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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 在家從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標題: 千尋 - 在家從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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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以過來人的身分誠心奉勸各位水水們,有鑑於隨時有可能穿越,
大學最好唸個家政系、農學系或是醫學系之類的,不要像她這樣,
拚死拚活唸經濟,頂著高學歷精算師名頭,到了古代卻是個屁,
平常頂多幫忙找找穿越後失散的小妹,去父母開設的學堂教個數學,
要不然就是寫寫故事小說打發時間,說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可自從慈濟大愛的父母領了個男人回來後,她找到了生活重心,
那就是極盡所能的針對他!誰教父母老是說他好棒棒,什麼都會,
就連學生們也喜歡他的武術課勝過她的數學課,真是悶死她了!
但當他大力稱讚她寫的小說,表示可以印刷販售之後,她對他改觀了,
且他不只幫她賺進第一桶金,還幫她教訓了欺負過她的小白臉,
更為了完成她開設古代IKEA和替家人擴建學堂、住宅的夢想,
東奔西走,買地、交涉匠人等繁瑣事宜全都處理得好好的,
她也感覺得出來他喜歡她,因為他不時會送她小禮物,還找她去約會,
直到他提起以前落海的奇遇,她才驚覺原來兩人的緣分早已注定,
她相信,只要她幫助他想起那段「過去」,他們最終會走向幸福,
怎知她辜負了她的專業,沒有算到這段愛情會面臨的風險,
他當初隱瞞身分裝可憐住進她家是另有所圖,甚至早已有了未婚妻?!

【出版日期】 2015/11/11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19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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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一章 穿越還是一家人

  葉家只是在討論買房賣房,只是想把三十坪的小公寓換成五十坪的,並沒打算換成透天厝,但很顯然的,他們不但搬到透天厝,還是有前院後院加老樹、古井的大宅院,這實在太超乎他們的意料。

  他們看著彼此,卻只看出老半天的沉默。

  雖然年輕人還是穿著T恤牛仔褲,老一輩還是穿著HangTen休閒服,他們的腳上都還是大潤發特價一雙十九塊的藍白拖,但……完全不一樣了!

  葉家雙親在轉瞬間年輕了二十幾歲,成熟的葉風回到大學生時期,而葉雪幾百年前早已消失的青春痘又再度在額頭成形。

  葉風伸手摸向腦後,摸到束起來的長髮,一雙眼睛倏地瞪大兩倍,效果比去一趟整型醫美還嚇人。

  葉雪看著大哥的動作,也跟著摸上自己的頭,隨即驚懼的發現原本俏麗的短髮居然長到齊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偏偏他們集合了一家人的智商,也厘不清眼下的狀況。

  幸好葉家有個智商一百八的天才,他是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的代言人,在短暫驚嚇過後,葉風迅速恢復正常,並且用如同X光一般銳利的眼眸掃向父母和妹妹。「爸媽看起來年約四十上下,媽媽臉上的斑點、白髮消失,法令紋不太明顯,皮膚略白,身材較為纖細,手上的玉鐲不見了,喉嚨長繭、開刀後的蟹足腫也消失了;爸爸的抬頭紋消除,卻多了兩道魚尾紋,去年車禍在手臂上留下的傷疤消失,稀疏的頭髮變得濃密;阿雪沒有戴近視眼鏡,看人卻沒有眯眼睛,模樣像高中時期,但沒有那個時候的嬰兒肥,額頭有一顆痘痘,指甲……」他講得緩慢而仔細,彷彿正在進行驗屍程序。

  就在眾人被這種狀況弄得手足無措時,葉母想到什麼似的跳了起來,雙手在空中亂揮一通,大叫道︰「我們家的葉小霜呢?!」

  對厚,一家五口少一口,葉小霜去哪裡了?

  葉家最小的女兒,單名一個霜字,但家人都習慣叫她葉小霜。

  四人的視線輪流掃視過彼此之後,很有默契的同時轉身朝四個方位跑去,只差沒像小學生周會完畢,跳起來,兩手在頭頂上拍一下,大喊「散」,葉雪、葉風和葉母衝出廳門,葉風往外,葉雪往右,葉母往左,至於葉父則留在廳中找尋關於這間屋子的其他線索。

  這座宅院屋子有兩排,裝潢得古色古香,真材實料,雕刻精致,即使經過歲月洗鏈,看起來有些陳舊,卻沒有傾頹破敗的跡象。這種古宅拿來開茶藝館,絕對有噱頭。

  屋子的前排有九間房,除了正中間的廳堂之外,左右各有四個房間,葉母在前排屋子搜尋,葉雪便往後面跑去。

  屋子後面還有一排房屋,這是在公寓長大的現代人無法想象的寬闊。

  兩排屋子中間有三座花圃,其中兩座種著某些完全沒看過的植物,湊近聞一聞,似乎有點中藥的味道,而最左邊的花圃裡種的,葉雪倒是認識幾種,如果主人家的種植法有做些基本歸類的話,左邊那塊應該叫做菜圃,裡面的菜雖然有蟲咬過的洞,但每一株都長得青脆鮮嫩,讓人有拔下來做沙拉的欲望。

  第二排屋子後面還有一塊空地,用頗高的石牆圍出來,空地上有井、有曬衣架,也圈起一塊養雞場,裡面大大小小養了二十幾雞,和那些菜一樣,公雞母雞和小雞,活得都挺幸福安康、一派和樂。

  由此可證,這間屋子是有主人的,只是……主人去了哪裡?

  後排有十間房,左邊第一間堆滿柴火,第二間堆了一些穀米乾貨,梁上還掛了好幾塊風乾的豬肉,第三間有灶、缸、鍋碗瓢盆之類,依她的邏輯推論,它們應該稱之為柴房、糧倉與廚房,只不過裡頭的用具古老到讓她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廚房旁邊的屋子有個大缸、水瓢,以及一些……不會是清潔用品吧?

  至於最右邊的屋子布置成書房,其餘的五間房都是寢室,其中有三間只有床櫃,沒有其他擺設,應該沒人住,剩下有寢具的兩間房,依色調來分,應該分別是一男一女的寢室。

  葉雪走進每一間屋子細細翻找,找到最後一間時,也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靈感,她下意識打開衣櫃,然後……再度驚嚇!

  試想一下在剛承受過九一一的恐怖攻擊後,馬上面臨九二一的災情是什麼感覺,她此刻就是如此,她雖然沒有瘋狂尖叫,但靈魂已經離開體內,她像被人附身似的,拿起裡面的衣物套在自己身上,打開櫃子下方的木匣子,取出裡面的書冊。

  她是用飄蕩法,飄回父母跟前的。

  「瞧瞧,我找到什麼?」葉母將手中木盒放到廳裡的大桌上,打開蓋子,裡頭有幾支金釵、幾件銀飾,還有十幾錠頗大的銀元寶。

  望著應該出現在古裝劇的東西,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葉母急問︰「你們還想不出來嗎?」她指指房子、女兒,又再指指木盒裡的東西。「古屋、古裝、古元寶、古釵子……我們集體穿越啦!」

  葉雪正想否認母親荒謬的推論,沒想到父親竟然點頭附和。「我找到神主牌和族譜,確定這戶人家姓葉,而且男主人和我同名同姓,妻子也姓方,他們育有一兒一女,兒子葉風、女兒葉雪。」

  葉風說︰「我剛才打開大門,但並沒有走出去,因為外面緊鄰著大街,來來往往的人都穿古裝,有一個陌生人向我打招呼,而且喊我葉公子。」

  葉雪垂下頭,雖然穿越這事兒是如此荒誕,她卻無法提出更有力的證明來推翻,她只好認命地打開找到的冊子,輕輕放到桌上。「我剛才去到一個房間,打開衣櫃,發現裡面的衣服不是現代人會穿的,衣櫃門後貼著一張畫像,畫像上的人……是我,而且是青少年時期的我。」

  她被畫像嚴重驚嚇,連忙換上衣服,對著不太清楚的銅鏡,試圖找到相異處,認真比較過一輪後,她放棄了,但她的心裡無比清楚,畫像上的人像她,卻不是她,她無法解釋這種奇異的雷同,直到母親的結論出現。

  至於那本冊子,是本日記,是「古代的葉雪」寫的,裡面記載了葉家大小事。

  呵呵、呵呵……葉雪傻眼了。

  穿越?又不是演戲,哪有說穿就穿的?

  向來堅強又倔強的她,難得垮下雙肩,露出沮喪的表情,她拚命念的十六年書,她的精算師職照,她了不起的高薪工作,通通拜拜。

  她強烈質疑,自己一輩子的努力,目的是什麼?難道是為了讓她學會終點的代名詞叫做「鏡花水月一場空」?

  在接受穿越事實之後,葉家上下打起精神,到處搜集這個時代的背景資訊。

  團結力量大,他們從屋裡到屋外,從左右鄰居嘴裡,到市場攤販口中,慢慢對這裡的物價、生活型態有了粗略認識。

  這裡是大魏朝,皇帝做得不算太差,至少在他的治理下,這塊土地風調雨順、民生樂利,只不過政黨的權力鬥爭,不管在哪個朝代都躲不過,幸好葉家不是皇親國戚,他們只是再平凡不過的小老百姓,那些權謀算計與他們無關。

  而古代葉雪的日記簿,提供了葉家上下的故事。

  祖父葉學是六品太醫,育有兩個兒子。

  大兒子葉庭,也就是葉雪的父親,有秀才功名,天性保守,能力不及,只能守著上一代留下來的屋子和錢,平安過一輩子。

  小兒子葉樺,葉雪的叔叔,是個名符其實的敗家子,分家不久後,就把分到的財產全數敗光,日子難熬,經常到葉家打秋風,三十歲左右便病死了。

  大哥葉風成天到晚捧著書在看,是左鄰右舍眼中的書呆子,性情溫和,他從祖父那兒學到一點醫術,卻不專精,只能替街坊鄰裡看點小病,賺一些銀錢過日子。

  葉雪的命比較差,她打小廣與王家定下娃娃親,在她十二歲那年,王家老爺死去,守孝三年,好不容易等到十五歲,終於要出嫁,沒想到王家老太爺又去世,身為嫡子長孫的未婚夫,當然得守孝一年。

  家裡接連死兩個人,未來的婆婆懷疑葉雪命硬,在一年孝期快結束之前退回葉雪的庚帖,說不好耽誤她的終生。

  真是狗屁!怕耽誤人家,王家早該在家中第一人去世時立刻退親,哪有兩回孝期快滿,才來這一場?

