

  「你算了吧!也不怕自己這性子,一旦被激便顧前不顧後,」溫良玉伸手捏了下她的臉,「到時惹禍上身。」

  她不客氣的將他的手揮開,「果然是一家人,縱使寶公主再不討人喜歡也是你的妹妹,連說一句都不成。」

  「她雖是我妹妹,但本王對她沒半點情分,只是擔心你,」他專注的看著她,「宮廷是個走一步、回個頭都要思量再二的地方,不能由著你的喜惡,任意妄為。本王看你確實得要找個贅婿,一輩子活在這個衛國公府裡,以免哪天不長眼的掉腦袋。」

  她心知肚明他對自己的關心,只是難免不服。「明明在宮裡任意妄為的是你,跟你比起來,我根本不算什麼。」

  「靳永貞,你憑什麼跟本王比?本王可是玉王爺,人世間絕無僅有的玉王爺。」

  「呵,」靳永貞假笑了一聲,「玉公主,這世上就連只貓或狗也都是絕無僅有的。」

  溫哀玉沒好氣的瞪著她。

  她也不客氣的回視。

  「奇怪你這個性子怎麼就入了我父皇的眼?」溫良玉一臉的匪夷所思,「竟想推自己的兒子入虎口,把你許配給我。」

  「少往臉上貼金,王爺又如何?」她輸人不輸陣的回嘴,「我嫁貓嫁狗就是不嫁你。」

  「靳永貞,跟你說件事,」溫良玉一把拉過了她,與她四目相接,「本王可以不要你,但你不能不要本王,這是你此生宿命。」

  「玉公主,你真把我當你那些美人們了嗎?隨你要就來,不要就丟——你想得美,」她伸出手輕拍了拍他的臉,「信不信我打你一頓?」

  「你打啊。使勁的打。」溫良玉也不怕。

  「你——」看著他帶半分邪氣的臉,她的手卻怎麼也無法使力,長得這麼好看,若是傷了可不好——她厭惡的看著他,心中更唾棄自己。

  「反正這些日子你安分些。」知道她拿自己沒辦法,溫良玉一臉的得意,「尤其別進宮。」

  「放心吧!」她收回自己的手,心直口快的說:「我也不想去那個破爛地方。」

  「那地方是破爛。」溫良玉也沒生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這些話只能在我面前說。活在宮裡,沒個心眼不成,而你——活得太認真。所以你別進宮,別找上阿寶,」他忍不住點了點她的鼻子,這腦子沒用,只怕被人陷害都不自知,「以免沒了小命。」

  她皺了下眉。「玉公主,別小看我,我有功夫。」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宮裡,」溫良玉嘆了口氣,「有功夫也不足以自保。聽話!若你不聽我的,到時被人找麻煩就不救你。」

  「玉公主,論拳腳我比你行,你想救我?」她的拳頭裝模作樣的在他的面前揮了揮,「不知是你低估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一把抓下她的手,「看來還真是不吃點苦頭不知疼。」

  「你才是。疼?我讓你疼,」她抽回自己的手,捏著他的臉。「別老是往青樓跑。」

  「疼、疼。」溫良玉縮著脖子閃著。

  「我還沒用力。」靳永貞聽他喊疼,立刻將手給松開,看他一臉委屈,不由一股無力感升起,「你別腦子盡想著賴在四知苑裡,有時間多練些拳腳功夫,至少遇險能自保也好。」

  溫良玉捂著臉,冷冷一哼,「本王就是不屑那些舞刀弄劍的,多粗魯,不然若要練,肯定天下無敵。」

  「你?」她站起身低頭看著他,一手拿起桌上的劍,「你的不要臉才是天下無敵。我練劍給你看,看你能記多少就記多少。可別小看我們靳氏劍法,這才是天下第一。」

  「你似乎忘了這世上還有個落英劍法?你之前還打輸了墨寒。」

  她沒好氣的瞪著他。她跟墨寒之前比試過一場,她確實是輸了,但這不代表靳氏劍法不好,而是她學得還不夠好。

  「好吧!你第一、你第一。」看她殺人似的神情,知道自己侮辱了她眼中絕對是天下無敵的靳氏劍法,溫良玉立刻做了個請的動作,「快練、快練。本王看著。」

  靳永貞是真心想要教他,雖說他身邊總有侍衛護身,但是也難保不會有落單的時候。偏偏她使得很認真,他在一旁的神情就像看猴子耍戲,就知道他根本不上心。

  初夏,天氣還帶了絲涼意,衛國公府裡的牡丹長得正好,一片托紫嫣紅,美不勝收。

  靳永貞在自己院子的桃花林間舞劍,銀光隨著陽光一閃一晃,甚是好看。

  靳時維在一旁的五角亭裡品茗,靜靜的看著。

  前幾日,她便被爺爺派人接回了衛國公府。

  她沒料到自己的親事訂下了,對像還是熟悉的宋鷹揚,更從沒想到後半生竟是與他走下去,驚訝退去之後,只是一片平靜。

  聖旨已下,不論願或不願,喜或不喜都得上花轎,她心中悅或不悅已無意義。

  「姊姊想什麼?」一身香汗淋漓的靳永貞跑了過來。

  靳時維一笑,接過了憐兒送上的帕子,親手替靳永貞擦臉上的汗。「只是在想,我成親後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擔心你和爺爺。」

  「宋大哥頗有才干,興許會留在京城也是未定。」靳永貞的性子向來樂觀,凡事都想著好事。

  靳時維看著靳永貞放在石桌上的劍閃著冷光,她輕搖了下頭,她從沒指望嫁個什麼權貴夫君,原以為這雙腿會讓自己良人難尋,也打定了主意終身不嫁亦無妨,卻沒料到今日一道聖旨卻給她送來了一個眾人仰望的狀元郎。

  不過她心中還是有絲慶幸今日指婚嫁出府的人是她,若是永貞這個野慣的妹子,只怕一嫁人就像鳥被折翅,一輩子不開懷了。

  「將來定要爺爺給你挑個好夫君,」靳時維伸出手輕摸著她的臉,「找個疼惜你的良人,入贅衛國公府,保你一世安樂。」

  靳永貞聞言一笑,她實在不想去細思這件事,突然她的眼角瞄到靳時維手背上的紅痕。

  她飛快的拉過她的手,「怎麼傷的?」

  傷口不深,不像刀劍所傷——而且看愈合的樣子,應該傷了幾日,她不由眉頭一鎩。

  靳時維一笑,將袖子拉上,蓋過了傷口,「可別驚動了爺爺。」

  「怎麼回事?」靳永貞銳利的眼神看向碧兒。

  碧兒會意,也不顧靳時維的示意,忍不住心中不平的開口,「回二小姐,小姐的傷是寶公主所為。」

  「寶公主?」一想到那個刁蠻公主,靳永貞就一把火,「她怎麼會傷了姊姊?」

  「公主也不知從何得知的消息,知道小姐每個月都會去寺廟參拜,便帶著侍衛、宮女來了,小姐不想生事,處處隱忍,拉扯之間就被花鈿所傷。」

  靳永貞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想也知道這樣的相遇絕不是巧合,「縱是皇親國戚也不能無故傷人。」

  「隨她吧。」靳時維壓根就不放在心上。不過就是個被嫉妒給衝昏頭的丫頭,想來宋鷹揚真的是有幾分才情,竟能讓公主這般的金枝玉葉為他失了分寸。

  「若有機會,我肯定替姊姊討回公道。」

  「別鬧。知道你為姊姊好,但是她是公主,咱們……」靳時維輕搖了下頭,「別忘了,今早宮裡來報,下個月的百花宴,聖上特地下了旨,非你進宮去一趟不可。」

  一想到這個,靳永貞就氣悶。因為百花宴還有姊姊的婚事,那個討人厭的表姑奶奶又要重出江湖,她們衛國公府不再太平。

  「看來聖上真被玉玉爺惹惱了。」在會武宴上,溫良玉當著眾人的面拂了聖上要指婚靳永貞的事,京裡早傳得沸沸揚揚,靳時維時有耳聞,「宮裡是打算要在百花宴上給玉王爺相妃選秀,特別下旨要你去一趟,應該是想那日玉王爺當場回絕親事的事傳開來,耳語四起,對你名聲有損,所以才叫上你。」

  名聲這種事,靳永貞若是真的在乎就不會女扮男裝的四處游走,在她眼中那些都是假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夠好便成了。

  她想起了良玉的警告,不要進宮……但是聖旨已下,她能說不去嗎?百花宴是為了替他相妃,想起他曾說過能配得上他的女人肯定得要天下無雙,她倒是好奇最後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會是誰了。

  「記得進宮要乖乖聽話,可別闖了禍。」

  「我一定聽話。」靳永貞收回自己的思緒,用力的點著頭。

  靳時維看著她,心中實在沒多大的把握。

  內心深處還以為妹妹跟玉王爺打打鬧鬧,此生該是注定有段情緣,卻沒料到走到今日卻是情深緣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五章

  百花宴上,靳永貞跟著右相夫人進宮。

  今天靳永貞也沒特別裝扮,只穿了件淡黃色的緞子裙,裙擺上用金線繡上幾朵梅,臉上略施脂粉,擺明了她今天只是來湊熱鬧,不是進宮跟人搶位置。

  右相夫人挑剔的瞧了她好幾眼,最後也懶得理會她。把她交給宮娥伺候,就徑自去四處寒暄。

  靳永貞雖不常在宮裡走動,但也不是第一次進宮,又加上狩獵之行,目光看著四周的小姐,她大多認識,都是朝中權貴之女,不過因為靳永貞最近的名聲實在不好,所以也沒人來搭理她。

  她樂得輕松,徑自一個個的打量這些為了溫良玉所選的妃子人選,品頭論足一番。

  每個人——除了她以外,全是盛裝華服,艷光四射,這個「玉公主」真是好福氣,雖然名聲再差,但端著那張好看的臉和身分,眾家女子哪個不是雙眼帶笑、心中懷春的盼他垂青。

  「聽聞,聖上本欲指婚於她,卻被玉王爺所拒。」

  那耳語不大,卻正巧傳進了靳永貞的耳裡。

  真是應了那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她波瀾不驚的坐著,還刻意的挺直了腰杆子,想耍聽得更仔細。

  「也難怪,玉王爺俊秀風流,怎麼會看上這種庸色。」

  「是啊!我聽我爹說,她還在皇家狩獵時打傷過玉王爺。」

  「這麼粗鄙。」

  「自然——將門出身,總是舞刀弄槍,沒半點規矩,右相夫人私下也跟我娘說了,這靳家二小姐如頑石。」

  靳永貞心中覺得好笑,這些人從未真正的認識她,卻一個個說得好似跟她很熟悉似的。

  說吧!說吧!她又不痛不癢。

  她不客氣的開始吃起宮娥送上的甜食,入耳的那些批評就當配菜。只是想到溫良玉要從這些愛說三道四的女人中挑一個當妻子,她的心就沒來由的沉了下來。

  她悶著心,一口又一口的吃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本是不變之理,他要成親是早晚,但看在要繼續當朋友的分上,可不可以不要挑一個討厭她的人當妃子?

  靳永貞在這生著悶氣,宴席上首的寧貴妃也沒好到哪去——

  「姊姊,怎麼不見玉王爺?」

  寧貴妃臉上掛著笑,看了開口的柳貴妃一眼,輕聲說道:「該是有事擔擱了,一會兒便到。」

  「這百花宴可是為了三皇兄而備,」寶公主坐在柳貴妃的身旁,說起風涼話,「母妃,你說這主角沒來,不就沒戲了。」

  寧貴妃忍著氣,柳貴妃仗著自己一副好模樣,得了幾年的恩寵,又生下二皇子和皇長女,在宮中驕恣了無數年,幸好二皇子福薄早夭,無子的她將來再有作為也比不上她這個生了太子和三皇子的寧貴妃。

  柳貴妃膝下現在就只有寶公主這個女兒,疼之如命,故養出了寶公主的蠻橫無禮,令人看了厭煩。

  今日是她為了寶貝麼兒溫良玉所辦的百花宴,京裡眾閨閣千金皆入宮,可不能有一絲的差錯。

  寧貴妃雖面上一如以往,但心中不免著急見不到那向來如野馬般的兒子,耳裡又聽著那對母女冷嘲熱諷,心中來了氣。

  「寶公主關心玉王爺倒是兄妹情深,」寧貴妃和藹一笑,但話中字字帶刺,「王爺大婚後,可得快快輪到公主,不然再留著可就不知多大歲數了。真是可惜武狀元被聖上指婚,不然也該是個好人選。」

  寶公主聞言,心中一窒。這不擺明了往她的痛腳上踩嗎?正氣不過的想要回嘴,但是柳貴妃壓了下寶公主的手。

  「姊姊有心了。」雖是一臉感激,但柳貴妃心頭卻是滿滿憤恨。

  雖說後位空懸,自己與寧貴妃都有同等冊封,但生兒生女在皇室來說就是不同,寧貴妃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是太子,一個玉王爺,太子就不用說,將來是一國之主,但那個玉王爺——縱是荒唐度日,狂妄自大,聖上還是百般忍容,連城池都能賜,見他流連花間,一個願娶妃,還硬是讓寧貴妃辦了百花宴給他挑妃子。而她的寶公主看中了個人,聖上卻不顧寶公主的心思,指給了他人。

  若是她的二皇子還在……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子,她的心一悶。如果孩子還在,今日或許就不是這樣的局面。

  「說到底是咱們阿寶沒玉王爺的好福氣。」

  「這是自然。」寧貴妃也回得不客氣。「畢竟不過就是個公主。」

  柳貴妃聞言,臉上的平靜再也偽裝不了。

  「母妃,」原不想來的太子溫良仁因為寧貴妃開了口,所以勉為其難的露了面,他清楚母妃是想要弟弟看在他這個兄長的面上安分些,但他可沒料到宴會還沒開始,母妃跟柳貴妃就擦出了火氣,他不由在一旁輕聲說道:「皇弟隨後便到,還請稍安勿躁。」

  寧貴妃聞言,面上一窒,最後緩緩的一笑,這才意會自己的失態,怎麼就跟柳貴妃鬧上了。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根本無須跟柳貴妃或寶公主計較,她有個才華洋溢的太子長子,還有個俊美無雙的王爺次子,柳貴妃這對母女向來就不是威脅。

  「玉王爺到。」

  殿外的太監聲音揚起,靳永貞可以察覺空氣中微微的變化,原在她身旁低聲交談的眾千金全都閉上了嘴,微低下了頭。

  靳永貞連忙用力的將嘴裡的糕點吞進去,跟著站起來,學著垂首而立,但還是忍不住的側著頭,看向門口。

  溫良玉大步流星走進來,俊臉上的笑容溫柔,雙眼熠熠生輝,自然而生的雍容之風令眾女一靜,想見卻又不敢抬頭直視,全都端著一副進退有度的淑女樣子。

  靳永貞看著她們頷首低眉,心中還真替她們感到辛苦,她目光不經意的與溫良玉直視,就見他的眼中晶光一閃,然後視線越過她,看向她的身旁。

  她的心一突,雖然很快,但她注意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打量。她的身旁是太師之女,長得確實很美,肌膚如雪,清麗嫻雅——看他的眼神,敢情是相中了太師的嫡女?

  宴會開始,眾家小姐自然是接受安排的使出自己苦學的才藝,彈琴、吹簫等皆是有備而來。

  尤其太師嫡女的箏彈得極好,輕柔時如小溪濺濺,奔放時如萬馬奔騰,看來為了今日真是下足了功夫。

  靳永貞的手無意識的伸向盤子內的糕點,塞進嘴裡,然後狀似不經心的看著坐在太子身邊的溫良玉,只見他一臉專注,眼中彷佛世上只剩太師千金一個女人似的。

  「甚好。」當琴聲一停,寧貴妃不由大贊,心中本就屬意太師千金,這會兒連忙叫人上來,「玉兒,你以為如何?」

  「好。令人如痴如醉。」

  聞言,太師之女一臉的嬌羞。

  見兒子這樣專注的盯著太師之女,寧貴妃心中大喜,賞了對代表富貴的葫蘆簪。

  那一看就知道是極好的賞賜,連她都沒這麼好的東西,寶公主不由一哼,「不過就是彈了首曲兒罷了。」

  柳貴妃瞥了寶公主一眼,「別胡說。」

  「本來就是。無聊,」寶公主坐直身子,「靳永貞。」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起,靳永貞差點被嘴裡的甜糕給噎住。

  「靳永貞,」寶公主不悅的又喚了一聲,「本公主叫你。」

  靳永貞使勁將甜糕吞下去,有些狼狽的起身上前,記著表姑奶奶的教導,學也學得三分像的行了個大禮。

  寧貴妃掃了寶公主一眼,不知這刁蠻公主又想如何。

  「眾家千金都各自獻藝,怎麼獨獨少了你?」寶公主不客氣的問:「難不成是瞧不起咱們玉王爺?」

  靳永貞聽出了寶公主要找麻煩,她微斂下眼,「回公主,臣女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好好表現表現。聽聞你劍舞得好,趁此良辰,舞一曲讓眾人欣賞。」

  敢情這個寶公主把靳家劍法當成雜技來看了?靳永貞暗暗皺了下眉頭,她想找自己麻煩,若拒絕,擺明了給她找到了機會。罷了,就當練劍,在衛國公府她每日都做。

  她淺淺一笑,「既然公主有雅興,臣女只好獻醜了。」

  上殿並未帶劍,靳永貞恭敬的看著寧貴妃,「敢問娘娘,可否借劍一用?」

  寧貴妃正要開口交代,一旁的溫良玉卻伸出手,伺候的張公公立刻遞上一把劍。

  溫良玉接過後,直接往靳永貞的方向丟了過去。

  靳永貞沒料到他會突然丟下一把劍,連忙伸手一接,險險的接住。

  「沒想到,還真有兩下子。」溫良玉語氣中的嘲諷意味十足。

  靳永貞也沒惱,知道他十有八九是在氣她進宮出現在這裡,但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他那個總愛下旨的父皇,她有爺爺壓著,難不成還能抗旨不成。

  「謝王爺賜劍。」

  靳永貞手中握劍,眼神一冷,突然一劍刺出,退步平劍劃過,看似靈巧卻力道十足。

  「不虧是靳氏劍法,力道沉厚,」溫良仁在一旁,不由嘆道:「一劍刺出,倒有屠龍之勢。」

  溫戾玉注意到兄長目光似有若無的飄到自己的身上,他的手無意識的轉著扳指,嘴角微揚,「不過是小兒弄劍,何奇之有?」

  靳永貞自幼習武,聽力奇好,她的劍鋒一閃,單腳支地,直指溫良玉的方向。

  別人或許不知,但溫良玉心知肚明是自己這句話惹惱了她,她這性子也好摸,不要提及靳時維的腿,不侮辱靳氏劍法,基本上都不會惹怒她,讓她失分寸。他好整以暇的坐著,勾著笑看台下的她。

  只是這時原本舞得虎虎生風的靳永貞忽然腳一軟,單膝跪了下來,跌在台前,幾乎同時訕笑聲起。

  靳永貞的眼神一斂看著地面,砸向她腳跟的石子很小,有人存心要她出醜。她一個咬牙,將劍往空一拋,雙腳一蹬,彈跳而起,擲劍於空中,飄然轉身,彷佛方才的失誤沒有發生。

  溫良玉的目光看向寶公主身後的侍衛,自從柳貴妃的兒子死了之後,她便開始緊張自己唯一的寶公主生命安危,找了不少高手守在寶公主的身邊。

  見那侍衛的手又有動作,他眼也不眨的扯下自己玉帶上的翠玉珠子,准確的彈向他的手腕。要不是人太多,他就直接把這珠子打進他的腦子去。

  沒長眼的家伙,全天下只有他能欺負靳永貞,其它人連碰都不能碰一下。

  那名侍衛神色一僵,目光飄向他的方向。

  溫良玉勾了勾唇,目不斜視的看著舞劍的靳永貞。

  侍衛的眼神微斂,立刻恭敬的退到了寶公主的身後,低語了幾句,就見寶公主的臉色大變,難以置信的目光飄向溫良玉。

  誰人不知玉王爺是個流連青樓的紈褲,他怎麼可能有什麼了不得的功夫。

  見他狀似輕松的癱在椅上看著舞劍的靳永貞,寶公主自然而然的將目光越過溫良玉,看向站在他身後的帶刀侍衛墨寒。

  墨寒在一旁將溫良玉的所做所為看得淸楚,跟在王爺身邊久了,溫良玉根本無須開口,他便明白了意思,他眼神微冷,手握劍柄看向寶公主。

  他冷酷的樣子帶著威迫警告,寶公主的神情一凝,連跟在玉王爺身邊一個小小侍衛都敢對她這個金枝玉葉挑釁,她不由一個咬牙,心有不甘的瞪著靳永貞。

  她雖與靳永貞無大仇,但是她心儀武狀元,母妃答應要幫她去向父皇提一提,誰知道父皇竟把她心中所喜指給了靳永貞的嫡姊。

  本想趁著今日百花宴要為難這個奪她所愛的女子,沒料到靳時維沒來,倒是她的妹妹來了,她自然就把氣全出在靳永貞的身上,讓靳永貞丟人,代姊姊受過,誰知道溫良玉的侍衛卻給靳永貞撐腰,她實在氣極。

  「你失了分寸了。」

  聽到身旁兄長的聲音,溫良玉依然一派輕松。

  「阿寶要出氣,你就由著她,」溫良仁的聲音依然不疾不徐,聽不出太多的喜怒,「今日靳永貞不出醜讓阿寶出一口怨氣,只怕將來靳永貞的日子不會好過。」

  溫良玉瞄了兄長一眼,雖說溫良仁什麼都不問,但事情似乎都瞞不過他,要不是心裡明白哥哥疼他,絕對不可能加害於他,他還真有些怕他。

  讓靳永貞丟臉的事,他做多了,所以輪不到阿寶那丫頭出手,這次還是由他來吧,就當教訓她沒聽話,跑進宮來了。

  四周響起的贊嘆令溫良玉收回了心神,就見靳永貞跪在殿下,臉色因舞劍而微微泛紅。

  「劍在你手,揮舞自如,不愧為將門之後。」知道母妃不喜舞刀弄劍,對靳永貞不會有太多贊揚,溫良仁索性率先開了口。

  「謝太子!」靳永貞恭敬的低下頭,將寶劍入鞘,高舉過頭,朝著溫良玉的方向,「謝王爺寶劍。」

  張公公正要向前,溫良玉的手一抬,在眾目睽睽之下站起身,親自走到她的面前將劍給接過手。

  「自古寶劍贈英雄,可惜今日英雄是紅妝。」他將劍拔出鞘,直指靳永貞。「靳永貞,你方才那一摔,眾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靳永貞可以感受劍鋒在自己的頭上,但她依然動也不動,微低的頭看不出心中的思緒。

  「唉,」他故意嘆了口氣,把劍一收,「女人畢竟只是女人,只能在家相夫教子——撐不起大場面。」

  那不屑的口吻令靳永貞一時沒忍住氣,開口說道:「既說臣女撐不起大場面,可見王爺武藝過人,只是臣女猶記,王爺曾是臣女手下敗將。王爺當日曾許諾臣女有機會再次交手,臣女敢問王爺,今日可否再次討教?」

  她的話使四周一靜。

  「王爺,臣女可否討教?」

  他嘴角一揚,竟也不顧在大堂之上,只將衣擺一撩,在跪下的她身邊蹲了下來,「你……要跟本王打?」

  「是!」靳永貞低著頭,兩人近得讓她都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味,她壓低自己的聲音,故意說道:「玉公主,你也想在心上人面前展展威風吧。」

  「心上人?」他低頭看她一副恭敬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

  「是啊!」靳永貞微抬頭,從他肩上瞄了過去,「不是想選太師之女為妃嗎?」

  他挑了挑眉,「這都給你看出來了?」說她笨也不笨,他母妃確實是屬意太師之女給他為妃。

  「我還不懂你這家伙嗎?你那雙色咪咪的眼一瞄,我就知你看上了誰。」

  「怎麼?你嫉妒?」

  她沒好氣的一撇嘴,就算是有那麼一點,她也打死不會認,她拉高音量,「王爺既是頂天立地男兒漢,臣女一介女流實不足為懼才是。」

  「好啊!」寶公主正愁找不到機會整靳永貞,立刻看著寧貴妃,「娘娘,就讓三皇兄和靳家二小姐打一場吧!」

  「這怎麼行?」寧貴妃立刻拒絕。

  溫良玉可是她的心頭寶,誰不知道玉王爺長得絕色,卻沒半點武藝在身,那個靳永貞舞刀弄劍慣了,之前在木蘭圍場還曾經傷過皇兒,若在這個為兒子選妃的百花宴上又傷了,這可不成。

  「皇子尊貴,」寧貴妃冷著臉,「不可。」

  「母妃無妨,就讓兩人玩玩。」溫良仁在一旁開了口,心裡明白這是溫良玉故意導的一場戲,於是幫腔。

  寧貴妃心中為難,但溫良仁都開了口,最終只能允了。

  靳永貞一雙眼閃閃發亮,緊盯著溫良玉,「王爺,為免刀劍無眼,臣女便赤手空拳與王爺對戰。」

  擺明就是瞧不起他,溫良玉也不惱,揮了揮袖子站起身。

  「好。」他將手中的劍隨意揮了揮,那不熟練的樣子如小兒弄劍,令見者都忍不住心驚膽跳了起來,「來吧。」

  「王爺,來了。」

  溫良玉一副無聊的樣子點點頭。

  靳永貞縱使想要教訓他,但也不會真的讓他失了面子一下子就落敗,於是朝他的臉上一拳揮過去,這麼簡單連孩子都知道閃的拳頭,沒料到溫良玉竟然閃也不閃,一拳直接打中他的眼。

  溫良玉哀叫一聲,蹲了下來,呻吟著蹲在地上。

  「天啊!」寧貴妃大驚失色,「皇兒?」

  溫良仁臉上沒有貴妃的驚慌失措,反而為了控制笑意而低著頭用力揉著太陽穴。

  太子妃也略微心急的看著,「太子爺,這可如何是好?」

  「將玉王爺扶下去,」溫良仁一抬頭,臉上的冷漠依舊,「請太醫。」

  看著溫良玉被扶了出去,寧貴妃也急急的跟去,看來這場宴會要不了了之了,見狀的靳永貞一臉蒼白。

  「太子爺,」靳永貞急切的看著溫良仁,「臣女、臣女——」

  「與你無關。」溫良仁打斷了靳永貞的話,「莫放心上。退下吧。」

  低著頭,靳永貞一臉不安的退了回去。

  主角走了,這下真是沒戲唱了。而靳永貞這個傷害玉王爺的破壞者,成了千古大罪人。

  靳永貞也不在乎周遭的耳語,就算把她說成了母夜叉,趁機報玉王爺不願娶她之仇,她也沒氣惱,她根本無心傷他,怎麼他就蠢得不閃不躲?以前就知道他沒用,卻不知他真這麼沒用。

  一個宮娥上前,在她的耳際低語了句,靳永貞點了點頭,低著頭起身離去。

  宮外的馬車已經等在外頭,她認命的上了馬車,是表姑奶奶的意思,要她立刻離宮回府。

  她苦著一張臉,傷了溫良玉這件事,縱使無人追究,但心裡內疚得很。他的臉,那張俊臉——早知道打肚子就好。

  看著兒子俊臉上的右眼掛著一個黑眼圈,寧貴妃不由惱道:「靳二小姐實在膽大妄為。」

  「母妃,是兒臣技不如人。」

  「什麼技不如人?你貴為皇子,她本不該直接開口找你比試,如此潑婦,將來看有哪戶人家敢收她。」

  「沒人收,她大不了不嫁。」

  「說這什麼話,」寧貴妃緊張兮兮的瞧著他,「可還痛?」

  「痛極。」溫良玉掛著可憐兮兮的表情。

  寧貴妃心疼不已,「可惜宴後本還安排了與眾人共賞煙花,你瞧,前頭正熱鬧,你卻只能形單影只躺在這裡,真是給那不知進退的丫頭壞了事。」

  「母妃別惱,將來有的是機會。你也別只顧在這裡陪著我,快去前頭露個臉。裡頭可有兒臣未來的妃子,母妃可得替兒臣好生照顧一番才行。」

  「你啊!難得挑了個自己喜歡的,」寧貴妃撫了下自己的鬢角,「你先歇會兒。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恭送母妃。」

  寧貴妃拍了拍愛子的手,起身離開。

  「王爺,你真沒事?」張公公等寧貴妃走了,這才上前仔細的瞧著,「靳二小姐下手也是狠的,明天可得黑了一大圈了。」

  「無妨。」溫良玉要來手鏡打量了一下,「她以為我會閃開。」

  「是啊!王爺,你怎麼不閃?」

  「她想威風就讓她威風,」只要視力無礙,皮外傷只須點時間就好。溫良玉將鏡子一甩,「她那性子得吃吃苦頭才好。」

  「讓人吃苦頭,不怕自己舍不得。」

  聽到門外的聲音,溫良玉未見人,先露出了笑,「皇兄。」

  溫良仁大步走了進來,「特來瞧瞧你,可憐這張好看的臉,看來得要瘀青個幾天了。」

  「無妨,小傷而已。」

  「之於你是小傷,但你這招也夠狠的了。」溫良仁坐了下來,盯著自己寵愛的弟弟,「大庭廣眾之下給她難堪,寶公主是該開心,可是靳永貞就糟了。」

  溫良玉一副好笑的神情,「現下傷的人是我,被她打倒的也是我,難堪?怎麼也落不到她頭上。」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胡塗,她這一狠拳下來,人家只會記得她沒規矩,不會說你軟弱。女子名節一事如同性命,今日在宴上一鬧,不怕靳二小姐尋不著良人。」

  「她是衛國公府的二小姐,自有不怕死的人上門。」聽溫良仁一說,溫良玉也有些明白即便他是想替她避禍,做得也有些過了,也許他是更氣她不聽他的警告吧。

  聽聞窗外一聲巨響,他望向窗外,煙花綻放星空,好不美麗,他扯開話題,「皇兄怎麼不陪著皇嫂?」

  「她自有眾人陪著。」溫良仁的口氣索然無趣。

  他有太子妃和兩個側妃,說不上討厭,但也沒有喜歡到入骨,他是太子,早被教導不可鐘情於誰,就像父皇也是後宮佳麗無數,但從未專注在一個妃子身上太久。

  「皇兄可知自己錯過了什麼?」

  溫良仁不由輕挑了下眉。

  「靳家的大小姐——靳時維。」

  溫良仁淺淺一笑,「不過就是個女人罷了!只有我要與不要,從無錯過。」

  溫良玉也沒反駁,「皇兄言之有理。確實不過是個女人罷了,只是靳家兩女特別,雖非絕世美人,但勝在靈動,不像木頭。」

  溫良仁大笑出聲,「你這是承認了你心儀靳家二小姐。」

  「非也。」溫良玉搖頭,「那丫頭性子衝動,雖然不像木頭卻如脫兔,只知惹是生非。」

  「若論惹是生非,天下間誰勝得過你。」溫良仁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要怎麼折騰隨你,別鬧出太大的事來就好。母妃替你相中了太師之女,你方才也見了,是個絕色。縱使你再不願,親事早晚也得定下,不然你還真想去娶個外族公主不成。我看估計你被打了一拳的事,這個時辰已經傳到了父皇的耳裡,他現在肯定氣惱在心。你倒好,出了事,轉身就走,我可不成,為了我的耳根子清淨,求你別再胡鬧。」

  「我明白。」關於自己的親事,溫良玉沒擺在心上。不過就是娶個正妻擺在家裡,天底下依然沒人管得住他。就如同皇兄所言,女人而已,只有他要與不要。

  「對了!有探子來報,說是墨城正大興土木,要開什麼摘星閣,不知跟京城的摘星坊可有關聯?」

  「似乎是有點關聯。」

  「你啊!」溫良仁實在拿這個弟弟沒辦法,「若讓父皇知道你開青樓,還一家開過一家,他肯定被你活活氣死。」

  「所以皇兄就費點心思,替臣弟瞞著吧。」

  不瞞也不行,他可不想皇室的家醜外揚。堂堂一個王爺四處開青樓,擁名妓,如此驚世駭俗。

  「既然皇兄已知,不如臣弟全說了。臣弟還打算在墨城再開間采月坊,你不知這世間男子之美更盛女子,看在皇兄疼愛臣弟的分上,臣弟可以送幾個進宮給皇兄瞧瞧。」

  「你——」溫良仁立刻起身走開,若再談下去,只怕氣死的是自己。

  溫良仁一出去,張公公立刻恭敬的在一旁說道:「王爺,靳二小姐已經被送出宮去了。」

  溫哀玉靜了一會兒,最後才輕描淡寫的說:「出宮也好,這丫頭功夫還行,腦子不好,進宮來存心讓阿寶找麻煩的。」

  「有王爺護著,寶公主也傷不了靳二小姐分毫,全天下能傷靳二小姐的怕只有王爺。」

  「多嘴。」溫良玉淡淡的啐了一聲。

  張公公立刻眼神一斂,退了下去,「王爺息怒。」

  溫良玉的食指無意識的輕點著床板,不發一言,突然起身。

  「王爺?」張公公立刻上前。「要去哪裡?」

  「摘星坊。」

  「可是王爺,宮中宴會未散,王爺離宮不好交代。」

  「就說本王傷了,心中難過,所以得上摘星坊找個漂亮姑娘安慰一番。」

  張公公聞言,真想雙眼一翻暈過去,若真把話傳出去,別說聖上,就連寧貴妃都會被狠狠的氣上一頓。

  偏偏溫良玉絲毫不見一絲心虛,畢競天之驕子向來呼風喚雨,此生從沒對任何事情認真上心過,這樣的高傲,以為天下盡在他的指掌之間。

  「衛國公府的臉全都被你一個人給丟光了。」右相夫人圓滾的身子在婢女的扶持下走了進來,一大清早進了衛國公府劈頭就是數落靳永貞,一點都沒有顧念坐在上首的靳單易。

  靳時維見狀,立刻將下人給遣退出大堂。

  靳單易一臉的不以為然,關於昨夜宮裡發生的事,他一早便已聽聞,「永貞並無過錯,比武相較,拳腳無眼,傷了也是難免。」

  「傷了也是難免?她傷的可是玉王爺,聖上和寧貴妃的心頭肉,當今太子的嫡親弟弟。」

  「所以?」靳單易扯著胡子,「要怪就怪玉王爺技不如人。」

  「貞兒若不開口要兩人比試,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

  「玉王爺自己不要不自量力,貞兒不過摔了一跤,就嘲弄女人家撐不起大場面,不也沒事?也不秤秤自己的斤兩,丟人現眼。」

  「現在丟人現眼的是衛國公府。她這潑辣樣傳出去,還有誰敢要她?」

  靳單易聞言一窒。說到了終身大事上頭,他確實無言,畢竟他也不希望寶貝孫女真落得沒人敢要的地步。

  「老國公,妹妹得勸你一句,若真為貞兒好,從今天起不許她再舞刀弄劍,乖乖待在府裡。」

  「這是衛國公府,何時輪到你做主?」靳永貞一聽不許她練劍,一張臉立刻漲紅。

  「瞧這嘴臉,」右相夫人的手直指著靳永貞,「不重尊長,行事衝動,我看你也別指望找什麼贅婿,還是遠遠嫁了,免得遺禍家宅。」

  靳單易雖然不舍靳永貞被數落,但是想想靳永貞的個性確實衝動,這次傷了皇子,慶幸宮裡沒有追究,若再不管著她,只怕將來更如脫疆野馬。

  「貞兒,乖。」靳單易不由勸道:「你就聽你表姑奶奶的話。」

  靳永貞一臉的委屈,暗暗的看向自己的姊姊。

  靳時維在心中輕輕一嘆,「妹妹向來舞劍步伐如行雲流水,怎麼宴上會失誤給摔了?」

  靳永貞說到這個可有一肚子的苦水,「有人找我麻煩。」

  靳單易臉色一凝,「真有此事?」

  靳永貞點頭,「有人對我腳踁處射了顆小石,看來只是要我出醜,並非真要傷人,不然也不會讓我順利的舞完一支舞。我事後看那方向,似乎是寶公主的位子。」

  寶公主看來是因之前狩獵和自己心儀的人被婚配給靳時維一事,恨上了衛國公府。

  靳單易不由氣惱,「宮裡實在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堂堂皇家人竟做小人行徑。」

  「老國公,我不得不說句不中聽的,」右相夫人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你這樣子,難怪養出個口無遮攔的孫女,聽聽這話——縱使老國公再有功勛,說話也得三思。」