  有趣的是,今年一月孝服剛除,王家托媒,訂下另一門親事,打算速戰速決,三月立刻成親,誰知,活跳跳的王夫人等不到兒子成婚,又走了!

  這下子明白了吧,閻王要你三更死,賴死別人,自己也活不了。

  葉雪讀到這裡的時候,雖然心裡還是很悲憤,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相信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公道。

  字裡行間可以看出「古葉雪」和現代葉雪一樣,不服輸、不示弱,驕傲得讓人不敢輕易親近,只可惜生活在古代,被關在門牆內,見識不寬廣,否則成就肯定不會差。

  就在眾人漸漸認定葉小霜在二十一世紀活得很好,沒機會與他們共享穿越經驗同時,一個震撼的消息傳來——五品京官葉知瑾嫁女兒,對象還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德王世子,重點是,他的女兒叫做……葉霜。

  「大哥,我出去看德王府迎親。」

  葉雪進書房時,葉風正坐在書案後方拚命中,他把葉家太醫祖父的書讀個透徹,現在正進行到融會貫通的步驟。

  他們很幸運,沒有穿越到一窮二白的農戶,否則沒有種莊稼的本事,早晚餓死,也沒有穿越到貴族世家,不然滿屋子下人幾眼就可以看穿主子集體換了靈魂,八卦傳出日、火燒妖魔時,而是穿越到朋友不多、親戚沒有的小康之家,並且家裡還有近百兩存銀。

  這些日子他們到處了解物價,算了算,省吃儉用、別出大意外的話,應該可以撐上一段時日,而他們一家子都不是坐吃山空的保守性格,餓死這種事,應該不會降臨到他們頭上。

  葉風決定行醫,雖然之前學的是西醫,這個時代流行的卻是中醫,不過總是比較接近自己所學,因此他時刻捧著「祖父」留下來的醫書,為新世界、新生活而努力。

  在經過一番評估之後,葉家爸媽決定辦私塾。

  這點也算有譜,葉家老爺本來就是個秀才,這年代當不了官的讀書人,不是轉而從商就是教學生。

  最慘的是葉雪,她能做什麼?

  這裡有誰會請她去分析公司營運、評估通膨風險或設定控管機制?還是有誰需要請她去處理資產配置或資產管裡?

  她突然發現,念經濟的人千萬不能穿越,如果穿越成男人還有點譜,也許能在朝堂上翻翻雲、覆覆雨,至於只能繡花燒飯的女人……就算了吧。

  所以當葉風忙著吸收新知識,當葉家爸媽忙著了解科舉制度,當所有人都在為新生活而努力時,只有葉雪是廢人一般的存在。

  這讓她產生極為嚴重的沮喪感,不過她努力打起精神,安慰自己,既然大家都在忙,那麼尋找妹妹的事,就交給她吧!

  「你相信葉霜是我們家的葉小霜?」葉風放下書,朝她溫和的笑問。

  「不知道,但我有第六感,沒道理我們都穿越了,小霜卻留在現代。」她想到妹妹那個小笨蛋,要是一覺醒來發現爸媽兄姊姊統統都不見了,不知道會哭什麼樣子?

  「好吧,你去看看吧。」他點點頭同意道。

  「需要幫哥帶點什麼回來嗎?」葉雪問。

  葉風每次瘋狂念書之後,都需要補充大量甜食,此舉是不太健康,但每個人體質有異,甜食能讓他舒舒服服睡上一場。

  他知道大妹想到什麼,微笑提醒道︰「這裡不是現代,糖貴得很。」一斤糖可換兩斤豬肉呢,想想真是離譜。

  「好想念阿默蛋糕在我們家樓下、轉角就是85°C的時代。大哥,既然這個年代的煉糖術不夠好,也許我們可以買一塊地種甘蔗,提煉蔗糖,說不定會賺大錢。」

  「這樣的想法是不錯,但你會種甘蔗、提煉蔗糖嗎?」

  簡單的一句話,就澆滅葉雪的念頭,她撇撇嘴,老實回道︰「並不會。」

  「所以……」葉風勾動眉毛。

  「別痴人說夢。」她接話,「真實的穿越果然不像電視劇演得那麼爽,我應該念念農學系的。」

  「依你的性子,不可能!」他又毫不客氣的反駁道。

  「為什麼不可能?」

  「你會覺得丟臉,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因為只有考不上理工學院、商學院的學生,才會選填農學院。」這是現代學子的普遍觀念。

  葉雪無法替自己辯駁,這是事實,但成天泡在測驗卷裡的高中生,有幾個人知道自己的志向與嗜好?

  「哥,如果你知道我們會穿越,還會花那麼多時間念醫學院嗎?」

  葉風毫不考慮的肯定回道︰「會。」

  「為什麼?」

  「我喜歡當醫生,喜歡操刀。」

  「喜歡操刀,可以當屠夫、當將軍,拿刀子的機會肯定比在手術台上多。」

  「將軍、屠夫手上的刀是用來結束生命,而醫生手上的刀是用來拯救生命的,我喜歡生命的存在。」

  天才和凡人果然不一樣,她再會背書、考試,都沒有大哥想得清楚。

  「那你呢?如果知道會穿越,你想念什麼?」

  「念新娘學校,把琴棋書畫、茶道、女紅、做菜……每一樣都學到精通周到,因為在這裡,女人的唯一前途,是找到一個好男人靠上去。」葉雪反諷道。

  真是屁到極致的論點,偏偏人人都奉為圭臬,這是一個多麼難以理解的破爛世界啊!

  葉風失笑,斯文的笑、溫柔的笑,像一陣春風拂過,任何人被他這樣笑看著,都會感覺幸福。

  他起身走到大妹跟前,心疼的揉揉她的頭髮。「如果你的論點是正確的,你的前途絕對會燦爛光明。」

  「什麼意思?」

  「因為你有一個竭盡全力,要讓你幸福、無憂的哥哥可以依靠。」他拍拍自己的肩膀。

  葉雪笑了,用力點頭。

  葉風又說︰「要不要等爸媽回來再一起出門?人生地不熟,你一個人……」

  她不等大哥說完,便否決道︰「我是誰啊?我是葉雪耶,可不是裹小腳的古代女人。大學時期每個暑假,我都一個人去自助旅行,不會說法文、義大利文,我都敢當背包客了,何況是這裡?面對一群潛能還沒有充分開發的古代人,你還需要擔心什麼?」

  葉風想了想,認同她的說法。「你說的有道理。」

  「那我出門嘍。」

  「路上小心。」

  夾在人潮中間,葉雪看著迎親的隊伍緩緩從眼前經過,那一長串的人龍,讓她忍不住嘖嘖稱奇,真是浩大啊!

  德王世子長得很帥,和自家哥哥有得拚,不過依她目測,大哥比他高一點,而且能幹很多點。

  後面這一點她不否認是聽八卦得來的,這個時代沒有報紙,八卦都是口耳傳為主,所以傳播度低、真實性低、誇大性高,不過先不論真實性的話,德王世子的八卦確實很精彩。

  德王世子叫衛昀康,二十二歲,命中剋妻,已經娶過四任世子妃,四個全死於非命,葉霜是他的第五任世子妃,葉霜本不想嫁,用一條白綾想了結性命,但仍被救了回來,最後還是不得不嫁。

  這個八卦讓葉雪有種強烈的感覺,會不會真正的葉霜其實已經死了,是她的寶貝妹妹葉小霜穿越頂代?想到這裡,她的心情突然激動起來,小小的聲音不斷在耳邊環繞,一遍遍說著︰就是她!現在的葉霜就是他們家傻到很天真,嘴巴甜如蜜的葉小霜。

  葉雪轉頭看向一旁圍觀的人,問道︰「這位大爺,可不可以告訴我……」

  話才說一半,她突然被人用力撞了一下,害得她差點兒摔個四腳朝天,幸好有善心的人扶了她一把。

  葉雪站穩後,定睛一看,撞上自己的是個相當漂亮的小姑娘,雖然做男子打扮,但五官粉雕玉琢,再加上白裡透紅的肌膚和耳垂上面的耳洞,一看就是個小女生。

  「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女孩嬌俏一笑,可愛程度破表。

  葉雪回以微笑。「沒事的。」

  「謝謝姑娘不計較。」帥帥地一拱手,女孩學足了男子氣勢。

  誰會和漂亮女生計較?女人也很視覺型的好不好?葉雪擺擺手,示意無所謂後,女孩迅速轉身跑開。

  這時,她突然覺得有一點點奇怪,誰在盯著她看嗎?

  雖然沒開天眼,但她真的感覺到有人在窺視自己,可是當她一轉頭,那種感覺便迅速消失不見,莫非是來自靈界朋友的注目禮?

  想到這兒,她不禁自嘲一笑,應該是她太神經質了,她輕輕搖搖頭,算了,回家再說。

  這裡的道路規劃得很簡單,即使沒有Google地圖,也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她記得左轉有家賣糕餅的店,賣相不怎樣,但嘗嘗無毒的古早味也挺好。

  很快的,她找到糕餅店,買了幾種實在不太誘發人們食欲的小點心,付了銀子後,小心的揣在懷裡,走出店門。

  不知怎地,被窺探跟蹤的感覺越來越明顯,葉雪頻頻轉頭,一再確定身後沒有人跟蹤,但都沒有看到可疑之人,她下意識越走越快,三不五時轉一下頭,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

  由於她走得心不在焉,不小心撞上迎面而來的路人,她馬上說道︰「對不住。」接著很自然的抬頭一看。

  對方是個唇紅齒白、五官還算端正的男人,身材中等,不高也不矮,至於年紀嘛,大概二十五、六歲吧,兩眼下方有黑眼圈,看起來縱欲過度、精神委靡,像在夜店泡了三天三夜、剛剛回魂的模樣。

  而且他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發出咯咯咯的笑聲,雙眼因此眯成兩道細線,胸膛也跟著顫動不停。

  他的模樣還不至於讓葉雪不舒服,但他的笑聲卻讓她真想直接賞他一拳,不過她也不清楚是因為他的聲音沙啞又破音,還是因為他可以連續咯十幾聲不停。

  如果在現代,她會猜他是個Gay,尤其搭配他身邊那個高壯、看起有點像台灣黑熊的男人,簡直是天上一對、地下一雙,珠聯璧合的最佳情侶檔。

  「對不住。」葉雪又再說了一次,轉身想走。

  沒想到對方把腳步往旁邊一挪,熊男和小白臉硬生生擋在她面前,小白臉依舊眉開眼笑地望著她,甚至當眾調戲道︰「小姑娘真漂亮,皮膚白裡透紅,教人看著好生喜歡。」

  他那輕佻的語氣、淫邪的目光,讓葉雪的討厭指數急速破表。

  她直覺用二十一世紀的習慣,與小白臉對望,企圖用臭臉逼退對方,可她忘了這個時代的女人首重保守、矜持,完全沒料到自己的舉動在這裡可以被解讀為欲擒故縱、落花有意,倘若流水也恰恰有情,可以一頂花轎立即上門抬人。

  於是小白臉的小心肝怦怦亂跳,直喊著幸運吶!

  「小姑娘,要不要與爺去喝一杯?」小白臉繞著她轉了一圈,將她從頭頂到腳底細細打量了一番,腦中幻想著與美女春風一度、桃花開的愉悅。

  他的話再度惹惱了葉雪,她豎起雙眉,寒聲問︰「公子想喝什麼?」

  「自然是好酒啊!」他突地湊近她,猛吸一口氣,香啊……處子的香氣無人能敵。

  「好酒?太浪費!」她輕嗤一聲。

  「不浪費,爺旁的沒有,就是錢多,爺請你上天香樓吃魚翅燕窩盅。」

  魚翅?鯊魚是保育類動物,有良心的人早就不踫,只有原始人種才會講出來炫耀。

  「可我覺得公子不適合吃魚翅燕窩盅。」她似笑非笑,滿臉鄙夷。

  「姑娘覺得本公子合適吃什麼?」

  「馬尿、砒霜。」她本還想說氰化物,但要讓原始人聽得懂實在太為難他了。

  小白臉瞬間變臉,質問道︰「你在罵爺?」

  「現在才聽出來?不會吧,公子腦袋的組成元素是豆腐渣?難怪,豬頭豬腦豬脖子,才說您是豬呢,我馬上聽見豬在大哭,牠們同聲譴責我對牠們的智商做嚴重污辱。」

  她繞了幾個圈兒的罵人方式,主要攻擊對象小白臉沒聽懂,卻有個聽懂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倏地轉身,目光上下左右移動了三、四遍,但還是沒發現任何人。

  小白臉聽不懂,卻也曉得她說的可不是什麼好話,一個眼神示意,身旁的大漢隨即跳出來,想用身高體重恐嚇她。

  如果是古代的女子,看見這麼一位大個兒,恐怕就要嚇得掩面求饒了,但在葉雪眼中,他不過就是個腦殘的傻胖子。

  怕這個字眼用在這種情況,實在太浪費了。

  她微微一哂,瞥一眼目標物,把大學時期學的防身術在腦袋裡複習兩遍,接著覷準角度,膝蓋一提,用最大的力氣朝對方的下盤攻擊,頓時,七尺大漢被她的膝蓋「折服」了。

  傻大個兒痛得全身冒冷汗,摔在地上蜷縮成團,這一腳是葉雪集合畢生精力的完美出擊,再強悍的男人,那三兩肉也脆弱得緊。

  小白臉沒想到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竟敢用身子踫男人的那話兒,未免太、太……

  他想搶上前,葉雪卻放話恐嚇道︰「你也想試試?我保證、我發誓,一定會讓公子絕、子、絕、孫!」

  她口氣陰毒,目光凌厲,渾身散發的殺意嚇得小白臉畏懼極了,打他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女子敢這樣對待他,他高貴的自尊心被她的鐵杵瞬間磨成粉。

  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辱啊!不甘心,他看看在地上打滾的男人,再回望葉雪,突然間誰也想不到,小白臉一秒變格格……呃,不對,是一秒變潑婦,他揚聲大喊,「來人吶,大家快來評評理,哪裡來的蕩婦!」

  他扯起破鑼似的沙啞嗓音,不斷嚷嚷,不多久真被他引來十幾個好事的百姓,其中除了兩名男性老者之外,以四、五十歲的婦人居多。

  「各位大叔大嬸評評理吶,這位姑娘半路把我攔下來,強迫我娶她為妾,天底下哪有這種事?我又不認識她,可她居然威脅我,要是我不答允,就要告上官府,說我非禮,這、這可不是天大地大的冤枉嗎?」小白臉哭天喊地,好似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

  葉雪冷笑望著他,信口雌黃之事,可不是只有他會做,於是她也跟著道︰「這位好男風的公子,你是不是縱欲過度,把腦力給耗光了,要不怎會說出如此離譜之言?明明是那位公子要拉著你到牆邊行苟且猥褻之事,我路過看見,公子二人惱羞成怒,企圖殺人滅口,卻沒想到夜夜貪歡、身子掏空得厲害,三兩下竟教我這弱女子給打趴了,殺人不成反遭羞……」她故意頓了一下,還嘆了口氣,眉尾卻忍不住揚起一絲傲氣。「身上沒銀子嗎?何不捺下性子,找間屋子辦事?這裡往來行人雖然不多,萬一被路過幼童看見,多傷風敗俗。」

  小白臉的臉色一陣青紅白交錯,氣恨到直跳腳,卻噎得講不出半句話。

  這時一名老者上前,似是有話要說。

  終於有人肯出頭了?不錯嘛,還以為古代人膽子小,奉行自掃門前雪定論,可以竊竊私語、指東指西,卻不敢跳出來主持公義,葉雪微微一笑,自動自發往後退半步。

  老人家留著一撮山羊鬍,板起一張老學究的臉孔,嘴巴張開之際,深刻的兩道法令紋微微跳動,他語重心長的道︰「兩位公子行止雖有不端,但姑娘說話更該謹慎,方才那些言語豈是能從女子嘴裡講出來的?什麼叫縱欲過度?什麼叫做行苟且猥褻之事?難道姑娘沒讀過《婦德》、《女誡》,不知德容言功?就算姑娘不識字,難道父母尊長沒教過姑娘女人該有的品性?有些話,好人家的女子甭說說不出口,便是想也不該想。」

  什麼!有沒有說錯?他不指責施害者,反倒批評起她這個受害者?這叫柿子專挑軟的捏,還是不管男人女人都只能欺負女人?

  葉雪大為光火,不能說縱欲過度、苟且猥褻,那要怎麼講?紅被翻大浪,粗漢提刀襲擊小粉菊?

  她狠狠的倒抽口氣,咬著牙,語帶譏諷的道︰「終究是小女子被人栽贓陷害,我既不想成為妾室,也不想莫名其妙挨打,如今連自清都是錯,還請老太爺教導該怎麼做才是應當。」

  老學究又不傻,怎聽不出她的諷刺,兩道白眉瞬間豎起,怒指著她道︰「首先,好教養的女子就不該輕易出門,即便出門,也得戴上帷帽,不教男人看見容顏,像姑娘這般,豈不是在告訴滿街的男子,姑娘性格輕浮,可以任人挑逗侵犯?姑娘既不自重,豈能要求旁人尊重?如此這般,就算受了點委屈也理所當然。」

  哈、哈、哈!這是什麼鬼朝代啊,攔人的、猥褻的、說謊的、挑釁的沒錯,錯的竟是她的臉被人看見?她還真不知道古代女子的臉是腌泡菜,得封在陶罐裡,不能見天日,她要不要去翻翻歷史書,看看回教是不是出自中國古代?

  老人的幾句話圍觀百姓覺得有道理,望向葉雪的目光紛紛換了色彩,好像她在轉眼間變成人人可以觀賞褻玩的青樓名妓。

  她沒錯,卻成了眾人眼中的罪人,這種說不出口的憋屈感,從小到大葉雪都沒嘗過,可如今,她終於理解千夫所指是什麼感覺。

  見老人家替自己說話,小白臉滿臉得意,得意的揚起眉毛,說道︰「就是這道理,況且爺沒有冒犯她,是她想跳上爺的床、想當爺的女人……」

  憋著一肚子火氣的葉雪推開老人,怒指小白臉。「敢不敢對天睹咒?假使我有一絲想當公子侍妾的念頭,便教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倘若我沒講過這種話,而是公子品行不端、存心誣賴,便教公子頭頂長瘡、腳底流膿、斷子絕孫、死無全屍、挫骨揚灰。」

  這話說得太狠也太真,小白臉想到自己會頭頂長瘡、腳底流膿、斷子絕孫、死無全屍、挫骨揚灰,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居然揚起手,往她臉上打了一巴掌,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難掩錯愕,更不敢相信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當眾施暴,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紀,肯定會有打抱不平的路人跳出來報警抓人,但是她環視眾多旁觀者,沒有人替她講話、沒有人打抱不平,更狠的是,在他們的議論聲中,她聽見咎由自取四個字。

  天啊!這是什麼破爛世界?為什麼沒有道德是非和正義公理?!