  靳單易的表情微滯。

  「這是衛國公府,關起門來便是一家人,說話為什麼還要思前想後?」

  「貞兒,別說了,」靳單易嘆了口氣,「你表姑奶奶說的也有道理,這裡畢竟是天子腳下,咱們確實是放肆了。今天寶公主找你出氣和你傷了玉王爺是兩件事,你還是得禁足在衛國公府裡。若讓我發現你不聽,我就打斷你房裡兩個丫頭的腿,你若不管她們的死活,就隨著自己任意妄為吧。」

  靳單易很清楚,教訓靳永貞,靳永貞根本不在乎,但若是把手伸向她身旁無辜的人,她就算不甘也會乖乖聽話。

  靳永貞聞言果然苦了一張臉,目光求救的再次飄向靳時維。

  靳時維有心想幫她,但眼神一看到爺爺的神情,雖說同情妹妹,最終只能愛莫能助的嘆了口氣。

  「二公子來了嗎?」喝了不少酒,已然有些微醺的溫良玉問著柳若安。

  「回王爺,」柳若安從賬冊中抬起頭,「沒見著人。」

  溫良玉的目光看向窗外,月上樹梢,看來今曰靳永貞不會來了。

  溫良玉站起身,在張公公的服侍之下,也沒有回自己的王府,直接就在摘星坊的四知苑睡下。

  世上皆知北周玉王爺是個風流人物,三天兩頭宿在京城最著名的青樓摘星坊,就算皇帝心知肚明,但也拿他莫可奈何。

  梳洗之後,躺在床上,溫良玉閉著眼睛,方才明明有睡意,但現在躺在床上卻突然睡意全無。

  他緩緩的睜開眼,從宮中那場比試之後,他去了趟他的屬地墨城,回來之後已過大半個月,靳永貞始終不見人影,算算也該有一個月沒見她,這可有違她的性子。

  他驀然坐起身,伸手拿起一旁的披風往身上一罩,無聲息的越窗離去。

  衛國公府的側門守衛松散,重點是這叫虎子的守衛很喜歡靳永貞身旁的憐兒,所以才每每都讓靳永貞動用美人計給騙開,讓靳永貞自由進出。

  但是對溫良玉而言,進去也沒那麼麻煩,他如影子似的一躍而過城牆,從虎子的身後輕點了下穴道,就讓他整個身子軟了下來,然後輕放在門柱上,就算有人發現,也只會以為他偷懶睡著罷了。

  靳永貞從不知他有武藝在身,以為他能來去自如都是靠墨寒之助,他也懶得解釋,反正看她每次為了他,遇事就強出頭的樣子也挺有趣的。

  靳永貞一身月牙色的單衣裹著細腰,頭發簡單的一綰,肩上披著外衣,了無睡意的靠著窗台。

  女子名節,在嫁人這件事上很重要,打溫良玉拒絕指婚,她又在比試時打了他那一拳之後,她在皇城裡徹底成了個惡名昭彰的婆娘。

  表姑奶奶說,要不是娶姊姊的人曾是衛國公的手下,又是聖上指的婚,不一定連婚事都要黃了。

  表姑奶奶還不停的在爺爺跟前叨念,說像她這樣的野馬別想找個贅婿,就算是肯嫁人,送上十裡紅妝,這皇城內外也沒人敢要她,更別提衛國公府根本就是個空殼子,連像樣的嫁妝都拿不出來,最好把她跟著姊姊送回衛城去,以免留在京裡丟人現眼。

  這些話實在傷人,字字句句都往靳單易的痛腳上踩。

  靳永貞雖自知任性了些,但又不壞,數落她也就算了,為什麼連爺爺和姊姊都要拖下水——

  「本王在等你,你怎麼不來?」溫良玉也沒進屋,吊兒郎當的站在回廊上,靠著牆與她隔窗相對。

  靳永貞抬起頭,有些失神的看著他。

  溫良玉挑了下眉,「怎麼?太久沒見到本王,又讓本王這張臉給迷得失了神嗎?」

  靳永貞回過神,用力的將窗給關上。

  溫良玉閃得快,不然就要被窗扇給撞上。

  「靳永貞,你膽子大了。」

  她沒理會,大步的走向房門把門給甩上,整個人背壓在門上,不讓他進房。

  「喂!靳永貞,你這樣我要生氣了。」看著緊閉的房門,溫良玉的聲音有點陰沉。

  「隨便你,反正你在乎的永遠都只有自己。」她的眼眶一紅,淚水在眼中滾動。

  在她被表姑奶奶數落得一文不值時,她曾經想要不顧一切的去找他,但他去了墨城,根本不知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是玉王爺,即使出了醜,眾家閨閣千金仍等著要嫁他為妃,還可以離開皇城,遠赴屬地,而她卻只能不名譽的回到衛城去,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會隨著時光越來越遠,不久的將來,終會遠到成了陌生人。

  這幾口細思及此,她才驚覺對他有情,然即便不論他只當她是友,要招贅婿的自己也與他無緣,她便越想越難過。

  「怎麼扯到我頭上了?」溫良玉拍著門,「靳永貞,把門打開,把話說清楚。」

  「不開。」臉上一濕,她才發現自己哭了,她氣憤的用力抹去淚水。

  「靳永貞,本王再給你一個機會,把門打開。」

  「不開。有種你撞進來。」

  「別以為我不敢。」溫良玉的手拍著門,裡頭沒有任何回應,他一惱,「讓開。」

  他的腳一抬,直接踢向門。

  靳永貞沒料到他真會動手,連忙一閃,門就被從外踢開,她瞪大了眼,一時忘了哭泣。

  溫良玉火大的走進來,「你——不許再把我關在門外。」

  她張著嘴,一時之間發不出聲音,最後哇的一聲哭出來。

  她一哭,溫良玉以為自己在作夢,登時呆若木雞。

  她向來倔強又不服輸,何曾見她示弱?向來自詡這天下無事可難倒他的玉王爺一時慌了手腳,他上前,要替她擦淚也不是,拍她的背也不是。

  「你別哭了。」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本王給你找太醫。」

  「我要走了。」

  這句話讓溫良玉回過了神,「什麼?」

  「我要走了,」她抽抽噎噎的說:「我要跟姊姊一起去衛城。」

  他一愣,「你姊姊去嫁人,你去做什麼?」

  「我也去嫁人,不成嗎?」

  「你不是說要找贅婿,為什麼又成了嫁人?你耍我啊!」

  「不論是嫁人或找贅婿,我都要去衛城。表姑奶奶說,只有遠去衛城,看在衛國公的面上,或許我還能找到人願意跟我過一生。」

  「那婆娘胡說八道,這滿京城的公子哥兒要給你挑,你不挑,跑衛城去做什麼?那裡山高水遠的,你傻了啊。」

  「沒錯,我是傻了,」她不想哭,但是忍不住,「今日才會跟你在一起,被你耍得團團轉,因為你而被取笑。我打你,你為什麼不會閃?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溫良玉承認自己的故意,但這是因為阿寶要找她麻煩,若他不介入,只怕她會更難堪,當然,他也有些氣過頭,因此這些話很難跟她解釋清楚。

  「你是靳永貞,男扮女裝這種事都敢做,現在不過幾句蜚短流長,你在乎做什麼?」

  她含著淚看著他,「不過就是幾句蜚短流長?看來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可知這些傳聞讓我爺爺面上無光,讓我姊姊為難,你是高高在上的玉王爺,無論再荒唐也有光環護著,沒人數落你半句。但我不能,我不是你,終究不能隨心所欲。」她的手指著門,「我們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走!我不想看到你。」

  「靳永貞,注意你的語氣。」

  「滾,」她用力的吼道:「從今爾後,我與你無論生死,不復相見。」

  「笑話。」溫良玉被激得一時面子掛不住,「小小衛國公府,憑你靳永貞,你真以為本王愛來。」

  「不愛來就不要再來。」

  他的袖子用力一揮,氣憤的轉身離去。

  看著他真的頭也不回的走開,靳永貞忍不住放聲大哭。

  憐兒在門外聽聞,不由埋怨的看了一臉鐵青的溫良玉一眼。

  「照顧小姐。」溫良玉丟下一句話,便飛快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憐兒哼了一聲,連忙推門進去。

  「可有見到二公子?」

  張公公心裡實在很想唾棄自家王爺,前幾天還把靳家二小姐罵得狗血淋頭,現在卻換了個嘴臉,直問人家下落。

  「問你話。」溫良玉不耐煩的敲著桌子。

  「回王爺。沒有。」

  「憐兒可有消息?」

  「王爺該知,若沒特別的事,憐兒是不會主動來報。」

  其實這對活寶在張公公眼裡也稱得上是驚世駭俗,一個王爺,仗著太子寵愛,瞞著天下找來一代劍宗為師,習得一身好功夫卻瞞盡天下人,還結交五湖四海之友,更開青樓、倌館,成為一方巨富,一個女扮男裝,舞刀弄劍,盡得靳單易一身武藝真傳,成日與鄉野村婦莽夫為伍,散盡錢財,扶助弱小,如男子般四方游走。

  「靳二小姐沒消息,靳大小姐倒有點事。」

  靳時維?溫良玉一邊思索,食指一邊輕點著案幾,「說。」

  「昨日靳大小姐上寺裡祈福,輕車簡從,身邊並無太多侍衛,卻巧遇了微服出宮的寶公主。」

  巧遇?這世上可沒那麼多的恰巧,只怕是阿寶特地去堵人的。

  張公公見溫良玉沒答腔,便繼續說道:「寶公主當著眾香客的面將靳大小姐數落了一頓,說是靳家一門出了個搶人夫君的狐狸精和一個只知動手傷人的母夜叉。」

  輕點案幾的手一停,溫良玉的眼睛睜開,「她真這麼說?」

  「是。」張公公恭敬的點頭,「雖說靳家小姐和寶公主都未擺開了身分,俱圍觀者眾多,寶公主存心讓靳大小姐難堪,還動手傷了人,靳大小姐跌落廟前台階,被扶起身時已見衣裳帶血,看來受了傷。」

  這個阿寶實在膽子越來越大,該慶幸靳永貞那丫頭沒去,不然肯定先動手把人給打一頓再說。溫良玉臉色一斂,「然後呢?」

  「靳大小姐被下人扶起後也不惱不怒,只回了寶公主一句——「縱使是狐狸精和母夜叉,也是我們姊妹的本事」,語罷翩然而去,看樣子似乎未將寶公主給放在心上。」

  「好一個靳時維,倒真沉得住氣。」他腦海閃過那日哭著要他滾的靳永貞,「若那丫頭有她姊姊一半心思就好了。」

  「王爺,靳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看著不就如同你與太子爺嗎?」

  溫良玉挑了下眉。

  張公公還不知大禍臨頭,徑自說起自己心中多年來的感受,「都是長子長女,肩上承襲重責,為弟妹者卻盡知闖禍,讓人收拾。」

  「張公公,本王沒聽清楚,你再說一次。」

  張公公正要開口,突然心一突,伸手掌了下嘴,「小的該死。」

  溫艮玉冷冷一哼,「拿我跟靳永貞那個傻丫頭比,我們可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派墨寒叫憐兒來一趟。」

  張公公還未來得及回話,柳若安已經出現在門外,「王爺,不用派墨寒,有憐兒來的訊息。」

  溫良玉食指點著案幾,「念。」

  柳若安淺淺一笑,打開信箋,信很短,一眼就看完了,他眼神微斂,目光幽幽的落到溫良玉的身上。

  溫良玉的食指有規矩的輕敲著,「念。」

  「大小姐出嫁之日,」柳若安一字一頓清清楚楚的念道:「小姐赴衛城之時。」

  溫良玉微眯著眼,沒有說話,食指依然輕敲,想起了那日她臉上的淚,突然動作一停,坐了起身,「她不想去。」

  「王爺指的是憐兒不想去嗎?」

  溫良玉沒好氣的看了柳若安一眼。

  柳若安依然一臉的無辜,明白溫良玉的用心。初識靳二小姐之時,就發現跟在靳永貞身邊的丫頭雖然忠心,但是不夠機靈,也沒什麼武功,所以才開口要師父把小師妹送進了衛國公府。

  這幾年也多虧了憐兒在一旁,靳二小姐才能瞞著上下自由出入衛國公府,說到底,今日靳二小姐一身武藝,性子衝動,頗受議論,除了靳單易的疼愛之外,王爺也得負上大半的責任。

  原以為兩人終是有情,只可惜——靳府無男丁,為了將來勢必得要招贅婿,本還想著這該是靳時維的責任,沒料到聖上一道聖旨指婚,這傳宗接代的大任就落到了靳二小姐的肩上。

  今日王爺若不是出身皇家,兩人興許還有些可能,但時至今日終是有緣無分。

  「王爺,已是注定,就別執著。」柳若安最終只能給了這聲另有含意的勸。

  「注定?!本王不信,」溫良玉一哼,「她不想去,就不去。」

  一旁的張公公很困難的壓下心中的不以為然,人家家裡的閨女,說什麼也輪不到王爺置喙吧,但他識相的乖乖低著頭不說話。

  「王爺心中有何打算?」

  「不過要個夫君,找給衛國公便是。」

  張公公眼睛一亮,怎麼主子腦子開竅了嗎?知道自己的心中所屬?決定再困難也要想辦法試試了嗎?他期待的看著溫良玉。

  柳若安的嘴角微揚,「所以王爺的打算是——」

  「本王就給她找個夫君。」

  張公公的身子一軟,玉王爺雖聰明絕頂,但對上自己的情事便跟白痴沒兩樣。

  「王爺三思。」若真親手將靳二小姐送人,柳若安可以想見將來溫良玉的心傷。

  「這是最好的法子,她不想要,就不要,她想要的,找給她便是。你們說,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奴才是太監,關於男女情事全然不知。」張公公才不想在這件事上攪和,以免將來被算上一份,讓溫良玉埋怨上。

  「各花入各眼,」柳若安也挑了個安全的說法,「實在不清楚靳二小姐適合什麼樣的人。」

  「既然如此,本王替她挑。張公公,你去把全京城年齡相當的男子畫像和身家資料全送來,不過送上來前——若安,你先看過,那些愛尋花問柳的就直接給刪了,髒。」

  髒?柳若安的眼微抽了下,自己開青樓讓人尋花問柳,賺飽了銀子,竟還說人家髒?

  「還杵著做什麼?」溫良玉哼了一聲,瞪了張公公一眼,「快去。」

  「諾。」張公公無精打采的要退出去。

  溫良玉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道:「等等。」

  張公公來了點精神,「王爺打消念頭了嗎?」

  溫良玉哼了一聲,「回宮去拿。」

  「回宮?」張公公愣住。

  「是啊!前些時候柳貴妃不是為了阿寶那丫頭尋駙馬爺而大費周章,以她視女如寶的性格,肯定都是些好貨色,去拿來。」

  「可那是……」張公公看著溫良玉一臉似笑非笑,想也知道柳貴妃替貴女挑駙馬,肯定對像不能是一般人,這等身分自然也是配得上玉王爺的心頭人,只是若被柳貴妃發現……他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衛國公府要招的是贅婿,只怕有頭有臉的嫡子嫡孫都不會點頭。」

  「若貞兒喜歡,要誰,本王就給。縱是有頭有臉,嫡子嫡孫又如何?記住,一張不缺,全給本王拿來。」

  溫良王既已開口,不做不成,張公公連忙退下,打定主意就等主子看過,神不知鬼不覺再送回去。

  溫良玉斜臥在太師椅上,玩弄著手中的扳指,看著張公公令個小公公拿著畫,一張一張的讓他過目。

  由始至終溫良玉皆不發言,只是手一揮一動的,小太監就換了一張又一張。

  「全拿來了?」末了,溫良玉問。

  「是。」張公公點頭,要小太監收拾,等會兒好送回宮去。

  「都是些醜八怪。」

  張公公在心中嘆了口氣,都是要挑給寶公主的,也不會差到哪去,竟然被王爺不留情的評了一句醜八怪。

  「那丫頭膚淺,只重外貌,愛美男子。」

  張公公忍住不讓不以為然的目光飄向溫良玉,要不是靳二小姐愛美男子,只怕王爺這般吊兒郎當的個性,早被一掌拍到百八十裡遠外,不能近身了。自己得了便宜,還說人家膚淺?

  突然溫良玉站起身,修長的手指一壓,正好落在一張畫上。

  張公公立刻會意,「此人乃兵部侍郎嫡長子謝雁山,時任禁衛軍統領。」

  溫良玉記得在會武宴上遇過這個家伙,且兵部侍郎曾投身在靳單易麾下,謝家與靳家算是舊識。

  以一個兵部侍郎嫡子又統領禁衛軍的身分,該是能護她一生。

  「就他了。」

  張公公遲疑的看了溫良玉一眼。

  「說。」溫良玉淡淡的開口。

  「姑且不論現在要替靳二小姐挑的是贅婿,就單看這朱砂……」張公公指著畫的上方那一點紅印。

  溫良玉瞄了一眼,「又如何?」

  張公公在心中嘆了口氣,進一步解釋,「這朱砂是柳貴妃親點,我聽跟在貴妃身邊的古公公提了下,原本柳貴妃在眾臣之中相中的是武狀元宋鷹揚和兵部第一勇士謝雁山,只是寶公主喜歡武狀元,貴妃娘娘便去聖上跟前透了口風,誰知道最後聖上下旨,卻非賜婚寶公主,而是將武狀元賜婚給靳家大小姐。所以謝雁山不是不成,而是沒了武狀元,這謝雁山就成了柳貴妃心頭的第一人選。」

  張公公期待的看著溫良玉,他話已說明,王爺應該清楚,靳家已經搶了公主一個駙馬人選,若再被搶走一個的話,這梁子真是結下了。

  「王爺三思。」張公公悄悄的盯著溫良玉不顯思緒的臉。

  玉王爺向來狂妄,想要之物,沒有入不了手的。他若出手,還真是會不顧一切鬧一個翻天覆地就只為了讓靳二小姐順利招謝雁山為贅婿,只是這一鬧,柳貴妃拿天之驕子沒法,但未必會放過靳二小姐。

  溫良玉沉默,食指輕點著桌面的圖,突然一言不發,手一收,帥氣轉身離去。

  張公公自知自己的能耐壓根追不上,就見他出門的瞬間,一道黑影立刻跟著王爺身後而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六章

  月牙兒高掛枝頭,靳永貞睡不著,一個人在月下舞劍。

  靳時維受傷回府,府裡上下都瞞著,但憐兒煮了甜湯送去給靳時維時發現了,回來就老老實實的告訴靳永貞。

  靳永貞心裡一股氣無處發,只能練劍消氣。

  「告訴本王,你喜歡誰?」

  沒料到溫哀玉會突然無聲無息的站在自己的身後,靳永貞一個轉身,手中的劍差點劃過他的臉,她心一驚,連忙將手一收。

  要不是知道他是個繡花枕頭,她還以為他是個高手,她肯定是自己想事情想得太沉迷,才連他近身都沒察覺。

  「我不是要你別再來,」她對他的氣還未全消,「你怎麼又來了?」

  「來問你,你喜歡誰?想嫁誰?只要你說,本王綁也給你綁來。」

  「綁來?」她沒好氣的瞪著他,腦子閃過自大又盛氣凌人的寶公主身影,皇家之人全都狂妄不講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溫良玉知道她提的是阿寶那個丫頭,他跟她可不在同一個檔次上,「本王是不想看你難過,不然才懶得理你。說——你到底想要誰?」

  瞪著他俊臉上寫著一副她不知好歹的神情,她氣惱不休,「不要、不要,誰都不要。」

  「不能不要,本王要你留在衛國公府裡。」

  「溫良玉,你當真以為天下盡踩在你腳底不成,你開心如何便如何?」她氣衝衝的回到房裡,正要將門關上。

  他卻不客氣的將門給一推,進她閨房就像進他的房間一樣自在。「我說過,別再把本王關在門外,本王一心為你著想,你又在惱些什麼?」

  「我情願你少替我著想些,」她用力將手中的劍給丟在桌上,在他面前伸出十指,「看到上頭的傷嗎?我表姑奶奶說我一介女流,不知琴棋書畫,貽笑大方,要我每日都坐在繡台前,弄得十指都傷,都是你害的。」

  他盯著她的手,心中一火,拿起桌上的劍,一個轉身直接將繡布給砍成兩半。

  「混蛋。」她連忙推開他,看著自己努力個把月的繡布成了兩半,她欲哭無淚,「我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怎麼遇上你這個禍害?」

  他將劍重新丟回桌上,「毀了便毀了,別繡了。」

  「你——」她雙手握拳,真巴不得狠狠的打他一頓,偏偏他就是抬著一張俊臉,一副理所當然的看著她。

  此生的天敵——靳永貞咬著牙,重重的一個跺腳。

  「你不用氣惱,不過就是一幅繡品,若真心悅於你,看中的只是你的人,而非那些虛有其表,說!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好啊!要替我挑嗎?」她氣急,脫口說道:「行!寶公主要誰,我就要誰。」

  「什麼?」

  「寶公主要誰,我就要誰。」寶公主當眾給她姊姊難堪,她也不打算給寶公主好過,反正招贅婿,將來她還是生活在衛國公府裡,與誰成了親,對她而言都沒多大的差別。「成嗎?」

  「成!怎麼不成。」他將手中的畫給她。

  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過手將畫給打開,「這是——」她想了一會兒,「謝雁山。」

  「他便是阿寶那丫頭的駙馬人選。」

  原來寶公主挑中了謝雁山,難怪前些日子他被調離了兵部,進宮領禁軍了,原來是被皇家相家,一躍龍門。

  就是他嗎?她閉了下眼,心一橫,「好。」她猛然抬頭直視他,「就他。」

  他專注的看著她發亮的雙眸,頓覺心一突,只是那絲怪異的感受來得突然,但也消失得快,他並沒有細想。

  「好!就他。」他也照著她的話說,反正他本來也是這樣的決定。

  「可是他是個嫡子,真能入贅靳家?」

  溫良玉嘲弄一哼,「只要本王想,他不從也得從。」

  好一副自傲的口吻,看著他的神情,她莫名有想哭的衝動,最後竟是他替她挑了夫君……她斂下眼,掩去思緒,「確實——你是玉王爺,身分擺在那,想要什麼,自然就有什麼。」

  他移開視線沒有看她,反而望向窗外,轉眼一晃多年,這滿園桃樹正開,一片美景。

  「以後這裡還是衛國公府,還是四知苑,一切如舊。等這件事結束,我帶你去墨城。那是我的屬地,我們可以去那裡,那裡很好,沒那麼多規矩。」

  「好……」靳永貞與他一同看著桃花林,沒有發現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落寞。「記住你說的,要帶我去墨城。」

  「三日,」溫良玉雙手背在身後,大步走開,「本王三日便會讓一切塵埃落定。」

  如溫良玉所言,不出三日,宮中一道聖旨來了。

  這道聖旨來得突然,靳單易大驚,他不是不知道謝雁山是家中的嫡長子,以他的身分娶公主都行,就是不可能入贅靳家,但手中的聖旨看了又看,就是兵部侍郎之子謝雁山入贅衛國公府、婚配靳家二小姐靳永貞的旨意。

  靳單易皺著眉頭,想破腦子就是想不通。

  他不是不滿意謝雁山,只是與謝家是世交,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謝家多重視這個優秀的長子,而今竟成贅婿——這倒像是靳府搶了他人珍寶似的。坐立難安之下,索性進宮面聖想問個詳細,聖上卻說這是謝雁山自己求的。

  謝雁山自己求的?他一回府,立刻派人去把謝雁山給叫過來。

  一看到他進門,靳單易立刻說道:「無須行禮,說,到底什麼回事?」

  「老國公指的是?」

  「聖旨,你要入贅衛國公府?」

  謝雁山點了點頭,「自小耳聞老國公神勇,對於衛國公、對於靳家軍向來仰慕。」

  「縱是仰慕,你也不該莽撞,」靳單易嘆了口氣,「此事你爹同意?」

  謝雁山低著頭,沒有回答。

  靳單易撫著額頭,大聲嘆息,「如此衝動,想必定是沒有你爹的同意,所以你一意孤行的去請旨,胡塗、胡塗。」

  「入贅靳家後,我便是靳家人,至於我爹……久了自然也就接受。」

  「恨你一輩子都有,還指望接受!」手裡握著聖旨,要不是怕招罪,靳單易就把聖旨給甩到了謝雁山的臉上。

  「老國公,」謝雁山低著頭,輕聲說道:「可否見靳二小姐一面?」

  靳單易揉著發疼的太陽穴,眼下這局面實在令他心煩意亂,他的手揮了揮要下人叫靳永貞。

  靳永貞在偏廳見了謝雁山,雖說一大早跟著靳單易一起接了聖旨,但她跟自己的爺爺不同,她倒是沉穩許多,只是心中有疑惑。

  「你為何點頭入贅靳家?」靳永貞問。

  謝雁山微斂著眼。

  「若你、我要成親,我想知道原因。」靳永貞知道背後是因為溫良玉出手,但她好奇他如何能使謝雁山點頭入贅。

  「靳二小姐該知玉王爺?」

  靳永貞沉默了一會兒,姑且不論她與溫良玉兩人暗地裡的交情,她打傷他的事滿城皆知,所以她自然點頭。

  「王爺為了壞你名聲一事,心中有愧,於是找上了我。我娘親三年前突然暈厥,從此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如同活死人。此次王爺答應出手,尋奇人救我娘親,但唯一條件便是入贅靳家。」

  靳永貞著實一愣,分不清心中該悲還是該喜,原來他拿人家娘親的病威脅謝雁山娶她……

  她低下頭,「委屈你了。」

  「倒稱不上委屈。」謝雁山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我本來就對靳家軍多有仰慕,衛國公無後,將來入衛國公府,眼下這一切皆是你我共享,算來實在不能說委屈。」

  聽到這些話,靳永貞一顆心更是直直的往下沉。這就是她要來的夫君?突然覺得自己好可笑。

  「王爺要我入贅靳家,保衛國公府一切不變,我既然答應,你放心,我便會做到。只是……」

  靳永貞靜靜的看著他。

  「不論你與王爺過去有何恩怨,我倆若是成親,靳二小姐就該有所分寸。」

  他話沒說明,但靳永貞懂他的意思。將來她是個有夫之婦,只能跟溫良玉劃清界線了。

  溫良玉的話言猶在耳,一切如舊——只是所謂的一切如舊,是他要的?還是她要的?

  成親之後,真能一切如舊?只怕他們倆都太天真了。

  「二公子。」柳若安一看到靳永貞立刻笑迎了上來,「好些時候沒見你來了。」

  靳永貞一笑,「王爺呢?」

  「主子爺在四知苑。」

  四知苑?不知又是哪個美人正陪著他,靳永貞呼了口氣。「既然如此,也不擾了王爺興致。王爺若沒問,也別提我來過。」

  靳永貞轉過身,但她沒離開,反而繞到後頭的馬房找到了黑修羅,她臉上帶著淺笑,拍了拍它。

  黑修羅原本有些野性,當時送給溫良玉時她心中還帶了絲看好戲的念頭,卻沒料到交到他手沒多久,就把黑修羅給馴服了。她的頭輕靠著馬,玉王爺果然有本事——只要是異性,就連牲畜也一樣被他迷得團團轉。

  「怎麼?對本王的馬情有獨鍾起來了?」

  聽到身後的聲音,她不由一愣,一個轉身看到站在不遠處的他。

  「在想什麼?」溫良玉拍了拍黑修羅的頸子,「竟然連本王來了都不知道,靠本王的黑修羅這麼近,不怕它傷了你?」

  「別忘了它是你的黑修羅,也是我的霜雪。」

  「知道了,你也不過就只送過本王這匹馬,還三天兩頭的提。」

  「總比你好,你也只送過我這個。」她沒好氣的拿起一直掛在身上的平安扣。

  「別看東西小,要看的是後頭的深意,保你一生平安。」

  「好一句話保我一生平安,說不過你。」靳永貞低著頭,又把平安扣給掛好。

  他低頭看著她,「如今事情如你所願,專程來謝我的吧?」

  來謝他?她是該謝他,但她來卻不是為了謝他,只是突然想來看看他,誰知他在四知苑,醉倒溫柔鄉——

  「確實是來謝謝王爺。」靳永貞刻意揚起笑容,精神奕奕的說。「下個月等姊姊出嫁衛城後,我也可以相看日子了。」

  「很好,」溫良玉點頭,心中早有打算,「等你姊嫁出去,咱們就去墨城。」

  「你似乎忘了我已是待嫁閨女,不該跟你出遠門。」

  溫良玉壓根不在乎,「你是怕本王把你怎麼了,還是你把本王怎麼了?」

  「我知道你對我不敢興趣,你身邊的美女何其多,我只是不想令謝雁山蒙羞。」

  聽到靳永貞的話,溫良玉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這跟他原本的打算可不一樣。

  「四知苑還有美人等你嗎?」

  溫良玉冷著臉搖頭。

  「好極了。」靳永貞伸出手,輕拍了拍他的胸,「走吧!請我喝杯酒。」

  只是她才轉身走沒幾步,張公公的身影便出現在馬房門口。

  「王爺,請立即回宮一趟。」張公公的神色欲言又止。

  溫良玉瞄了眼靳永貞,眼底閃過一絲猶疑。

  「果然,你我之間連喝酒的緣分都沒了,」她嘲弄的看著溫良玉。

  溫良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早些回府去,本王進宮一趟。」

  靳永貞有些意外,原本還以為溫良玉會跟以前一樣壓根不在乎宮裡的急召,怎麼她要嫁人了,他也要開始避嫌了嗎?

  溫良玉沒多說什麼,急忙的走了。

  靳永貞也沒有急著回府,而是在熱鬧的街上晃著,雖說成親之後該是一切不變,但她明白為人婦後,縱使謝雁山是贅婿,也是她的夫君,不能視若無物。

  恍神之中,她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她立刻退到旁,抬頭卻見是衛國公府的馬車。

  她的眉頭一皺,這個時間點,馬車直往宮裡去,隱約覺得事有蹊蹺,也顧不得自己的身分暴露,她隨即擋在路中央。

  駕馬車的福二一見,連忙將馬車停下。

  「大膽,」後頭的侍衛上前,「敢擋住衛國公府的馬車。」

  靳永貞也沒理會,動手打開擋住她的侍衛,拉開布幔。

  靳單易一見到她先是一愣,「貞……」他回過神,立刻斥退侍衛,「退下。」

  眾人聞言立刻全退了下去。

  靳永貞利落的爬上了馬車。

  靳單易見她一身男裝,氣惱的瞪著她,但他還得趕進宮,於是先對前頭交代了聲,「行。」待馬車繼續行走,他立刻咬牙切齒的問:「你這是什麼樣子?」

  靳永貞有些心虛的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好玩。」

  「好玩?」靳單易氣得用力的閉了下眼,「你姊姊在宮裡出事了。」

  「什麼?!」靳永貞臉色一變。

  「你姊姊被寶公主召進宮去,卻失足跌落西苑的雲湖裡。」

  靳永貞的臉色變得蒼白,想起了方才溫良玉被急召回宮,還有張公公欲言乂止的神情——

  「姊姊現在如何?」她急急的問。

  靳單易抿緊唇,搖了搖頭,他也不清楚,「宮裡不願將人送回衛國公府,所以我得進宮一趟。」

  靳永貞難以置信,「姊姊都傷了,還不放人。」

  靳單易搖著頭,「聽聞是兩位貴妃娘娘的意思。等會兒你就待在馬車上頭,等我消息。」

  靳永貞想拒絕,似她現在一身男裝,實在也不方便大刺刺的任意走動。

  「明白了。」她低著頭回答。

  靳單易並不放心,但是現在他也顧不得她,一心只掛念著落湖的靳時維,他己經受夠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不願此生再嘗一次椎心之痛。

  馬車進了宮門,最後停了下來。

  靳單易也不等人攙扶,急急的下了馬車。

  「老國公。」

  這個聲音——靳永貞聽出是謝雁山。

  「維兒現在如何?」

  「落水至今醒來了一次,但隨即又睡去。太醫說靳大小姐受了驚嚇,但應該是無礙。」謝雁山恭敬的回答。

  「她人現在在何處?」

  「永樂宮。」那是柳貴妃的寢殿,「聽寶公主的意思是靳大小姐自己失足,純粹意外。」

  「聖上的意思呢?」

  「聖上似乎只要靳大小姐無事,便想要輕放此事。寶公主還說對靳大小姐有愧,所以要靳大小姐不管如何都要留在宮中痊愈後再離宮。」

  靳單易的眉心緊鎖,若讓維兒待在宮裡,只怕小命早晚沒了,現在也不急著討公道,先把人給帶離宮中再說。

  「我先去見聖上。」在這宮裡,只要聖上開了口,就不怕寶公主有什麼盤算。

  他一心急著要面聖,又想起了馬車裡的靳永貞,「雁山,你留在此處。」他一個孫女正面臨生死交關,可不能再讓另一個孫女衝動的往鬼門關去。

  謝雁山原要陪同靳單易,但看他眼神,立刻點頭遵命。

  靳單易才走遠,謝雁山便聽到馬車裡有聲音,他的神情一變——

  「是我。」

  這聲低語使謝雁山著實一愣,伸手微拉起布幔,看到一身男裝的靳永貞。

  「靳二小姐?你怎麼——」

  「到底出了什麼事?」靳永貞實在沒心情解釋,只焦急的問。

  謝雁山看了下四周,立刻上了馬車,才低聲說道:「寶公主召靳大小姐進宮,說是為了當年打破夜明珠之事賠罪,設宴在西苑雲湖上的如意亭……落水的事,寶公主說是靳大小姐見霞光染紅湖面,一時看得痴了,失足落入湖中。」

  「胡說!」

  謝雁山不以為然的看了靳永貞一眼,「靳二小姐,不是胡說。寶公主已經開了口,就只能這麼信。若真要追究,吃虧的是衛國公府。」

  聞言,靳永貞心中的氣憤難平。「難道我們就只能任由她撒野?」

  「這稱不上撒野,她是公主,金枝玉葉,除非聖上開口,不然我們做臣子的只能牢牢的閉上嘴。」

  靳永貞難以置信的看著謝雁山,「意思是她就算真害死我姊姊,因她是公主,衛國公府也不能去討個是非公道?」

  「沒錯。」謝雁山堅定的看著靳永貞。「而且這次寶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要讓靳大小姐在宮中靜養,說要等她養好身子才讓她出宮。寧貴妃和柳貴妃兩位娘娘也同意,聖上看樣子也不會反對。縱使現在老國公求到跟前去,也未必能順利將靳大小姐給帶出宮,所以靳二小姐還是乖乖的待著,別惹是生非。」

  惹是生非?靳永貞覺得荒謬,寶公主留人十有八九不安好心,她姊姊的命都快沒了,不過是要帶姊姊回家,卻是「惹是生非」?!