  老人橫眉豎目,又指著她道︰「姑娘可要留點口德,無端口出惡言,報應早晚會落在自己身上,姑娘難道沒聽過拔舌地獄?」

  葉雪真想往他那張老臉搧過去,果然,老而不死是為賊,白白活那麼多年,竟連是非曲直、青紅皂白都分不清。

  這時,一群中年婦人竟也認同老賊的話,一個接一個跳出來發表意見——

  「可不是嗎?講話這麼狠毒,誰敢結親家?」

  「不知道是哪家的父母,會養出這種女兒。」

  「沒家教吶,祖上蒙羞。」

  「牙尖嘴利,這麼惡毒的話也說得出口,也不怕折壽?」

  一句句指責、一句句刻薄,人多膽壯,有人打先鋒,就有人敢跟著衝。

  葉雪明知道不該硬踫硬,卻還是忍不住,揚聲道︰「我不怕折壽,因為我沒有說謊,那些睜眼說瞎話、違背道德良知的人才需要害怕!舉頭三尺有神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報應不是不到、只是時候未到!做壞事的人,早晚會在輪回中前進地獄,享受拔舌樂趣!」她的話語狠、聲音狠,表情更狠,她上前兩大步,嚇得包圍她的人下意識後退,又道︰「我敢賭咒,自己沒做錯,試問公子敢不敢發誓,自己沒說謊?」

  小白臉完全不敢看向她,把頭偏向一側,目光閃躲。

  她不願輕易放過他,口氣陰森的再道︰「公子不敢嗎?是怕下地獄,怕因果報應,怕所行所為被記錄在天書裡,下半輩子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葉雪上前一步、小白臉就退後一步,終於,他再也扛不了這份低氣壓,不管地上大漢的生死,轉身逃跑。

  跑了主犯,葉雪猛然轉身,面對不講正義、不管公道,只知男尊女卑、壓抑女人的從犯,她面色凜然,寒聲道︰「這世道,規矩是男人定的,為了男人的利益,便壓抑女人的權利,男人眠花宿柳叫做風流,女人多看男人一眼卻是淫蕩下流;男人做錯,女人不但要想盡辦法粉飾太平,還要指責其他女人,都是女人為禍,才引得男人犯錯。男人寵男人,理所當然,最最可恨的是女人還要出頭當幫手,這世間,女子的悲劇,就是你們這些女人親手造就!」

  明知道說這些沒有半點意義,明知道講完只會令自己被指責得更凶,但她不管不顧,就是要把道理述說分明,即使心裡清楚,這樣的舉動並不明智。

  她的視線掃向每個人,像兩道冷光,凍得每個人心中一陣陣寒冷,噤若寒蟬,她這才轉身離開。

  過了一會兒,大家紛紛回神,越發覺得沒有面子,活了一大把年紀了,竟被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責備,不敢指著她的鼻子,指著她的背影罵,總可以吧?

  「哪家的閨女啊,真沒規矩!」

  「她爹娘是白生白教了,養到這種女兒不如一生出來就活活掐死。」

  「可惜了一張臉,那副性子……」

  她們嗓門扯得老大,刻意讓葉雪聽見,氣得她真想回頭再罵一頓,但對牛彈琴?對母雞歌頌海底的美麗?對食人魚講述素食有益身心?不必了,他們不值得!

  葉雪強忍著火氣,越走越快,且不斷不斷不斷在心裡詛咒這個大魏王朝。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二章 混世魔王登場

  回到家,葉雪從前院快速奔往後頭。

  從大妹打開大門,臨窗讀書的葉風就發現她了,見她行色匆匆,二話不說直往後衝,他就知道出事了,於是他連忙放下書冊,跟著往後頭走去。

  她不在屋裡,不在花圃旁,也不在廚房,他一路尋到後院,這才發現蹲在雞圈前、把頭埋進膝間的大妹,而且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正在極力壓抑情緒。

  葉風見狀,馬上就知道她在哭,他的心微微抽疼,想來她肯定是委屈到極點了吧。

  「阿雪。」他輕聲低喚。

  聽見聲音,葉雪連忙吸吸鼻子,用裙子把淚水擦乾,抬起頭的瞬間揚起一抹笑,飛快起身,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假裝開心的道︰「哥,你瞧,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葉風並未接過她手上的紙包,只是定定望她,溫柔的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她笑得很假,想掩飾、想假裝,卻沒注意到淚痕還掛在臉頰上。

  他依舊緊盯著她,聲音一沉,又問了一次,「說!發生什麼事?」

  「哥,我看見德王府的迎親對伍了,人人都在討論葉家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好像是皇太后的大手筆呢。我看見小說裡面常描寫的玉如意了,還有金元寶、銀元寶,排了好幾箱呢,哇咧,我們那時代的黃金是算盎司的,這裡是算兩的,看得人心花怒放。」葉雪刻意轉移話題,彷彿對古人的嫁妝產生重大興趣。

  「然後呢?」他雙手橫胸,態度依舊。

  大哥眼底寫著了然,她心知無法欺敵,二度轉移話題,「然後我去給大哥買點心了啊,古代的甜點真是乏善可陳,吃過蛋糕、馬卡龍,怎麼吞得下桂花糕?唉,可惜我不會做點心,否則就在古代開一間法式甜點店。」她再次把手上的糕點揚了揚。

  葉風還是沒接手,依舊把她當成解剖台上的大體,每個肌肉紋理,都要看得透徹清楚,他灼灼的目光射向她。「然後呢?」他非要逼出她的真心話。

  兄妹倆對視半晌,最後葉雪輕嘆了口氣,她投降了。「然後我踫到兩個無賴和一群白痴……」她說完事情經過,還刻意抬起下巴,笑得張揚。「哥,我大學時期學的防身術真有用,那個壯漢被我膝蓋攻擊,痛得在地上打滾,小白臉更沒用,竟嚇出一聲冷汗,哈!笑死人了,古代的男人都這麼弱雞啊,幾句天打雷劈的鬼話,就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她的得意掩飾不了傷痛,葉風看出端倪,帶著濃濃的不捨開口說道︰「阿雪,辛苦你了。」

  她像個充飽氣的氣球,一下子被人給戳破,瞬間紅了眼眶,淚水差點兒又控制不住,她連忙抬高下巴,把淚水吞回去。

  她那副既驕傲又不服輸的模樣,讓葉風看了更是心疼,他輕輕的把妹妹攬進懷裡,這是個不適合女強人生存的世界,中國幾千年才出了個武則天,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夠過得自在愜意。

  「哥,我討厭古代的落後,討厭古代人的愚蠢封閉,討厭古代的不文明!」

  「我懂。」

  「我討厭沒有彈簧的床鋪,討厭沒有磁磚的地板,討厭沒有瓦斯爐、豆漿機、麵包機、洗碗機、烘碗機的廚房!」

  「我懂。」想到母親和妹妹每次做飯都會把自己搞成一張黑臉,他更是不捨。

  「我想要3C產品,想要出門有高鐵捷運,我想要坐飛機出國旅行,我好想、好想回到二十一世紀。」

  「我明白。」

  「我喜歡大家門關起來,各過各日子的現代,不喜歡人人都可以指著你的鼻子批判,還以為自己是道德維護者的蠢古代;我喜歡男女平等、自由民主的現代,討厭男尊女卑的白痴古代;我喜歡女人可以選總統、當大官的現代,不喜歡女人只能燒飯洗衣、繡花嫁人的古代。」爆炸了!葉雪連日來的委屈,在這一刻傾洩而出。

  葉風緊蹙雙眉,輕拍她的背給予安慰。他這個大妹何等倔強,再苦也只往肚裡吞,想來這次是真的實在太委屈,才會忍不住吧。

  他很清楚,大妹比誰都明白,他們回不去現代了,祖母給母親的玉鐲消失,祖先說的滅族之禍、拯救家族血脈於危厄,指的就是把他們遷移到古代,延續生存。

  過了好半晌,等終於哭夠了,葉雪退離大哥的懷抱,仰起頭,雖然雙眼仍紅腫,眼底還帶著紅絲和淚光,但她已經展開驕傲的笑容。「不過大哥別擔心,從現在起,我會努力地、拚命地,想盡辦法在這個詭異的古代活下去。」

  「我相信你。」

  「我可以打造一個金錢王國,在這裡當第二個比爾蓋茲。」

  「你一定可以做得到。」

  「對,我可以!」葉雪調皮地朝大哥一眨眼,卻沒料到力氣沒控制好,一下子把眼淚給眨了下來。

  她的淚水讓葉風更心酸,想當女強人、不服輸的葉雪,要怎麼樣融入這個處處是規矩的世界?

  倔強的女人最吃虧,可她寧願吃虧,也不願意示弱,在這個女人只能扮演弱者的世界,她該怎麼辦?

  躲在牆頭上,隱蔽處的男人,視線不曾離開過葉雪,看她明明想哭,卻仰高下巴,驕傲地不示弱,一雙眼睛晶亮晶亮,下唇咬得死緊,那模樣,真教人動心。

  事實上,從第一眼看見她,他便看呆了,心就噗通噗通跳得很厲害,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對她彷彿是……熟悉?喜歡?熱切?

  不知道,他說不清楚在胸膛裡撞來撞去的那股力量是什麼,就像不明白定力好到連師父都誇獎的他,為什麼好幾次控制不住自己。

  他真真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啊!

  女人不應該是弱柳扶風、嬌憐羞怯,三分委屈要裝出九分柔弱、博人同情的嗎?哪有她這樣的,分明被欺凌羞辱、被一堆人強壓著低頭,還非要講出一番大道理,說得人人沒臉,換來更多不堪言語,硬是不服輸的?