  「若你我成親,你便是衛國公府當家做主之人,」她冷冷的看他,「難道你就無任何作為?」

  「你指望我如何?」謝雁山反問。「柳貴妃娘娘和寶公主說要照料靳大小姐,連聖上都點頭,若我們再去說些什麼,就是不知好歹。」

  靳永貞嘲諷一笑,「今日聽你一席話,才知道你我兩人的親事是個天大的笑話。」

  謝雁山聞言,眉頭一皺。

  靳永貞不再多言,站起身。

  謝雁山見她動作,立刻伸手拉住她。「你要做什麼?」

  「寶公主不放我姊姊,我就自己去救。」

  「別傻了,這是宮廷,你以為憑你可以自由來去嗎?」

  她一個轉手,趁他不備,一掌打在他的胸前。

  謝雁山一痛,松開了手。

  「靳二小姐,」謝雁山來了氣,「我不想傷你。」

  「傷我?」靳永貞一個冷哼,「憑你?」

  謝雁山不悅,伸山手就耍把她給拿下。

  靳永貞身子微側,反手一劈,謝雁山只覺得眼睛一花,感覺自己的脖子一痛,臉色一白,悶頭倒下。

  靳永貞面無表情的扯下他身上的禁衛軍的衣物,換在自己身上。

  柳貴妃看著大步走進來的溫良玉,眉頭微皺,「玉王爺,夜已深,踏入後宮有違體統。」

  這是聖上的後宮,溫良玉是成年皇子,於禮他根本不該涉足此處。

  但面對指責,溫良玉臉上看不出太多的思緒,目光掃過柳貴妃,然後落在一派恬淡坐在一旁用夜宵的寶公主身上。

  這丫頭倒是聰明,出了事就窩進母妃的寢殿來。

  「母妃,看三皇兄的樣子,該是來問今天發生的事。」寶公主有柳貴妃在一旁,更是有恃無恐,喝了口湯,不由眉頭一皺,手中的碗一丟,「該死的奴才,湯燙也敢送上來?傷了本公主,要你的腦袋。」

  宮女立刻跪下收拾,連忙下去換一碗。

  「不過是碗甜湯罷了。」柳貴妃也沒訓斥,只是淡淡的說:「你三皇兄在這裡,別沒了規矩。」

  寶公主的嘴一嘟,看著溫良玉,「三皇兄,放心吧,人還沒死。」說完,忍不住嘴角諷刺的微揚。

  溫良玉見她臉上沒有一絲心虛,一旁的柳貴妃也不疾不徐的喝著湯,看來兩母女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頭,他的聲音一冷,「人呢?」

  「人就躺在這皇宮內院的某一處。」寶公主依然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我會好好讓人照顧她的。」

  溫良玉看出寶公主壓根不打算把靳時維交出來,「阿寶,此事你做得太過。」

  「三皇兄,」宮女重新送上的甜湯放在一旁,寶公主瞄了一眼,口氣意興闌珊,「是靳時維失足墜湖,與我何干?父皇已經派人問了,也查明了,寧妃娘娘還親自開了口,把人交給我照料,上下都知道是靳時維自己不好,就是個腿殘的,干麼要靠近湖邊找死。」

  溫良玉冷冷一勾唇,突然一個箭步上前,直接當著柳貴妃的面,拿起桌上的碗,也不顧碗裡甜湯燙,往寶公主的身上一砸。

  寶公主花容失色,閃避不及,跌在地上,正要尖叫,溫良玉卻已蹲在身旁,手直接搖在她的脖子上頭。

  「玉王爺?!」柳貴妃驚得大嚷,「來人!快來人啊。」

  不顧身後慌亂的腳步聲,溫良玉的手微微用力,看著一臉驚恐的寶公主,「你最好燒香拜佛保佑靳時維沒事,不然本王保證,縱使父皇護著你,你的小命也不保。」

  溫良玉溫和俊美眾人皆知,曾幾何時見他傷人,他的眼神更令寶公主連聲音都不敢發,只覺一股恐怖的寒氣透心涼。

  柳貴妃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玉王爺,如此冷酷,如此凶惡。她立刻使眼色要伺候的嬤嬤去叫來更多侍衛,順便去稟告聖上。

  殿內還亂成一團,殿外又起騷動。

  「站住!」外頭響起喝斥聲,「來者何人?」

  「讓開。」

  這個聲音——溫良玉心頭一震,立刻收回自己的手,起身疾步的走了出去。

  柳貴妃見狀,連忙上前扶起了寶貝女兒,就見女兒嚇白了一張臉還未回神。她的眼中怒火一閃,溫良玉當真以為受寵就可以無法無天,把她這個貴妃娘娘視若無物?!

  寧貴妃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是太子,一個是玉王爺,而她的皇子卻成了一縷幽魂,這股痛縱使多年過去依然啃蝕自己的心,而今溫良玉竟然還想傷害她唯一的女兒。

  若不給他教訓,她的顏面何存?

  一踏出殿門,看著外頭園子裡被侍衛圍著的靳永貞,溫良玉的神情一凜,雙眼冒火的看著一身禁衛軍打扮的靳永貞。

  「你在做什麼?」

  靳永貞沒料到會在這裡見著他,但事已至此,她沒有回頭路,拿著劍直指著他,「把我姊姊交出來。」

  「你瘋了。」

  「我是瘋了。」靳永貞面沉如水的盯著他,「還我姊姊。」

  溫良玉心頭滿是怒火,為了靳時維,她是真不要命了,「把劍放下。」

  「不!」她揚起下巴,「寶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相欺,我今天如果不帶走我姊姊,只怕她此生不會有命踏出宮門。」

  「縱使阿寶再過分,你也不能夜闖宮廷。」溫良玉厲聲斥道:「把劍給我。」

  「告訴我,我姊姊在哪裡,我自然把劍給你。」

  她已經失了理智,根本講不通道理,他索性閉上嘴,一步步的走向她。

  「不要過來。」她沉聲喝道:「別逼我傷你。」

  他沒停腳,反而輕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若能讓你冷靜,就把劍從本王這裡刺進去。」

  她拿著劍的手一抖。

  趁這個時候,他長手一伸握住了劍柄,輕聲說了一句,「放心,一切有我。我會帶你姊姊回去。」

  她眼眶一紅,與他專注的眼眸四目相接。

  「還杵著做什麼?」柳貴妃的聲音在身後冷冷揚起,「把刺客給殺了。」

  「哪裡有刺客?」溫良玉握住靳永貞的手,將她推到自己的身後,目光凜凜的直視著柳貴妃。

  面對溫良玉的高傲,柳貴妃的怒火更熾,「難不成玉王爺妄想只手遮天,包庇刺客?」

  「若論只手遮天,本王還遠不及柳貴妃娘娘的寶公主。」溫良玉拉著靳永貞轉過身,「走。」

  柳貴妃就不信今日溫良玉來她宮裡鬧一場的事鬧到聖上面前,聖上還會護著溫良玉這個紈褲,底氣一足,便大喝,「一群飯桶,還不攔著刺客。」

  溫良玉手裡拿著劍,直接面對要上前的侍衛,低沉的聲音透著淡淡的殺意,「讓開。」

  一邊是貴妃娘娘,一邊是王爺,侍衛左右為難,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突然溫良玉聽到空氣中有不尋常的震動,他的眼神一冷,推開了靳永貞,側身一躲,一枝長箭落到他的身後。

  墨寒的身影立刻從黑暗中出現,擋在溫良玉的面前,看著護在柳貴妃前的幾個弓箭手,怒斥,「大膽。竟敢動手傷王爺。」

  「玉王爺包庇刺客,就是造反,」柳貴妃的聲音陰郁,「就地正法也不為過。」

  造反?就地正法?靳永貞緩緩抬頭看著溫良玉,腦中突然想起許久前他說過的話——這是宮廷,就連走一步、回個身都要思量再三的地方,她一心想要找姊姊,卻沒想到可能會陰錯陽差的害他陷入泥淖。

  看著圍著他們的侍衛和拿弓對著他們的弓箭手。她不想害他,更不想看他因她而傷。低頭看著他緊握著自己的手,她緩緩的推開。

  溫良玉一愣,低頭看她。

  「走開。別理會我。我知道我不該闖進來,我錯了。」

  溫良玉沒放,反而握得更緊,「我不怕,大不了要死一起死。」

  聞言,她的喉嚨發緊,覺得鼻酸,伸出手要奪他手中的劍。

  他不可能給她,拿劍的手想閃過,卻沒料到她的右手往另一側伸手,劍劃到她的手背,鮮血立刻滲出來。

  落地的鮮紅令他的心刺了一下,溫良玉的臉色頓變,「墨寒,帶走靳二小姐。」他擋在這裡,就不信有人能傷了靳永貞。

  就在這個時候,柳貴妃的聲音冷冷響起,「放箭。」

  溫良玉一心擔心靳永貞安危,卻沒料到一聲放箭,目標竟是朝他而來,他立刻拿起劍擋。

  墨寒見狀心一驚,原本拉著靳永貞的手一松,讓她一個踉蹌倒地。

  溫良玉一驚,分心的看了他們一眼,一只三叉箭直射進他的胸膛,他的胸前一痛,踉蹌了下。

  「王爺!」墨寒見溫良玉中箭,白了一張臉,怎麼也沒料到宮中有人敢傷溫良玉。

  溫良玉低頭,難以置信的看著箭鏃沒入他的胸中,鮮血直流。柳貴妃要殺他?在這宮中,竟有人敢動他?

  靳永貞跌跌撞撞的跑到他的面前,扶住了他,他的血燙了她的手,更燙入她的心。

  「走!」溫良玉的手捂著胸,若柳貴妃敢殺他,那靳永貞的命,柳貴妃更不會放在眼裡。

  她搖著頭。

  他無奈的看著她,越過她的肩膀,看著柳貴妃面前的弓箭手又將箭對准他,柳貴妃真想要他的命?他的眼中厲光一閃,神情益發冰冷。

  靳永貞眼眶一紅,神情一冷,握緊手中的劍,一轉身,比墨寒還快了一步,一劍砍向射手。

  柳貴妃只感覺溫熱的血賤在自己的臉上,原本在她面前的弓箭手眨眼間就死在眼前,看著如風般瞬間來到她面前的靳永貞,她嚇得退了一大步。

  「你竟敢傷他!」靳永貞氣急了,手一揚,劍要刺向柳貴妃。

  溫良玉見狀,激動的站起身,胸前已經是一片血漬。

  「擋住她。」若真傷了柳貴妃,不論靳永貞的理由是什麼都難逃一死。

  墨寒立刻上前出手打落了靳永貞手中的劍。

  看到這一幕,溫良玉松了口氣,突然腿一軟,跪了下來。

  「王爺?」

  聽到墨寒的驚呼,靳永貞身子一僵,飛快的轉過身,也顧不得已經嚇白了一張臉的柳貴妃,惶然的向溫良玉奔過去,心一陣一陣的抽痛。

  「靳永貞,」溫良玉的聲音有些不穩,「為何你總不聽話?」

  她的淚如潮水般湧出來。

  溫良玉的嘴角含笑,額頭靠在她的肩上,聽到周遭紛沓的腳步聲,他閉了下眼,努力保持清醒,「別哭!我不會有事。在父皇面前,記住——不許開口。等我……你要等我……」

  溫良玉一直等看到她點頭,這才心頭一松,失去了意識。

  夜已經很深了,議事殿上寂靜無聲。

  靳永貞跪在殿上一動不動,眼睛無神的睜著,一聲不吭。

  皇帝坐著,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靳單易和其身旁的靳永貞,想不透事情的演變。

  先是寶公主與靳時維共游雲湖,靳時維不慎墜湖,好不容易救回了一命,阿寶也堅持要照料靳時維,聊表自己邀人進宮卻未護人周全的過失,雖然他心中也知不妥,但是寧貴妃和柳貴妃都點頭同意,有兩個貴妃娘娘看著,阿寶也不至於做出太出格的事。

  所以他也就不管她們女人間的事,未料現在卻演變成麼子重傷,命在旦夕,雖是柳貴妃殿前的侍衛所為,但是靳永貞帶劍夜闖宮闈是事實,兒子因為護著她而傷也是事實,說到底,靳永貞在後宮驚天一鬧,縱是功臣之女,一門忠烈,但傷及皇室血胍,判死都不為過。

  他是真心喜歡眼前的少女,性子直率,不過就是愛玩愛鬧,只是這次過了頭。他讓眾人退下,留下了太子、靳單易祖孫和受了驚嚇、兀自流淚不止的柳貴妃和寶公主。

  狀元郎宋鷹揚站在身側,至於被打暈、被剝去禁衛軍軍服的謝雁山也被帶上殿,人正跪在堂下,這兩個人算是靳單易未來的孫婿,在場也是自然。

  柳貴妃低著頭,假裝驚恐的擦著眼淚,看殿裡的陣仗也明白聖上這麼做,擺明是想要私了,只要溫良玉沒事,事情就不會鬧大。但她希望溫良玉死,他一定要死——她要寧貴妃那個賤人也嘗嘗失去兒子的滋味。

  時間緩緩流逝,靳永貞思緒一片空白。聽到殿外太監通傳太醫求見,她眨著眼,空洞的眼中終於有了反應。

  「玉王爺如何?」皇帝一見,急急便問。

  「聖上萬福,玉王爺萬福,慶幸玉王爺外袍厚實,箭雖入身三寸,失血甚多,但未傷及要害。」

  太醫的意思是他沒事了?靳永貞的身子一軟,幾乎要癱在地上。

  皇帝把靳永貞松了口氣的神情給看在眼裡,不由搖頭,「縱使玉王爺性命無礙,你也是難逃一死。」

  靳永貞臉色一白,低著頭不言語。

  「老臣自知永貞罪該萬死,」靳單易雙膝落地,「懇請聖上念在她乃衛國公府唯一血脈,饒她一命。」

  聽著爺爺拉下老臉替自己求情,靳永貞心中滿是愧疚,她的衝動果真應了表姑奶奶所言,終是禍及家族。

  「老國公,朕今夜累了,既然玉王爺沒事,就先退吧!如何處置……等王爺清醒再議。」

  「父皇,寶兒不服。」寶公主從椅上站起身,瞪著靳永貞,一時新仇舊恨全湧上來,「她方才拿著劍要殺母妃,慶幸是被人給擋下來,不然母妃都成了具冰冷的軀體。而父皇竟然還要放她走,寶兒如何服氣?」

  皇帝一時也找不到話反駁,阿寶的話是有理,但他卻是存心要輕辦這件事,現在倒是有些騎虎難下。

  「謝雁山你說,是不是你把自己的戎裝給她的?」

  謝雁山一楞,他若點頭,等於與靳永貞一同遭罪,但他若照實說了,又顯得不顧情義。

  他微斂下眼,「是……是靳二小姐將臣打暈。」

  靳永貞聞言,沒有憤怒,只是心中冷冷一笑。

  「父皇,你聽到了,她果然心存殺意,可見圖謀已久。連禁衛軍統領都不放過,她一身禁衛軍打扮進宮,擺明存心殺我與母妃。若今日放過她,將來她找到機會,豈不是要我們的命?父皇,你一生英明神武,難道今日竟能不顧天下眾口,輕放亂臣賊子?」

  「阿寶,什麼時候議事殿上也輪到你開口?」溫良仁難得動怒,瞪向寶公主。

  「父皇退了左右,便是打算私了,」寶公主的眼眶一紅,一臉的委屈,「我的命都差點沒了,三皇兄還躺在床上生死未知,太子爺心中不替自己的皇弟著急,還在替害他至此的人脫罪,難不成——三皇兄現在成了這個模樣,太子爺心中正樂得這個結果?」

  溫良仁的俊容漫上冷霜。

  「想想也不令人意外,正如當年二皇兄與太子爺同游雲湖,」寶公主忍不住提高語調,「二皇兄失足落湖,他死時,太子爺也是如此冷淡無謂,無悲無喜。」

  提到早死的兒子,柳貴妃的臉色蒼白,才止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溫良仁不自覺的握拳,目光如炬的看著寶公主,他還真是小瞧了這個異母妹妹,原以為只是任性,終不為懼,卻在這個時候一針見血的翻起舊事來。

  靳單易眼神一斂,寶公主今日硬在這個節骨眼扯上了深宮內院的肮髒事,看來是要逼得聖上不能輕放。

  落湖的時維雖性命無虞,但身子本就弱,這次是元氣大傷,興許要養上好幾年才能見好,更別提寶公主幾人似乎存心不讓時維活著出宮去,而永貞現在又因護姊心切,一時衝動惹了大禍,只怕此次無法全身而退。

  他諷刺的在心中冷哼,他靳氏一門忠烈,死在戰場上是適得其所,但他卻在今日眼睜睜看著自己兩個孫女困在朝廷內鬥之中,拚鬥多年,終究不如歸去。

  「老臣無顏,愧對皇恩浩蕩,」靳單易用力的叩了個首,「老臣願用一生富貴權勢換永貞一世平安。」

  皇帝聞言心一突,明白靳單易此刻拿一生功勛換靳永貞的命,明擺著是護孫女心切,但更多是為了顧及皇室的顏面,讓阿寶就此打住,不要再翻二皇子早夭之事,到這個時候,老國公想的還是北周,他對老國公愧疚更深。

  「老國公,」偏偏寶公主依然不依不饒,「您老能用什麼富貴換她平安?」

  「阿寶。」皇帝已經一臉風雨欲來。

  「老臣年事已高,再活已不久矣,懇請聖上收回老臣皓命封賞,眨為庶民。」

  靳永貞身子一晃,臉色一白。

  寶公主看著父皇一臉的冰霜,心中有些害怕,卻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巴,「老國公似乎忘了,衛國公府的一門富貴也是皇室所賞,只把賞的東西還回來,這算是罰嗎?」

  「阿寶,」溫良仁再也忍無可忍用力的一擊桌面,一站而起,「閉上嘴。」

  「阿寶所言甚是,若聖上輕放,就怕難杜悠悠之口。」柳貴妃直視著聖上,反正她年老色衰,只怕此生再無寵愛,倒不如出;出這愛子死後便壓在心中的一口氣。今日溫良玉沒死,沒讓寧貴妃品嘗自己心頭那椎心之痛,她就將這筆帳全加諸在溫良玉護著的靳永貞身上,「仗著有些武藝意圖刺殺臣妾,還讓玉王爺因她而傷,此女不祥,應遠遠逐出皇城,遠離皇室中人。」

  「你——」皇帝氣得直喘氣,這是逼他要不下旨殺了靳永貞,要不就把人給永遠逐出京嗎?

  靳單易的目光在堂上一掃,身為臣子,他不想令君主為難。

  「娘娘所言有理。老臣今日就廢去罪女永貞一手,讓其無法再傷人,」靳單易深吸了口氣,大手直接搭在靳永貞的右肩上,用力一捏,清楚的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音,「向寶公主與柳貴妃娘娘賠罪。」

  靳永貞的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爺爺是用了全力,只怕她的骨頭都碎了。

  「從此爾後,我與靳永貞恩斷義絕,再無關系。」靳單易強忍著低頭看靳永貞的念頭,「此生不復相見,若有違背,老臣提項上人頭來見。」

  他是北周大將,論忠義,重軍記,一切皆以大局為重。不讓君上為難,也保住了自己的孫女一命——只是代價是黃泉再相逢。

  眾人都被靳單易的鐵面無私給駭住。

  皇帝更是被震得無法言語。

  「衛國公果然一代英雄。」溫良仁強壓下心頭的震撼,緩緩的開了口,看著因疼痛而慘白著一張臉的靳永貞,就算疼痛至此也沒哀叫一聲,腰杆子依然挺直,真是個倔強的丫頭,逐出家門也好,雖然廢了一只手,至少保住了一條命。

  而衛國公眨為庶民,靳時維也為一介平民,便能順利的被帶出宮去,至少祖孫三人都全身而退了,他在心中嘆了口氣,輕聲說道:「父皇,就順著衛國公之意吧。」

  皇帝這才回過神,頓覺疲累的揮了揮手。

  「你來擬旨吧。就收回衛國公封號,貶為庶民,靳女——」聖上嘆了口氣,今日一別,只怕真是此生不復相見,「靳女永貞……逐出靳家,此生不許回京,不得近皇家人半步,若有違背,格殺勿論。」

  寶公主的眼神一轉,只是收回封號,而非抄家,父皇對這一門還是仁慈,「既是平民百姓,父皇賜婚靳家的聖旨該收回,免得委屈了狀元郎和謝大人。」

  「聖上聖旨已下,無收回之理。」相較於謝雁山的松了口氣,由始至終未發一言的宋鷹揚大步走到殿前跪了下來,「縱使衛國公府榮華盡退,臣定迎娶靳氏時維為妻。」

  在這個時候還能挺身而出,也不容易了。溫良仁的筆停在黃絹布上,目光掃過堂下的宋鷹揚,最後定在一旁的父皇身上。

  「老國公……」

  「老臣老矣,只想平平樂樂的當一介布衣,此生不想再與皇室、朝廷有干系。我的孫女也只要平淡的過一輩子。」

  這表明了他也不想要這個武狀元當自己的孫婿了,皇帝的手揮了揮。「靳府的親事就由衛國公自己處置,朕不管了。」

  原本就對靳單易一家有愧,這下只怕要帶著一生內疚下黃泉了。

  溫良仁意味深長的看了宋鷹揚一眼,眼神一斂,在黃絹布上寫下對衛國公府的處置,定下眾人的命運。

  天才微亮,靳永貞便痛得睜開了眼。

  肩上的傷帶著椎心的痛,但她知道自己死不了,這是衛國公府,是她的四知苑。

  她只記得自己強忍著痛走出了議事殿,接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不記得之後的事,但她還記得在殿上太子親自一字一句的宣讀聖旨。

  她被逐出了家門,還得擇日離京,從此遠離皇城,離開家人,離開溫良玉……

  她忍著痛緩緩坐起身,憐兒就睡在床邊地上。她害慘了衛國公府一門,他爺爺一世英名全都毀在她手上,就連溫良玉都因為她受了傷,她緊閉了下眼,就算沒有聖旨,她也沒有顏面留下。

  「小姐?」聽到聲音,憐兒驚醒,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你可醒了,可有哪裡不適?」

  靳永貞一臉蒼白,輕搖了下頭。

  「小姐別怕,憐兒識得一位神醫,已經派人去尋,小姐的手會好,一定會好。」

  靳永貞不怕自己的傷,手廢了就廢了,爺爺雖看似鐵面無私,但最終還是疼惜她,她向來慣用左手使劍,縱是傷了右手,將來還是能用劍。

  「憐兒,」靳永貞略微虛弱的問:「我爺爺和姊姊呢?」

  「這個時辰老太爺該歇著了,至於大小姐也被送回來了,據說醒了一次,還說了些話,一心掛念小姐。」

  「爺爺可有來看我?」

  憐兒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靳永貞有失望,但並不意外,她爺爺向來言出必行,既將她逐出家門就真當她是陌路人,縱使心有不舍,也不會來看她一眼。

  「我有些餓。」

  憐兒扶起她,連忙點著頭,「小姐先坐著,憐兒立刻給小姐弄吃的來。」

  憐兒的身影一消失,靳永貞也忍痛跟著起身,踩著搖搖晃晃的步子走出屋外。

  她這次聽話的在聖上面前沒有說半句話,溫良玉要她等他,但她沒等到他……因為她差點害死了他。

  而現在……她想等,卻也不能等,因為一道聖旨橫在他們之間,她爺爺用命起誓與她斷絕關系,她得遠離皇城,且從此與皇室之人不再有任何干系。

  靳永貞緩緩的跪下來,朝著前院靳單易的院落一拜。

  今日一別,從此終是陌路。

  到這個時候,她更深刻明白,心中不舍的除了爺爺、姊姊外,還有他——她沒打算從衛國公府帶走任何東西,除了初識那時他留下的那塊玉,他總說她腦子不好,她確實笨,終至無緣才知情深。

  情這一字,逃不開,躲不過,縱是山高水遠後,依舊半點不由人。

  或許遠離後,終有一天可以忘掉那張臉……

  一道黑影閃進廣衛國公府。

  「王爺,可還撐得住。」

  「這點小傷,本王還不看在眼裡。」明明就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但溫良玉還是嘴硬。

  他昏迷了三天,一醒來知道了衛國公府遭罪,看完聖旨後,更是大發雷霆,立刻急忙要來,怎麼也勸不住。

  墨寒知道主子性子,也只能由著他,以免拉扯間動了傷口。

  只是沒料到,人來了,卻早已不見靳家二小姐,只有憐兒坐在屋子裡掉眼淚。

  溫良玉的身子一晃,墨寒連忙扶住他。

  憐兒聽到動靜,立刻看了過去,「王爺?」

  「人呢?」

  憐兒的眼淚直掉,「小姐的右手被老太爺給廢了,一醒來,人就走了。老太爺交代聖旨已下,小姐不再是靳家人,不許找。」

  「該死!」溫良玉用力的一擊桌面,胸口的傷再次滲出了血,「找。就算找遍天下也給我找!」

  「可是聖旨——」

  「不過就是塊破黃布,」他的手撫著傷口,感覺溫熱的液體流出,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攪,「別想攔住本王,她不能近我半步無妨,我找她便是。」

  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就怕失去,便是一生。

  想起與她初識,縱使逗她、鬧她,但是只要她開口,他什麼都給她,甚至要贅婿,他也找給她,他給了她想要的人生,但她卻走了……

  忍著痛,額頭的汗珠滾落,胸口憋悶,他一定會找她,等再找到她,他不會再由著她任性,這次她的人生得聽他的——再不許離開他。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七章

  三年後——

  墨城內外向來人聲鼎沸,今日更因正進城門的那一隊雜技團而倍顯熱鬧。

  十幾輛馬車在前,後頭還接了長長的二十幾輛載滿人和重物的牛車和驢車。

  「三年沒來墨城,似乎更熱鬧了些。」說話的是個長得粉雕玉琢的爾雅男子,聽著外頭的吵雜聲,他沒有一絲好奇去瞧。

  他的年紀看起來不過二十上下,卻是這個來自原北晉漢陽城最出色雜技團的當家,這些年來他走遍各國,早已看多了街景繁華。

  「靳弟本就沉默,今日更是連句話都沒有。」

  原抱著劍正閉目養神的靳永貞微揚了下唇,「只是有些累。」

  戰天側著頭打量著靳永貞,「弟弟心中有事,可以跟哥哥談談,別悶著。」

  「明白。」

  戰天溫柔帶笑的看了靳永貞一眼。

  當初在墨城郊外見到她,雜技團正要趕路離開墨城到下一個城鎮去,見她受了傷倒地不起,他原不想理會,卻因為她腰間一塊玉璧而改變了主意。

  那是塊求平安的羅漢眼,竟巧合的與他身上的類似,不仔細看還會以為是同樣東西。

  或許這是老天給的緣分,於是他派人把靳永貞給救上車。

  當時靳永貞的右肩骨頭碎了,加上沒有好好治療都已經腫脹發紅,運氣好遇到了他出手相救,不然不單這條手臂保不住,連小命也得丟了。

  他的雜技團裡有上好的大夫,替靳永貞施針之時,他已發現她是女扮男裝,一個女兒家這身打扮行走在外,無非是為了安全,他也沒有多想多問,畢竟兩人不過萍水相逢,他打算等她傷好就讓她走。

  只是靳永貞昏迷了好幾日才醒,醒來之後,她只開口問了些話就惜字如金,鮮少出聲,連名字都不願相告,只是常拿著手中的羅漢眼發呆。

  他也沒有問,每個人心頭都有故事,想說的時候便說,不想說的時候,也無須強逼。

  等她的傷好得差不多時,已過了個把個月,他們的車隊卻在此時遇上一幫山賊,數十多個凶神惡煞圍住了他們的去路。

  誰不知漢陽戰天名號響亮,不單是他身手了得,團裡的人也不乏好手,所以行走各方獻藝多年,還從未遇過不長眼的找麻煩。

  以他們的能耐,要解決這幫山賊並非難事,但交手之後他才發現這些人下手凶狠,不像一般山賊只為奪財,反而像是取人性命而來。

  他思索來人身分,一時大意分心差點遇襲,多虧了原坐在馬車裡的靳永貞出手相救,不然他身上就要被刀劃上一口子。

  當初他救她只是看她可憐,卻沒料到她功夫了得,雖然右手使不上力,但單用左手使劍也是狠勁十足。而且她的劍法,他太過熟悉——

  滅了北晉的北周火將衛國公靳單易劍法了得,對北周而言他是英雄,但對北晉來說,他是仇人。

  不過他雖是北晉人,心中對靳單易也有絲仇恨,但一思及北晉失德在先,使計讓靳氏一家幾近滅門,這小人的招數也令他以北晉人而恥。

  這些年他各國游走,雖來自北晉漢陽,但那裡再也不是心中故土。

  她是靳永貞——雖然她從不說,可他派人進北周皇城一查便知。

  她被逐出家門,永世不得回京,她的手臂是讓衛國公所廢。靳單易鐵面無私,倒令人生出了幾分的佩服,無怪乎他可以帶出一支令人聞風喪膽的軍隊。

  知道她的身分之後,不免對她生出了不少好奇,他開口留下她,知道她想拒絕,他便用救命之恩相逼,逼得她點頭答應,她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留下五年來報恩。

  她不多話,總是男裝打扮,他也由著她,當他問她姓名時,她說她叫戰靳,他當時哈哈人笑,還取笑的說她姓戰,兩人是否應該要結拜為兄弟,她雖沒答腔,但之後他們就以兄弟相稱。

  只是最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慢慢的眷戀上了她的陪伴,縱使靳永貞心知肚明他的武藝在她之上,但遇到任何事還是擋在他的面前——一個女子,如此舍身為他,令他心中感動。

  他知道她的心中有人,一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他認為是北周皇帝曾指婚的謝雁山,他查過那個人,與他根本不能相較。

  他是漢陽戰天——擁有傲世的容貌,如雷貫耳的名聲,富可敵國的財富,相信她不過是初嘗情感,才會被那麼一個不濟的男子迷惑了眼,他自信只要假以時日,她終有一天能放下心中人,對他坦誠,等到那日,兩人便是彼此的唯一,一生相守。

  戰天注意到了靳永貞的手無意識的撫上自己的右肩,臉上難掩擔憂,「怎麼?又疼了?」

  「該是這天氣要變了吧。」靳永貞的語氣顯得輕描淡寫。

  他沒好氣的掃了她一眼,「又不是不能治,偏偏拖著讓傷成了痼疾,這天一變,手便疼,你說你這不是自找罪受嗎?」

  靳永貞一如以往臉上只是掛著淺笑,沒有回答。

  若問她,她也說不上為什麼不治,或許內心深處她是故意不讓肩傷好得完全。因為只有她痛的時候才能提醒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不再衝動任性。

  被逐出了靳家,她不敢再以靳家人自居,但仍難免聽聞一些消息,因為爺爺被眨為庶民,讓亡國的北晉邊界有些動蕩,北周太子親自領兵出征,不出半年大勝而歸,靳家軍被皇室穩穩的握在手裡,而今靳永貞才知,自己毀去的不單是爺爺的功勛,還有畢生的心血——靳家軍。

  「當家,城裡的方員外知道咱們到來,親自來迎。」馬車外響起了雜技團劉管事的聲音。

  「員外倒是有心,」戰天坐直身子,拿出手鏡看了看自己,攏了攏發,「今日咱們就宿在他的莊子裡吧。」

  「是。」

  漢陽戰天的名號如雷貫耳,他容貌俊美,貌似潘安,舞藝超群,使得各地達官顯貴都爭相邀請。

  天下更有傳言,能邀到漢陽戰天,讓戰公子露臉獻藝的人家才稱得上有頭有臉的一號人物,眾人愛虛名千古不變,這使得戰天的名號更是響亮。

  這次請來漢陽戰天的是墨城的方員外,稱得上是墨城最富貴的人家,三年前方員外府裡的老夫人生辰請他們來過,而今則是方員外生辰,所以不惜一擲千金替自己的生辰宴再熱鬧熱鬧一番。

  馬車一停,靳永貞先下了車,正轉身要扶戰天,但他沒有伸出手,反而招來一旁的小廝,「今日你手痛,別忙了,去歇著。」

  靳永貞也沒有堅持,不客氣的拿了員外府送上的賞錢,靜靜的退到了一旁。

  戰天注意到靳永貞雖然不多話,但該拿的銀子絕對半點不少,她總是將所有的銀子給存起來,然後請他派人送到一個叫悠然村的地方。

  那村裡頭住了不少人,除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外,還有更多斷了手或斷了腿的村民。

  為了醫治和照顧那些村民,得要花不少精神和銀兩,因此靳永貞存下的銀子全都送過去了,打聽之後,他才知那些人全是戰亂之下的受難者,因而他對靳單易,甚至對這個少言的靳永貞更多了幾分的佩服與憐惜。

  這麼多年過去,靳永貞縱使離開了千裡遠,心依然掛念悠然村。

  員外府的大門口早就擠滿了人,戰天一現身,那張絕美容顏便令人呼吸一窒,但他絲毫不將眾人目光放在心上,徑自被員外府的人恭請進府。

  他們被安排住在西側的院落,雜技團的人馬穿梭,一行一百多個人,為了安置物品而忙碌著。

  相較於外頭的吵雜,戰天的屋裡倒顯得安靜。

  「今晚員外設宴有請。」員外府的下人盯著戰天的臉,近乎著迷的說。

  戰天對他柔柔一笑,「謝員外。」

  那下人一臉如夢似幻的走了出去。

  靳永貞只是冷眼瞧著,她心裡很明白那種看到絕世美貌的心情,就如同她第一次見到溫良玉,一魂都被迷去兩魂。

  員外府的人一走,戰天再也不用擺個樣子,便將鞋子不客氣的一踢,「天氣實在悶熱難當,備水,」他交代自己的侍女,「終於可以好好沐浴一番,這天氣折騰人。」

  靳永貞看著他與外貌壓根不相符的粗魯動作,不由微揚著唇,沒有說話。

  曾經她一張嘴不知何時該消停,但那樣無憂無慮的她在夜闖宮廷、離開衛國公府之後,已經死了。

  靳永貞——現在名喚戰靳,這些年在外頭流浪的日子,倒令她習得了沉默是金及圓融做人,畢竟整天跟個百余人的雜技團和在一起,要不長進也不容易。

  「這家人有心,」戰天起身打量著四周,「知道本公子怕熱,還擺了不少冰磚,消了點暑氣。靳弟,等會叫人也給你屋子擺上一些,讓你舒服些。」

  「嗯。」靳永貞的反應只是輕點了下頭。

  在還未進墨城前,靳永貞就聽幾個團裡的婆子、姑娘說了,三年前,戰天不過十七八,但他雌雄莫辨的長相已經迷倒墨城不少男男女女,方員外也是看上了這樣的容貌,所以多年來力邀,不過戰天都沒點頭,直到去年在北方她染了風寒,病了一場,讓戰天升起了回溫暖南方的念頭,就此決定一路往南走,途中會經過墨城,這才答應了方員外之邀。

  這場宴早在半年多前就訂下,知道漢陽戰天會來,墨城眾人早就迎頸期待許久。

  「公子美貌令方員外也招架不住。」備好湯水,正上前伺候的侍女笑道。

  「我可不好男風。」戰天不悅的一撇嘴,「要找男寵,這墨城不是有間一等一的采月坊嗎?」

  采月坊這個名字使靳永貞的心湖起了漣漪,外人或許不知,但她很清楚這間采月坊是溫良玉所開,而且還是他與她玩笑打鬧之間決定要開的。當年的他們實在稱得上驚世駭俗,那時日子也過得好快樂。她將目光看向窗外,心思飄遠。

  墨城在數年前便成了溫良玉的屬地,想當初名聞天下的風流王爺,放浪形駭,游走四方。縱使自己的屬地也從未多做停留,但他曾說過要帶她來,只是這個承諾,此生怕是無緣實現。

  當年離開衛國公府,她不知從何而去,卻想起了他的承諾,縱使一道聖旨此生橫在兩人之間,老死不該再相見,但她想完成這個承諾——只是她人還沒到墨城,就已經虛弱倒地,再醒來時,馬車已載她遠離墨城。

  原以為這就是她與他此生的緣分,一生錯過。只是命運何其有趣,三年了,走走轉轉,竟讓她來到了他的地方。

  「又神游而去?」

  戰天的冷哼令靳永貞回過了神,她微轉身看著他。

  她曾自問為何會留在戰天身邊,或許是因為戰天救她一命,而她向來有恩必報,又或許是因為戰天有著一張絕美的容貌,令她想起了溫良玉——只是多年過去,她早已看穿縱是同樣絕色,卻也不是同一個人。

  但她知道戰天待她極好,她終是幸運的,在失去一切之時,遇上了他。

  兩個侍女進來伺候戰天沐浴更衣,靳永貞見了,拿著劍轉身走了出去。

  她輕靠著門外的桃花樹,現在不是花開時節,她卻想起了衛國公府,她抬起自己的右手,連握拳都顯得有些吃力。

  三年了……不知爺爺、姊姊是否安好?