  她倨傲的模樣,嗆得他的心亂七八糟的,像吞下什麼大力丸似的,整個人莫名地興奮激昂。

  天底下哪有這麼、這麼……這麼美、這麼可愛、這麼傲、這麼……讓人喘不過氣的女人?實在是太太太……他無法確切形容,只曉得目光就是無法離不開她。

  從舞靈撞她一下之後,他就開始跟在葉雪身後。

  他不確定舞靈只是聲東擊西,還是真把東西往她身上藏?但他強烈直覺應該跟上她,於是他跟著她往回家的路上走,於是看見她被無賴欺凌、被百姓交相指責,還有她與哥哥交談的這一幕。

  他有太多的不理解,他不懂什麼叫做3C高鐵捷運,聽不懂自由民主與比爾蓋茲,不過有一句話他聽得懂,她說這裡是蠢古代,換句話話……她是子孫輩的未來人?

  匪夷所思,根本不可能!但念頭轉過,心又亂七八糟跳動。

  明明沒有這種事,明明認定幾百年後的子孫不會跑到這個世間,然而一點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突然鑽進腦子裡,他……

  誰說不可能!

  一個清晰的句子從腦子深處鑽出來,嚇他一大跳,還以為身邊有人說話,他飛快轉頭望向四周,沒人啊!

  誰說不可能!

  聲音再度竄出來。

  他在心裡無聲抗議,本來就不可能,古代、現代?他明明還活著,怎會變成古代人?

  問題是葉雪和她哥哥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偷聽,幹麼編出一堆沒人聽得懂的謊話?何況他們理所當然的態度,表示那些東西確實存在?

  那麼他真的是古人,她真的住在二十一世紀,她討厭穿越,可是穿越卻把她弄到這裡?腦子快炸開了!

  一堆問號,問得他心煩意亂,他不明白二十一世紀是什麼東西,不曉得穿越是什麼鬼,不懂自己為什麼心慌。

  不可能與可能在他心底不斷交錯,明明聽不懂的3C產品和高鐵捷運,不知道為什麼,迅速在他腦海裡建立起形象。

  莫名其妙地,他相信她的話、認同她的話、喜歡她的話,他認為她講的每一句,都是再真實不過。

  他瘋了!並且瘋得厲害。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發慌,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除恐慌,只曉得自己必須要、必須要……對,必須要找點事來做!

  沒錯,做一點事,就不會被滿腦子的問號和莫名其妙給困擾,可是要做什麼好呢?

  有了!剛剛欺負她的那個男人,他是錢家的獨苗兒錢天佑,就拿他來平復自己紊亂的心吧!

  「三少爺回府!」看門的小廝揚聲一喊,立刻有人往裡頭回報。

  「三少爺回來了?太好了,紫兒、瑄兒,你們快去稟報夫人和老夫人,我到知禮院讓人先備下物什,三少爺回來肯定又餓又累。」府裡的管事嬤嬤飛快支使身邊的丫鬟,自己則快步往知禮院走去。

  這裡是蕭府,蕭家老爺是製香賣香起的家,生意做得相當大,這些年分號開遍大魏上下,蕭家的下一個目標是成為皇商,專製獨門香供宮裡使用。

  凝香院的佟老板是個可敬對手,這些年,佟家家族中人才輩出,新一代分工合作,有人擅長營商、有人擅長製香,每年產出的香品頗受宮中娘娘喜愛。

  每回想到凝香院,蕭老爺便忍不住心頭難受,他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均為正室所出,卻只有一個兒子肯繼承衣缽。

  老大蕭易唐好讀書,不喜經商,對製香更是無半點興趣,早些年,蕭老爺不但不反對長子走仕途,還頗多鼓勵,行商的家族多少希望朝中有人,可以提攜自家生意,只是蕭易唐運氣不好,考中舉人之後,就沒再進一步了。

  老二蕭易湟倒是個能幹的,果斷精明,遇事沉穩,從小跟在蕭老爺身邊學做生意,十幾年的歷練下來,倒是個可以支撐大局的。

  問題是,就這麼一個兒子,獨木難撐天吶。

  最後來說說這個蕭家老三蕭易禮,他從小就是個混世魔王。

  一則因為蕭易禮出生的時候困難,差點兒沒活下來,他娘心疼他身子骨弱,捨不得逼迫,打小便一昧地寵溺疼惜,漸漸地,寵得他天不怕、地不怕。

  二來他是最小的孫子,又長得一副好模樣,祖母從小帶在身邊養,愛讀書就請秀才進府、想學琴就請名師教導、想學畫畫就請畫師,到最後又瘋上武藝……十八般武藝,他大概都學齊全了。

  蕭易禮雖是個聰明娃兒,可樣樣精通卻也樣樣稀鬆,表面上看著有幾分模樣,但事實上就是個半吊子,再加上耐心不足,三兩下就覺厭膩,到最後能堅持下來的只有武功。

  等蕭易禮十五歲上下,蕭老爺見蕭易禮成天鬼混,著實不象樣兒,便逼著他到鋪子裡幫忙,可他那性子怎麼捺得住?才幾天功夫,就把鋪子上下搞得雞飛狗跳,掌櫃、伙計集體鬧請辭。

  蕭老爺氣急敗壞,命下人拿住他打板子。

  但蕭易禮習武多年,沒學會什麼了不起的功夫,倒是一身的皮粗肉厚,不怕打、不怕揍,一面挨打還能一面與老爹討價還價,氣得蕭老爺仰倒。

  蕭夫人見兒子這副樣兒,便與婆婆合計,得找個人來管束,於是給他相中一個汪家姑娘,滿心盼著這混世魔王娶了媳婦之後,心能定下來。

  可蕭易禮聽說自己要娶媳婦,非要親眼見過汪姑娘後才肯允下婚事,蕭夫人拗不過他,竟真的順他的心思,安排一次不期而遇,還以為見過人家姑娘之後,這小子就能消停,沒想到混世魔王真混帳,居然說話不算話,見過人家姑娘後回府竟大鬧特鬧,無論如何都不肯讓汪姑娘進門。

  蕭老爺怎能由著他任性?商人最重信用,兩家庚帖已經交換,連成親的日子都定下,豈能反悔?

  蕭夫人好言問他為何不娶,他居然沒天沒理地回答——

  我才不要娶根大木頭當媳婦,光想一輩子得對著木頭過活,心裡就憋悶!

  聽聽,他說的這是什麼話?汪姑娘又不是青樓女子,還能與你談笑風生?

  蕭老爺忍無可忍,狠狠揍他一頓。

  蕭易禮一邊挨打,一邊大喊,「如果非要我娶江姑娘,我就離家出走!」

  蕭老爺氣怒的咆哮道︰「真敢離家出走,我這當老子的佩服你!我不信沒銀子,你能在外頭過多久!」

  蕭易禮也不客氣的頂嘴道︰「我有哥兒們、有好朋友,我不怕餓死。」

  「你那些狐群狗黨算什麼東西,他們只有吃你的分兒!」

  「你不認識他們,憑什麼惡言批評!」

  「憑我的眼光、憑我的閱歷,憑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是個廢物,你的朋友是一堆廢物,沒有蕭家撐著你,給你吃的喝的,你比路邊乞丐還不如!」

  這話太傷人,蕭易禮第一次被這麼重的話轟上,氣得什麼都顧不得,怒吼道︰「既然我是廢物,我走就是!」

  「你敢走出蕭家大門,就永遠別回來!」說完,蕭老爺讓下人把大門敞開,雙手橫胸,看好戲似的看著兒子。

  沒想到他真的走了,而且這一走,就是五年。

  直到去年,蕭易禮才回到蕭府。

  二十歲的他,長大了,壯了、黑了,人也被磨練了,看得出來許多稜稜角角磨去不少,足見這些年在外頭吃過不少苦頭,唯一不變的就是那副混世魔王的性子,他想怎樣便怎樣,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當年蕭老爺放話,說斷絕父子關係,最終拗不過自家母親和娘子,心底再不滿,還是乖乖讓兒子進蕭家大門,只是身段放不下,蕭易禮回家兩個多月,蕭老爺半句話不同兒子說。

  沒想到一個月前,兒子又莫名其妙失蹤,這下子,母親責備、妻子唉聲嘆氣,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蕭老爺。

  他冤吶!

  天底下哪個當兒子的不聽老爹的話?哪個當爹的像他這麼憋屈?

  分明是兒子做錯、兒子不孝,可是打不能打、罵不能罵,他也不過冷了兒子幾天,人家竟甩臉子又離家。

  天道吶!倫理吶!這些東西進了蕭家大院,全成個屁!

  這個月裡,誰心裡都不好受,尤其是蕭老夫人,她為此吃不下飯,慌得蕭老爺跪在母親面前,哀求她保重身子,還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會把兒子給尋回來。

  這會兒,蕭易禮回來了,府裡上下動靜還能小?

  「三少爺回來真好!老夫人見三少爺離家,急得吃不下、睡不好,人都瘦下一圈。」

  「可不是嗎?夫人都急得病了,天天熬藥針灸,三少爺,往後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盡管告訴老夫人,有老夫人作主,委屈不了您,您別再一個不如意,就往外頭跑。」

  「三少爺……」

  一人一句三少爺,人人都存了滿肚子話想規勸他。

  蕭易禮知道他們好心,只不過心裡正煩著呢,他們再輪番演一出,臉色哪能好得了。

  心煩?為啥?還不是錢家那個小白臉,他都找好藉口要上門揍人,卻踫上他家辦喪事,他的親娘病死啦。

  錢家正房老婆一個,姨娘十二個,錢老爺十三個婆娘統共就生了這麼個兒子,其他的,沒了。

  因此姨娘架子大得很,連正宮都被她給踩得不敢喘大氣,許是大老婆忍過幾十年再也忍不下,於是下黑手,把人給害死。

  現在錢府亂成一鍋粥,害得蕭易禮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心裡頭那股莫名其妙的煩躁感蠢蠢欲動。