  「糟了。」

  聽到屋裡的聲音,靳永貞的神情一正,立刻飛快的閃了進去,就見戰天已經脫去衣物,只著件褲子。

  她臉色絲毫未變,鎮定的問道:「怎麼了?」

  「我的玉佩。」戰天皺眉看著靳永貞,「我娘留給我的玉佩。」

  她知道那塊碧玉,就跟她隨身戴的這塊相似,戰天將此物視若珍寶。

  「該死,」戰天一個擊掌,「莫非是落在昨夜扎營之處。」

  為了趕路,他們一行人錯過了城鎮,所以昨夜露宿野外,正巧有個破廟,戰天便歇在那裡,一早起來又匆忙而走,怕是有了遺漏。

  「是了!」戰天敲了敲自己的頭,「靳弟可還記得,昨夜燥熱難當,你我野溪沐浴之時,我解下了佩飾。」

  明明是他在破廟附近的溪裡沐浴,她在不遠處保護著,卻被他說得情色無邊。

  兩個侍女的臉色都微變,但是靳永貞卻是神色自若。打小跟著爺爺在將士群中長大,又經過溫良玉那個風流王爺的調教,這些話聽在耳裡還不到臊耳朵的地步。

  「我立刻去找。」靳永貞轉身要走。

  「可是你的手——」

  「不礙事。」她淡淡的丟了一句。

  戰天不放心的伸山手拉住她,柔聲說道:「不然我派人跟你去一趟。」

  「不用。我一人來去較自在。」靳永貞對他揚了下嘴角,抽回自己的手,「放心,只要給我一匹馬,一定替你找回來。」

  「小心點。」他知道自己拗不過她,只好拿起自己的鬥笠面紗罩在她頭上,「太陽大,別給曬醜了。」

  她淺淺一笑,她可不像他那身細皮嫩肉嬌貴,但也沒有拂了他的好意,轉身而去。

  一人一馬飛速的穿梭在山林之中,但才走了沒多久就下起了大雨,靳永貞被淋得一身濕,但她依然沒停。

  她一心趕路,因為那地方雖偏僻,但也不是無人煙,就怕遲了,玉佩被他人撿走了。

  當她到時天已全黑,雨停了,縱是盛夏,濕衣黏在皮膚上,在夜裡還是帶了涼意。

  她翻身下馬,趁著月色找尋,但在昨夜放衣裳的地方什麼東西都沒有。

  莫非是掉在破廟裡?

  她立刻上馬往那裡而去,還未走近便見裡頭有火光,廟外停了兩輛馬車,門前的大榕樹還圈著幾匹馬。看來今夜也有人宿在那裡。

  她本不想打擾,只是月色昏暗,她仍一眼便認出當中那匹毛色通透的白馬……

  黑修羅?

  她怔忡了下,久久無法動作。

  「方才那場雨下得可真久。」就在廟前的空地上,憐兒對著張公公叨念著,「看來今夜咱們得宿在這裡了。」

  「若你想趕路,可以跟主子爺說去。」

  憐兒的嘴一撇,他們已經趕了三天三夜,縱使她覺得自己身子骨壯卻也有吃不消的感覺,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在這裡歇會兒,她才不想自討無趣。

  「張公公,咱們還要多久才能回到京城?」

  「約莫再三天,但快馬加鞭的話應該一日便到。」張公公看著火堆上的烤兔,「這次還真多虧太子爺病了,不然也不會驚動王爺回京。算算也三年了,我真想念皇城的繁華與佳肴。」

  「張公公,你不會說話就閉上嘴,沒人當你啞巴。」憐兒覺得沒好氣,什麼多虧太子爺病了,說這種話太大不敬。「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吃。小心顧著火,別讓東西給焦了,這可是王爺親自獵的。」

  他會獵兔?雖然隔了段距離,但靳永貞聽到了兩人的交談不由覺得好笑,憑他那繡花枕頭,該是墨寒出手才對。

  只是憐兒——她怎麼會跟在溫良玉的身邊?

  憐兒正巧抬起頭,目光看向不遠處,看著那坐在馬上的人影,「有人——」

  她才要上前去問,就見那人飛快的拿起放在馬側的鬥笠帶上,月黑風高的,這身打扮實在古怪。

  「噓!你別過去,別驚擾了王爺。」張公公阻止了她,「興許是路過的,有墨寒在,任何人也近不了王爺身。」

  憐兒想想也是,便也不再多語。

  「來者何人?」

  聽到聲音,靳永貞微愣了一下,將馬頭一拉轉身,就見墨寒站在身後不遠處。

  她竟然連他近身都不知道,看來在武藝的修為上,不論經過多少年,她還是遠遠不及這個靈門弟子。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小的乃昨日路過旅人,主子遺落一枚隨身玉佩,不知兄台可否見著?」

  墨寒刻意打量了她一番。

  靳永貞也沒害怕,天色昏暗,再加上自己頭罩面紗,三年未見,她斷定他認不出她來。

  「小哥稍候。」墨寒飛快的進了破廟,沒多久人又出來,「我家主子爺請小哥入廟一見。」

  靳永貞的心一突,「什麼?」

  「小哥要找的玉佩在我家主子爺手裡。」

  靳永貞本不打算跟溫良玉碰面,就算沒有聖旨硬生生的擋在兩人之間,她也沒勇氣見他,就怕只要一眼,她就舍不得走開。

  只是那玉佩——為了戰天,她不能不拿回來……

  正在進退兩難之間,耳裡傳來一陣沉而有力的腳步聲正朝她的方向過來。

  她一個抬頭,瞬間血色自她雙頰褪盡,一雙眼靜默的盯著走過來的人。

  三年了,他的俊美風采依舊,她藏在面罩下的淚無聲的滑落,只要他好便好了……

  溫良玉停在兩大步之遙,攤開手,掌心正是戰天的玉佩。

  她暗吸了口氣,翻身下了馬,原想要走過去,卻又遲疑。

  「看公子打扮,足知尊貴。」她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輕聲的說道:「怕小的污了公子身分,請公子令隨從將玉璧歸還。」

  溫良玉聞言,黑眸星芒一閃,手掌一收,玉被他緊握在手中。

  她不解,只能進一步解釋,「此物乃是小的主子所有,請公子歸還。」

  「你的主子?」溫良玉開了口,聲音似笑非笑,「是誰?」

  靳永貞低著頭,斂下眼,恭敬的答,「漢陽戰天。」

  「漢陽戰天?」溫良玉輕聲的重復一次,頓了好一會兒,才道:「據說貌美如天仙,天下無雙,但至今還從未有幸一見,他真如此美?」

  「戰天公子之美確是舉世無雙,世人遠遠不及。」她一心想拿回玉佩,便如實的回答溫良玉。

  「這奴才是瞎了眼,沒看見咱們主子爺。」張公公捏著聲音,一臉的不屑。

  「既是眼瞎,」溫良玉的聲音淡淡冷冷的,「就把雙眼挖出來。」

  靳永貞的心一沉,要挖她雙眼?如此殘忍,一點都不是她記憶之中的玉王爺。

  墨寒立刻動手,靳永貞下意識的彎腰一閃,手中的利劍一揮。

  墨寒見劍出鞘,立刻也拔劍相迎,空氣中發出利刃相觸的清脆聲。

  墨寒下手快狠准,不見一絲留情,她險險的躲過他一劍,退了一步,就見他手一伸便要摘下她的面罩。

  靳永貞的心一驚——

  「住手。」

  墨寒一聽,立刻收手,退了一大步。

  「小哥身手利落,倒令我想起了位故人來。」溫良玉的目光灼灼,彷佛要看穿她的面紗。

  她的心一突,緊張了起來,「小的與公子素不相識。」

  「素不相識?」溫良玉陰郁的一笑,「自然是素不相識,如你這種下人自是無緣近我身半步。」

  「公子說的是。」靳永貞壓下心慌,雙手一拱,「公子手中玉璧可否還小的。」

  溫良玉見她低頭的恭敬樣,隨即露出手中的玉,「過來拿。」

  靳永貞咬著牙,卻是半步都不願靠近。

  兩人就這麼僵著,突然溫良玉冷冷一哼,將手上的玉一丟。

  靳永貞心一驚,伸手要接卻撲了空,玉直落地面。

  她連忙彎腰撿起,慶幸地面因稍早的雨而微濕,所以除了沾上泥濘外,沒有損害,她忙不迭的將玉給擦干淨。

  「還以為身手多了得,竟連個東西都接不住。」

  聽到溫良玉口中的嘲弄,她沒生氣,反而覺得自己的淚又要奪眶而出,她真的懷念這樣目中無人的他。

  她退了一步,出口的聲音冷靜自持,「謝公子。」

  捏著玉佩,她翻身上馬,拉著韁的手有些發顫,卻沒有回頭,徑自策馬而去。

  「王爺?」墨寒輕喚了一聲看著人馬遠去、不發一言的溫良玉。

  溫良玉的嘴角懶懶一勾,眼神卻透著陰寒,「漢陽戰天?原來這些年……可笑!可笑極了。」

  他猛一轉身,大步的走進廟裡,張公公連忙跟過去伺候。

  憐兒不解的看著墨寒,「師兄,王爺怎麼了?」

  墨寒淡淡的掃了憐兒一眼,就說在太監左右跟前跟後,除了學會耍嘴皮子外,也學不到什麼了不得的本事。

  他轉身,縱身一躍坐在樹上。

  憐兒自覺無趣的嘴巴一撇,這才發現方才一失神,兔都焦了,她連忙手忙腳亂的拿下來,把那黑衣人給拋到腦後了。

  回到墨城,天已微亮,靳永貞沒驚醒睡在戰天房裡外室服侍的兩個侍女,而是小心的將玉佩給放在熟睡的戰天床邊,靜靜的退了出去。

  她累了,一天一夜的奔波,她的身子累了,但思緒卻很清明,她躺在床上,閉著眼,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三年了——從沒料到會在毫無防備之下與他相遇,她的眼睛有些發熱,看他的樣子該是一切安好,縱使無她,他也過得很好……

  久久,她微微的笑了,只要他一切安好,其它都不重要了,她的心神一松,最後也不知是怎麼睡著,等到醒來時,外頭已是夕陽西下。

  她不由一驚,今天這一覺可睡得夠久了!

  她立刻起身梳洗了一番,走了出去。

  戰天正好沐浴完,在兩名侍女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伴著夕陽微光,神清氣爽更襯得他俊美不可方物。

  「可餓了?」戰天一看到她,露齒一笑。「來人,立刻給靳爺備膳,知道你肯定累了,我特要人不許吵你。」

  靳永貞勾了下唇,坐了下來。一天一夜沒吃束西,她是餓了,但是吃沒幾口就停了下來。

  「東西不合口味?」戰天在銅鏡中看到了她的動作,不由說道:「我叫人再弄過。」

  「不用。只是飽了。」她站起身,拿著劍靠著門扇,看著外頭夕陽似血,萬物盡染。

  戰天看出了她的不對勁,「你就是整日都悶著,所以心境總是不開。方員外的生辰宴在三日後,這幾天可以好好休息,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這些年來,靳永貞跟著雜技團游走四方,但無論雜技團停在何處,都鮮少看她上街。

  「有些累,不了。」靳永貞依然動也不動的看著夕陽,「哥哥若要出去,我吩咐六子和阿理跟著,哥哥記得戴上鬥笠,凡事小心。」

  戰天聞言,不由嘆了口氣。

  見她出神的看著窗外,他出神的看著她,當年她許諾過用五年的光陰守護著他,用五年來報他的救命之恩。轉眼三年過去,他開始害怕五年之約到來的那日,原本的自信隨時間經過而松動,難道他等不到她放下心頭人的一天嗎?

  員外府的庭院裡早就搭上了台子,今夜就是粉墨登場的日子。

  准備著要上場,戰天忙著打扮,原就俊美的長相在妝點之下更美上幾分。看著靳永貞又開始出神,他實在擔心,這幾日她的心神不寧令他不安,偏偏她什麼都不說。

  「晚些時候再陪你說話。」在經過她身旁時,戰天輕拍了下她的肩,打算今日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不然他心裡難受。

  靳永貞沒答腔,心裡明白,雖說是陪她說話,但往往都是戰天說個不停,而她偶爾答腔個幾句。

  她拿著劍,走在他身後不遠處。

  方員外的莊子外滿滿的都是人,有些為一睹漢陽戰天風采的人還爬了牆,員外家的下人就拿著掃把趕人,但趕了一邊,另一邊又有人冒出了頭,根本趕不完。

  庭院裡已經搭上了台子,來給員外賀壽的賓客也早早就到了。

  台上有團裡的人正在表演高空走索,配著〈十面埋伏〉的緊湊曲調,突然一個轉身,還是穩穩的踩在空中的細繩上,看得人驚呼連連,掌聲四起。

  眾人看得歡歡樂樂,但突然曲調一變——〈戀花〉的曲調柔美悠揚,八名舞妓一同上場,動人的跳起羽舞,眾人一見那八個美人,眼睛已經開始發直。

  雜技團裡的美人兒不少,尤其是能當上舞妓的,姿色容貌身段更不在話下,戰天游走四方,結交權貴,偶爾為了權宜也會送上一個美人,不過以方員外的身分,縱使他再富有,看上了任何人,也不夠格讓戰天送出半個人。

  不過眾人再驚嘆,一身亮眼紅綢的戰公子現身時,時間彷佛瞬間停頓,安靜無聲。

  戰天舞步輕盈,風情萬種如吹風楊柳,風姿綽約,雖是男子卻生得嫵媚,在八個舞妓的襯托下更顯婀娜,眉目流轉,顛倒眾生。

  突然雨卷黃綢似從天而降,八名舞妓一身紫衣優雅的圍著戰天,戰天上前,拉著其中一條黃綢,一個優雅轉身,整個人像是飛也似的轉上了天。

  每當戰天一舞,總令靳永貞移不開眼,他美得如天仙下凡,縱使三年來看了無數次,但總身不由己的深陷在他的舞姿流轉之中。

  但今日她覺得有絲心神不寧,她收回放在戰天身上的視線看向四周,想要找到那絲被人窺視的感覺從何而來。

  一陣清風吹來,沒看出任何異樣,她斂下了眼,嘆了口氣,從見了溫良玉之後,她就變得疑神疑鬼了起來。

  那日聽到憐兒和張公公交談,他們是要回京,算算這個時候人都該進京了,自然不會出現在墨城。

  她目光幽幽的看了眼場中艷光四射的戰天,然後掃了一旁的護衛一眼,靜靜的退了開。

  這是破天荒第一次,自她答應守護戰天以來,在他還在台上獻藝時離開。

  墨城到京城不過三日,若快馬加鞭一日便能到,在小院子裡,靳永貞舞著手中的劍,三年了——她刻意不打聽來自皇城的一切消息,就怕自己思念成災。

  時至今日才知這些年來的可笑,原來不過一眼就足以毀去她三年的冷靜。縱在舞劍也找不到半刻的寧靜,突然一抹紅色的身影擋到她的面前,她下意識的一個抬手,擋住了對方的劍。

  戰天一手背在身後,一手穩穩的拿劍,面對她。

  她不由一笑,看著他如水般的眸子。手中的劍一動,在月色之下跟戰天過起招來。

  還記得姊姊以前也會跟她一起練劍,只是這感覺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她在與戰天的對戰之中,找到近似過去的一絲快樂。

  她的劍由下而上,輕輕一挑,以戰天的能耐本可輕易閃過,但這次他卻踉蹌了下。

  靳永貞的心一驚,立刻收劍,上前用身子穩住了他。

  戰天靠著她,對自己的失誤也沒惱,只是淡淡一笑。

  「哥哥,你可是傷了?」她低頭看著他的腳,方才注意到他移動的身形一滯。

  「只是方才在台上扭了罷了。」戰天低下頭,目光倏地轉黯,深深的看著她,手扶著她的腰,竟是不想放開。

  「在台上扭了?」靳永貞目光疑惑的看著跟在身後的兩個護衛。

  「與他們無關,是我自己分心了。無妨,不過小傷罷了。」

  「哥哥為何分心?」靳永貞連忙扶他坐下,立刻派人去請團裡的大夫。「怎麼讓自己傷了?」

  戰天沒說話,如何告訴她,多年來他太過習慣一個轉身、一個回眸都能見到她在他看得見的位置專注的看著他,而今日她卻消失得無聲無息,令他一時心驚失足。

  「別著急,」戰天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瞧我一身汗,先去沐浴,再請大夫來看也不遲。你且去梳洗一番,等我吃點東西。」

  靳永貞也沒有反駁,扶著他進了屋子裡。

  他的扭傷並不嚴重,卻樂於被她服侍,享她的關心。

  靳永貞回到自己的房裡很快的梳洗了一番,一出房門,戰天已經換上了一身白色大袖寬袍,一頭青絲不扎不束,隨風輕揚,帶著一絲超然飄逸的坐在屋外的八角亭,大夫正在替戰天的腳敷草藥。

  「文大夫,當家的傷如何?」靳永貞問。

  「當家的傷無妨,只要休息幾日便可痊愈。」

  靳永貞這才真的松了口氣。

  「瞧你緊張的,」戰天抬起手對靳永貞招了招,「來。陪哥哥吃點東西。」

  靳永貞依言坐了下來,石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她不由眼睛一亮,團裡的廚工們長進了,這麼短的時間可以備上這一桌好菜。

  「給!」戰天親自給她夾了塊雞肉。

  靳永貞並不太餓,但看戰天一臉熱切,她也順著他的意動筷,咬了一口,入口的熟悉味道令她的心神一震。

  「這桌酒菜是玉王府的柳公子派人從翠玉軒送來的。」

  玉王府?她的神情一滯,目光緩緩的看向桌上的酒菜,翠玉軒?她記得在皇城也有個翠玉軒,管事是柳若安,人稱柳公子……

  「怎麼了?」戰天見她的神情有異,連忙將筷子放下,握住了她的手,「沒事吧?」

  她抬頭看著戰天,一時之間無法言語,隱約覺得有事情不對勁,但慌亂之中又抓不到那有異之處。

  「哥哥,今日宴後,我們還要在墨城待多久時候?」

  「還要幾日。先不論我的腳傷,就說多年未至墨城,有些故人邀宴,不得不去,」

  戰天看著靳永貞,「怎麼?你急著走?」

  這個問題靳永貞不知道怎麼回答,曾經她一心想來到這裡,一個雖不能相見,但是屬於他的地方,可現在……她的思緒混亂,竟突然害怕了起來。

  「若你想走,」戰天的心一緊,「我們明日便走。」

  「不。」她怎麼也不能因為自己可笑的情緒而讓戰天誤了正事,更別提他現在腳都傷了。

  這一切全是自己嚇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她抽回手,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吸了口氣,找回一絲平靜之後又放了下來,「哥哥想留幾日便留幾日。」

  戰天略微困惑的看著她,他正想說話,此時小院子外有聲音傳來,由遠而近,是方員外熱切的聲音,還夾雜——

  靳永貞震驚的抬起頭,立刻起身。

  「靳弟?」縱使在山賊面前,也從未見過靳永貞驚慌失措,怎麼現在跟見鬼似的?

  「哥哥,我身體不適。」靳永貞站起身,慌亂的退了開,但是還來不及進屋,看到熟悉的身影,她的腳步一個踉蹌,只來得及閃到了一棵大樹後。

  戰天一臉擔憂的看著她躲了起來。

  「柳公子,請。」方員外一張圓臉笑得都快擠成顆肉球,「這便是名滿天下的漢陽戰天。戰公子,柳公子想來會會你。」

  柳公子姓柳名若安,這人戰天識得,在墨城裡頭,柳公子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墨城是當今聖上第三子,太子嫡親弟弟玉王爺的屬地,雖離京城不過三天的路,但王爺卻從未將這塊小領地放在心上,據聞柳若安是天下聞名的翠玉軒的大掌櫃,將酒樓打點得有聲有色,這樣的才能入了玉王爺的眼,竟將墨城交給了柳若安管,柳若安儼然成了墨城真正的主人,要不是柳若安身邊總有美人相伴,天下人可能都要把他當成玉王爺的房裡人。

  此刻在柳若安身後不遠處站了個男人,臉上掛著清淺笑容,雙眼如墨玉熠熠生輝,直視著他不放。

  雖不言不語,但一身滿是雍容貴氣,縱使美艷如戰天,也對這人俊秀完美的臉孔微驚了下,此人身分定當不凡。他微低下頭,眼底若有所思。

  「方員外。」

  「是。」方員外恭敬的彎著腰,墨城內外誰都想要攀上柳若安這高枝,偏偏替王爺守著墨城多年,柳若安卻鮮少出來與城裡的達官富貴來往,今日何其有幸,他竟主動來到方家莊,這說出去,面子都發亮了。

  「退下。」

  方員外愣了一下,今晚還打算好好的與柳若安套近乎,怎麼就要他……退下?

  「要你退下便退下。」柳若安的口氣有些不耐煩,他身邊的侍衛上前,直接擋在方員外的面前。

  方員外看著眼前兩個高大的侍衛,不太情願的拖著步伐走了,明明就是他家,卻像畜生似的被趕,雖然心中不平,但瞄了眼亭裡的情況,今日柳若安帶來的公子貌美驚人,與戰天一比,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胖得都快見不著的雙眼一瞄,心思一繞,不會是柳公子也被美男給迷昏了頭,開始好男風起來?

  方員外一走,四周一靜,戰天緩緩的一個拱手,「小的戰天,見過兩位公子。」

  兩位?柳若安忍不住揚唇一笑,瞄了一旁的溫良玉一眼,聞出了一絲有趣的氣息。

  這個戰天的眼力倒好,比眼高過頂的方員外懂得識人,那個不長眼的家伙,十有八九還把溫良玉當成他的男寵。

  溫良玉雙手背在身後,幾個大步向前,不發一言的看著低垂著頭的戰天。

  戰天可以察覺頭頂熾熱的目光,沒有說話,注意力全放在溫良玉腳上那雙干淨且質料上好的紫綢鞋上。

  「抬起頭來。」

  戰天聞言,緩慢的抬頭。

  溫良玉與他四目相接,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戰公子果然絕色,也不負艷滿天下之盛名。」

  「謝公子。」戰天何其敏感,聽出了溫良玉口中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柳若安的身分特別,而能令他如此恭敬相待的人……他的眼底閃過了然,傳言玉王爺游戲人間,放浪不羈,且生得男身女相,俊朗不凡,這人……是玉王爺?

  溫良玉的目光盯著桌上已飲了一半的酒杯,伸出手輕撫過杯緣,「戰公子倒是好興致,獨自一人對月飮酒。」

  「回公子,方才小的與舍弟在此對飮,但她身子不適,回房歇著了。」

  「令弟這身子不適還來得真是巧。」

  戰天對溫良玉字字句句隱含譏諷感到不悅,只是面上並未顯現,畢竟他向來游歷四方,今日相見,明日一別,或許便是後會無期,縱使玉王爺身分再尊貴,在他眼中,不過也是一個過客。

  靳永貞看著亭裡的情況,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決定趁著沒被發現前再走遠點,但是一個轉頭竟對上了墨寒那張永遠不變的萬年冰山臉。

  看墨寒的樣子,加上這次沒有面紗,想必他是認出她了。她立刻用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要他不能聲張。

  墨寒對她挑了挑眉。

  「你該知道我不能出現在王爺面前。」她雙手合十做祈求狀,壓低聲音,「我也沒料到會在此遇上王爺,不算抗旨,真不算抗旨,你不要抓我,我求求你。」

  看著靳永貞的樣子,墨寒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瞧著她。

  墨寒不說話,靳永貞就當墨寒已經跟她達成了協議,她也不敢探頭再看,只想無聲息的離開。

  「王爺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墨寒冷冷丟下一句。「那周遭侍衛也沒太大能耐。」

  靳永貞的腳步一頓,緩緩的看著墨寒,敢情是在告訴她,她不算被發現?可以留在原地偷聽偷看?

  「若現在離開,一個不好,興許會打草驚蛇。」

  是啊!一個不好,不一定反而驚動了他。靳永貞想著墨寒的話,覺得實在是道理,決定不溜了,再躲回原位,悄悄的再次探出頭。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溫良玉的側面。

  「墨寒,你家王爺還真是越來越好看。」她喃喃說道。看著溫良玉一派雍容的坐下來,「跟戰天倒是旗鼓相當。」

  跟戰天旗鼓相當?墨寒忍著翻白眼的衝動,若讓王爺知道自己跟戰天在靳永貞眼中只打了個平手,肯定要氣炸了。

  戰天見溫良玉坐下,也請柳若安落坐,自己最後才坐了下來,要下人替貴客們斟上酒,然後叫來下人交代了幾句。

  「戰天敬兩位公子一杯。」戰天端起酒杯,對溫良玉和柳若安輕點了下頭,一飮而盡。

  「戰公子好酒量。」柳若安微微一笑,關心的多問一句,「方才聽聞戰公子腳傷了,無礙吧?」

  戰天淺淺一笑,「無礙,休養幾日便可,謝柳公了關心。」

  「戰公子可不能傷了分毫,不然可有不少人的心都碎了。」

  「柳公子說笑了。」

  戰天可以察覺溫良玉一雙眼緊緊的鎖在自己身上,他抬眼望了過去,就見溫良玉嘴角媚勾,雙眸依然灼灼逼視。

  明明是個絕色,卻令人不自覺打心底發寒,戰天收回視線,抬起手輕撃掌。

  掌聲一落,戰天方才派人安排好的樂師奏起了輕快的樂曲,雜技團裡的八個舞妓魚貫而入,她們個個舞藝絕倫,但最重要的是貌美如花,身材姣好。

  能入戰天的眼,又由戰天親手調教,這八個美人自然不是池中物,就見女子的身子隨著樂聲起舞,一身紅色薄紗隨著動作飄動,舉手投足皆是風情,天下男子少有不被迷惑。

  「果然看到美人眼睛都直了。」注意到溫良玉專注的看著艷妓,靳永貞的嘴一撇,她想了他三年,但看來他還是風流的過日子,沒放她在心上過,「幾個美人就可以讓他失分寸。好險不是他當天子,若是他成了皇帝,將來北周肯定亡在他手上。」

  「靳二小姐,慎言。」

  竟忘了身後有個萬年冰山墨寒,靳永貞不自在的動了動,不過隨口多說了幾句,怎麼就一副她干了什麼殺人勾當似的陰沉著臉。

  怕被墨寒抓出去,所以靳永貞識趣的閉上了嘴,不過當她看到樂曲聲一停,八位艷妓向前跪見,溫良玉抱起其中一個美人時,她的眼睛都突了。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靳二小姐,聲音大了。」

  看著溫良玉抱著美人,緩緩的轉過頭看向她的方向,她嚇了一跳,立刻縮回樹後,還因為動作太快勾到了樹根,狼狽的跌在地上,膝蓋一痛,但她緊咬著牙,連呼痛都不敢。

  「果然老天有眼,上天責罰。」墨寒的聲音冷冷的在頭頂上響起。

  撫著自己的膝蓋,沒好氣的看了墨寒一眼,她索性就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若公子喜歡,不如這美人就送給公子。」在亭裡的戰天淡淡的開了口。

  「多謝戰公子盛情,只是這美人再美,也還入不了我的眼。」

  戰天沒料到溫良玉會拒絕,畢竟對方手中抱著的那個美人可是他精心調教了五年,那美貌就算不是舉世無雙,絕對也是人世少有的絕色。若不是因為對方的態度令他太過不安,他也不可能隨意將美人送出,畢竟要花多少年的時間才能養出這樣的一個艷妓。

  「既然如此,」戰天微斂下眼,「就不敢勉強公子。」

  溫良玉嘴角一揚,果然能闖出名號,戰天也不是個簡單人物,舉手投足有著一股進退有度的不凡氣勢。對他的身分連開口問都不問一句,就把這難得一見、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養著的美人送他,十之八九已經猜到了他的來頭。

  「讓她們退下吧。」溫良玉柔聲道,輕撫著懷中美人的臉頰,笑看美人低頭、面上浮上一朵紅暈,「美人們該是累了一天,早點歇息。」

  看他那副樣子,儼然就是憐香惜玉的多情種,靳永貞有些悶悶不樂,印像中,溫良玉對美人都好,獨獨對她不好,也對——在溫良玉的眼中,她應該稱不上是個美人。

  「這些美人美則美矣,」溫良玉目光直視著戰天,「可惜都不及戰公子面如冠玉。」

  戰天嘴角含笑,但眼神已透涼意。

  「這聲可惜說得早了,」一旁的柳若安手一抬,下人就捧了個木箱t前,「這世間走過的路,見過的人,各有其因,各有其緣,緣深則聚,緣淺則散,今日能在此聚首便是緣深,」他將木箱打開,裡頭滿滿的元寶,「戰公子難得到墨城一趟,不如多待些時日,過王府做客如何?」

  這麼大手筆,就連見多識廣的戰天都忍不住微揚了下眉,世人都說玉王爺風流,愛盡世間美女與美男,為心中所喜,不惜一擲千金,今日一見才知所言不假,竟然花萬兩銀子只為留住他……

  「久聞戰公子絕代風華,」溫良玉的唇誘人一勾,「還請戰公子賞臉。」

  白花花的銀子誰人不愛,偏偏戰天聽聞太多玉王爺的荒唐事,只怕今日若點頭進了王府,與他扯上關系,從今而後自己就要被當成是玉王爺的人了。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但他是北周的皇子,而他是個北晉的亡國奴,他不想也不願跟他扯上關系。

  「戰天謝過兩位公子厚愛,恕難從命。」

  他拒絕的話說完,四周陷入一片窒人的寂靜。

  溫良玉的食指輕敲著桌面,這個熟悉的動作令靳永貞晃神了下,這麼多年後才發現,他思索時總下意識的如此,但其實他未必真在思索,更多時候只是想給人一股壓迫之感。

  侍衛將手中裝著元寶的木箱放下,又從後方下人手中接過另一個,打開來後一樣是一箱元寶。

  這是擺明了要逼著他點頭,戰天這次連瞄一眼的興致都沒有,依然重復同一句話。

  「恕難從命。」

  「理由。」

  戰天無法將心頭所想如實以告,只說了句,「戰天不好男風。」

  溫良玉的手指一停,眼底閃過一絲嚴厲,嘴角卻揚起一抹笑,「好一個不好男風,」一個揮袖起身,「三日,本王就給戰公子三日,地牢或是玉王府,就隨戰公子選吧!」

  直接擺開了王爺的身分,這不擺明了要挾?靳永貞瞪著他拂袖而去的背影,轉頭看著墨寒,「他看上了戰天是嗎?」

  墨寒聞言,差點要吐血。三年過去,這個靳家二小姐的腦子怎麼還是不長進?

  實在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靳永貞坐不住的在戰天的房裡繞來繞去。

  戰天原對溫良玉的作為有怒,但看著靳永貞的樣子,他一時忘了自己的怒氣,反而驚奇的看著她苦惱的樣子。

  終於,他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了靳永貞,「靳弟,別轉了。我頭都給轉暈了。」

  靳永貞停下腳,她想冷靜下來,但胸口卻翻騰得厲害。「哥哥如此艷色,難怪遭人覬覦。」

  聽到靳永貞的話,戰天忍不住大笑了出來。「你這是怎麼了?我知道你為我擔憂。別怕,縱使他是王爺也不能為所欲為,大不了我們連夜走了便是。」

  「走?」戰天實在太不了解溫良玉了,靳永貞嘆道:「你想走,他未必放人。這世上只要他想要的東西,他從不知放手。」

  聽出靳永貞語氣中的熟稔,戰天的臉色微變,「你識得玉王爺?」

  靳永貞的心一突,正色說道:「自然不識。只是皇室之人,養尊處優慣了,霸道無禮也是可想而知。」

  戰天並沒有被她三言兩語給騙住,腦中想起了玉王爺的所做所為,又看向靳永貞顯而易見的心神不寧。

  久久,他懶懶的一笑,「明日我上玉王府一趟,求求玉王爺,請他高抬貴手。至於你,你就在員外府裡歇著,不用隨我。」

  現在似乎也只剩這個法子,她雖不該讓戰天自己去見溫良玉,但她更不能出現在溫良玉的面前才對……

  戰天伸出手,輕握住她的,「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她勉為其難的一笑,看著戰天細致的五官,腦中突然跳出溫良玉那張笑得妖孽的臉。

  她苦惱的用力閉了下眼,突然拿劍而起,跑了出去。

  看著在屋外練劍的靳永貨,戰天的眼神若有所思,這些□子以來他已太習慣有她陪伴,接下來的旅程裡他少了誰都行,就是不能少了她。

  當年查到她在京城與溫良玉之間的恩怨不少,還以為她心頭該是厭惡這個風流王爺,沒料到——

  他的眼神冷了下來,或許她心中人根本不是與她有過婚約的未婚夫婿,而是——溫良玉。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八章

  戰天人還沒上玉王府,一大清早玉王府就以柳若安的名義來了張帖,說要約戰天三日後在城裡的翠玉軒一聚。

  戰天本就要求見,這倒好,不過是多等幾日,自然也就允了。

  「我剛才上街去,發現城裡好熱鬧。」

  這幾日眾人的話題全都繞到墨城的熱鬧非凡,城裡像是要辦什麼大節慶似的,家家戶戶張燈結彩。

  「是啊!像過元宵似的,花燈真漂亮。」

  元宵?