  他正要揮手叫這群人閉嘴,沒想到有人比他更快,一道軟綿綿的聲音傳來,讓他的手定在半空中。

  「禮哥哥,你回來了!」

  這道軟軟甜甜的聲音出自葉霓,他的青、梅、竹、馬。

  倏地,蕭易禮一陣頭皮發麻,全身發癢。

  話說這蕭家和葉家相識,可是有典故的。

  蕭老夫人和葉老夫人是閨中密友,兩人本是世家子女,成親前經常在一塊兒談心,後來蕭老夫人娘家家道中落,葉老夫人卻不嫌貧愛富,還是與蕭老夫人深交。

  之後兩人各自成親,蕭老夫人嫁給府中營商的蕭家,葉老夫人嫁給七品縣太爺,官不大卻也是官家,士農工商,士為首,商為末,照理說身分不同,不該相往來,但兩個女子感情深厚,始終沒斷過交情。

  蕭易禮比葉霓大六歲,壓根兒玩不在一起,可不知怎地,葉霓就是喜歡纏著他,每次只要一到蕭府,就到處找禮哥哥。

  蕭夫人見狀,玩笑道︰「不如給他們結個娃娃親。」

  蕭夫人此話一出,只見葉夫人露出一副諷笑表情,她立時明白自己講錯話了,葉家在上,蕭家在下,若不是情非得已,好人家的女兒豈肯下嫁?所以此事就此打住。

  但葉霓卻口口聲聲表示要當禮哥哥的新娘,還非逼得蕭易禮點頭應下。

  葉老夫人見狀問︰「霓兒真那麼喜歡禮哥哥?」

  葉霓想也不想就用力點頭,那可愛嬌俏的模樣,讓蕭夫人、蕭老夫人忍不住呵呵笑不停。

  蕭老夫人笑咪咪問道︰「霓兒長大以後,如果還想嫁給禮哥哥,就讓禮哥哥娶霓兒,行不?」

  葉霓揚眉開心的大聲回道︰「行!」說完,她跑到蕭易禮身邊,小小的胳臂牢牢抱住他,深怕他被人搶走似的。

  這舉動又惹得一屋子人笑不停,唯有葉夫人臉色難看。

  後來,蕭家老大考上舉子,蕭老爺進取,把生意經營得風生水起;反觀葉家,葉老爺雖然是個官,可那點兒俸祿想養活一家十餘口,著實辛苦,相較兩家人吃的喝的用的住的,葉家處處比不上蕭家,葉夫人結親的心思這才活絡起來。

  「禮哥哥,我喊你呢,怎不搭理人?」葉霓上前跑幾步,衝著他盈盈笑望著。

  自他去年返家後,葉霓便時不時與母親上蕭府拜訪,心裡在想什麼,人人明白,只不過葉夫人不把話捅破,誰也不敢明講。

  好歹葉府是官家,蕭夫人再喜歡葉霓,也不好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總要葉家有意願,葉夫人點了頭,蕭家才敢把事情往下接。

  蕭易禮蹙眉,問道︰「你怎麼在這裡?你家裡不是在辦喜事?」

  不提沒事,講到這個,葉霓就怒髮衝冠。

  今天是庶姊葉霜嫁給德王世子的大日子,德王世子耶,小庶女憑什麼嫁得這麼好,更何況是由皇太后下旨賜婚,這讓她情何以堪,她才是葉府的嫡女啊!

  她和姊姊葉雲躲在門後,想偷瞧世子爺幾眼,這一看,心都碎了。

  天底下哪還有這麼風流俊俏、英俊卓爾的男子?這麼好的男人,卻讓葉霜那個賤人撿了個大便宜,著實可恨!

  她吵著娘,想進王府當世子側妃,娘卻這麼說——

  蕭家大郎是個長進的,早晚會考上科舉,有錢能使鬼推磨,到時蕭家大郎的官運肯定不比你們爹爹差,蕭家二郎掙銀子的能耐強,家裡金銀元寶堆得滿山滿谷,往後蕭家有錢有勢,還能虧了蕭三郎?

  這麼一合計,便領她上蕭家大門。

  望著蕭三郎不耐煩的模樣,葉霓也不開心,當她愛來啊,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德性,他連德王世子一撮頭髮都比不上!只不過……

  看著蕭府的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她爹雖然是個官兒,雖然仗著葉霜出嫁、升上五品,但家裡的吃穿用度,哪點比得上蕭家?

  方才蕭夫人用來待客的茶葉,可是葉府嘗不到的好貨,更別說匣子裡精致的點心,那是天香樓特製的,一匣子至少要五兩銀子呢,他們家就算過年,也捨不得置辦。

  娘常在她面前抱怨,當年姊妹們都羨慕她嫁進官家,如今方才明白,伴君如伴虎,當官的哪天惹惱皇帝老子,可是滿門抄斬的事,再說每個月領的那點子俸祿,甭說讓妻子小過好日子,就是想買幾套光鮮亮麗的衣裳都難。

  她幾度琢磨後,同意娘的意思。

  於是葉霓強抑下不滿,堆起笑,柔聲道︰「可不是嗎?家裡忙完,娘就帶我上門拜訪蕭嬸嬸,禮哥哥,你去了哪兒?霓兒想你了……」

  想他?忍不住一陣哆嗦,頭皮迅速發麻,蕭易禮沒好氣的回道︰「我剛回來,先去向長輩請安,葉妹妹自便。」說完,像見鬼似的,他轉身狂奔。

  他走得飛快,葉霓追了幾步,沒追上,氣得一跺腳,恨恨瞪著他的背影,噘起紅紅的可愛小嘴,悄聲埋怨,「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本姑娘瞧得上眼,該感激涕零!」她拽緊手中帕子、絞得死緊,她不信,憑葉府女兒的好名聲,還拿不下這個浪蕩子。「蕭易禮,你給我等著!」

  蕭易禮沒去見母親,而是直奔蕭老夫人的院子。

  早有人報訊了,一看見三少爺進院子,幾個丫鬟飛快上前,簇擁而行,一個個樂呵呵的,像拾到了銀錠子似的。

  「三少爺,您可總算回來了,再不回來,老夫人可真要望眼欲穿。」

  「往後三少爺想去哪兒,沒人拿鏈子給您鎖上,可好歹告訴老夫人一聲啊,免得老夫人心急,直擔心三少爺這一去又是五年。」

  吱吱喳喳間,丫鬟們已經領著蕭易禮進門,蕭老夫人看見小孫子,高興得杯子隨手往旁邊几上一放,就迎上前來。

  她滿臉的激動,滿眼的心疼,帶著些許委屈說道︰「阿禮啊,你不聲不響的,去了哪兒?就沒想過奶奶會擔心嗎?」

  「奶奶,我不在家,您就不乖乖吃飯嗎?您是故意要讓我心疼嗎?」蕭易禮雙手環胸,濃眉蹙起,上下打量奶奶,一臉的不高興。

  蕭老夫人就吃這一套,她連忙拉起笑容,說道︰「行了行了,別嘮叨奶奶,快過來讓奶奶看看,有沒有好好的。」伸開手,她把小孫子前後轉兩圈,上上下下盯個遍,才道︰「我罵過你爹了,這回他要是敢再給你擺臉色看,你照舊轉頭就走,不過……得把奶奶捎帶上,咱們祖孫一起離開,免得礙他的眼兒。」

  他呵呵一笑,奶奶錯怪人啦,他才不是因為老爹脾氣差、擺臭臉,才離家出走,而是臨時接了個差事,幫凌大哥跑一趟嶺南,事出緊急,他來不及安排,連家裡都沒時間好好交代一番。

  「行!就是這話兒,奶奶,回頭我給您買個大宅子,要是爹再挑刺兒,咱們一起離家出走。」蕭易禮攬著奶奶的肩膀,一邊說,一邊走到桌旁坐下。

  幾個丫鬟聽見三少爺的話,忍不住翻白眼,三少爺真真是被老夫人給寵壞了,哪能在背後挑剔長輩,還鼓吹老夫人離家?孝道呢、倫理呢,怎麼蕭家後院不奉行這一套?

  「去見過你娘了嗎?她和奶奶一樣,一顆心懸著,成天喊頭痛。」老夫人笑咪咪的問。

  「娘那裡有客人,晚點再過去。」

  「是了,猜猜,哪個客人?」

  蕭易禮意興闌珊,不想回答。

  老夫人不介意,堆起滿臉笑意。「奶奶同你說,阿禮有大便宜可佔啦。」

  「哪來的便宜?」

  「葉夫人眼睛長在頭頂上,奶奶和葉老夫人雖然交好,常拿你和霓兒說笑,卻不敢妄想娶葉家嫡女進門,沒想到葉夫人竟轉了性子,有意把霓兒嫁給你,官家嫡女吶,這豈不是撿了個大便宜。」

  「那個葉霓我可看不上眼。」他實話實說。

  「又看不上眼?當初你嫌汪家姑娘像根木頭,比起汪姑娘,霓兒性子活潑得多,何況小時候你們常玩在一塊兒,感情不差。」

  玩在一起?是被纏得無法脫身吧!一想到葉霓,蕭易禮的眉頭鎖得老緊,受不了的感覺油然而升。

  「奶奶可是認真替你相看過的,那丫頭有問有答,落落大方又俏皮可愛,更別說還是個大美人呢,眉嬌眼俏、五官明媚,奶奶實話說,她長得比你大嫂、二嫂都好。」

  「奶奶就甭替我操心了,我現在忙著呢,哪有時間相看親事。」

  「胡扯!你有什麼好忙的?奶奶雖捨不得說你,可你爹沒說錯吶,都二十一歲了,再不好好找點事情做,難不成要一輩子閒晃?阿禮乖,聽奶奶的話,早點把霓兒娶進門,再到蕭家鋪子裡找點事兒做,然後安安心心給奶奶生個曾孫子。」

  「親事別急,待忙過今年,阿禮定會找個好媳婦回來孝敬奶奶。」

  「你別哄奶奶了,奶奶人是老了,腦子可還沒壞,旁的事兒奶奶都可以依著你,可和葉府這門親事,奶奶不準你說不,不提奶奶和葉老夫人的交情,光霓兒這孩子,奶奶就挺喜歡的。聽奶奶這一回,成親之後,你想做什麼,奶奶都不說話,行不?」

  「奶奶……」蕭易禮拽起奶奶的手臂搖著。

  「去去去!多大的人兒了,還跟奶奶撒嬌,去你娘那裡,順道和葉夫人打聲招呼。先說好,今兒個不準出門,得陪家人吃頓飯。」

  老人家真要拗起來,就連他也沒轍,他不甘不願地嘆口氣,順著奶奶的意思移步。

  掌心上的玉佩雕成一條龍,很粗糙,這位雕工的藝術天分顯然不足,只不過,這玉佩是什麼時候跑進自己衣兜裡的?

  葉雪想不起來,失憶是穿越的後遺症嗎?不對,那是藉口不是後遺症,所以如果她付錢買過這種東西,沒道理會忘記,那麼……

  她再一次把早上起床到出門,每件踫過的事情認真想一遍。

  不可能是小白臉神不知鬼不覺放進來的,如果他的武功有這麼高強,哪會害怕她的膝蓋強攻式?所以是……是她!那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有可能,她重重撞了自己一下!

  如果是她,又是為什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壞人追她、企圖奪寶,於是她使出金蟬脫殼計?如果是這樣子,壞人們會不會眼睛利,一眼發現小姑娘把玉佩放到她身上?

  一塊爛玉怎會變成人人想要搶奪的寶物?莫非裡面有什麼機關?藏寶圖?武功秘籍?吸星大法入門?冷兵器轉運站地形圖?

  天吶,難怪那時候她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跟蹤自己,要不她怎會心不在焉撞上小白臉,以至於惹來非議,所以……

  葉大雪,你完蛋了!

  記不記得林平之他爹收藏了闢邪劍譜,以至於全家死於非命,善良的獨生子因仇恨而變態,舉劍自宮?

  不要!她不要因為一塊雕工粗糙的爛玉佩,把他們全家的穿越人生弄成燒殺擄掠、腥風血雨,雖然她討厭穿越,但她還是想要平平安安活著,安安穩穩過完一生。

  猛然跳起,葉雪飛快從櫃子裡翻出一塊帕子,將玉佩包起來。

  她下定決心了,不管任何人出現,都不讓玉佩現世,她要一路否認到底,堅決表示自己從沒見過什麼鬼玉佩,即便是原主出現,她也要把謊話演得比事實還逼真。

  沒錯,就是這樣!

  有機會的話還要引導對方往錯誤方向推測,推測玉佩是在她和小白臉對壘時掉的,那麼她沒見過地圖、沒有私藏玉佩,整件事,與她無關。

  很好,這麼辦,但是……她低頭看著包裹住的玉佩,這東西是禍不是福,得盡快將之消滅。

  她走到後院,想挖洞埋了,想想又覺得不妥,萬一下大雨,泥土被沖開被人發現怎麼辦?

  她又走回房間,仰頭望向屋梁,不妥,萬一踫到梁上君子,東西有藏跟沒藏還不是一樣?

  她東看看、西瞧瞧,搖頭點頭又搖頭點頭,靈活的目光在屋裡上下左右掃視。

  最後葉雪爬到床底下,取下腰間繫帶,把玉佩綁在靠牆處的床柱上,她還特地將帶子多繞了幾圈,把玉佩死死固定住,確定不會掉下來之後,才爬出床底。

  她才剛稱讚完自己的聰明才智,就聽到老媽揚聲呼喚——

  「阿雪,快來幫忙!」

  葉雪趕緊把手臉洗乾淨,快步來到前廳,看見父母正領著兩名工匠搬桌椅。

  和一般私塾隨便找些桌椅給學生上課不同,父母相當認真,他們依照現代教室,訂制各種不同高度的桌椅、書櫃和教學用品,並釘出一整片的軟木牆來當黑板,又畫了圖,讓打鐵匠打造圖釘。

  他們把主臥搬到後排屋子,連葉家祖先牌位也請到後面,將前排九間屋子全空出來,改造成三間教室、圖書館、體能遊戲室、餐廳和午休臥房,整理得乾淨整齊,完全展現他們把未來教育理念在人魏王朝落實的強烈企圖心。

  望著父母忙碌的身影,葉雪微笑,她相信父母一定會成功的。

  她接過母親手上的作業簿。父母辦到了,他們找人印出教科書及許多大小不同格子的作業簿,這在這時代,算得上創舉。

  可惜這年代不注重智慧財產權,父母編的課本一下子就讓老板盜用,否則定能大賺一筆。

  「媽,我畫了幾張招生海報,什麼時候張貼?」

  葉雪一提起這件事,母女倆同時想起他們家的葉小霜,她念商品設計,旁的功夫不提,畫圖是絕絕對對的第一名。

  葉母苦笑道︰「要是小霜在就好了。」

  「媽,我覺得小霜也穿越了,她正在某一處等我們去找她。」

  「嗯,我相信,你們姊妹一直有心電感應。」

  「是啊!」

  母親把葉雪的散髮順到耳後,不捨的道︰「如果丟掉的是你,我比較不擔心,你聰明又能幹,一個人在外頭肯定不吃虧,不像小霜,傻傻笨笨的,只有讓人欺負的分。」

  「誰說的,小霜那張諂媚嘴,死的會被她說活,放心,她不會吃虧的。」

  「也是。」葉母點頭。

  「媽,你買了白紙嗎?我想再多寫幾本故事書。」

  她的故事一抓一大把,小時候聽的、看的不算,光她在床邊為小霜編過的故事就滿坑滿谷,既然教科書送出去會被人偷印,那她就一本一本編寫故事書。

  想看她的故事?對不起,只有本學堂有,別無分號,想看?行!到這裡來繳費上學!

  「有,在馬車上,我去拿下來。」

  「我去拿就好。」葉雪把手中的作業簿放到架子上,便走了出去。

  她現在是大閒人,人人都有事情做,唯有她,除了寫寫故事書之外,沒別的事好忙,如果大魏朝有股票可以炒,不知道該有多好,唉……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三章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蕭易禮覺得厭煩極了!

  葉霓頻頻上蕭家拜訪,爹娘又不斷暗示,讓他有機會多親近親近葉霓。

  見鬼,誰要親近她?任性、驕縱、裝可憐,一言不合就掉眼淚想博取同情,和這種女人多相處一刻,他會忍不住想動手。

  女人的眼淚都那麼廉價嗎?可是葉雪……

  兩人都姓葉,名字上半頭還長得一模一樣,硬要說是姊妹也不會覺得奇怪,但兩個女人的性格,天差地別。

  不行不行,葉霓再多上幾次蕭府,他就得準備再次逃家了,要不是凌大哥、康二哥非要他留在京城辦事,他還真想一走了之。

  蕭易禮抬起手,用力在腦袋旁揮幾下,好像只要這麼做,真能把惱人的葉霓給揮掉似的,揮揮揮揮,他的手快速擺動。

  咦?好像真的管用,葉霓被揮掉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滿肚子委屈還強裝沒事的葉雪。

  葉雪啊……

  十二天了,他每天晚上都跑去趴在人家的屋頂上偷窺、竊聽。

  每個晚上,葉雪不是對著一堆紙塗塗寫寫,就是和父母兄長說話。

  她寫字時,他不敢靠得太近,不知道她在寫些什麼,只是看著她專注的表情,他……臉上驀地浮起熱氣。

  他總是一不小心就看傻了,燭光下的葉雪,專注、美麗、出塵、自信,讓他百看不厭,深深著迷。

  他調查清楚了,葉雪、葉霓,雖然都姓葉,卻是半點親戚關係不沾。

  葉雪的哥哥叫做葉風,祖父曾經是太醫院的太醫,很有些本事,祖父的醫術似乎傳給葉風,兩天前,葉風被保安堂聘為坐堂大夫。

  葉雪的父親考中過秀才,但多年來一直未再進一步,家裡守著幾片薄田過日子,不富卻也餓不著。

  但最近葉家似乎有意思辦學堂,經常進出書鋪子,印不少書冊。

  鋪子老板說,葉家印的書挺有意思的,便給打了折扣,往後鋪子也打算印葉家的書來賣。

  蕭易禮覺得葉家被坑,要是讓他出面談,什麼打折扣?還得老板交出銀子,開玩笑,要是賣得好,老板可是能大撈一票的,可惜他和葉家不熟,不能出頭幫這個忙。

  葉雪的娘也是讀書識字的,那些書有一半是葉大娘編纂出來,不過她最厲害的是一手好廚藝,幾次遇到葉家開飯時辰,他躺在屋頂上,光是聞著那股香氣,口水就流個不停。

  至於葉雪,有點慘,打小訂下的娃娃親,竟被莫名其妙退掉。

  葉家是寬厚人家,退親便退親,沒找對方麻煩,怪的是,退親也有一段時日,竟不見葉家急著給葉雪尋親事。

  不光她,葉風也二十歲了,但葉家似乎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種事沒啥在意,否則葉家日子過得雖不寬裕,卻也沒有窮到連親事都說不起。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家子的對話,著實太吸引人、太教人感興趣!

  如果他的假設成立,如果葉家四口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如果他們真的來自幾百年後,那麼他們對於親事的看法和這裡的人不一樣,也就能夠理解。

  如果他們是靈魂附體,附在原本的葉家四口身上,那麼調查出來的消息,也能夠符合。

  只不過,他們說的不是靈魂附體,而是穿越?穿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年,蕭易禮東奔西跑,曾經見過無法理解的現象,也踫過千奇百怪的事,好幾次差點兒沒命,閱歷豐富的他,對新奇難解的事,很能夠接受,所以他同意葉家人說的,並試著理解穿越這件事。

  不管是葉雪口裡的飛機捷運,葉風經常提及的教授、醫院,葉大叔老愛說的物理現象,以及葉家夫人整治出來的麥當勞……這一切的一切,對他都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吸引他夜探葉府,吸引他偷聽這一家人的對話,自得其樂。

  想起葉家,蕭易禮的手指頭又在桌面上跳舞,心情跟著雀躍起來,那種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常常讓他無法自抑。

  拿起桌上杯盞,喝光裡面的茶水,他吐口氣,凌大哥和康二哥怎麼還沒到?