  抱著劍靠在樹干上,聽到周遭那些姑娘婆子感興趣的聲音,靳永貞不由拉長耳朵聽著。

  「聽說是有大人物要來。」

  「大人物?難不成是玉王爺。」眾人皆知墨城是玉王爺的屬地。

  「十有八九。」

  「聽說玉王爺長得好看,就不知跟我們當家一比如何?」

  「誰知道,像我們這種人,一輩子都見不著這麼尊貴的人。不過說到好看,昨夜我聽伺候貴客的紅姊姊說,跟當家喝酒的一位公子長得極好,勝過咱們當家,當家原想要將她賞給了貴客,可是被拒了。」

  「紅姑娘可是咱們裡頭最漂亮的,人家都看不上眼,什麼來頭?」

  「不知道。」

  靳永貞不想再聽下去,起身走進了屋子裡。

  溫良玉人早在墨城,這裡又是他的屬地,他沒道理大費周章的張燈結彩歡迎自己,所以確實有客到,而且身分特殊,思及能讓他如此上心的,除了太子便是聖上。

  她的眼角微跳了幾下,不論是太子或是聖上,她都不能被發現出現在墨城。

  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離開,她一個人來去自在,現在離開墨城不難,只是她還守著與戰天的五年之約。

  盡管只是一句口頭承諾,但她自幼受爺爺教導,明白君子重諾,言而無信不立,雖說她是一介女流,這點道理還懂。

  所以現在走不了又留不得,她在自己屋子轉過來轉過去,只能等著戰天去見溫良玉,看他會不會高抬貴手了。

  只要他願意放人,她會要戰天立刻就走。

  突然,她的門被輕敲,她微驚了下,「誰?」

  「靳爺,」門外的侍女恭敬的說:「當家有請。」

  靳永貞斂下心神,深吸了口氣,一臉平靜的走了出去。在院子裡看到了戰天,見他裝扮儼然一副要外出的模樣。

  「不管如何,今天一定得陪哥哥出去走走。」戰天拉住了靳永貞的手,「大伙兒都說外頭熱鬧,如元宵燈節似的,我們去湊個熱鬧。」

  「哥哥的腳傷了。」

  「就是腳傷,所以一定要你陪著,若遇人為難,你才能護著我。」

  靳永貞實在不想出去,就怕遇上了不該遇見的人。只是戰天的腳確實是傷了,雖說他的護衛都是好手,他自己的功夫也好,但她還是擔心。

  又想起在京城的日子,幾乎年年都跟著溫良玉鬧元宵,看著煙花綻放夜空,在外這些年好似都沒了那份湊熱鬧的興致。

  看著戰天一臉的期待,她點點頭。

  戰天因她首肯而燦爛一笑。

  靳永貞帶上了幾個護衛,一行人陪戴著鬥笠面紗的戰天上街。其實美男子也有難處,上個街罷了,連容貌都得遮住,平白浪費了一張臉。

  才到掌燈時候,墨城最熱鬧的一條萬安街上已是一片喧鬧,火樹銀花閃耀空中,比真的年節時候還要來得熱鬧。

  大街上的家家戶戶都掛著燈,那燈各有其特色,放眼望去,一片燈花通明,看得靳永貞心情不自覺的轉好。

  「這些燈造得精巧,據說皆是連夜從京城送來,」戰天刻意留意她神情的變化,「說是由玉王府賞給墨城百姓,掛了一整條大街,這一路可亮到玉王府,城裡解宵禁三日,徹夜狂歡,如同年節。」

  靳永貞的心一突,這麼費工只為制造一個年節氣氛……這麼大手筆的敗家,世間真只有溫良玉做得出來,她肯定若他此番作為真是為了相迎聖上或太子——他不單得不到贊美,反而會先被大罵一頓。不過他也實在該罵。

  「靳弟以前可見過這樣的熱鬧?」

  戰天的問話,靳永貞的響應只是勉強的一笑,沒有答腔。

  戰天見狀,心不由一沉,顧不得在大街上,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靳永貞微驚的抬頭。

  「忘了過去吧。以後有哥哥陪你。」

  「我早忘了過去了。」她一笑,收回自己的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個閣樓,那裡居高臨下,肯定更漂亮,「哥哥,我們去那裡看燈可好?」

  「好。」戰天在心中嘆了門氣,往靳永貞所指的方向而去。

  他們的運氣好,正好在閣樓上視野最好的地方有個位置,靳永貞立刻跟著戰天站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街道兩方滿是花燈,一片燈影,直通玉王府,望過去好似沒有邊,這裡真令她想起京城裡的元宵節了。

  想起他們初識那年,有人想要對他不利,她的嘴角微揚,她誤會他是個女孩子了,但這實在不能怪她,是他長得太漂亮了,有時她會想,若是沒有那一年元宵的相逢,她的人生會成了什麼模樣,兩個人又會走向什麼樣的未來?轉眼多年過去,他們現在各在一方過著円子,若能再來一次,她是否該求老天別讓兩人相識,這樣就不會有日後的相思。想念原來很累人,不論走到哪裡都不自由。

  她若有所思的微斂下眼,彷佛作夢似的看到街上那一抹至死也忘不掉的身影——溫良玉一身紫袍,悠然的走著。

  人這麼多,他不會發現自己,反而讓她有機會可以好好看看他,她痴痴的望著他出神,直到一個彪形大漢擋住了溫良玉的路。

  她的眼神轉冷,尤其當對方粗壯的手臂拉住了溫良玉的手,靳永貞的眼底已經開始冒火,不自覺的緊握著手中的劍,卻也沒有動作。溫良玉身邊向來有墨寒暗中保護,輪不到她來出手。

  不料,卻見溫良玉被人一扯,踉蹌的差點跌倒。

  她放眼望去,依然沒有墨寒的影子。

  真是該死的,再也忍不住,她的手一把搶過戰天頭上的鬥笠面紗,戴在自己頭上,「哥哥,借我一會兒。」

  戰天微楞,正要阻止,靳永貞已經從閣樓一躍而下。

  「還不快去……」他正要交代隨從跟過去,一個轉頭才發現自己成了焦點。

  「這位公子好俊美。」

  「他是漢陽戰天,戰公子。」

  一時之間,隨從別說跟著靳永貞,顧著擋住那一窩蜂想來一睹戰公子風采的人手都不夠了。

  「放手。」靳永貞的劍不留情的揮向了捉住溫良玉的那只手。

  手的主人眼捷手快的一放,溫良玉則一個不穩,跌坐在地。

  「痛。」

  靳永貞分心的看了他一眼,「快起來。」

  「可是我很疼。」

  命都快沒了,他還在意痛或不痛?靳永貞拉起他,將他給推到自己的身後,臉上不見懼意。

  「臭小子,」那人留著一臉胡子,因為被壞了好事而惱怒,「敢管老子的事。」

  胡子男三兩步上前,拿起刀就朝她身上狠劈而下。

  靳永貞立刻用劍擋住。

  但拿刀的漢子力大無窮,招招進逼,幾招下來,雖然很窩囊,靳永貞卻不得不承認這人的功夫在自己之上。就知道溫良玉這禍害長得妖孽,就連招惹來的麻煩都比一般人厲害。

  「走。」打不過,只能跑了,她的腳一踢,趁著胡子男分心,拉著溫良玉的手跑。

  「怎麼不打了?」溫良玉一邊被拉著跑,一邊問。

  「識時務者為俊傑。」

  「是你打不過吧,真是沒用。」

  她隔著面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不先秤秤自己的斤兩,還敢說她沒用。不過這一回頭才看到那人竟不死心的追來,看來還不放棄。

  閃進了暗巷,城裡的百姓似乎都擠去了萬安街上看景,其它地方倒顯得冷清。

  「我跑不動了。」溫良玉氣喘吁吁,被拉上了彎月橋,他一臉的蒼白。

  「不成,跑不動也給我跑。」彎月橋下是流動河水,水不深,白天見時還算清澈,但一到晚上卻是黑壓壓一片,若是靳永貞一人,她可以毫不猶疑的跳下水,走水路離開,但是她很清楚溫良玉不諳水性。

  她腦子靈光一閃,環著他的腰跳下橋,躲到了橋下。

  水不過到她的腰際,慶幸現在正值盛暑,所以也不覺冷,她將他推向橋下的陰暗處,將他給緊護在身後,壓在牆上,「別出聲。」

  溫良玉這次倒識相的閉上了嘴。

  她仔細的聽著動靜,沒多久橋上有腳步傳來,然後停住,她的身子繃緊,直到腳步聲再響起,越來越遠,她才松了口氣。

  正要轉身看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腰被緊緊的抱住。

  「做什麼?」她斥了一聲,「放手。」

  「我怕。」像要證明似的,他的手又緊了緊。

  她整個背都靠在他的前胸,她明顯察覺到身後的灼熱,她的心中升起了羞赧和慌亂。

  「不要動手動腳。」她狼狽的甩開他的手,「既然已經沒事了,我走了。」

  她不敢看他,只能強迫自己邁開步伐走。

  但是走了好幾步,都沒聽到後頭有聲音,她不由轉身望過去,就見他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心中無奈的嘆了口氣,認命的又走過來,對他伸出手。

  溫良玉的唇一勾,握住了她的手,任她牽著他。

  他的手很熱,還有些濕潤,她的心更加悸動,但特意不看他。

  「你好似是那日替戰天尋玉璧的護衛?」

  他沒認出她?他當然認不出她,她在面紗下的嘴角諷刺的一揚,「是!那日在破廟見公子身邊有護衛、下人,今日怎麼只你一人?」

  「看煙花漂亮,便一人四處走走晃晃,不自覺得走遠了。」

  聽這口氣多輕描淡寫,一點也不在意自身安危,她將他扶上了岸,淡淡的說道:「公子身分尊貴,以後別再任性妄為。」

  「你怎知我身分尊貴?」

  「見公子穿著便知。」她退一步,松開他的手,遠方的煙花突然一散,她不自覺得抬起了頭,有些失神。

  好似那日的初識,只可惜都是過去,一個轉身後,明月清風依舊,昨日卻已遠……

  她略感失落的低下頭,卻心驚的看著掌心的鮮紅,她的心一驚,這不是她的血。

  一個轉身,她飛快的跑回他的面前,將他的手抓過來,果然看到他的掌心正流著血。

  「這是怎麼回事?」

  「在橋下,你推我一把,那壁上似乎有凸起的石塊,」他沒有跟著她看著手中的傷,而是緊盯著她不放,「都怪你,疼死了。」

  她沒空理他的嬌嗔,「慶幸傷口不深,我送你回府包扎。」

  「你知道我是誰?」

  她的腳步一個踉蹌,放開了他的手,「我怎會知道?還不快報居處。」

  溫良玉看著她的眼神一冷,「送本王回玉王府。」

  她隱約從他的口氣裡聽到了怒火,但她也無暇去理會他,反正他就是孩子氣,若每次都把他的脾氣當真,只怕自己先被氣死了。

  兩人無言的走了一段路,直到王府的大門前,突然溫良玉反手拉住她,「走後門。」

  「為什麼?」

  「本王乃玉樹臨風、風采迷人的玉王爺,今日這身狼狽豈能令他人瞧見?所以走後門——」他挑釁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雖然你似乎長得不算好,但勉強讓你伺候本王。」

  自戀這種病該是一輩子都沒藥醫的。靳永貞撇了下嘴,看在他受了傷又一身濕的分上,不跟他計較。

  王府的城牆有些高,但難不倒她,輕輕松松就一躍而上,不過一躍上牆,就見溫良玉還大刺刺的站在下面,她在心中又是一嘆,跳了下來,正要扶他爬上牆,卻聽他不屑的哼了一聲,大搖大擺的走向後門,抬起手一敲。

  沒多久,門打開來。

  「王爺?」守著後門的侍衛微驚。

  「噤聲,別驚動他人。」溫良玉吊兒郎當的跨了進去,然後側著身看她,「還杵著做什麼?進來。這是玉王府,本王要回家還得翻牆,真是笑話。你以前是做什麼的?看你翻牆翻得挺利落,偷兒?」

  靳永貞嘟著嘴,不理會他的字字嘲諷。

  溫良玉進了個僻靜院落,走進了一間黑漆漆的閣樓,「看你這不機靈的樣子,也不是個干偷兒的料,十之八九是跟在戰天的身邊,學會幾招耍猴戲。」

  「天哥哥舞藝超群,說是猴戲,實在侮辱了他。」

  拿著火折子,正要點亮屋內燭光的溫良玉聞言,動作一頓。她是在為了戰天數落他嗎?

  見他遲疑,靳永貞一把搶過了他手中的東西,「王爺果然身分尊貴,連點火這點事都不會。」

  這人若被放到荒郊野外,不出三天就死了。

  屋內一亮,靳永貞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似乎有些陰沉。看來自己傷了他高貴的自尊,但她也不理會,一把拉過了他的手,所幸傷口不深,血也不再流了,原想要他叫人送些傷藥來替他包扎,但見他腳下一圈水漬,她的眉頭皺了。

  「王爺,先去換件衣服。」

  他聞言,竟是動也不動。

  她瞄了他倨傲的神情一眼,「敢情王爺是要我幫你脫?」

  「這裡只有你能伺候。」

  「王爺,」她的語氣已經是對他全然的無力,「小的並非你的奴才。」

  「本王因你而傷,沒有問罪,還要你伺候是看得起你。」

  看著他,她覺得好氣又好笑,想當初他的身長還不及她,也是如此的倔強,今天還真是勾起了她不少回憶,她沒再爭辯,也不指望他大發善心的放過自己,自顧從一旁的櫃子裡翻出了幾套衣物,伸手替他解開腰帶。

  這麼多年生活在雜技團裡,男子的身子她也沒少看過,練功的時候,哪一個不是赤著上身,更別提有時輪到她守夜,還得跟戰天睡在一房,只不過是他睡床,房裡有榻她就睡榻,若沒有的話,就睡地上。所以現在只不過幫溫良玉換個衣服罷了,不難!一點都不難,就把他當成一般人就好。

  初識那一日,她也是這麼扯開他的衣服,只不過兩人當時都是孩子,他還沒她高,她把他當成一個漂亮的女娃兒,誰知道幾年過去,他依然俊美,只是身子卻一下拉長開來,她還得抬頭才能把他看清。不過縱使男女之間體格有所差異,不過在她心目中,他還是那個自大狂妄卻無法保護自己的「玉公主」。

  她的目光注意到他胸前的疤痕,思緒一下回到了現實。這是她差點害死他的證明……

  見她動作一頓,他低下頭,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的身子一閃,「你也濕了,換件衣服。」

  「不了。」在他面前換衣服,這可不成,「我離開太久,只怕主子要找人了。」

  「你不用去,他自會尋來。」見她轉身,也顧不得赤著上身,他的手一伸,抓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動作有些猛,隱隱帶著怒氣。

  她痛得眉頭微皺。

  他立刻將手一松,「你的肩……」

  「舊傷罷了。奇怪剛拽著你的時候,竟是沒一絲感覺,」她輕撫了一下自己的右肩,突然有想哭的衝動,這股痛再次提醒了她,兩人終是陌路,「王爺既已沒事,小的告退。」

  「不許走。」他擋住她的路。

  「王爺,」她逼回眼中的淚,強迫自己的口氣冷靜下來,「你這是想強留小的?」

  「是又如何?這是本王的府第,本王想留誰就留誰。不許誰走,誰就不能走。」

  這不可一世的口吻實在太過熟悉,突然間,靳永貞的喉頭有些哽咽,費了好大的力氣穩住,她才繞過他走向大門。

  「靳永貞,」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她的背影,「你敢走試試。」

  靳永貞的手才碰到門扇,身子一僵,靳……靳永貞?她沒有回頭,只是僵著身子,面紗明明沒掉,他怎麼認得出來?

  腳步向她而來,溫熱的身軀靠上她的後背。

  她心頭發顫,不能動也不敢動。

  「靳永貞,」他說話時,氣息撫過她的耳際,「你怕我?」

  「王爺認錯人了,我名喚戰靳。」她抖著聲音,死都不會認。

  「再說一次。」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絲不容懷疑的警告。

  「我是戰靳。」她的語氣多了堅持。

  他一把拽過她,將她扳過身與自己面對面。

  她動手要反擊,但他的手竟用力的將她推到門扉,她受過傷的肩一痛,反應不及,面紗就被打落。

  他的身軀緊緊的貼近她,體溫透過她濕透的衣衫傳來,銳利的眼直視著她,她再也不敢動彈分毫。

  「再說一次,」他低下頭,臉幾乎要貼在她的臉上,「你是誰?」

  即使被他看穿,她還是不認。「戰……」

  他猛然低下頭狠狠的吸吮著她的紅唇,他弄痛了她,偏偏她能使力的左手被他壓住,就算她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推不開他。

  他的吻很深很沉,直吻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二年了,他找了她三年,擔心她獨自一人,怕她受傷,怕她難過,但最後才知原來她不是一個人,她身邊有戰天——這些年來,她都待在另一個男人身邊。

  「戰靳也好,靳永貞也罷,本王由著你,陪你玩,」他目光幽深起來,氣息有些急促,「但你別想再走。」

  她微喘著氣,心跳如雷,只能怔怔的瞧著他。

  「王爺,戰公子求見。」

  戰天來了?靳永貞心中一陣激動。「放開我。」

  他眯起眼,注意到她的轉變,眸光凝斂,「不放。」徐徐兩字,輕柔卻霸道。

  他壓在她的身上,重新吻上她的唇。

  她無力掙扎,只能在他的激切下開啟唇瓣,任他的舌尖探索,她徹底被他給迷惑了,他的吻,他的放肆。

  突然他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我讓憐兒來伺候你。」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長袍隨意往肩上一披,大步走了出去。

  她怔忡著看他離開,手輕觸著自己的唇,上頭彷佛還有他的溫度。她一直以為自己了解他,但今日才發覺在他玩世不恭的性子底下,竟還有一股她捉摸不透的狂狷。

  為什麼他要如此待她?她明明差點就害死了他,還讓靳氏一門毀在她的手裡,甚至被下旨一生都不能再回京,亦不能再靠近他半步,原以為他沒有她也沒差,她不過是他一個友伴,但現在,她被搞胡塗了——沒有人會吻自己的朋友吧?!

  看到靳永貞,憐兒臉上狂喜。

  「小姐。」憐兒紅著眼,衝上前握著靳永貞的手,「真的是你!王爺沒騙我。」

  看著憐兒的淚,靳永貞的心一緊,「傻丫頭,哭什麼?」

  憐兒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直掉。「小姐好狠的心,竟然一走多年,無半點音訊。」

  靳永貞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被逐出家門,早走晚走都一樣。你別哭,你怎麼會在這裡?」

  「當年聖旨下了之後,老太爺便將衛國公府裡的奴僕全都遣的遣,散的散,只留下十數個人伺候。我與錦兒也一起離開了衛國公府,卻被玉王爺帶回王府,王爺說小姐念舊情,回京後一定會想找我們,所以代小姐留下我們。」

  回京?他指望她有回京的一日?她露出苦笑,「他難道不知聖旨嗎?」

  「聖旨……」憐兒抹去臉上的淚,「聖旨已經被王爺一把火燒了。」

  靳永貞只覺腦袋轟的一聲,一片空白,「他燒了聖旨?」

  憐兒用力的點了下頭,「王爺闖進衛國公府,找到聖旨就放火燒了。」

  靳永貞被憐兒的話給震懵了,放火燒聖旨?溫良玉的行事作風益發荒唐。

  久久,她才找到聲音,「聖上不知此事?」

  「怎麼可能不知,」憐兒想起那個時候,有些懼意的縮了縮脖子,「聖上知悉之後大怒,把王爺叫進宮,王爺人是進宮了,但我聽跟著進宮的張公公說,王爺根本沒給聖上開口的機會,就直批聖上昏庸,還說此生若小姐不能回皇城,那他也不屑待在那個肮髒的地方。」

  肮髒的地方?靳永貞聽得一愣一愣的,「荒唐……」她搖著頭,喃喃說:「荒唐。」

  靳永貞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覺,嘴裡雖說他荒唐,心頭卻有一絲莫名的感動。

  「王爺這是衝天一怒為紅顏。」

  靳永貞的臉微紅了下,「別胡說。我與他只是——」她頓住,竟想不起半句足以形容她與溫良玉兩人關系的話。

  想起那個吻,想起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她熟悉那種眼神,畢竟跟著溫良玉進出青樓多次,之後又跟在戰天身邊多年,她看過各色男女上演男歡女愛、情欲流轉的戲碼。

  「王爺現在在何處?」

  「方才見王爺離去的方向,該是四知苑。」

  這四個字立刻如雷似的打回了靳永貞的理智,「四知苑?連這裡都有他的美人。」

  美人?憐兒忍不住笑了出來,「小姐,你實在該去四知苑看看。」

  「這個四知苑除非有他首肯,不然任何人都不得擅入。」

  憐兒打趣的看著靳永貞,「小姐什麼時候對王爺的話言聽計從起來了?這麼多年來,小姐真對王爺的四知苑沒興趣?」

  「不過就是他風花雪月與美人翻雨覆雨的地方——沒興趣。」

  「小姐在嫉妒吧?」

  靳永貞咬著牙,倔強的搖著頭,不承認。

  「其實小姐真該想想,為什麼由始至終你都不願踏足王爺各處的四知苑,只為了王爺的命令?不是,肯定不是,小姐只是不想看到王爺與別的美人摟摟抱抱的模樣罷了。把話挑開來說,就是嫉妒了。」

  靳永貞一怔,沒有說話。

  憐兒也識趣的閉上了嘴,拿來了衣物,「小姐,憐兒替你換上。」

  那是一套淡雅鵝黃的女裝,她的手輕撫過,是上好的衣料,手緩緩握拳,收了回來,「我是戰靳。」

  憐兒微愣了下。

  「憐兒,縱使聖旨被毀,但皇命難違,他能胡鬧,可我不能……」她頓了一會兒,想起當年在殿上爺爺一手扭碎了她的肩頭,「爺爺不願再與朝廷、皇室中人有所牽扯,若讓他知道我抗旨,只怕真會自刎謝罪。」

  憐兒沉默,這一點她還真是無法反駁,老太爺剛烈,可以狠心的廢小姐一臂,若小姐真抗旨,確實可能拿命謝罪。

  縱使溫良玉交代,憐兒還是把女裝給放到了一旁。

  「我爺爺和姊姊可好?」

  憐兒低著頭,沒說話。

  靳永貞的心涼了半截,微吸了口氣,定住心神,「說吧!我聽著。我爺爺和姊姊現在如何?」

  「老太爺這陣子身子不好,但小姐你放心,王爺派了個高人在一旁伺候,是天下第一神醫,很厲害的,所以老太爺一定無事。至於大小姐……」

  看她欲言又止,靳永貞心一緊,小心翼翼的試探,「姊姊應該成親了吧?」

  憐兒搖了搖頭。

  靳永貞鼻子一酸,眼圈有點發紅,她還記得宋鷹揚在殿上那副非卿莫娶的豪氣,他們原是一對璧人,最後卻被她的衝動給害慘了。

  「小姐別難過。大小姐雖說還未婚配,但日子看來過得挺自在。前幾日我與張公公受王爺交代返京取宮燈,不夠的還馬不停蹄的去找百姓買花燈,憐兒去看了趟大小姐,大小姐也替你找了不少燈,她知道我們找到了小姐,不知有多高興。」

  靳永貞有些聽不懂憐兒的話,「替我找燈?」

  「是啊!小姐你都不曉得,我與張公公為了王爺這場只為美人回眸的墨城燈節,可忙得喘不過氣。」

  「他……」想起街上的喜慶熱鬧,她有些不敢置信,「為了我?」

  憐兒點頭,「小姐,王爺這番作為只想與你重新來過,王爺曾說,若沒那日的花燈,你們之間走不在一起,如果要重新來過,就從燈節開始。憐兒雖知王爺多情,但從沒見他對誰如此用心。」

  憐兒說完,靳永貞沒有任何反應。心中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可他的用心卻也令她心裡難受。

  「小姐,縱使你對那道聖旨耿耿於懷,但為了王爺,小姐就別理會了。反正小姐可以隱姓埋名跟王爺在墨城過日子,一輩子不回皇城也無妨。」

  靳永貞的臉上掠過一抹復雜的情緒,「縱使一輩子隱姓埋名,終究還是欺君,誰能保證消息真能不傳進皇城裡。憐兒,我已經害他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我還能任性嗎?」

  憐兒無奈的看著她,最後氣惱的跺腳,「這世間真不公平,那個討人厭的寶公主嫁給了謝雁山,大小姐這麼好的人卻落得至今未有婚配,而小姐被逐出家門,歸鄉之日遙遙無期,還得頂個叫戰靳的名字過日子,不能跟王爺相守,不公平——難道這世間惡人不該有惡報?」

  靳永貞沒想到寶公主最後跟謝雁山成了一對,想到過去,她冷冷一哼,「他們倆一個無情,一個無義,倒是般配。」

  對於謝雁山,她沒有太多的情緒,不過就是個懦夫罷了,至於寶公主,她不可能心中沒恨,但追根究柢是自己衝動,讓人捉了錯處,當年她是衛國公府的靳家二小姐,寶公主都可以不留情的加以陷害,而今她不過是個被逐出門,連真實姓名都不能見人的戰靳,難道還妄想著報仇雪恨,只怕到頭來,吃虧的終是自己。

  靳永貞不再猶豫,拿起劍,站了起身。

  憐兒一驚,「小姐,你要去哪裡?」

  「離開。」

  「去哪裡?」

  「戰天去哪裡,我便去哪裡。」這是她的承諾。

  憐兒傻了眼,「王爺不會讓小姐走的。」

  溫良玉的同意或不同意不在她的思量之中,縱使對她有情又如何,現在他人在四知苑,可見天下女人何其多,少她一個也不少。

  靳永貞拉開了門,沒料到墨寒卻擋住了她的路。

  她的目光微寒,「你這是做什麼?」

  「王爺交代,沒他命令,靳二小姐不許出房半步。」

  溫良玉竟然派了自己的貼身侍衛來守她?「他這是要軟禁我?」

  墨寒沒說話,只是做了個請的動作。

  以前肩未傷,她都打不過墨寒,現在更不用說了。

  憐兒上前,把氣呼呼的她給拉回房裡去,好聲好氣的說:「小姐,反正時間不早,不如就在玉王府睡一夜,明日見了王爺,再走也不遲。小姐總不想這深夜還上四知苑找王爺吧?」

  靳永貞沒好氣的看了憐兒一眼。

  憐兒露出一臉的無辜。

  「王爺,靳二小姐要見你。」張公公看著狀似輕松、斜臥在榻上神色自若的溫良玉說道:「看來氣得不輕。」

  「氣氣她好,就當這三年來,她讓本王擔心受怕的教訓。」

  張公公在心中嘆了口氣,不管隔了多少年湊在一起,就是對愛吵愛鬧的寃家。不過想著還真是欣慰,人終究找到了。

  「王爺,」柳若安從外頭走來,目光還飄向王府大門方向,「戰天已在王府外候了一天。」

  溫良玉懶懶的抬頭望了一眼,看來這個戰天是不打算輕言放棄,「叫他進來。」

  柳若安立刻派人相迎。

  戰天穿著一席像牙色寬袖長袍從容的步入大堂,看著榻上的溫良玉一行禮,「玉王爺。」

  「起,」溫良玉輕揮了揮手,「賜坐。」

  「謝王爺。」戰天一張俊俏白淨的臉上顯得陰郁。

  溫良玉緩緩起身,盤腿而坐,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戰公子急著求見本王所為何事?」

  戰天恭敬的說:「昨夜舍弟對王爺多有冒犯,請王爺恕罪。」

  「你弟弟?」若論起裝傻,溫良玉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戰公子指的是昨夜救本王的……「小兄弟」?」

  戰天微斂下眼,昨夜靳永貞一眨眼就躍下樓台,他根本來不及抓住她,樓台上的人又多,眨眼間就團團將他給圍住,最後一眼只看到她拉著溫良玉跑遠。他的心一緊,不顧一切的追上去,卻早已不見兩人蹤影。他當下立刻上玉王府找人,卻只得到一個王爺已歇息的訊息。

  他不相信卻又莫可奈何,王府的高牆大院讓他只能打道回府,卻一夜沒等到靳永貞的半點消息。

  一大早再訪玉王府,偏偏又是一句王爺有客。所以他等,等到溫良玉點頭見他,這一等又是一日——這一刻他肯定,靳永貞在王府裡,只是溫良玉不打算讓他見她。

  「正是舍弟。」

  「戰公子,」溫良玉笑了,「她救了本王,怎是冒犯?是功——大功。本王見她甚是心喜,打算留她住上一段時候。」

  戰天小心翼翼的掩去怒氣,起身作了個揖,「在下惶恐,舍弟年幼衝動,就怕觸怒王爺。」

  「我倒見她挺機靈。本王聽聞她是戰公子的異姓兄弟,兩人感情甚篤,朝夕相處,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戰天抬起頭,直視著溫良玉帶著幾絲慵懶、幾絲嘲弄的明眸,一字一頓,仔細緩慢的說:「確有此事。」

  溫良玉嘴角含笑,但眼神一冷,「看來所謂兄弟,不過是個幌子。」

  戰天仰著頭,淺淺一笑,「沒錯。王爺見多識廣,這等情事王爺應該也是多有聽聞。」

  「是啊!」溫良玉深邃的眼直直盯著戰天,微點著頭,「確有聽聞。」

  「既是如此,」戰天不驚不懼,面上不見絲毫動容的回睇,「王爺該知君子不奪人所好的道理。」

  他的話語一出,堂上一片沉默。

  張公公不自覺的抬起手抹了下額頭上的冷汗。

  柳若安暗呼了口氣,這兩人對峙,周遭空氣緊張得幾乎凍結。

  「請王爺高抬貴手,」戰天依舊不退讓半分,「把在下的人還給在下。」

  「本王說了,」溫良玉的口氣很冷,「此人本王甚喜,打算留下她。」

  「若舍弟願留,在下絕無二話。」戰天有把握,不論溫良玉與靳永貞之間有何關系,她重諾——只要五年之期未盡,她一定會跟他走。「但在下肯定,她會跟我走。」

  溫良玉氣極,反而一笑,「戰天,你真不怕死?」

  「為護心中珍寶,死又有何懼?北晉已亡,戰天四海為家,靳弟無父無母,孑然一身,我們處境如此相似,缺了誰都不行。」

  溫良玉幾乎失控地想要動手了結他。他嫉妒,嫉妒在胸口掀起一股無法克制的狂怒。

  他派柳若安去查,沒多久就查回來,原來這三年靳永貞真的都跟戰天在一起,他找了她三年,一直以為她會獨自一人行走江湖,他為她擔心受怕,卻從未想過原來她竟然隱身雜技團裡,要不是這次偶然相遇,只怕他此生根本無一絲機會找到她。

  「北晉已亡,」溫良玉諷刺一笑,「你可知你的國是被誰而亡?」

  戰天斂下眼,「在下乃一介布衣,不知國家大事,只在乎兒女情長。」

  溫良玉眼底的銳光一閃,戰天知道靳永貞的身分?他不是不知北晉人對於靳家是抱著仇恨心思,而戰天知道卻不在乎?

  「王爺是北周的皇子,身分尊重,身旁不乏佳人艷妓相伴,」戰天吸了口氣,恭敬的跪下,「在下願將手下八名清倌艷妓送給王爺。」

  這些艷妓是從各地挑來,容貌、身段皆是絕色的佳人,花了多年調教,是養來獻藝並結交權貴的女人,這些年來,戰天可以周游各地,靠的除了技藝更是手段,而這些女人便是手段之一——平時別說八位,就連能擁有一位都屬難得,而今戰天為了靳永貞一次送上八位。

  「看來,戰公子真是護弟心切。好!本王就念在當家盛意惓惓,便收下你的美人。若安,」他沉聲交代一旁的柳若安,「別為難戰公子一行人,讓他們順利離開墨城。」

  「是。」柳若安立刻起身一揖。

  戰天微愣,沒想到溫良玉竟如此容易就同意讓他們離開。看來在溫良玉的心中並非真要靳永貞不可,他不由暗松了口氣,雖然這八個美人花了他很多精神,但為了靳永貞,一切都值得。

  「設宴備膳,」溫良玉重新斜臥在榻上,恢復了一開始的慵懶自在,「本王可得好好謝謝戰公子,傳八位美人兒,本王可得好好看我的美人兒是多麼千嬌百媚,惹人心醉。」

  「小姐,你歇會兒吧。」憐兒看著靳永貞在房裡轉來轉去,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靳永貞一臉氣憤的停下腳步,被關了整整一天一夜,她的怒氣已經在爆發的邊緣。

  「他當以為這樣就能把我留住?」

  憐兒靜了一下,才幽幽說道:「這是墨城,還是玉王府。」換言之就是玉王爺是主子,在他的地盤上,他最大。

  靳永貞沒好氣的掃了下憐兒。

  憐兒無辜的聳聳肩。

  「我要回方家莊,」她拉開了房門,只見墨寒抱著劍,倚著柱子靜靜的看著她,「戰天現在肯定急壞了。」

  「小姐別擔心,」怕靳永貞真的跟墨寒動手,憐兒連忙拉回她,「憐兒馬上派人去給戰公子捎個信。」

  「憐兒,這不是捎信的問題,而是我與戰天有誓約。」

  「我的好小姐,」憐兒露出祈求的神情,「你這話可千千萬萬別在王爺面前說。」

  「我與戰天有約是事實,他救過我一命。」

  「可是小姐,今時不同往日。之前是因為你身邊沒有王爺,現在王爺來了,那個戰天——你就忘了吧。」

  「荒唐,」靳永貞啐了一聲,「君子無信而不立。」

  「小姐又不是君子。」憐兒忍不住咕噥,看來小姐還真是挺在意戰天,這可不好,若讓王爺知道,肯定心裡不痛快。正想再好好勸勸,墨寒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王爺有請靳二小姐。」

  靳永貞沒有二話,拿起桌上的劍,打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被請至大堂,靳永貞打定主意要跟溫良玉把話說個明白。但她沒料到大堂裡頭燈火通明,溫良玉正設宴款待戰天。

  「靳弟?」戰天一見到她,也顧不得主席位上的溫良玉,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手握著她,「一切可好?」

  靳永貞點了點頭,「哥哥怎麼來了?」

  戰天見她無事,松了口氣,「來帶你回去。」

  靳永貞目光下意識的看向盤腿坐在桌幾後的溫良玉,就見他冷冷的瞧著她。

  「兩兄弟還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靳永貞的心一突,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

  戰天察覺也沒多言,只是淺淺一笑。

  來在上首的溫良玉手一擺,「賜座。」

  下人立刻搬出桌椅,把靳永貞的位置放在戰天對面,雨人隔著一段距離對望著。

  「戰公子,戰小兄弟,」盤腿坐在戰天隔壁的柳若安拿起幾案上的酒杯,對著戰天和對面的靳永貞一舉,「難得聚首,可惜京裡有事,稍晚就得趕回皇城一趟,柳某以此酒聊表敬意。」

  「不敢。」戰天收回自己看著靳永貞的眼,拿起酒杯先干為敬。「柳公子有禮。」

  靳永貞也拿起桌上的酒喝了。

  柳若安一笑,將手中的酒一口飮盡。

  這個看似平和的談笑氣氛遠超乎靳永貞想像,她看著溫良玉,就見他目光壓根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盯著站在兩旁的八位艷妓。

  沒來由的覺得心一緊,這幾個艷妓靳永貞自然認得,戰天花了不少功夫調教,清一色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每每跟她們交談,她都自慚自己這個所謂的大家閨秀遠遠不及她們。

  「戰公子風華絕代,眾人仰望,在皇城的名氣也不小,想當年晴夫人亦是名號響亮,但可惜芳華早逝,算算戰公子也十數年未進皇城吧?」

  提到已逝的母親,戰天眼神微黯,輕點點頭,當年他就是跟著娘四方游走,幼年時才去過北周的皇城。

  柳若安熱絡的說:「不如戰公子往京城一聚如何?若戰公子大駕光臨,肯定萬人空巷。」

  回京?靳永貞一陣慌亂,目光連忙水汪汪的看著戰天,祈求似的輕搖了下頭。

  戰天對她柔柔一笑,對柳若安說:「在下也有心一去繁華京城,可惜舍弟不喜熱鬧,京城乃天子腳下,怕令她不自在,戰天只能謝過柳公子的盛情美意。」

  戰天的字字句句聽在溫良玉的耳裡都是一根根的刺,眼角余光注意到了靳永貞目光祈求的看著戰天,曾幾何時——她的眼中不再只有他,而有了另一個男子?他放在幾下的手緩緩緊握。

  「不知戰公子離開墨城之後,」柳若安瞄了不發一言的溫良玉一眼,「打算往何處去?」

  「往南方田城。」戰天也沒有隱瞞。

  「田城?」柳若安點了點頭,「戰公子指的可是越國田城?」

  「正是。」

  「那裡可真是個好地方,」柳若安頗有深意的說,「鳥語花香,四季如春。」重點是離開了北周國境。這個戰天是個聰明的,柳若安一笑。

  「前年歲末,舍弟受了風寒,病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見好。那時心想,該是北地不適合她。猶記多年前曾在田城待過一些時候,那裡氣候怡人,當下便決定帶她往田城,讓她養養身子。若她喜歡,」戰天對靳永貞一笑,「在田城過一輩子都無妨。」

  柳若安不動聲色的看了溫良玉一眼,戰天這番話講得可是情深入骨,聽著都令人感動。

  他的目光移到場上,看著八位艷妓隨著樂聲舞動,有的長相清麗,有的秀美大方……各有各的風情,只可惜這美人再美,在大堂之上,該是只有他柳若安一人有心欣賞。

  溫良玉的目光陰沉,定定看著妖嬈的舞妓一步步向自己移動,突然他的手一伸,將人給拉到自己的懷裡。

  這一幕戰天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柳若安則是一臉波瀾不驚,靳永貞嘴裡的一口酒卻差點噴了出來。

  溫良玉卻是看也沒看靳永貞一眼,把美人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將自己的酒杯送到了美人的嘴邊。

  靳永貞呆住,回過神後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往上燒,克制不住的倒滿了一杯酒,猛然喝了一大口。

  「小姐,」憐兒跪在靳永貞的身後,輕聲勸道:「你還沒吃東西,別喝得過猛,小心身子。」

  靳永貞略微用力的放下酒杯。

  坐在對面將靳永貞的一舉一動全都看得仔細,戰天斂下眼,目光幽幽的看著主位上的溫良玉,正與美人嘻笑調情的他,目光狀似不經易的掃過他,嘴角譏笑微揚。

  看樣子玉王爺縱使同意放人,也要令他的心中不痛快。戰天冷冷一笑,拿起酒杯對溫良玉的方向一舉,就算溫良玉能左右靳永貞喜怒,但最終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他戰天。

  柳若安的眸光轉了一圈,這兩個男人的戰爭正起,而那女的——他看著兀自喝著悶酒的靳永貞。

  這腦子不好,果然是天生注定,三年了是長了年紀,智慧卻沒長進,不過也該慶幸如此,所以她才沒看穿戰天的心,不然以戰天的風采,說不定她早就是戰天的人,溫良玉縱使找到人也沒戲唱了。

  柳若安一等堂上的樂聲停下,舞妓或跪或坐的圍在溫良玉的身旁,才淡淡的開口,「戰公子打算何時啟程?」

  「自然是越快越好。舍弟該是迫不及待。」

  「若能走,」靳永貞賭氣似的說:「我們明日便離開。」

  「好。」戰天點頭。「明日便走。」

  戰天說明日走,溫良玉竟然一聲不吭?

  靳永貞含著不解的目光看向抱著美人的溫良玉,他的沉默代表著他讓她走?

  似乎留意到了她的目光,溫良玉輕抓住一束美人的發,輕輕一嗅,魅人的眸子看向靳永貞,「本王沒料到戰公子可為了你送本王八位美人。美人送到了跟前,本王沒道理不收下。」

  靳永貞腦海有片刻空白,眨了眨眼回過神,溫良玉為了八個美人,所以要讓她走?

  眼中不爭氣的有了水霧,她用力的咬著下唇硬是想要逼回去,溫良玉本是多情,他為了美人舍下她並不令人意外,這沒什麼好難過,他身邊美人無數,從初識他便知,若每個都要難受,她早就心痛而死。

  耳裡聽著那些美人的笑聲,靳永貞忽略心中的痛楚。

  溫良玉刻意不看她,只對柳若安使了個眼色。

  「戰公子既是明日要走,那今日宴後,不如就宿在王府裡吧。」

  「謝柳公子好意,不過……」

  「張公公。」柳若安沒給戰天拒絕的機會,「去給戰家兩位爺各安排個院落,派幾個人伺候。」

  「是。」張公公恭敬的點著頭,正要交代下去。

  「謝柳公子盛情,不過在下與舍弟在外游走,不喜有不熟識之人近身。」戰天是單槍匹馬一人進了玉王府,他那些武藝高強的侍衛全都在府外,除了溫良玉點頭送進府的八名美人外,其它人根本進不了玉王府的大門。

  「戰公子的意思是……」

  「若公子堅持,不如就給我們兄弟一間房便行了。」

  一間房?溫良玉的頭靠著美人的頸子,表情已經有些鐵青。

  「實不相瞞,自三年前遇襲那日之後,在下常夜不成眠,總要舍弟在一旁才能一夜安穩。」

  意思是他們這三年來常同床共枕?

  「真是如此?」溫良玉狀似不在意的開口問。

  靳永貞慢半拍的察覺溫良玉是在問她,她定定的看著他,「是。」

  溫良玉先是眼神一眯,最後揚聲大笑,眼中閃著陰沉,「好。就由著戰公子的意思。一間房。」

  憐兒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顧不得禮數,硬是拉著靳永貞到了外頭,劈頭便說:「跟戰公子一房?!小姐,你怎麼可以跟個男子同床共寢,不顧自己的名聲?」

  「你是說到哪裡去了,」靳永貞的聲音有些悶悶不樂,「我與戰天同房但未同床。包括我在內的幾個侍衛總要輪流守夜,在他房裡的地板睡一夜並無特別。」

  憐兒聞言,真不知道該松門氣還是繼續苦惱,那個戰天說出來的意思明顯就是曖昧不明,她無奈的將手一攤,「小姐,今天這裡是玉王府。王爺不會開心你與戰公子宿在一房。」

  靳永貞冷冷一哼,「憐兒,你以為已經有了八個美人的玉王爺會在乎這種小事嗎?」

  憐兒覺得太陽穴在抽痛,她不知道王爺心中的算盤,但收了八個美人讓小姐走,確實是他過分了,她不管了——她有氣無力的垂著頭,「那憐兒在灶房裡給小姐備了冰蓮燕窩,小姐回堂上坐著,憐兒等會兒給小姐端上。」

  靳永貞手中握劍,轉身本要回去,但遠遠看著溫良玉抱著美人笑得開懷的樣子,她收回了視線,「裡頭悶,我跟你去。」

  憐兒本想拒絕,但看堂上的情況,心中了然,在心中嘆了長長一口氣,便由著靳永貞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九章

  憐兒知道靳永貞愛喝甜湯,所以早早就在爐上燉上冰蓮燕窩。還以為這次相逢,以後就不會別離,誰知道才不過一天——

  憐兒有些無精打采的將甜湯一盅盅的盛好,放在身後一排穿著淡雅青衣侍女手上的木盤上。

  靳永貞原輕靠在門上,眼珠轉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一派閑適的走了進去,在灶房裡轉了一圈。

  憐兒將湯給盛好,再次確定之後,才看著靳永貞,「靳爺,」這是在雜技團裡人眾人對靳永貞的稱呼,「甜湯馬上送上,回大堂吧。」

  「好。」嘴巴雖是這麼說,但靳永貞卻趁轉身出去的剎那,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自己的腰際掏出個小石,打向了一旁的侍女。

  那個侍女的腳一痛,一個不穩,手上的木盤掉在地上,連同放在幾上的冰蓮燕窩都撒了。

  「奴婢該死。」侍女嚇得連忙跪下。

  「這真是——」憐兒一驚,也顧不得一團亂,連忙交代,「還不速速再拿一盅過來。」

  「是。」侍女起身,連忙轉身去辦。

  趁著眾人忙亂、不注意之時,靳永貞飛快的在首位侍女端著的燕窩裡灑了一大把的鹽。

  那個侍女眼角余光似乎瞄到什麼,看向了靳永貞。

  靳永貞輕輕一挑眉,對侍女一笑,就見侍女臉微紅,嬌羞的低下了頭。靳永貞見狀不由一喜,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所謂的美色可用的一日,嘴角揚起得意的弧度。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眾侍女重新整齊一致的站好。

  靳永貞在憐兒的催促下回到堂上,發現原坐在溫良玉大腿上的美人消失,她心頭一松,盤腿坐了下來,目光期盼的看著外頭。

  「戰小兄弟可是在等些什麼?」

  靳永貞聽到溫良玉的問話,立刻收回視線,燦爛一笑,「回王爺,小的只是覺得這王府氣派非常,果然非尋常人家。」

  溫良玉定定的看著她臉上乍現的明亮笑容,他的心有些酸痛,他已許多年沒見她的笑,她可知道,他想念她,比他願意承認的還要多很多……

  一排侍女走了進來,走到每個人身後,再由伺候的侍女一個個的將盤上燕窩放在每個人面前的幾案上。

  伺候溫良玉的是張公公,就見他恭敬的從首位侍女的盤上端起燕窩,放在了溫良玉的面前。

  靳永貞不能自制的瞄了一眼。

  溫應玉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有古怪——他嘴角微揚,拿起湯匙。

  好戲上演了,好戲上演了,靳永貞滿懷期待的看著溫良玉。

  溫良玉喝了一口,神色依舊,緩緩將湯匙給放下,「這湯品是誰所制?」

  憐兒微愣了下,立刻上前,跪了下來,「回王爺,是奴婢。」

  溫良玉一手支著頭,目光狀似不經易的掃過靳永貞又落在憐兒的身上。

  靳永貞臉上的笑容微隱,輕咬了下下唇。

  完了!一時衝動只想整溫良玉,卻沒料到可能會害了憐兒。若真怪罪的話,憐兒就慘了。一人做事一人當,說什麼也不能害了憐兒,她的心一橫,正要一鼓作氣的站起來。

  「此湯甚好。」

  靳永貞的起身動作瞬間石化,甚……甚好?

  她愣楞的坐回原地。

  溫良玉的雙眼直盯著她,眼底滿是了然,直接以口就碗,一口將燕窩給全喝進肚。

  這人八成瘋了!靳永貞只覺腦袋轟的一聲。

  溫良王用手背將微溢出嘴角的湯汁抹去,黑瞳星芒閃爍的緊盯著她,俊顏牽出一抹淺笑。

  靳永貞不自在的縮起脖子,微側過身,拿起湯匙胡亂的塞了口湯進嘴裡,心緒激動,避開他灼人的視線。

  溫良玉讓戰天身邊的兩個侍女進府伺候,有了熟悉的人,靳永貨就把戰天交給她們,獨自一人在屋外,望著明月星空出神。

  想著方才溫良玉看她的眼神,還有點心驚肉跳的。

  直到兩個婢女開門從房裡退了出來,靳永貞這才收回視線,邁步進門。

  戰天已經沐浴好,穿著白色中衣坐在花廳的榻上。

  靳永貞將手中的劍放在桌上,這個房間大,就算是在花廳的榻上睡一晚也還算舒適。

  「哥哥該是累了,」靳永貞臉上一如以往的平靜,「該去歇息了。」

  「你先坐下。」

  斬永貞點頭,依言坐了下來。

  「我昨夜為你一夜無眠。」

  靳永貞並不意外,「對不起,哥哥。是我衝動了。我是你的護衛,應當守在你的身邊,而不是出手相救他人。以後……」她的聲音陡然一低,「不會了。」

  如此進退有度,以禮相待——戰天嘴角一抿,她待他與溫良玉確實不同。

  「哥哥不怪你救人心切,只是——你、我之間的五年之約可還算數?」

  靳永貞眼中閃著不解,不知道戰天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提到舊時約?「當然。」她靳永貞承諾了,自然就會做到。

  「但是五年之後呢?」

  五年之後?靳永貞幾乎沒有思考就回答,「或許就如同一開始的盤算,四方游走,當個游俠兒。」

  「若是想要四方游走,我可以陪你。」

  靳永貞淡淡一笑,「哥哥說笑了。」

  他苦笑,「你心裡真沒一絲在乎過我?」

  她當然在乎他,他是救她一命的恩人,這些年來的親人,只是他的眼神——房內一片死寂,她瞬間明白了什麼。

  「在你心中,可有一點點喜歡我?」他原不打算將話說開,他以為自己有許多時間可以等,等她想通,等她放開心懷,等她向他坦誠一切,今日才知高估了自己,原來她心頭的人是溫良玉,一個他都不得不低頭臣服的男人。

  靳永貞深吸了口氣,一時間腦子亂糟糟的,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

  看著她無措的樣子,他心中有不舍,伸出手輕撫她的臉,「我從不想令你為難。但我可以傾盡所有,只換你一人。」

  她知道他指的是那八個美人,她的眼神微黯。溫良玉因為她們不再強留她……可縱使溫哀玉對她再壞、戰天對她再好,她的心依舊無法給戰天。

  「哥哥,我不值得。」

  「你值得,他不珍惜,但我會。」

  靳永貞的心揪緊,接受他,或許這一生就能過得容易些,有人照顧,但對他並不公平。

  「哥哥需要的是個美貌雙全、真心相對的女子。」

  「靳弟……」

  「夜深了。」她輕聲打斷,「哥哥歇息吧。」

  房門響起了輕敲,接著憐兒的聲音響起,「靳爺?」

  靳永貞起身走向房門,「憐兒姑娘。」

  憐兒的眼晴朝屋內轉了一圈,這才斂下眼,微微一福,「方才聽聞靳爺特喜奴婢的甜湯,憐兒特地給兩位爺送來一碗當夜宵,不知打擾與否?」

  「不打擾,我正好有些餓了,只是我兄長——」靳永貞的視線瞄向戰天。

  看得出靳永貞想要逃開,戰天眼神微斂,「我不餓。」

  「既然如此,」靳永貞沒有看向戰天,只是對憐兒說道:「憐兒姑娘不如把東西擱在外頭的八角亭,以免打擾了我兄長歇息。」

  憐兒聞言,立刻對戰天一福身,然後帶著身後的侍女把燕窩給放到庭子裡的八角亭。

  「哥哥,就先歇息吧。」靳永貞默默的將門給輕闔上。

  看她臉上一如以往的平靜無波,戰天略閉了下眼,他從未在她的心上,但他卻是情不自禁。

  坐在八角亭裡,夏夜涼風襲來,靳永貞若有所思。

  憐兒瞧出了不對勁,「小姐,有事嗎?」

  對上憐兒的大眼睛,靳永貞一笑,「沒事。」

  憐兒看出靳永貞有事隱瞞,瞧方才戰天的態度,她也大概猜得出是什麼事,她雙手將湯匙送到靳永貞的面前。

  靳永貞接過手,喝了一口。

  「小姐,」憐兒淡淡的說道:「你在王爺的湯裡做了什麼?」

  靳永貞差點被湯給嗆了,垂著眼躲避憐兒的視線,「不知你說什麼,我正煩著,別找事。」

  「小姐,現在找事的人似是你。別人不知,但這麼些年憐兒跟在小姐和王爺身邊,兩個主了間的細微末節沒少知道。小姐,多年過去,怎麼還是衝動?」

  靳永貞一愣,是啊!怎麼還是衝動?

  「我也不知道,」她的聲音一低,「遇到他就忍不住。」

  這些日子行走江湖的忍功,一碰上他就全毀了,心中對自己很唾棄,但有更多的無奈。

  「明日一別,山高水遠,再見無期,就算想衝動,」她頓了一下,「也沒機會了。」

  憐兒嘆了口氣,「小姐真的要走?」

  「你家王爺收了戰天八個美人兒,是他讓我走。」她放下手中的湯匙,「他現在人在何處?不用說,我知道——他在四知苑,對不對?」

  憐兒嘟起了嘴。

  「憐兒,不論我心中之前對王爺有何心思,時至今日都已煙消雲散,明天一別,此生再無相會之日。」

  「小姐,一輩子很長,話別說的太早。」憐兒望了靳永貞一眼,「王爺,不會讓小姐走。」

  關於這事,靳永貞實在不想再提,「憐兒,他已經答應讓我走了。夜已深,你去歇著吧。」

  「小姐呢?」

  靳永貞的目光看向戰天緊閉的房門,以往縱使心知男女有別,但是只把他當兄長,自己身為護衛,職責便是護他周全,所以共宿一室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但今天——

  她抬頭看著月亮,「我在這裡待會兒。」

  憐兒突然伸出手,拉起了靳永貞。

  「做什麼?」

  「小姐今天累了一天,奴婢伺候你洗漱更衣。」

  「不用了,你……」

  「小姐明日便走,就讓憐兒再伺候小姐一次吧。」

  看著憐兒一臉祈求,靳永貞的心一軟。「憐兒,你該知道我從沒把你當成丫頭。」

  「我知道,」憐兒低頭看著靳永貞握著自己的手,「大小姐和小姐待下人都好,親如家人。就因為這樣,憐兒才想對小姐好。大小姐原還希望王爺找到了小姐,姊妹倆再會之期不遠,卻沒想到——」

  提起了自己的姊姊,靳永貞忍不住心中一嘆。

  憐兒也不再說話,反手拉著她。

  靳永貞亦沒再拒絕,由著她去。

  四知苑裡,劍聲響動。

  溫良玉單手拿劍,一身白衣,衣袂飄飄,眼底厲光一閃,一劍刺過去。

  這劍來得太快,對方才舉刀要擋,但是劍尖己指著自己的脖子,一個不穩,往後跌了個大跤。

  「哎呀,爺的腰——」被劍指著而跌倒落地的人,身形粗壯,落腮胡擋去了大半張臉,但一細看才發現這是之前在街上強行要擄走溫良玉的人。他氣憤的啐了一聲。「你都讓我三招了,我怎還是輸了?無趣、無趣。」

  溫良玉面無表情,「起來!再來。」

  「還來?」楚謹苦著一張臉,「我累了,王爺你看我可憐的手,都抖得拿不起刀來,饒了我吧?」

  「再來。」溫良玉置若罔聞。

  「我——」

  他話還沒說完,溫良玉一劍就刺過去,他立刻機靈的一個彈跳起身,用手中的刀子一擋。

  溫良玉的眼神一冷,身子一閃,瞬間來到他的身後,抬腳朝他的腿上穴道一踢。

  楚謹當場華麗麗的跌了個狗吃屎,如此的沒尊嚴。他的雙手握拳,耍賴的捶著地,「我不打了、不打了。」

  「起來。」溫良玉站在他身旁,「再來過。」

  「王爺——」楚謹動作一停,一個大男人露出了可憐兮兮的神情,卻沒人買帳,越想越心酸,「你心中有氣也別找我出啊!」他仰頭看著在樹上作壁上觀的墨寒,「你找三師兄打。」

  墨寒面無表情,壓根不想理會。

  兩人皆是北周最龐大黑暗勢力靈門的弟子,靈門子弟遍布各地,落英劍法出神入化,令人聞風喪膽,他們師承靈門師祖大弟子白陽,世人皆知白陽一生收了六個門徒,墨寒是排行第三,而喳呼個不停的楚瑾第五,莫憐則是唯一的女娃也是最小的一個,至於溫良玉則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他是白陽的第一個徒弟,卻是閉門弟子,身分不一般,外人亦不知。其它徒弟從小聽師父提到王爺就是一臉驕傲,說他什麼骨骼精異,最能盡得落英劍法真傳,可惜頂了個王爺的身分,不可能接掌靈門掌門之位。

  世人眼中的玉王爺愛美人,夜夜笙歌,縱情縱欲,總帶著美人宿在四知苑裡。但其實所謂美人,一進四知苑都會先被藥給迷暈後帶到別的院落。四知苑其實是溫良玉練武之地,而美人不過是個障眼法,他要這樣的名聲,讓世人皆知他荒唐又無用無害。

  「起來。」

  「不起。」楚謹趴得更是五體投地,拉開嗓門,「張公公,我四師兄哪去了,叫他來。」

  憑什麼受苦受難的是他,幾個師兄就當看猴戲的看他出醜。

  張公公上前,同情的看著趴在地上的楚謹一眼,「楚大爺,柳公子用膳後便連夜趕往皇城,說是有要事要辦。」

  「他能有什麼事?頂多就是管管青樓、算算銀子。」

  「管管青樓?算算銀子?」溫良玉不客氣的抬起腳,踩上了他的背,雖然只是微用了些力道,但也足已讓楚謹苦了一張臉,「讓你試試。」

  「王爺,我已經大了,別再這麼踩著我,我也是人,你沒道理這麼侮辱我。」

  溫良玉一哼,「普天之下能令本王有興趣侮辱的沒幾個。」

  說穿了,楚謹還要覺得榮幸。

  「王爺,若你真無所不能,何苦快馬加鞭派人要我趕至墨城,只為陪你在街上演一場擄人的戲?」說穿了,這個不可一世的王爺師兄還欠他一個人情。

  楚謹的話讓溫良玉想起了靳永貞,他沉下了臉,將腳從楚謹的背上移開,心中一團火無處可發。

  楚謹明顯感受到氣氛一滯,他的眼骨碌碌的一轉,一個翻身彈起,湊到溫良玉那張俊美卻帶了絲邪氣的臉前,「我還沒仔細問問,救王爺的人身手挺不錯,王爺若隨便找個阿貓阿狗,只怕沒兩三下就讓那小子給打趴了,不過我看那劍法的路數好似出自靳家軍,王爺,難不成她是傳聞中的靳家二小姐?」

  墨寒在樹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的蠢師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點眼色都沒有,活該被溫良玉修理。

  楚謹看出溫良玉不想說,至於墨寒更別指望,說不定張公公——

  「張公公,跟楚大爺說說,真是靳家二小姐?」

  張公公在心中嘆了口氣,為免被牽連,連忙低下頭,退了一步。

  「可是明明說他是戰天的異姓弟弟,難不成他們現在成了一對,王爺師兄你被戴綠……」

  他話還沒說完,溫良玉的劍尖已經如風似的指向了他的脖子。

  看來真是讓他給猜中了,楚謹也不怕溫良玉傷他,難得看對方失控,他正樂著,「改日我再找她好好打一場。抓住她之後,我幫王爺問問她跟戰天的關系。」

  劍尖已經觸到了楚謹的皮膚,滲出一滴鮮紅。

  「不許動她。」之前靳永貞的手未傷,或許還能跟楚謹一戰,但現在——她的劍法再好,卻也因為手傷,沒幾招就會露出破綻。若有幾分能耐的高手,都能將她一舉擒獲。

  「王爺開了口,」楚謹的聲音帶著笑意,見他真的發起了脾氣,立刻見好就收,「當師弟的自然得聽從,放心吧!我不會傷王爺的心頭人。不過王爺,我聽說漢陽戰天送王爺八名美人,看在我這麼賣力的陪你消氣練劍的分上,可不可以讓我瞧瞧?」

  消息挺靈通,溫良玉淡淡的看著楚謹,看來憐兒的嘴巴不牢靠。

  「你來遲了一步。」溫良玉收起劍。

  「什麼?」

  「我讓若安把人全帶進京去了。」

  「又給那小子?」楚謹一副捶心肝的模樣,「我的心好痛,王爺就是偏心,有美人就只想到四師兄。」

  溫良玉根本不理會他的喳呼,那八個美人柳若安要如何處置,要留要放,他也不過問。

  張公公上前,拿了帕子讓溫良玉拭手,趁機低語了幾句。

  溫良玉的嘴角一揚,立刻大步流星的離開。

  「喂!王爺,你怎麼走了?你還沒給我交代,美人——我要美人。」楚謹要去攔人。

  墨寒從樹梢一躍而下,擋住了他的路。

  「看來你並不真累,還有心思想美人,」墨寒陰陰沉沉的打量著他。「跟我打一場。」

  楚謹見他神情,立刻搖頭,退了好幾步。「不要。小弟我可不想傷了條胳臂、腿的。」

  「放心,今日不傷你的胳臂、腿,」墨寒的劍直指著他,「只劃花你的臉。」

  「爺是靠這張臉吃飯的,這可不行。」一張臉都被胡子遮了大半,楚謹還說得理直氣壯,他縱身一躍,逃之夭夭。

  「短時間別出現在王爺面前。」墨寒看著也沒留,只淡淡交代,「尤其見到靳二小姐——不,你絕對不能讓她瞧見。」

  靳二小姐!楚謹笑得燦爛,這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可讓王爺找到了人。

  他太開心了,一定得要趕快去找大師兄和二師兄,告訴他們這個「王爺師兄」的好消息。

  不過在去找大師兄和二師兄前,他要先去追上四師兄,美人啊!美人等等我!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靳永貞看著憐兒在浴池裡倒香粉,一下子滿室馨香,在一片煙霧彌漫中,她脫去衣物坐在池裡,不知是對誰發脾氣似的拍著水面。

  憐兒見狀,識趣的沒說話,只是跪在浴池旁,不顧靳永貞覺得多余,堅持在水面上灑滿花瓣。

  「憐兒,你說這宮裡的人,怎麼都不管管他?」終於忍不住,靳永貞開了口,「連沐浴淨身都如此大興土木,大費周章,這溫良玉真是荒唐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了。」

  「王爺行事確實荒唐,只是普天之下除了小姐外,憐兒看誰也管不動王爺。」

  「胡說八道。他現在都收了八個美人讓我走了,我哪有那個分量。今天只給他一把鹽還是便宜了他。」靳永貞停下了動作,喃喃自語的說:「怎麼我行走江湖多年,沒想過學使毒呢?」

  用毒讓他不能說話,說那些甜言蜜語迷惑人心,用毒讓他不要長那麼好看,或許一開始她就不會注意他,這些年來也不會被他左右心神。

  「小姐要什麼毒?」憐兒側著頭,看著靳永貞一臉落寞,不由輕聲問道:「我有位兄長使毒很厲害,只要小姐開口,憐兒都能替小姐拿來。」

  靳永貞微驚的看著憐兒。

  憐兒對她眨了眨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差點曝露了身分,「說笑的。小姐也知我無父無母,只是不想看小姐難過。」

  「我才不難過。」靳永貞一臉的倔強,「現在每人都找到自己的路,戰天和我可以離開,溫良玉抱他的美人過一輩子,很好……太好了。」

  「好或不好,憐兒不清楚。只知道今日小姐在堂上所做之事,若王爺追究,別說小姐,就連戰天——王爺都可以輕取性命。」

  「我知道,」靳永貞轉身趴在池邊,仰頭看著跪坐在池邊的憐兒,「這件事是我錯了。」

  灑完了一整籃的花瓣,憐兒這才停了手。

  「小姐可知戰天是北晉人?」

  靳永貞點頭,「知道。我也知你想說什麼,你擔心他對我不利,因我是滅了北晉的北周大將衛國公的孫女,是嗎?」

  憐兒靜了好一會兒,「之前未見戰公子是有擔憂,但見了之後——戰公子待小姐好,憐兒看在眼裡。只是小姐真了解戰公子?」

  靳永貞眼底閃過困惑,「憐兒,你到底想說什麼?」

  憐兒在心中嘆了口氣,戰天可以為了一個情字,看在靳永貞的分上,忘了亡國之恨;溫良玉也可以為了個情字,為了不能靳永貞難過,不殺戰天,只是放走了戰天,只怕將來對北周有害。

  「晴夫人是戰天的母親,據聞曾是北晉君王的後宮美人之一。」

  「你是說戰天是北晉皇族?」

  憐兒點頭。

  這點倒是靳永貞沒料到的,但是——「縱是皇族,國既已滅,榮華富貴也成昨日黃花。」

  憐兒輕嘆,若戰天認命倒無妨,只是這些年他行走各國,表面上看來是個結交權貴、賺取財富的賣藝商人,實際上戰天並不只是個商人這麼簡單。只是這些話,她無法坦誠,王爺並不想讓小姐知曉。

  「縱使不談戰天是否有野心,就單談情感——小姐將之視為兄長,戰公子呢?他也把小姐當成妹妹嗎?」

  這個問題問倒了靳永貞,在今天以前,她可以理直氣壯的說當然,但方才戰天在房裡的一番話,令她一句否認的話都說不出口。

  「看來戰公子並沒把小姐當妹妹,」憐兒心如明鏡的看著靳永貞,「小姐知道了他的心思,難道還要跟著他嗎?」

  「憐兒,」靳永貞微微一笑,「戰天是個君子,這些年來以禮相待,他待我極好,是兄長也是救命恩人。」

  憐兒看著靳永貞臉上的笑,心中沒來由的同情戰天。當君子是好,但是有些時候君子太以禮相待,就失了先機。尤其他的對手還是以流氓耍賴當手段聞世的溫良玉。

  「憐兒覺得小姐真幸運。」

  幸運?靳永貞不解的看著跪坐在池邊的憐兒。

  「是啊!想想以前小姐身邊有王爺凡事護著,離開了王爺後,又遇上了與王爺相貌不分上下的戰天,對小姐好,讓小姐離開皇城之後還能平平安安,這不是幸運嗎?」

  靳永貞靜下來一想,自己確實也是幸運,但她不得不老實說:「憐兒,其實我當年面上說的好聽是為了報戰天的救命之恩,實際上……我是看上戰天長得好看才願意跟著他的。」

  憐兒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憐兒猜想得到。小姐是個重外貌之人,只要遇到好看的人心都軟了。就像與王爺初識之時,因王爺俊秀,小姐另眼相待,戰公子也長得好看,難怪小組會心軟。只是小姐,戰公子長得好,這些年來待你也好,你對他真的都不曾動心嗎?」

  動心?戰天?靳永貨搖搖頭,看著水面上的紅色花瓣,「心裡有了人,就裝不下別人了。他是兄長,只能是兄長。我與他有五年之約,用五年的時間報他救命之恩。」

  之後,她會離開。但這個決定她並不打算跟憐兒說。以免她管家婆的性子又起,自己耳根子不能清淨。

  講到承諾,憐兒知道再說什麼都無法說服靳永貞。只是王爺不是個大方的男人,他絕對不肯讓小姐待在風華絕代絲毫不輸自己的男人身邊。

  靳永貞深吸了口氣,連頭帶人整個沉入池裡,沉進水裡,耳邊沒了憐兒的聲音,只有一片安靜。

  只是這片安靜卻透露了一絲的不尋常,她將頭探出水面,毫無准備的直接就對上了一雙深潭似的漆眸。

  她吃了一驚,身子一滑,差點又沉入水底。

  溫良玉有力的雙臂扶住了她。

  她扯回自己的手,語氣有一絲氣急敗壞,「轉過身去。」

  「這是本王地盤,有你說話的余地嗎?」溫良玉的話擺明了消遣之意。

  靳永貞回他一記白眼,衣服雖擺在不遠處,但若要拿肯定得離開浴池,她將身子一沉,慶幸水面上滿是花瓣,若真要看也看不出什麼。

  「王爺不在四知苑,跑來這裡做什麼?」

  四知苑?他打趣的看著她,「來這裡自然是因為在四知苑歡暢得很,流了一身汗,想來沐浴一番,沒想到你已經在這裡等我。」

  「誰等你,你不要——」她驀然閉上了嘴,何必跟他發脾氣,她與他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他身分矜貴,以捉弄人為樂,認真只是苦了自己,「擾了王爺雅興是小的不是,但小的還得顧念名節,煩請王爺稍離半刻,小的馬上穿衣離開。」

  「名節?」他撩起一把她散在水面上的青絲,「這東西你還有嗎?」

  「你——」她氣得挺直身子,涼冷的空氣襲來,想起自己一絲不掛,只能既尷尬又不甘心的連忙縮回水裡。

  「無須驚慌,雖然本王眼沒瞎,辨得出雌或雄,但因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戰靳,你是叫這個名字是吧?」

  她瞪著他,幾乎要咬牙切齒了,「是。」

  「極好,既然你是戰靳,是名男子,所以本王就把你當成男子,同為男子,裸身相對,無須驚慌。」

  她快要氣暈過去了,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他還要取笑她。

  「王爺,小的是王爺的救命恩人。」她瞪了他一眼,「請王爺就當報恩,暫且移駕他處。」

  他好笑的看著她,緩緩的站起身。

  靳永貞見狀暗松了口氣,沒料到他不是往外走,反而解開衣帶,脫掉身上的紫袍。

  靳永貞的眼睛瞬間睜大,差點又身子一滑,整個人沉進水裡,她連忙穩住,氣急敗壞的說:「你做什麼?」

  他低頭看著她一張臉又紅又慌,不由一笑,「沒什麼!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向來知恩圖報。陪你沐浴,就當報恩。」

  陪她沐浴……當報恩?靳永貞瞪大了眼睛,這般無恥的話,普天之下也只有溫良玉可以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又坦蕩蕩。

  「本王還沒伺候過人,」溫良玉目光緩緩的打量著她,「該先替你洗發還是洗身子——」

  「閉嘴。」她整個人都紅了,也不知是羞還是氣的。「王爺收下了八名艷妓,便是同意戰天與我離去,所以還請王爺自制。」

  他脫衣的手頓了一下,眼中嚴厲一閃,「靳永貞,別在這個時候跟本王提戰天。」

  「我是戰靳,」賭氣似的,她對他吼道:「不是靳永貞,你出去。」

  溫良玉沒有動作,神情鐵青的看她。

  她看著他閃著怒火的眼神,不祥的直覺讓她全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下意識的想遠離,但她一動,他卻突然彎下腰來,懲罰似的拉扯她的頭發。

  她痛呼了一聲,不由自主的仰起頭,還來不及罵人,他已低頭吻住她的唇。

  靳永貞不敢相信他竟敢用方才碰了別的女人的唇碰她,她用牙齒咬住他的下唇,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溫良玉一痛,松開了手。

  趁這個機會,靳永貞猛然從池裡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拿起一旁衣物,披在身上,大步往外逃。

  但他卻比她還快,手握著她的手腕,蠻橫的一扯,把她扯進了他的懷裡,她踉蹌一步,背撞上他的胸膛。

  「本王是收下八名艷妓,同意讓戰天一行走,但可沒說之中包括你。」他的唇在她的耳際低語,「因為你從來就不屬於戰天。」

  她腦子轟的一聲,傻了。他收了戰天的人卻不放走她?!她猛然掙扎,「你使詐!」

  「那又如何?」

  她的身子一僵,是了!不管時光經過多久,他是溫良玉,向來為所欲為的玉王爺,自以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耍弄任何人都無須理由。

  「你簡直不可理喻。」她惱怒發顫,克制不住情緒,「如果我想走,你留不住我。

  這世間不是你想要什麼就一定能得到什麼,放開我,別逼我動手傷你。」

  「你舍不得。」他緩緩的收緊了環在她腰上的手,讓她更貼近自己,低下頭吻了下她的右肩。

  她的心一顫。

  「本王會讓人治好你的手。」

  「此事與王爺無關,不煩王爺費心。」

  他的手占有性的一緊,低下頭吻著她的後頸,刻意在上頭吮出一道瘀痕。

  頸後的刺痛令她微微瑟縮,用盡全力才能克制心頭的悸動,一個回身轉向,一掌就要打向他的胸膛。

  他卻快速的反手擒住她的手,蠻橫的把她拉往他懷中,箝制住她,並狠狠吻住她的唇,狠狠的狂吮著。

  她掙扎著想要從他懷抱掙脫,「你身邊美人無數,並非要我不可,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放過我?」

  他眸光倏地一沉,輕輕的笑了,「我也想知道。」

  冷不防,他拿著自己方才脫掉的外袍把她包得密實,打橫抱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原本在外頭等著的憐兒一看到兩人的樣子,愣得雙唇微張,她其實不想幫著王爺的,只是——她苦惱的搔頭,壓下心頭的內疚,抬頭看著天上一輪明月,有情人本該終成眷屬,所以她幫這一把是對的,肯定是對的,只能這麼想,她才能心安的露出一抹笑。

  溫良玉抱著靳永貞大步的走向四知苑,直穿過院裡的桃花林,一腳踢開小樓的房門。

  「看吧!」他將她放下,「四知苑。」

  靳永貞一得到自由,隨即拉緊身上的紫袍,退了好幾步,離開他的掌握,僵著身子,目光看著四周。

  別說美人,就連一絲屬於女人的香氣都沒有。

  「那些女人我讓若安帶走了。」

  她僵住,臉上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就算沒有她們,也有別人。」

  「你嫉妒?」盯著她隱含怒氣的模樣,他揶揄道。

  她咬著牙沒回答。

  「很好。記住這個感覺,」他上前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這就是本王聽到你口中吐出戰天兩個字的感受。」

  他是說他會嫉妒?她不信他,他是溫良玉,要風得風,做事向來心安理得,絕對不明白妒忌為何物。

  「戰天是我哥哥,我想怎麼提就怎麼提。」她的身子一縮,躲過他的手,就要繞過他,往門外的方向跑。

  但他只是伸出手,就輕輕松松的把她給拉回來。

  她掙扎卻掙扎不開,沒想到不過短短三年的時間,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玉王爺的力氣竟然在她之上。

  「我給過你機會,靳永貞。」

  「戰靳。」她倔強的抬了頭,就是不要如他的意。

  溫良玉眯著眼,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戰靳?好一個戰靳。」

  他異常平靜的語氣,沒來由的令靳永貞頭皮發麻,她扭著手,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放手。」

  他輕挑了下眉,緩緩松開了手。

  她松了口氣,轉身要走。

  突然他一個彎腰,直接把她給扛在肩上。

  靳永貞只來得及尖叫一下,就發現自己整個人掛在他的肩上。

  「該死的。」她掄起拳頭捶打著他,「溫良玉,你這個瘋子,把我放下來。」

  溫良玉果然把她放下來,不過是把她放在床上,沒讓她有逃開的機會,直接將她壓在床上,低下頭吻著她的頸項,順勢扯掉她身上的紫袍。

  「溫良玉,我服輸,」她曝嚅的聲音裡,有控制不住的顫抖,「我承認我是靳永貞,這樣可以了吧?放開我。」

  溫良玉聞言果然停下了動作。

  她想要推開他,但是他還是壓著她不放,兩人的鼻息近到彼此可感受到,「別鬧了。三年前我被逐出了皇城,我與你之間已經不可能。」

  「靳永貞,」他直視她的眼眸,「本王眼中從沒有不可能。這輩子,我跟你沒完沒了。三年前,我要你等我,你沒有。我發誓,若再相遇,我絕對不會放手。」

  靳永貞的心一緊,不是她不想等,而是不能等。聖旨已下,再無轉園。那道聖旨是她心中的魔。

  承受他令人無法喘息的壓迫,靳永貞懦弱的撇開臉。

  「你怕我?」他灼熱的唇幾乎貼在她的耳朵上,「你不該怕我。你走了,我找不到你,我才應該害怕。」

  她壓抑不住泫然欲泣的情緒,他向來自傲,未曾見他示弱,如今竟……她從不想傷他的。

  她仰起頭吻上他的唇,她的吻輕柔,卻久久的纏著他不放。

  「你該知道,我從不是個君子。」他貼在她的唇上低喃。

  她嘴角一揚,「風流王爺,我也從不指望你當個君子。」

  她話才說完,他立刻攫住她的唇狂猛的吮吻,不只代表著他的急切,更是宣泄長久以來的壓抑,「我想你,真的好想……」

  她聽到了……眼角的淚滴下,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悲傷……

  靳永貞閉著眼,覺得自己的身子像被什麼輾過似的酸痛難當,她想要一動也不動,但是房內的聲響逼得她睜開了眼。

  「小姐。」憐兒看床上有動靜,立刻一臉討好的上前,「你醒了。」

  靳永貞的臉難得露出一抹紅暈,但又忍不住氣,「昨夜是你存心幫他的。」

  憐兒無辜的眨了眨眼,她這個當師妹的當然希望師兄能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所以偷偷施點小手段,這也是無可厚非。

  「憐兒伺候小姐。」她連忙扶起靳永貞。

  「什麼時辰了?」

  「已經巳時了。」

  靳永貞的心一驚,連忙坐起身,「快拿我的衣服過來。」

  憐兒不解,但也立刻拿了套干淨的女裝上前。

  靳永貞一愣,「怎麼拿這個?」

  「小姐還要著男裝?」

  「當然。」

  憐兒壓下困惑,立刻去拿來。

  「昨日戰天說巳時便要走。」靳永貞見憐兒磨磨蹭蹭,索性自己來,「我已經遲了。」

  憐兒覺得自己混亂了,「小姐,彌要走?」

  靳永貞站起身,刻意忽略雙腿間的不適。

  「等等,小姐,」憐兒連忙阻止靳永貞,「小姐,你現在跟王爺可說是該做不該做的都做盡了,你還要走?」

  「我與戰天有五年之約。」

  憐兒的腦子轟的一聲,呆住了。這個時候還記得與戰天的約定,可以想見王爺會如何怒火衝天。

  「小姐,」憐兒試圖講道理,「你已經是王爺的人了,為了小姐的名節,小姐勢必得要留在王爺身邊才行。」

  「名節?那是什麼?」

  憐兒愣住了。

  「名節這種東西是閨閣千金為了找戶好人家,安安穩穩過完一生,所以要用死來守著的,而我呢?」靳永貞說得雲淡風輕,「或許我曾有一絲在意,但在我闖宮闈、被逐出家門、改名換姓,跟著雜技團游走四方的這些年來,那已經不放在我心上。王爺是我此生所愛,我把自己給了他,但是我們之間——走不在一塊。」

  憐兒的臉色一白。

  「憐兒,」靳永貞靜靜的看著憐兒,「別忘了,還有聖旨在。」

  「聖旨已經被王爺一把火給燒了。」憐兒急急的說:「更何況小姐跟王爺縱使還未大婚,但也是夫妻了,所以……」

  「我怕的是爺爺。」靳永貞此生都無法忘記,爺爺斷她一手,狠絕的說,若她抗旨,他定會剛烈的拿自己的項上人頭謝罪。

  提到了靳單易,憐兒徹底的無言。

  若不是因為對像是靳永貞,戰天的執著倒會令溫良玉心中生出幾分欣賞來。

  溫良玉盤腿坐在榻上,淺笑的看著戰天一臉平靜,「時辰已不早,戰公子不急著啟程嗎?」

  「昨日王爺一諾——讓在下與舍弟離去,等舍弟前來,在下便告退。」

  「戰公子,」溫良玉的聲音懶懶的,「本王是收了你的美人,也答應放你們一行人走,但之中沒包括戰公子所謂的弟弟,她不屬於你。」

  戰天聞言,目光如炬的看著溫良玉。「王爺這是強辭奪理。」

  「縱是如此,也是有個理字,你走吧!」溫良玉的黑眸閃著光亮,讓張公公領著侍女將他要賞賜的珠寶器皿全都送上,「本王謝謝你這些年來,對她的照顧。」

  「這些東西,在下不能要。」戰天一口回絕。

  「戰公子還是收下吧。」溫良玉壓根不理會戰天的回絕,「墨寒,送戰公子一程。」

  看著墨寒,戰天的眼神微冷,他知道這個靈門弟子的能耐,若只有兩人,或許一拚可以打個平分秋色,但這是玉王府,他的護衛進不來,溫良玉一聲下令,他沒有活著走出王府大門的機會。

  「王爺,如果沒有墨寒,你有什麼?」

  溫良玉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若她遇險,縱是只有我一人,我也能護她周全,而王爺呢?」戰天看著溫良玉,「王爺身邊少了侍衛、少了墨寒,怕只能淪為俎上肉,任人宰割。」

  溫良玉的嘴角譏諷微揚,「你的意思是本王不如你?」

  「除了王位、權勢,王爺有哪一點值得在下心服?」

  「她愛我。」溫良玉簡單而緩慢的說。

  戰天的臉一白。

  「在本王後悔之前,你走吧!」溫良玉目光炯炯的看他,「他日戰場相逢,各為其主,本王不會留情。」

  戰天幽幽看他,「就憑你?」

  「是。」溫良玉懶懶一揚唇,「就憑我,一個世人眼中一無是處、只知風花雪月的風流王爺。」

  戰天輕搖了下頭,「不論王爺信或不信,我只想避世求得一方安樂天地。」

  「寶劍縱使藏於鞘內,依然難掩其鋒芒,只怕你想避也避不開。」

  戰天的目光與他對視,思忖他話中的語意。

  「哥哥,你等我很久了吧。」

  溫良玉的淡然在看到靳永貞一身男裝、走向戰天時一變。

  戰天一見她,眸光瞬間一柔,「你來便好。等多久都無妨。」

  靳永貞斂了下眼,轉身看著溫良玉,到他的面前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溫良玉壓下心裡的激動,低頭看著她的動作。

  「向王爺拜別,」靳永貞抬頭凝視著他,清亮的眸子掠過一抹柔光,「祈願王爺日後一切安好。」

  她的示弱,讓他寒了臉。

  靳永貞柔柔一笑,「王爺收下哥哥送上的八位美人,理所當然要放我們一行人離開,王爺位高權重,自然知道君子不能言而無信。」

  「本王向來不是君子,昨夜,我們已經談過這件事。」

  「王爺不是,但我是。」她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輕觸他的臉頰,「我與哥哥有諾,請王爺成全。」

  溫良玉曾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但一遇上她,卻是束手無策,她竟放軟姿態求他成全?他成全她,誰來成全他三年來的相思成災。

  「你只守著對他的諾,卻忘了與我的約。我要你等我,但你沒有等我,現在還求我讓你走。」

  她的心酸澀,眼眶濕潤,「對不起。」

  他伸手握住她的後頸,將她拉到跟前,「靳永貞,長進了。知道本王吃軟不吃硬。」

  她沒說話,依然幽幽的看著他。

  「好。」溫良玉輕松撂下一句,「我讓你走,不過我要跟著你。」

  靳永貞原本想哭的情緒一瞬間消失,「你要跟著我?」

  「是。」溫良玉回得理所當然,拉靳永貞進自己的懷裡,看著一臉面無表情的戰天,「戰公子,以後本王若有得罪,都是貞兒的錯。」

  靳永貞難以置信。

  戰天聞言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恕難從命。」

  「本王要跟著,也不是問你的意見,所以無須你從或不從。」

  玉王爺喜怒不定,想要的便要到手,戰天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王爺是北周皇子,游走各國,難道不怕有心人傷你?」

  「唯一能傷本王的人,現在在我懷裡,所以若戰公子他日要與當年北晉王侯為求一勝、不顧禮義使計的話,倒是可以拿貞兒威脅本王。」

  戰天神色陰郁,「在下不屑小人伎倆。」

  「好,」溫良玉一笑,戰天夠驕傲,傲得不會用陰謀,「有戰公子這一句話,本王安心了。」

  戰天若有所思的看著溫良玉,或許這個玉王爺根本不若世人所見,他的城府之深或許還在他之上,只是為什麼……

  他斂下了眼,「靳弟。」

  靳永貞聽到叫喚,想要掙脫溫良玉的懷抱,但他不肯,只是把人抱得更緊,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忘了你我五年之約。」

  靳永貞震驚的看著戰天。

  戰天淺淺一笑,「凡事有先來後到,既是你與王爺先有約,君子不該奪人所好。你本該屬於他,從不屬於我。只是離去前,」戰天看向溫良玉,「在下想請王爺相允一事。」

  「說。」

  「戰天可否討教王爺?」

  靳永貞一驚,看著戰天。討教?是比試嗎?跟溫良玉比試?她搖頭正要開口——

  「若是在下輸了,立刻啟程離開墨城。」

  「好。」

  靳永貞抬頭看著溫良玉,「你瘋了。他是漢陽戰天,你要胡鬧也該有個限度。」

  溫良玉笑了出來,「你這是擔心我敗,還是你的戰天哥哥敗?」

  這明明就是顯而易見的事,她只能轉向戰天,「哥哥,請你……」

  溫良玉把她給推到一旁,對憐兒使了個眼色。「男人的事,男人自己解決。」

  墨寒立刻給兩人送上了劍。

  溫良玉拿在手上把玩,「該用左手跟你打還是右手?」

  「溫良玉!」靳永貞低聲的斥了一聲。

  溫良玉轉頭對她一笑,「左手好了,」他將劍穩穩的拿在手上,「因為你慣用左手,自然跟你一樣。」

  靳永貞的太陽穴狠狠抽痛,看著戰天求情,「哥哥,刀劍無眼,還請手下留情。」

  戰天聞言,臉上閃過幾絲黯然,這場比試不論結果如何,他終究是輸了,他對靳永貞微點了下頭,才看向溫良玉,「請。」

  溫良玉掌心向上,對戰天勾了勾,「來吧。」

  戰天的眼神一冷,「得罪了。」

  戰天的劍帶著劃過空氣的聲響,嗖的朝溫良玉而去。

  溫良玉手腕輕輕一彈,撥開戰天刺過來的劍。

  戰天看出了空隙來,劍光凌厲,直刺溫良玉的咽喉。

  溫良玉抬起手,雙劍交峰,刺耳的鏗鏘聲響起,雙方你來我往,劍光飛舞,看得靳永貞一時傻了眼。

  溫良玉……看他從容,宛若腳未點地的移動身軀,戰天步步相逼,卻絲毫近不了他的身。

  突然溫良玉眼底厲光一閃而過,手中的劍一轉,不再漫不經心,凌厲一劍刺出。

  戰天的心一驚,身子一側。

  溫良玉的劍本可劃過他的喉嚨,但他的手腕一轉,只削向他的發束,一縷漆黑的發絲被削落地。

  戰天停下了動作,一動不動。

  溫良玉淺淺一笑,緩緩的收回劍,「戰公子,好劍術。」

  「敢問王爺師承何人?」

  溫良玉不語,目光取笑的看向呆楞的靳永貞。

  靳永貞早就被眼前所見給驚得腦子一片空白,只能愣愣的看著他,無法做任何的回應。

  戰天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王爺該是師承靈門,最後卻是用靳氏劍法勝了在下。」

  「若非戰公子太過自信,」溫良玉將劍交給墨寒,「這場比試勝負未定。」

  落英劍法乃是游歷四海之劍客所創,招式多了些飄逸,點、勾、挑,柔中帶剛,與靳氏劍法全然不同,靳氏劍法是為上陣殺敵,要的是一招斃命,砍、劈、刺,滿是霸氣,但溫良玉卻是集兩派所成。

  原以為玉王爺不過是個紈褲,最後才知,他冷眼笑盡天下人。

  戰天舉手一揖,「在下願賭服輸,告辭。」

  他的一聲告辭拉回了靳永貞的理智,她連忙想跟隨,但手腕隨即被溫良玉拉住。

  靳永貞轉身看他,千言萬語最後只化成一句低語,「我只是想要送送他。」

  溫良玉看著她的雙眼,緩緩松開了手。

  靳永貞得到自由,快步走向緩步走近大門的戰天身旁,「哥哥。」

  「王爺能護你周全,我也就安心了。」戰天沒有看她,用盡一切力氣讓自己一臉看不出喜悲。

  靳永貞心中五味雜陳,車隊已等在外頭,數十護衛一看到戰天全都一擁而上。

  戰天在馬車旁停下了腳步,終於抬頭看著她。

  看著她在眼眶打轉的淚,他伸出手輕觸著她的臉,最後戀戀不舍的劃過她的唇,「若他日相逢,記得一定讓哥哥看到你幸福快樂。」

  「哥哥一定要平安。」

  戰天斂下閃著復雜神情的眼眸,彎下腰輕吻了下她的唇,一觸即離,轉身上馬,頭也不回的離開。

  看著遠去的人馬,靳永貞忍不住落下了淚。

  溫良玉大步向前,伸出手將她抱入懷裡。

  靳永貞把頭埋在他的胸膛,淚落得更凶。

  他的手撫著她的後背,「靳永貞,別太過分了,你把屬於本王的唇給人親也就算了,現在還在本王的懷抱裡為另一個男人落淚,把眼淚鼻涕全抹在本王衣袍之上,真以為我無動於衷?」

  她心中原本的離情全被他的話給逼走,沒好氣的抬頭看他一眼,「你還敢說話?說!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我從未瞞你,我不是早就把你給的馬取了個名叫黑修羅嗎?是你這般俗人被外表所騙,怪不得我。」

  她用力的一抹淚,推開他,正要往王府大門走,但突然腳跟一轉,走向相反的方向。

  溫良玉反手拉住她,「靳永貞,你太小氣了。這麼點小事跟本王發脾氣?」

  無恥、無恥!她瞪著他,「小事?以前我處處護著你,你卻處處令我出錯發窘,在你眼中看來只是小事?」

  「跟你賠罪便是,說到底,你也算是我師父。」

  靳永貞一楞,「我?」

  溫良玉在她氣衝衝的當下送上了幾句誇讃,「你不是總叨念著要我練劍防身,還教了我不少招式。」

  她點了點頭,但她一直以為站在旁邊的他根本就心不在焉,沒想到……

  「是我教你的?」

  溫良玉點頭。「是啊!師父。」

  溫良玉不用看都知道墨寒和憐兒現在肯定一臉不以為然,若讓他真正的師父知道,可能會氣得吐血。

  靳永貞直視著他的雙眸,「你真以為我傻嗎?你的路數有靳氏劍法的影子,卻有更多落英劍法的招數。所以你的師父不是我,是墨寒。」

  縱使向來冷靜的墨寒這下也忍不住一口氣沒順過來,這個靳家二小姐,腦子真的不好。

  「墨寒?」溫良玉揚聲大笑,「是啊!是墨寒。」

  他的大手一攔,摟住了她的腰,走進了玉王府的大門。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第十章

  「所以四知苑是你跟墨寒練劍的地方。」

  「是。」溫良玉手拿著劍,輕輕松松的一揮一動擋著靳永貞的劍。

  她說要切磋,他由著她,但不想傷了她,所以都是她在攻,他在守。而她也沒真心放在比試。

  張公公遠遠看過去,不由嘆了口氣,「這哪是比劍,分明是在調情。」

  在一旁的憐兒輕笑,「張公公,嫉妒啊?」

  張公公搖著頭,「只是擔心,若是靳二小姐在墨城的事傳進宮裡,可不知又要惹什麼風波。」

  「放心吧。公公難道沒聽到傳聞?」

  張公公看了憐兒一眼,最後一笑。

  柳若安回京,將戰天送上艷妓給玉王爺的事傳了出去,一下子玉王爺在墨城的玉王府藏了嫵媚誘人的艷妓一事傳遍大街小巷,只道玉王爺夜夜笙歌,只顧與艷妓玩樂,名聲已經荒唐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若是靳二小姐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成了王爺的艷妓,不知心中做何感想。」張公公不由嘆道。

  憐兒認為外頭那些繪聲繪影的流言根本無須放在心上,只要王爺和小姐兩個人安安樂樂的在一起就好。只是,她瞄了張公公拿在手上從京裡快馬加鞭送來的書信,只怕自在逍遙的日子快到頭了。

  溫良玉注意到靳永貞的身形移動有些緩慢,看來是累了。手腕靈巧一轉,劍柄一擊她的手腕,將她手中的劍擊落。

  她忍不住杏眼一睜,瞪著他。

  溫良玉無辜的一個聳肩。

  靳永貞皺了皺鼻子,轉身走開,實在很傷人,在她眼中,該要一輩子手無縛雞之力的溫良玉竟成了個高手。

  溫良玉不客氣的跟上前,一把摟住了她的腰。「本王流了一身汗,就當給你個甜頭,讓你侍浴。」

  她曲起手肘,用力撞向他的胸膛。

  他靈巧一閃,手才離開一下,轉眼又回到了她的腰上。

  看著兩個人摟摟抱抱,張公公還是硬著頭皮上前,「王爺。」他也不想壞了王爺的好事,只是……他恭敬的拿起手中的信,「太子傳書。」

  靳永貞身子微僵了下,看了他一眼,離開了他的懷抱,默默的走開。

  溫良玉面無表情的伸出手接過,這幾日京裡傳書是一封急過一封,談的不外乎是他荒唐行徑,但皇兄卻是第一次傳書而來。

  他淡然處之,默默將信讀完,然後用火點燃,燒成灰燼,最終化為飛舞在地面的塵。

  靳永貞整個人沉在浴池裡,聽到後頭的腳步聲,輕聲的說道:「你回京去吧。」

  顧不得沾濕自己的衣袍,他坐在浴池邊,「你跟我回去。」

  靳永貞轉身看他,「不可能。」

  溫良玉一個揚唇,用手背輕撫著她的臉頰,「父皇要我返京參與圍獵。」

  轉眼秋至,是皇家秋狩時節,靳永貞微斂下眼,「若是聖上有令,就回去一趟吧,但別想我跟著你去。」

  他敢抗旨,可她沒勇氣。

  溫良玉起身,脫去衣物,也跟著沉入水裡,在她走開之前抱住了她。

  她僵著身子,以為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說服她點頭,但他卻什麼都沒說,這反倒令她覺得不對勁,「你不說些什麼?」

  「要說什麼?」他眼底閃過笑意,低頭要吻她。

  她躲著他的吻,「勸我跟你一道去。」

  「我已經是你的人,我認命了。」

  她沒好氣的看著他,說的好似她占了他天大便宜似的。「接下來,你索性要我對你負責,給偽個名分算了。」

  他幽邃的眸子鎖住她,「這個點子倒不錯。」

  「好,我娶你。」她俏皮的對他一眨眼,「你要入贅,你敢嗎?」

  溫良玉用力的吻了她一下,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前,得意的反問:「有何不敢?難道真要讓我們名不正言不順的過一輩子。」

  靳永貞臉上的笑意微隱。

  她一閃而過的落寞令他心中有根弦被輕撥,他目光一柔,勾起她的下巴輕吻她的額頭,「只要是你想要的,本王都給你。入贅而已。我不在乎。」

  她怔怔的看著他,明白以他的身分說要入贅是難上加難,但他有這份心就足以令她感動。

  她緊抱著他,身子緊貼,用熱吻吻住了他的嘴並感覺彼此身上的熱氣。其實現在能這樣抱著他,她該知足了。

  靳永貞隱約可以聽到周遭傳來細雜的人聲,還伴著陣陣馬嘶聲,空氣飄著綠草的味道,她就像處在衛城外的大草原一般。

  她翻了個身,是夢吧!這是墨城的玉玉府,怎麼會有這些草原景像……她眨著眼,看著上方半圓形氈帳,她又閉了起來,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猛一睜開眼。

  扇形的頂棚、掛在牆上的弓和毛氈……她彈坐了起來,錯愕的看著眼前的擺設,這明明就是個麾帳,她正一身白色單衣的躺在一張獸毛褥上頭。

  「小姐,」端著一盤烤羊肉走進來的憐兒一看到靳永貞醒了,立刻露出一笑,「王爺估計你這個時辰會醒,果然神算。睡了一天一夜,小姐該餓了吧?」

  「這是怎麼回事?」靳永貞這個時候才不在乎五髒廟的問題,踩著鋪在草地上的獸皮,也顧不得打著赤腳,直直追問:「這是哪裡?」

  「木蘭圍場。」

  木蘭圍場?皇城外的秋狩之地……靳永貞腦子轟的一聲,她的聲音一揚,「我怎麼會在這裡?」

  「小姐喝醉了,王爺就抱著小姐上了馬車,到這裡了。」憐兒很識相的把事情講得很簡單,因為事情都是王爺做的,她才不想平白無故面對小姐的脾氣,下迷藥的人是王爺,與她無關。

  「我喝醉了?醉能醉個一天一夜,被他從墨城帶到木蘭圍場都沒醒?溫良玉,他真是瘋子!」她難以置信,「他人呢?」

  「王爺被聖上召去了。」

  她的心一突,「可是我被發現?」

  憐兒搖頭,「不是……也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急急的說:「講清楚。」

  「眾人皆知漢陽戰天向王爺呈上美人,王爺寵愛有加。今日王爺抱著小姐從馬車上走進穹廬,不少人都看見了。都在說王爺不顧禮法,竟帶著府中艷妓前來秋狩,棄皇室尊嚴不顧,話傳進了聖上耳朵裡,自然就把王爺叫去了。」

  靳永貞的太陽穴隱隱作痛,溫良玉擺明有心生事。

  「小姐,別惱。你先吃點東西,」憐兒討好的道:「這可是王爺特別交代,知道小姐喜歡。」

  靳永貞知道憐兒是有心幫溫良玉緩頰,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她的臉色實在沒法好轉。

  在帳裡等到了天黑,就在靳永貞覺得快要受不了時,她聽到門口有動靜,就看到門氈被掀開,溫良玉大步的走了進來。

  她立刻從床上跳起來,衝了過去。

  溫良玉輕輕松松伸手一把將她給抱住,「如此激動相迎,為夫甚是感動。」

  她是要教訓他,可不是要跟他親近,她掙扎著,但他卻沒打算放手。

  憐兒在一旁見了,很識相的退了出去。

  溫良玉低頭吻了吻她的臉,「你好香。」

  她皺眉,都什麼時候了,他還說——她好香?

  「你難道不怕死嗎?」她斥道。

  溫良玉一把抱起她,坐在床上,然後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如果有你陪著一起死的話,就不怕。」

  她瞪著他,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他將她的手舉起,吻了一下,「你也不能怪我,父皇催我返京參加這無聊透頂的秋狩,我又舍不得你,自然得把你放在我身邊,順便帶你來散散心。」

  「帶我散心?」她抽回自己的手,「若讓人發現了如何是好?」

  「眾人皆說我帶了名艷妓,父皇也找我去數落了一頓,所以沒事。只是你得委屈一下,當本王幾天艷妓。」見她一臉難掩擔憂,他勾魂一笑。「別怕,一切有我。」

  「就是有你才可怕。」她反手抽打了下他的肩膀。

  他不痛不癢的哈哈大笑,在她惱怒掙扎要走前,修長的身子翻身壓住她,用力的吻了下她的唇。

  她雙手推著他,左閃右閃的想躲過他的唇,但他單手一握,就抓住了她揮個不停的手。

  自從他身懷武藝的事情說破之後,他就一點都不客氣的動用蠻力,現在她根本只有任由他擺布的分,頂多只能很嚴厲、很認真的瞪他。

  他依然笑臉盈盈,熱燙的唇放肆地在她的唇上吻著,大手也在她的身上沒了分寸,「外人都說本王有艷妓相伴,醉倒溫柔鄉,不顧禮法,既然別人都這麼說了,我沒這麼放肆就太對不起外人的期待了。」

  聞言,她忍不住抬起頭,像是懲罰似的用力回吻他。

  雖說是要帶她來散散心,但已經過了三天,靳永貞很氣憤的發現他們散心的地方只有那張床。

  她拍開了溫良玉又要環上她的手,整天都跟她窩在營帳裡,他真的很享受自己聲名狼藉到極致的感覺。

  溫良玉不死心的手又摸了上去,讓她上半身可以壓在他的胸膛,「今晚帶你散散心。」

  她沒好氣的瞄了他一眼。

  他哈哈大笑,「是真的。」

  她狐疑,「真的?」

  「我何時騙過你?」

  「常常。」

  他笑得更得意,一點羞恥心都沒有。

  靳永貞心裡也想出去,只是……「不會被發現嗎?」

  「夜黑風高,放心吧。不過——」他也不顧自己裸著身子,走到一旁拿起面紗,然後斜臥在她的身旁,放在她的臉上,「你得戴上。」

  靳永貞雙眼閃閃發亮,吻了下他的唇,立刻完全沒有異議的將面紗戴上。

  「本王今夜給你打只鹿當夜宵。」

  兩人又在床上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換好衣物出帳。

  帳外墨寒已經牽來了黑修羅,靳永貞瞄了眼馬背上的箭筒,裡頭有把弓,不過就只有一枝翎箭。

  「就一枝?」她眼底含著笑意。

  「是啊!」溫良玉驕傲的一揚首,「本王今日讓你見識真正的百步穿楊,一矢中的。」

  「我只見識到你的臉皮,」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已經是厚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他哈哈一笑,翻身上馬,彎下腰,趁她後退前長手一撈,緊箍她的細腰,硬是把她抓上馬。

  「與你共騎,你真不怕讓人見著你我摟摟抱抱,到聖上面前又參你一本。」

  他的下巴擱在她的肩上,任著黑修羅緩慢的向前,「眾人皆知本王寵愛艷妓,我只怕不能與你更親近些,讓那些人嫉妒得紅了眼,誰理會父皇腦子怎麼想。」

  普天之下或許只有他敢如此的肆無忌憚,但也或許是這樣的放肆,今日他們才能走在一起。

  秋高氣爽好時節,說是夜黑風高實在不盡切實,一片大草原上,一輪明月高掛夜空,微風習習吹來,隱約間大地還閃著亮光。

  靳永貞放松地靠著他的胸,在微高的山坡上,靜靜的看著眼前,思緒不自主的飄遠,上次在此有姊姊相陪,那時的自己無法無天,隨心所欲,而今呢?她在溫良玉的懷裡,可以笑看這天下,但姊姊呢?想起了姊姊,她不由嘆了口氣。

  「不開心嗎?」他伸出手解開了她的面紗。

  她微笑的搖頭,側身將臉埋在他懷裡,「只是想到了姊姊。」她想家了,想爺爺想姊姊,但這條回家的路,心裡明白,是漫漫長長。

  溫良玉的大手撫著她的後背,「放心吧!一切有我。」

  她沒答腔,只是靜靜的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兩人無聲的擁抱著,在彼此懷中找到寧靜,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

  她一驚,連忙推了他一把,將面紗戴上,一個轉身正好看到山坡下的草原,一抹身影策馬而過。

  那一身黃袍在月色之間閃著光亮,黑色駿馬飛箭般的劃過草地。

  她眯了下眼,看個仔細,不由佩服,「太子殿下好馬術。」

  溫良玉不客氣的哼了一聲,「我在這裡呢!」

  靳永貞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誇的是你兄長。」

  「那也不成,你眼中只能有我。」他霸氣十足的說。

  她忍不住瞋了他一眼。

  「看皇兄的樣子,該也是睡不著跑出來晃晃。這可不成,今晚可不許他跟我們搶夜宵,」他將她的手緊環在自己的腰,「咱們去瞧瞧。」

  靳永貞還來不及說話,他就已經肆意一笑,持著鑲金嵌玉的馬鞭往黑修羅的後臀一抽,黑修羅足下就像生風似的衝了出去。

  她的手緊環著他,任風在耳邊呼呼的響,臉上也是滿滿笑意。

  溫良仁的馬消失在前頭的樹林裡,夜正濃。

  溫良玉策馬入了林子,四周一片靜寂,他放慢了速度循著地上的馬蹄印走,果然發現了溫良仁的馬,但沒有溫良仁的身影。

  「怎麼不見太子爺?」

  溫良玉率先下了馬,伸出手將靳永貞抱了下來。

  靳永貞看了眼黑色駿馬的韁繩隨意的勾在樹枝上,馬背上只有個箭筒,沒有弓或箭的蹤跡。

  「噓!」溫良玉的手壓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靳永貞也跟著他仔細的聽著,不遠處有水的流動,她記得附近有條小溪流。

  溫良玉雙唇微揚,拉著她的手悄悄地往聲音的方向去。

  在月光底下,靳永貞看到溫良仁悄然從一塊大石起身,盯著溪邊低頭喝水的鹿。

  溫良玉拉著她,躲在樹叢看著。

  溫良仁緩緩的拉弓,但不遠處卻有一抹耀眼的紅色身影出現,也跟著溫良仁一樣對著溪邊的鹿拉開弓。

  那一抹身影靳永貞至今都未曾忘記,就是她——將她害得被逐出家門,姊姊至今無法婚配。

  看來三年過去,寶公主的驕恣更甚,只見謝雁山跟在寶公主的身後不遠。據聞兩人成親沒多久,太子就賞了駙馬好幾名美人,讓公主受到冷落,偏偏公主也不思挽回,反而越來越張狂。

  現在跟溫良仁搶獵物,十有八九是因為駙馬房裡多添美人的事與溫良仁之間有了心結。

  「你說是太子勝還是寶公主勝?」靳永貞壓低聲音問。

  「我說——」溫良玉拋了個媚眼給她,取下背上的弓,「是本王勝。」

  溫良玉雙眼專注的拉開弓,靳永貞眼底含笑,就見溫良玉的箭快狠准的射出,但在射出的瞬間,原本對著鹿的目標一轉,轉向站在大石上的溫良仁。

  靳永貞眼睜睜看著箭矢直接射進溫良仁的胸膛,就見溫良仁悶哼了一聲,從大石上摔落。

  寶公主見狀驚呼了一聲,箭失了准頭,鹿一驚,察覺有人,一下子就越過小溪,鑽進另一頭的樹叢中,消失無蹤。

  「太子?」寶公主一陣驚慌,連忙拔聲尖叫,「來人啊!快來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溫良玉嘲弄的一個揚唇,反手拉著靳永貞,壓著身子飛快的轉身離開。

  靳永貞耳裡能聽到紛至沓來的腳步,但腦子卻是一片空白。

  回到黑修羅的身邊,溫良玉順手將自已的弓放到溫良仁座騎的馬背上,然後一手牽著馬,一手牽著她,彷佛無事般的上馬離開。

  「你殺了……」她知道溫良玉與溫良仁的感情甚篤,但他卻一箭射中了溫良仁的心,驀然之間,這個緊緊抱著她的男人,讓她覺得好陌生。

  「你信我嗎?」

  她抬起頭,楞愣的看著他,點了點頭。

  他揚起嘴角,用力的摟著她,堅定的說:「既信我,就別怕。一切照著我的話做。」

  太子,天下之本。本一搖,天下動。

  溫良仁遇襲,整個營帳籠罩在一片說不出的詭異氣氛裡。

  溫良玉才帶靳永貞回營,就被聖上派人叫去,靳永貞獨自一人在帳裡坐立難安,腦海中不停閃過溫良玉不留情的射箭刺進溫良仁身軀的那一幕。

  「小姐。」

  聽到憐兒的聲音,靳永貞立刻站起身急急迎上去,「可有王爺的消息?」

  「聖上跟前的公公前來,說是聖上宣見小姐。」憐兒說道。

  見她?靳永貞愣住。

  憐兒上前,連忙替靳永貞把鬥笠面罩給戴好。

  靳永貞吸了口氣,定下心神,她可以不信天下人,但她相信溫良玉,雖然不知他意欲為何,但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頭戴面罩,低頭跟著等在外頭的太監走。

  一路上,她可以察覺四周打量的目光,眾人皆好奇這個艷妓是長得如何妖嬈足以令玉王爺禮法不顧,神魂顛倒。而今溫良仁遇襲,生死未蔔,聖上卻在這個時候召見她,這樣的安排更令人匪夷所思。

  皇帝的麾帳一片死寂,諸位隨行的王公大臣也是凝重著一張臉。

  就見坐在主位的皇帝兩眉深鎖,神色抑郁。

  靳永貞跪在底下,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如雷響。

  「玉王爺說你善醫術?」

  靳永貞在面紗底下的神情一楞,但想起了溫良玉的交代,不疾不徐的說:「回聖上,是。」

  「好。」皇帝咬著牙,「若你能救太子,朕一定重重有賞。」

  救太子?她?

  靳永貞還來不及反應,溫良玉的大手已經一把拉起了她。

  「事不宜遲,本王帶你去瞧太子。」溫良玉一邊走,一邊說道:「太醫說太子身上的箭頭深入髒器,若貿然將箭拔出,太子會因鮮血四溢,命喪當下,眾人束手無策,現在只能交給你了,本王派人將憐兒帶來,幫你打下手。」

  靳永貞腦袋一片空白,只能被動的被拉著走。她的醫術不過就是懂得包扎處理傷口,現在要她救連太醫都沒法可治的溫良仁?

  溫良仁的營帳裡,寧貴妃坐在一旁低泣,幾個隨行出宮的太醫全都死白著一張臉在一旁束手無策,只見溫良仁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己經半昏迷。

  溫良玉一進來,就斥聲說道:「全都是廢物,立刻給本王滾出去。」

  寧貴妃悲傷難抑,方才已經從聖上跟前的太監那兒得到了消息,她哭紅著眼,哽咽說道:「這女子不過是你府裡的一名艷妓,真有能耐能救太子?」

  「母妃,她可是跟在漢陽戰天身邊多年的人。」溫良玉簡單的回了一句。

  寧貴妃一震,漢陽戰天的名號名聞天下,身邊的能人不少,就算是名艷妓,善醫術也不是不可能。

  「母妃,別擔擱了救皇兄的時辰。」

  寧貴妃心一緊,現在最重要的是救人,她的長子是北周的太子,將來的皇帝,有著一統天下的雄心,她不能見他有個萬一。流著淚,她立刻退了眾人,自己也在宮女的攙扶下離開。

  當帳內一空,溫良玉幾個大步來到自己兄長的床前。

  「皇兄?」他輕聲喚道。

  溫良仁微張開眼,見到是他,虛弱的揚了下唇,「難得見你為吾擔憂。」

  溫良玉擠出了一抹笑,看向一旁,「出來吧。」

  他的話聲才落,一抹白色身影自一旁的屏風閃出,清痩的模樣宛若虛幻中走出。

  白衣男子幾個大步上前,俯下身子專注的看了溫良仁身上的箭傷。

  「王爺,好弓法。」他開了口,語調淡淡的,似在談論天氣,「若再一寸,只怕大羅神仙也難救。」

  「這是當然,本王可是溫良玉。」

  白衣男子一笑,立刻拿出銀針飛快的封住了溫良仁幾個穴道,看著已經半暈的溫良仁說:「太子,忍一忍。」

  話才落,他已經不留情的將箭給拔出,血立刻噴出,原就痛得半暈的溫良仁,徹底的暈了過去。

  靳永貞看著溫良玉在一旁幫忙白衣男子,他臉上的專注令她覺得陌生,原以為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從沒料到他深藏不露到令她害怕的地步。

  「小姐,」憐兒來了,伸出手扶住了臉色有些蒼白的靳永貞,「坐著吧!看來還要好些時候。」

  靳永貞驚訝的看著她,「你來了啊?」

  「王爺帶小姐出去散心時交代,要給小姐備甜湯,所以給小姐送來了。」

  這個時候,靳永貞壓根沒有心情吃東西。

  「吃點吧!小姐。」憐兒拉著靳永貞坐了下來,「那白衣男子姓卓名洛風,他是天下第一神醫,有他在,太子爺絕對不會有事。」

  卓洛風,她聽過這個名字,那個縱橫各國、來去自如的靈派掌門人的大弟子。沒料到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裡,而看這個情況——

  靳永貞看向憐兒,「你認得卓神醫?」

  憐兒點頭,「他是憐兒的大師兄。」

  「你不是說你無父無母?」

  憐兒一笑,「是無父無母,但有師兄。」

  這一夜給靳永貞的驚嚇實在太多,她閉了下眼,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忽道:「如果卓神醫是你師兄,那你不也是靈派掌門人的徒弟?」

  憐兒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遲疑的點了下頭。

  靳永貞的腦子再次亂了起來,她的貼身侍女竟然是這麼大有來頭的人?「你為何進衛國公府?」

  「關於這點,」憐兒無奈的看了溫良玉一眼,「小姐還是自己去問王爺。」

  靳永貞轉過頭,定睛睇著一臉專注的溫良玉。

  天色微亮,對眾人而言,漫長且煎熬的一夜過去了。

  溫良玉將手洗淨,眼神輕輕的掃了一眼,卓洛風就跟來時一樣悄然離去。

  「真累。」溫良玉伸出手一把拉著靳永貞,頭靠著她的肩,「快帶本王回去歇息。」

  靳永貞心中一堆的疑問,但是見他疲累的樣子又心有不忍。

  她戴回面罩,跟他並肩走了出去。

  「稟告父皇,」溫良玉也顧不得多雙眼睛盯著,手抱著靳永貞的腰,「太子無礙,只須休養幾日。只是本王的愛姬倦極,本王要陪侍一旁,天大地大的事都別來打擾。」

  陪侍?原本眾人皆欣喜溫良仁無事,但一聽到溫良玉的話,臉色全都變得陰晴不定,哭笑不得。

  靳永貞嘆了口氣,這個男人令她徹底的無言。

  回帳裡,靳永貞沐浴後,只見溫良玉已經洗好躺在床上,閉上了眼。

  她跟著躺了下來,雖一夜未眠,但心中掛著事,也沒有睡意。

  「閉上眼。」他伸手抱著她,摟她入懷,「該是累了。」

  「我被你弄胡塗了。」她側過身,手摟住他的腰。

  「記得多年前,我便多次提及要你別進宮嗎?」

  提起舊事,靳永貞垂下了眼,以前不懂,最後卻明白了他話中深意,「記得,你擔心我會闖禍。」

  「要在宮裡立足,就必須多長個心眼。每個人心中都有算計,各演各的戲,今天不過也是場戲。」

  「戲?你就不怕一個失准,太子爺真怎麼了?」

  溫良玉將她的手壓在自己胸膛,眼睜開,對上她的眸,「在你眼中,本王如此不濟?」

  「只怕萬一。」靳永貞輕聲的說。「我覺得我真不了解你。」

  他將她圈進懷裡,「我自小學藝,師承靈派掌門白陽,但本王身分特殊,此事秘而不宣,就連我父皇都不知。」

  她的心微驚,想了一會兒,「聖上不知,但太子知道?」

  溫良玉點頭,「包括我在內,白陽共收了七名徒弟,我從沒叫過他師父,但他很看重我,不過這也不令人意外,畢竟本王生來便是玉樹臨風,眾人疼愛——」

  「在跟你說正事。」她忍不住瞋了他一眼。

  他嘴角揚起一笑,「除了我以外,白陽那老頭子的六個徒弟,老大卓洛風醫術見長,老二齊洛善毒,老三就是你熟悉的墨寒,武藝不在本王之下,老頭子將人放在我身旁也是希望我們兩人能互相切磋精進,至於老四柳若安,精明的腦子你也見識過,老五楚謹——」溫良玉頓了一下,那個傻大個,直接跳過,「不值一提,至於小師妹就是莫憐。」

  這一番話,已經震得靳永貞無言了,她躺在床上看著半圓形的氈帳,「今日才知,原來這麼多年來,我的一舉一動都一直在你的眼皮底下。」

  有了憐兒當內應,她做的任何事肯定都逃不過他的眼。

  他舉起她的手吻了下,「莫憐機靈又知分寸,並不是真的全心都只為我辦事,你這個小姐,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比我還大。」

  她抬起頭忍不住捶了下他的胸膛,說不惱他是假的,卻更知道今日這一切都是為了她,「要不是卓神醫在此,太子的性命堪憂。」

  「若沒有十足把握,本王不會出手。今日你救了太子,你立了大功,你可以恢復身分,可以回家去看你爺爺和姊姊。」

  聽到這,她紅了眼,這是一場戲,賭上了溫良仁的性命,只為了讓她回家。

  三年了——終於看到了一絲回去看爺爺和姊姊的希望,她感動的摟住他的脖子。

  靳永貞戴著面罩,直挺挺的跪在皇帝的跟前。

  溫良仁脫險,玉王府的艷妓功不可沒,皇帝眯著眼,瞄了眼坐在一旁笑得沒心沒肺、眼睛緊盯著自己女人的溫良玉,也不看看眾臣都在,就非得露出一副色咪咪的樣子,看得他太陽穴一抽一抽的。

  太監正在宣讀賞賜,滿滿都是金銀珠寶,大小金簪各三支,金耳墜六個,金釧三個,還有上好絲綢和狐皮……

  「等等。」溫良玉打斷了宣旨的太監。

  皇帝睨了他一眼,「又怎麼了?」對這個兒子,他是徹底的沒了法子,但這次麼子確實也是立了大功,雖然是靠府裡艷妓救太子而沾的光。

  「父皇的賞賜太過俗氣。」

  皇帝一口氣差點順不過來。

  靳永貞暗暗的瞧了瞧,周遭大臣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以前她會覺得這玉王爺大膽,現在卻也能跟著他一塊兒笑看眾人的喜與怒。

  「此女乃玉王府一艷妓,救太子立下大功,」皇帝語帶警告的看著溫良玉,「這些賞賜已足豐厚。」

  「是豐厚,」溫良玉站起身,走到了靳永貞的身旁站定,「但此女並非玉王府艷妓,而是兒臣的妻子。」

  他的話別說皇帝震驚,就連坐在他身旁的寧貴妃也一時失了儀態,當眾斥道:「胡鬧。婚事豈可兒戲?你堂堂北周王爺,怎麼能娶一低賤女子?」

  溫良玉的眼神一冷,「母妃錯了,兒臣不是娶了,而是入贅。」

  寧貴妃一張臉沒了血色,原本還慶幸大兒脫離了險境,但這擔心還沒緩過來,麼兒竟又給她惹出事!入贅?她快要暈倒了。

  一旁的宮女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入贅?」皇帝可沒那麼好脾氣,「你堂堂一個王爺,入贅?你這個不肖子,到底置皇室尊嚴於何處?」

  「地上。」

  「什麼?!」

  「父皇不是總說兒臣把皇室尊嚴置於地嗎?兒臣今日不過只是照做了。」

  皇帝指著溫良玉的手直抖。

  溫良玉雙膝落地,跪了下來。

  皇帝見了,反而愣了一下。這小子向來放蕩,就連當著他這個當皇帝的父親都不見他下跪行禮幾次,而今卻……

  「此女乃是兒臣心頭人,除她以外,兒臣誰都不要,還望父皇成全。」

  皇帝皺起了眉頭。「你實在荒唐,她不過是一名艷妓。」

  「這也是情勢所逼。因為兒臣的妻子曾犯重罪,」溫良玉的手握住了靳永貞的手,堅定的說:「懇請父皇念在今日她救太子一命,網開一面,讓其恢復身分,返家承歡膝下。」

  皇帝久久不言語,心中反復推敲著溫良玉的話,他的目光幽幽的定在跪得直挺的靳永貞身上——腦中閃過一抹模糊的身影,縱使被靳單易一手捏碎肩骨,依然倔強的挺直著腰杆。

  靳永貞……是了!多年來,只有這個人能讓玉兒失了控制,三年前讓他絕裂離京,而三年後,又讓他願意返京……

  皇帝吸了口氣,淡淡的開口,「拿下面罩來。」

  溫良玉握住靳永貞的手一緊,阻止她要拿下面罩的動作,「父皇,這是代表父皇同意兒臣的請求。」

  皇帝定定的看著溫良玉。他眼底的期望顯而易見,倒是難得,會為了個女子求也他——

  「朕允了。」

  簡單的三個字,令靳永貞的眼眶紅了。

  溫良玉這才松開了手,親手替她拿下了面紗,看到她的淚水,他不由皺了眉頭,「不開心嗎?」

  「是太開心。」她柔聲的說,對皇帝一個叩首,「謝聖上。」

  皇帝卷著她,不由目光一柔,「是朕要謝你,你救了太子。只是——」他的話聲一轉,壓下心頭的激動,得要先辦正事才行,「入贅一事到底怎麼回事?玉兒真入贅你靳家?」

  靳永貞的臉微紅,這不過是一時的玩笑話,畢竟如今已跟當年的情況不同,但溫良玉看樣子似乎是當真了。

  「兒臣是答應了。」

  「閉嘴,」皇帝瞪了溫良玉一眼,「什麼事都行,就這事兒由不得你胡鬧,朕可以念在永貞立了大功的分上恢復其身分,讓她返京,但是入贅一事斷不能再提。」

  溫良玉的嘴一撇。

  「溫良玉,」皇帝難得連名帶姓的叫著自己的兒子,「這是朕最大的讓步。」

  「好吧!不提入贅,但父皇要下旨,」溫良玉也談條件,「兒臣要娶永貞,兒臣要她光明正大的當兒臣的玉王妃。」

  從一開始皇帝便希望溫良玉可以娶靳永貞,偏偏溫良玉當著靳單易的面給回絕,現在轉了一圈,兩個人又走在一起,可見這姻緣線一旦綁上了,不論想或不想,早晚還是得走在一起。

  「朕允了。」雖然還是僵著一張臉,但是皇帝的眼底已經有了笑意,「難不成真眼睜睜看你頂著王爺身分去入贅嗎?」

  「謝父皇。」溫良玉拉著靳永貞謝了恩。

  「聖上?」寧貴妃輕喚了一聲,她原先可是指望媳婦是個溫和賢良的閨閣千金,而不是像靳永貞這種衝動任性的將門之後。「皇子大婚,事關重大,可否……」

  「她可是救了太子。」皇帝淡淡的丟了一句。

  他疼愛玉兒,雖然在眾人眼中玉兒放浪形骸,不顧禮法,但就是這樣的真性情反而令活在禮法束縛中的他更疼這兒子幾分。只是在心中,他最看重的還是太子——畢竟太子是將來的國君,而今靳永貞救了良仁,這份大功就足以彌補她一切的不完美。

  寧貴妃聞言不由嘆了口氣,不再堅持,內心深處也明白,再堅持,以溫良玉的性子也不會聽自己的。

  也不管皇帝還沒叫自己起來,溫良玉就直接拉起了靳永貞。

  「既然處理完兒臣的婚姻大事,現在就來處理小事。」

  聽到溫良玉的話,皇帝隱約冒出不好的預感。「你又想如何?」

  「永貞昨夜替太子療傷時,發現一事。」

  皇帝微愣,「說。」

  說什麼?看著聖上看著自己,靳永貞抬頭看著溫良玉,怎麼每次都不跟她套好招,要演戲,好歹也得告訴她下一步該怎麼演吧?

  「可憐我的王妃,」他的手一攔她的腰,將她拉進自己的懷抱,「愛慘了本王,聽到賜婚,竟迷了心神。」

  這個溫良玉——靳永貞瞪著他。

  「忘了嗎?昨日射向太子的箭。」

  靳永貞身子一僵,射向太子的箭?

  就見張公公從外頭走進來,恭敬的端著木盤,上頭有著昨夜從溫良仁身上拔下的箭。

  皇帝立刻一個揮手,「呈上來。」

  皇帝跟前的公公上前,接過了張公公手上的木盤,呈了上去。

  木盤上是支被折斷的箭,箭鏃有已干的血跡,那箭身是用樺木做成,漆成暗紅色,底下的一個「寶」字,令皇帝的臉色大變。

  「把寶公主押上來。」皇帝大怒。

  寧貴妃有些愣的看了一眼,一看到箭,立刻氣急攻心,這個阿寶竟然敢傷她的皇兒。

  寶公主壓根不知大禍臨頭,還在自己的營帳裡跟謝雁山因為府裡小妾有孕而大吵大鬧。

  「我要去父皇面前告你一狀。」

  「你去好了,只怕父皇也不會理會你。」謝雁山的口氣沒有太多的情緒。

  寶公主的臉一陣青白,三年前她和母妃鬧了一場讓靳永貞被逐出家門,遠離京城,靳單易眨為庶民後,父皇對她的事就不再上心,連帶著母妃也被徹底的冷落,所以謝雁山才會將她視若無物。

  她氣憤的一個跺腳,衝了出去,在皇帝的麾帳前與侍衛相遇。

  「寶公主,聖上——」

  寶公主的手一揮,將人給推開,衝了進去,「父皇,我要將公主府那些狐狸精全都逐出府去。」

  「閉嘴!」皇帝怒吼了一聲。

  寶公主一愣,這才注意到帳內的情況,她心中疑惑,但目光一看到靳永貞時仍無法克制的大瞠雙眼。

  「你——」她手直指著她,「你被逐出京城,且此生不能近身皇室中人,你這是抗旨,父皇,殺了她。」

  溫良玉冷冷的瞧著她,「貞兒救了太子,已將功抵過,假以時日便是本王的玉王妃。」

  寶公主一臉難看,「笑話。憑她靳永貞也配與皇室婚配?!」她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推了靳永貞的肩一把,今日要不是因為靳永貞,她不會被父皇冷落,被駙馬視如無物,她的不幸都是因為靳永貞。「給我滾!」

  靳永貞悶哼了一聲。

  寶公主一臉的得意,想起當年她的手被靳單易廢了,現在看來,縱使好了,也落下了永久的傷害,「你們姊妹真有趣,一個廢了只腿,一個廢了只手。」

  靳永貞的眼神一冷,手握了起來,自小她就不能忍受任何人說姊姊身上的殘缺,在她心目中,姊姊完美無缺。

  若是以前,她可能會跟寶公主狠狠的鬥上,而今——她緩緩的松開了手。

  不料,溫良玉的手直接一伸揺住了寶公主的脖子。

  寶公主震驚的睜大了眼。

  「放手。」皇帝一斥,皇室顏面今日在眾臣面前實在蕩然無存,除了皇子公主相爭外,誰也沒想到公主竟然會行刺太子。

  靳永貞伸出手,輕拉了下溫良玉的衣角。

  溫良玉的臉色一冷,松開了手。

  寶公主立刻狼狽的退了好幾步,「父皇,你看見了——玉王爺想殺我,為了那個女人,他想殺我!」

  「閉嘴。」皇帝氣憤的拿起身旁的箭矢,「你自己又做了什麼好事?」

  寶公主一愣,看著被丟到她面前的箭矢,這是她為了狩獵派人特地打造的箭,只有她能用,只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竟意圖行刺太子,膽大包天!」

  行刺太子?!寶公主的臉色一白,立刻搖著頭,「與我無關。昨夜我與太子爺在溪邊偶遇,傷他的另有其人。」

  寶公主縱使再膽大,也知道太子是國之本,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的傷他性命。

  「這箭便是刺傷太子的利器。」

  「這是陷害。」寶公主的臉色沒了血色,「我沒有行刺太子。」

  「證據確鑿,由不得你不認。」

  寶公主瞪著溫良玉,「是你!一定是你陷害我,一定是你為了太子之位,所以想要殺太子。」

  溫良玉瞪著她,「真是無藥可救,憑我,有何能耐拉弓一箭射中太子胸膛?」

  「你不可能,但靳永貞能。」寶公主的手直指著靳永貞。

  「阿寶,你忘了嗎?」溫良玉的聲音很冷,「當年為了向你賠罪,靳單易親手捏碎了貞兒的肩,你以為以她的情況,還有何能耐傷太子?」

  當年若是她能夠再仁慈心善一點,沒逼得靳單易斷了靳永貞一條手臂,今日這場戲還無法演得這麼天衣無縫。

  寶公主的臉色變了,這件事不是她做的,但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自己。

  刺殺太子可是死罪啊……看著溫良玉,寶公主吼道:「你想殺我,我可是你妹妹。」

  溫良玉冷冷看她,「若你沒做,誰也動不了你。」

  「駙馬!」寶公主吼道:「駙馬可以替我作證,他在一旁,他有瞧見,行刺太子的另有其人。」

  皇帝的神情已經鐵青,但還存著一絲希翼,希望凶手真是另有其人。

  謝雁山被請進了帳內。

  「駙馬,你快說,」寶公主拉著他的衣襟,「太子真不是我殺的。這箭矢……擺明了是有人陷害於我。」

  謝雁山當然知道太子的事與寶公主無關,她不過是因為太子不停的送美人進公主府,所以心生不滿,一時氣憤要跟太子搶獵物,想要下下太子的顏面,並沒有傷太子之意。

  他正要開口,卻看到了一旁的溫良玉與靳永貞,他的心一突。

  三年前在議事殿的事重新湧上心頭,他並沒有太多的內疚,畢竟他只是為了自保,但從溫良玉找上他,拿出條件交換他入贅靳府時,他就看出這個風流王爺心中對靳二小姐的情感不一般,而今他們竟同時出現在這裡——

  一個是已經失去寵愛的驕縱公主,一個是從小到大被捧在手心,縱使犯下滔天大罪也能全身而退的玉王爺,優劣立判。

  「昨夜夜濃,臣距離過遠,」謝雁山回答,「並沒有瞧見是或不是寶公主所為。」

  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寶公主難以置信的瞪著他,「連你也陷害我,我殺了你——」

  「來人!把寶公主押下。」

  侍衛聞言,立刻押下了寶公主。

  「聖上,一定要替太子做主。」寧貴妃在一旁哭成了淚人兒。

  靳永貞像是旁觀者似的看著眼前的一團亂,突然手一緊,手被穩穩的握在了溫良玉的手中。

  她抬頭看著他,他的承諾從來沒變,一切有他,她什麼都不怕。

  寶公主縱使是公主,但殺太子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只能當場被拉進天牢等死。

  此事一鬧,皇帝沒了心思,率著眾臣返京。

  沒多久,就傳來寶公主在天牢被賜毒酒身亡,柳貴妃則在冷宮用三尺白綾自刎而亡。

  這些消息傳進了靳永貞的耳裡,說不出悲喜,人死如燈滅,縱使再恨也是個了結。

  至於謝雁山的無情,皇帝雖口中未說,但心中不悅,一道聖旨便將人給發配邊疆,看來此生回京無期。

  溫良玉伸出手,將發呆的靳永貞抱進懷中。

  靳永貞微微一笑,毫不設防的依偎著他,信賴的靠在他的懷裡。

  「你知道為什麼在你走後,我沒有對付他們嗎?」

  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前,輕搖了下頭。

  「因為我在等你回來,陪著我一起看他們的報應。本王已經讓他們多活了三年。」

  「我現在才知,寧願得罪天下人,也別得罪你玉王爺。」

  他一笑,低頭吻了下她的唇。

  天才微亮,馬車停了下來。

  不過短短三年,靳永貞再回到這裡,卻覺好似恍如隔世。

  靳永貞在溫良玉的扶持下下了馬車,靜靜的抬起頭,衛國公府的朱紅大門依然矗立,但門漆看得出來已經久未整理有些褪色,原本高掛匾額之處早已空空蕩蕩,曾經的繁華盡退,只剩說不出的寂寥。

  今日她要回府之事早已通傳,但她來得早了,裡頭靜無人聲,有些知道消息的百姓,都遠遠的在一旁好奇的看著。

  她這個任性妄為的靳二小姐還有荒唐成性的風流王爺,他們可以說是京城中最聲名狼藉的一對。

  溫良玉對一旁的張公公使了個眼色。

  張公公正要上前敲門,但被靳永貞叫住。

  「怎麼?」溫良玉還以為她歸心似箭。

  「我在想,我立了個功,所以今日回到了靳家,是否再立一個功就可以讓爺爺恢復爵位。」

  溫良玉忍不住一笑,「你想怎麼立功?」看出她的近鄉情怯,忍不住逗她,「再射我皇兄一箭?」

  她果然忘了愁緒,沒好氣的看著他。

  溫良玉不顧有人看著,摟住了她的腰,「別想了,一切有我,終會如你所願。」他早晚會恢復衛國公府的榮耀。

  「確實是要有你在。」像是故意似的,靳永貞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想看就讓大伙兒看,「我想立功,但得禮尚往來,這次說什麼也得輪到你讓太子爺射一箭。」

  「真是最毒婦人心,這是謀殺親夫。」

  她揚聲一笑,抬頭吻住他的唇,久久的纏鎖不放。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番外篇

  第一次見她,只覺得她很醜,又黑又痩,一點都不可愛。

  但她的親人一夕幾乎死絕,她小小年紀卻能走個把月送回了五口棺木,雖然她還是很醜,但看在可憐的分上,好像變得有一點點可愛了起來。

  靳家軍——威震八方的三個字,卻是靳家一門血淚換來,他不知道這樣的代價值不值得,但若問他,他會說這一家都是傻子——縱使他們保的是北周的江山,他是北周皇子,他還是認為就一個「傻」字。

  從他知事,就明白父皇寵他,母妃愛他,就連太子兄長都讓著他,他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順順當當,直到發生那年在雲湖畔的事——

  柳貴妃生的兒子掉入了湖裡,他想叫人,但是皇兄拉住了他,就連母妃也是冷漠的看著,他眼睜睜看著二皇兄滅頂,死在眼前。

  那一刻小小年紀的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他活在一個富麗堂皇,眾人欣羨,但很肮髒的地方。為了至高無上的那個位置,殺個人——縱是對方是手足也不過是人生當中一晃而過的微塵而已。

  他病了一場,醒了之後,他依然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順順當當,跟著嘮叨的公公微服出宮,卻在街上遇上了個留著滿嘴胡子,髒得要命的大叔,大叔拉著他,雙眼閃閃發亮,好像想一口把他給吃了。

  大叔說他骨髂精異,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他只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像個玉娃娃,至於練武,他沒半點興趣,八成是遇到了個騙子。

  回宮跟太子哥哥提了,沒想到一向做事不疾不徐的哥哥竟連夜帶他出宮,到城外的破廟找到了那個髒大叔,硬是讓他拜對方為師。

  他原不願,但哥哥逼著他點頭,因為哥哥告訴他,他得習藝,如果有一天,當他這個當哥哥的不得不殺他的時候,至少他能自保,能逃得遠遠的,保住自己的命——

  他怕嗎?老實說,他並不怕,因為他知道哥哥若有心要傷他,就不會讓他拜師學藝,他聽出了太子哥哥道出這些字字句句後頭的心酸。他更可以肯定自己對皇位沒有半點的興趣,他只會在一旁笑著看哥哥走向一個未來帝王注定走上的孤寂道路。

  再大一些,他的日子依然過得風生水起,順順當當,因為他身分特殊,所以只能當髒大叔的閉門弟子,看得出來髒大叔很不情願,但或許因為他真是太好看了,所以大叔最後還是點了頭。

  大叔名喚白陽,是靈門的第四代傳人,他說落英劍法獨步天下,他原本愛學不學,聽到所謂獨步天下就來了興趣,不知落英劍法跟靳氏劍法哪個厲害?雖說路數不同,但難保哪天不會遇到那個醜丫頭,像他如此斯文俊朗的人,當然不能輸給一個醜丫頭。

  所以他練了,還練得挺勤,最後學出了點心得,他果然就如他的師父所言,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

  師父說此生打算要收七個徒弟,為什麼是七個……師父只說因為有一天肚子餓的時候,原要叫十個饅頭,但店家只剩七個,所以當下就決定只收七個徒弟,就在那天,師父遇到了他,所以他是師父的第一個饅頭徒兒。

  他那一刻深深覺得,要不是他師父教的劍法還算有點章法,不然他肯定認為師父是個騙子,之後師父還因為沒有吃到想要的十個饅頭而不開心,索性自己開了間酒樓叫翠玉軒,甚至開過一家又一家。

  最後他大概知道為什麼師父會喜歡他了,因為師父跟自己一樣是個瘋子。之後他莫名其妙的多了六個師弟妹,對他而言也不算是壞事,畢竟大師弟醫術了得,只要他出手,沒有救不回來的人;二師弟是個使毒高手,若看誰不順眼,找他出手就足以令對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丄二師弟武藝不在他之下,他正缺個人陪他演障眼法,所以就把人給放在自己身邊,四師弟頗有商業腦袋,打理起青樓酒肆有模有樣。至於五師弟……一個特別的存在,二師弟毒他,然後大師弟救他,三師弟使喚他,四師弟設計他,就連老六那個小師妹一時興起也會踹他兩腳。

  小師妹原來是要拿來疼的,但是脾氣不好,師父受不了,最後把她丟給了大師弟,讓他帶著她上山采藥習醫去,但後來他缺個人手放在醜丫頭身邊,所以就把她給叫來,他是他們的老大,他們縱使再氣他,都得聽他的。

  他的日子繼續過得風生水起,順順當當——

  他原先以為自己會瘋顛一輩子,但偏偏老天爺不讓他好過,他人生唯一的眷戀緣起於那一年的元宵節。

  他被個死小子推進湖裡,他氣得差點一掌打死對方,但最後才知他是「她」,還是那個當年送著五口棺槨回京的醜丫頭。

  老實說,她那長相還是不好看,但至少比以前又瘦又干的樣子好多了,他原本想要跟她比試一下兩派劍法,但是當她發現他是男子時,那表情實在太有趣,所以他決定耍耍她。

  這一耍就耍了好多年,她還為了教他自保,硬要教他劍法,壓根不知道他根本比她厲害不知多少,看她一副傻樣的關心他,他就勉為其難的繼續裝下去好了。

  後來,當她衝動的在宮裡——他的地盤找他麻煩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丫頭不單長得不好看,腦袋還很差,若讓她進宮,不出三日她就成了具屍體。

  於是他難得大發善心的想要教她點規矩,但是她卻怎麼都講不聽,偏偏回嘴的時候又挺可愛的,所以他又難得大發善心的睜只眼閉只眼由著她了。

  不過小丫頭也會長大,縱使長得只比以前好看一點點,且依然比不上他,可終究還是要成親。

  他不知道心裡的感覺算什麼,有點不舒服,但是他知道宮中的日子絕不適合她,她那個把她疼入命的爺爺也不希望她進宮,所以他不會娶她,讓她進宮被人陷害。更何況她要的是一個贅婿,以他的身分更不可能入贅。

  所以他決定替她找一個贅婿,他想要讓她過著一如以往的日子,他要她成親之後一樣跟著他打打鬧鬧,風生水起,順順當當的過日子,只是事情最後卻全變了調——

  他從不知害怕,但當她離開,可能此生不見時,他害怕了。

  所以他決定要去找她,反正這宮裡一點也不有趣,繞了一圈^知道,伴著她的日子才是真的風生水起,順順當當,就算要花一輩的時間,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如今他才終於明白那說不出的感覺是什麼——那是愛。

  人生歲月長長短短,早走晚走皆有定數。

  靳單易看著山腰上的羽葉花開,隨風飄蕩,他有如天的野心助帝王一統天下,心願卻是小得卑微,只求兩個孫女一世快樂平安。

  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的村落,這是悠然村,從原本的十幾戶小村莊成了今日的百余戶規模,轉眼十數年過去,原本的陰沉氣氛不在,而今是滿滿的笑聲。

  聖上駕崩,新繼的少年帝王有膽有謀,讓他這個老頭子在有生之年看到了天下一統,他順著早已花白的長須,活了大半輩子,他論忠義,講信用,打心底臣服的沒幾個,這個少年帝王倒是真有幾分的能耐。

  「曾祖父。」

  聽著身後軟軟的童音,還沒轉過身,靳單易就先笑開了臉。「我的小小姐,怎麼來了?」

  靳楊靈撲進了靳單易的懷裡,「想曾祖父了。」

  靳單易笑得開心,一把將人給抱起。

  「爺爺,靈兒大了,身子沉,別總抱著她,小心身子。」靳時維的手被另一只小手緊緊的握著,一臉的擔憂。

  「放心。爺爺還是老當益壯。」他一手抱著靳楊靈,目光溫柔的看著牽著自己娘親的靳容與,「與兒乖,知道護著娘了。」

  靳容與先是對曾祖父笑了笑,然後瞪了自己的雙胞胎姊姊一眼。

  靳楊靈吐了吐舌頭,動了動身子,讓靳單易將自己給放下。

  這對龍鳳胎是靳時維所生,雖是繞了一圈,但靳時維終究替靳家留下了香火,靳單易此生算圓滿了。

  「帶著兩個孩子來接爺爺回衛國公府,玉王爺和貞兒今晚該回京了。」

  「這丫頭三天兩頭便回娘家,也不怕玉王爺休了她。」

  靳時維淺淺一笑,聽出了爺爺語氣中的得意。玉王爺寵愛貞兒是有目共睹,不管外頭將兩夫妻說得多荒唐,是什麼青樓、酒肆幕後的大老板,爺爺根本就不在乎,他要的不過就是孫女的快樂。

  「她這次回來,十有八九想要給你的婚事出點力。」靳單易嘆了長長的一口氣,不管過了多年年,貞兒只要一對上維兒的事就會失了分寸,一頭熱。

  「貞兒該是看不過有人比她更荒唐。」靳時維一點也沒放在心上,與靳單易相扶持,看著兩個孩子開心的走在前頭。她此生未嫁卻有了兩個孩子,不論在任何人的眼裡看來都是驚世駭俗。

  但她曾經活得太認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次又一次,最後才驚覺自己的可笑。

  縱使無夫又如何,她有個功勛彪炳的爺爺,還有個王爺妹婿,王妃妹子,誰也欺不到她的頭上來。

  「宋大哥已被聖上指了婚,要成親了,爺爺可不能讓貞兒回京添亂。」

  「我明白,只是她那性子——」

  「我會請玉王爺去管著她。」靳時維覺得現在的日子很好,自由自在,再也沒有人管著她做些什麼,只是她就算說破了嘴,似乎也沒幾個人相信她真過得好,尤其是貞兒——巴不得她身旁一定要有人照顧才行。

  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靳單易望去,認出了馬背上的人,立刻沒好氣的看著靳時維。

  靳時維不自在的一笑。

  靳單易搖了搖頭,叫來了兩個孩子,「陪曾祖父去采些花回衛國府去,晚些送給姨母可好?」

  靳容與和靳楊靈兩人也看到了由遠而近的黑色駿馬,很識趣的點著頭,一左一右的牽著靳單易走開。

  一人一馬在靳時維的面前停了下來,她抬起頭對他嫣然一笑,看著他的黑眸閃著得意的光彩。

  馬背上的人也不顧靳單易和兩個孩子在附近,直接伸出手,彎下腰將她抱到自己的懷中。用力的吻住了她的唇。

  「別看了。」靳單易捂著兩個寶貝曾孫的眼,一臉的不屑,但眼底的笑意卻是掩不住。

  這個得到了天下的男人,最終還是在情字上低了頭,還給了他衛國公府兩個可愛的孩子。

  縱是荒唐又如何?

  微笑看待,不過只是人生一遭。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7-6-7 06:03 PM

童言童語 子紋

  這幾天收到了明年的農民歷和春聯——

  看著那一片紅通通,突然有些茫然,這才想起了真是到了十一月天。

  怎麼一個轉眼,這個年又到了尾巴了?!

  我努力的想著今年做了什麼事,除了寫了幾本書,我家少爺順利入學之外,好像也沒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不可否認,這份平淡卻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幸福。

  這陣子,我跟我弟弟的兒子們相處的時間比跟我家兩位少爺還多,我實在覺得應該為我大侄兒留些記錄,因為他真的是很有喜感的一個孩子。

  就如同他喜歡去台中,但我得要有空的時候才能帶他去,前幾天去時,帶著他和他的雙胞胎弟弟們。雙胞胎正是愛跑愛動的年紀,帶著他們三個,就算有好幾個大人,也有吃不消的感覺。

  晚上吃飯時,他很果斷的告訴我:不要帶弟弟去!只要帶我就好。

  我說:不要帶弟弟去?!這種話你怎麼說得出來?要愛你弟弟。要一起玩才行。

  我弟在一旁只說:他為什麼說不出來,他都可以拿他弟弟去換狗了。

  我聽了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他喜歡鄰居家的狗,人家開玩笑要他拿一個弟弟去換,他也大方的同意了。

  反正從小到大,他已經打他弟弟很多次主意——換狗、換玩具或換別人家的妹妹……多不勝數。只是若真要抱走他弟弟,他肯定又哭天搶地的不願意。這個年紀的孩子真的很可愛。

  之前帶他逛大賣場,他問我,大少爺和小少爺是雙胞胎嗎?

  我回答他:不是!他們差兩歲。

  他繼續問道:你故意要讓他們差兩歲,不要生雙胞胎嗎?

  我當下有些無言,只能說:不是!生雙胞胎這種事沒辦法故意。

  他偏又不死心的說:為什麼?你要生雙胞胎就生啊!就跟我大弟弟和小弟弟一樣。

  我想在他心中,生雙胞胎這件事可能容易得跟去便利商店買東西一樣平常。

  他以為他有的,其它人要有也不是難事。

  他的存在,真的令我的生活添了不少的樂趣,只是當我跟我家大少爺說時,他只說:你要好好享受這樣的時光,因為再過幾年,他不會願意跟你出去了。不過沒關系,反正還有一對雙胞胎,等他們長大還有好幾年。不過等他們長大,就真的沒有了……

  我的滿腔熱情一下子就被澆熄,我這個兒子似乎就是出生來打擊我的。

  但我又偏偏不得不認同他的話,現在的孩子生活多采多姿,隨著年紀增長,會黏著父母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我總說——若孩子還小,就多花點時間抱抱他,陪陪他,因為過些時候,你想抱、想陪,他們都不願了。

  現在手邊正在進行中的稿子是本古代稿——老實說,這本稿子還真讓我吃了苦頭,我陷入某個死胡同裡好一陣子。偏偏我們家徐姊出國了,所以這次我沒辦法拉著她聽意見,因為我很清楚,若我真的等她回國開解我的心魔再開稿,我應該還沒被開解前就會先被念一頓,所以我很認分的在家獨自掙扎著。如今截稿日在即,除了希望這本稿子不拖稿之外,我更希望寫出心目中理想的故事。繼續加油!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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