  坐在二樓雅房裡,他打開窗子往下探看。

  樓下一堆色迷迷的男人抱著美人兒喝酒、吃豆腐,哈哈大笑,哼!做這種事不無聊嗎?

  真搞不懂,抱著女人東摸摸、西摸摸有什麼好玩的,與其在女人身子上下其手,倒不如去找個男人打上一場。

  這裡是「金玉滿堂」,康二哥開的青樓。

  康二哥就是衛昀康,德王府世子,至於凌大哥,則是魏子凌,當今皇上的三皇子。

  當年義結金蘭純屬意外,蕭易禮根本沒想到自己會結識這兩號大人物。

  不過是離家出走、窮極無聊,不過是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東走西逛,卻意外發現有幾名黑衣人圍攻魏子凌、衛昀康。

  以少打多,違反江湖道義,這種事定要幫上一把的啊。

  誰知道這一幫,幫出兩肋插刀的義氣,後來三人又陸續相約,做了幾件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一來二回的,交情就這麼建立起來。

  說到底,這兩個哥哥都是心機深沉的,結識五年,他陪他們上山下海,好事壞事全做盡,直到去年,他才曉得兩人的真實身分。

  看官們你們摸摸良心,這兩人可不可惡?

  蕭易禮火大,想和他們絕交,可兩人只輕飄飄的這麼說——

  不讓你知道我們的身分是為你好,知道越多越危險。

  他是那種會害怕危險的人嗎?屁!火裡水裡都不怕了,區區危險算什麼!

  但說過了,兩個哥哥心機深沉得很,再丟幾句話就把他弄得服服貼貼。

  誰讓這些年,兩個哥哥對他好過了頭,讓他吃香喝辣不說,他身上的銀子怎麼都花不完,還靠交情,給他請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五絕老人給他當師父。

  五絕是哪五絕?功夫絕、學問絕、營商絕、醫術絕、琴藝絕。

  後四樣他不感興趣,是被逼著學的,但最令人生氣的是什麼,知道嗎?是他在當了五年徒弟後,才曉得自己和凌大哥、康二哥是同門師兄弟!

  過不過分?過不過分?!你們說說,評評理兒!

  離題了,蕭易禮要說的重點是,跟在師父身邊,他這才明白天地有多寬、世界有多大,在外獨自生活五年,他磨出見識、熬出閱歷,與其說替凌大哥、康二哥辦事,倒不如說是讓他開創了新視野。

  他才明白自己那些年過得多混帳,渾渾噩噩的浪費生命。

  提到那兩位哥哥,唉……不容易吶。

  康二哥被繼母壓著、父親貶著,空有一身好本領,卻為著保全自己,不得不任由人搓圓捏扁。

  凌大哥也難,當下朝堂由皇后娘娘的娘家左氏把持,在後宮,有皇后、太子壓著,在外頭,有左氏虎視眈眈。

  和這樣的家人一起生活,真是嚇人。

  比較起哥哥們,他能在蕭家長大,實在太好。

  他從小就混帳,把爹爹氣得腦門冒火,還捨不得狠揍他,奶奶疼、娘親愛,離家幾年回到家裡,連句人聲責備都沒有,只心急著把好的捧到他跟前,深怕他餓著累著,這樣的家人才叫家人!

  康二哥常對他說——

  對付敵人,傻瓜才明槍實刀對著幹,真有本事的,會讓敵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著了道兒,一旦發覺,已身陷萬丈深淵。

  這就是他的康二哥,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紈褲時,他已經開了大魏朝最賺銀子的青樓和賭坊,因為凌大哥要做大事,想做大事就得有銀子使。

  這些年他跟著凌大哥、康二哥,一邊做事、一邊學,學著他們那套暗活兒,雖學不到精,但學得一點兒皮毛,就夠他蹺腳捻鬍鬚,口袋油水裝不下。

  因此明面上他是個遊手好閒的懶傢伙,可暗地裡,他也有自己的鋪子營生。

  當然啦,比起康二哥,是小巫見大巫,但同爹和二哥的香料鋪子相較,那簡直是……嘿嘿嘿,驕傲的咧!

  所以每次他家老爹一副「你有什麼事可忙」的目光丟過來時,他就忍不住傅自得意。

  凌大哥也老是同他說教——

  阿禮,好好念點書,把朝堂局勢看得更透徹明白些,往後你和二弟得幫大哥把朝堂撐起來。

  這話說得他心順氣爽,誰料得到,混世魔王蕭三郎也有出頭的一天。

  突然兩下輕敲門板的聲響,打斷了蕭易禮的思緒,隨即一名黑衣隱衛閃身進屋,遞上一封書信,並道︰「三皇子被盯得緊、出不來,世子爺讓屬下給蕭爺送信。」

  他點點頭,當著隱衛的面打開信。

  上個月他去了一趟嶺南,因大哥、二哥得到消息,左相把五十萬兩紋銀以及京城布兵圖送往嶺南。

  左氏為何甘冒奇險,長路迢迢把財富和重要的布兵圖送往嶺南?

  這些年鎮守嶺南的左傳中不斷招兵買馬,在短短三年內,足足招收兵丁五萬名,國家沒有戰爭,要這麼多士兵做什麼?

  有點腦袋的都猜得出,這是為逼宮做準備!

  倘若太子坐上龍椅,朝堂便順理成章掌控在左氏手裡,倘若失敗,還可退兵嶺南,佔地為王,自立小國。

  只是他們不確定,左相會把它們交給姪子左傳中或庶子左筠中。

  兩人都在嶺南,卻是一東、一西,倘若判斷錯誤,追不回銀兩是小事,奪不回布兵圖才是大事。

  丟掉布兵圖,京城駐軍勢必挪動,左氏在京裡的人不少,要是皇上更動駐軍,豈不是在提醒左氏危機將至?

  所幸蕭易禮下對了注。

  東西運到嶺南後,左傳中便挑選一塊風水寶地,將金銀財寶藏起,繪藏寶圖,並將藏寶的兵丁滅口,五十人,一個不留。

  他在嶺南埋伏大半個月,確定軍營上下只有左傳中知道藏寶地點,於是他想盡辦法,企圖盜取藏寶圖和布兵圖。

  兩樣東西分藏在不同地方,布兵圖到手後,他轉頭去尋藏寶圖,卻不料被舞靈橫插一腳,搶先一步盜走藏寶圖。

  亡羊補牢,他只好下黑手,一夜之間結束左傳中和幾員大將的性命,之後一路追著舞靈回到京城。

  誰知那可惡的丫頭,趁著康二哥迎親,混在看熱鬧的百姓中,將那藏寶圖……他不確定藏寶圖有沒有在葉雪身上,但他的人逮著舞靈了,當時,她身上找不到藏寶圖。

  康二哥的信,先是安慰他,讓他別對那五十萬兩銀子耿耿於懷,重要的是布兵圖,左傳中一死,那筆錢落不到左氏口袋裡,想翻雲覆雨,還得掂掂分量,接著又說前幾天左傳中和幾員人將的死訊從嶺南傳回京城,左相氣病了,卻遍尋不著暗中與左家作對之人。

  拿起火折子,燃起桌上燭火,蕭易禮把信燒成灰燼,對隱衛說︰「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就說我省得了。」

  「是,蕭爺。」話說完,隱衛頓時消失。

  蕭易禮吹滅燭火,心裡卻自有主意,他微微勾起嘴角,他非得把這筆錢給挖出來。

  蕭易禮眼睛瞠大,突然定在路中央,整個人動彈不得,他緊緊盯著前方的女子,手足無措。

  是葉雪,她穿著男裝,走在葉風身旁,她不是那種艷麗型或楚楚可憐的女子,穿起男裝來,競有幾分英氣。

  她在每個攤子前面都停下來,把東西一件件拿起來看一看,再放下。

  她看得很認真,約莫是難得出門,所以笑容掛在臉上,開心可見。

  她對每樣東西都很感興趣,每樣都摸摸看看,在她眼裡,這些大概都是古董吧!她不斷對著身旁的葉風吱吱喳喳說個沒完,嬌俏的模樣,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看著她的表情,蕭易禮心跳如擂鼓,說不出的激動在骨子裡叫著跳著,逼著他衝出來似的。

  他想上前跟她打聲招呼,但是不行,她不知道他是誰,這麼做說不定會嚇到她,又說不定她會把他當成錢天佑那種登徒子,所以,他應該躲起來,不應該出現她面前。

  沒錯,忍一忍,再過幾天,他就會想到辦法光明正大的走到她面前。

  他心裡這樣對自己說,但雙腳卻像有自己的想法,不由自主的朝她靠近,忍不住啊,他想近一點看看她,看她的笑,看她雀躍的模樣。

  難得的輕鬆,難得的自在,再度踏出家門,葉雪突然覺得整個人都活起來,她想,自己一定有個不安定的靈魂。

  她當不成宅女,她需要天天在外,她喜歡廣闊的天空和自由空氣。

  葉風見妹妹這麼開心,心裡好過一些,自己實在太忙了,應該多騰點時間出來陪陪家人。

  「大哥,你覺不覺得我們很像在演古裝劇?」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

  「我們是直接生活在古裝劇裡了。」

  他看妹妹拿起一枝玉簪左瞧右瞧,老半天了都捨不得放下。

  那簪子不是上等貨色,玉質普通,但勝在雕工細致,圖案有趣,上面有兩隻小松鼠抱著松果,啃得津津有味。

  「喜歡嗎?喜歡就買。」葉風笑道。

  「哪能啊,要五兩銀子呢,咱們現在得省一點。」

  「等哥賺了錢,給你買。」

  「行。」大哥馬上要去保安堂當坐堂大夫,也虧他有本事,短短幾個月,竟然就能當大夫,就說他是天才咩。

  「你不必太擔心,往後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我知道,大家都很……」

  話說一半,突然一個男人朝她撞上,她站立不穩,差點兒摔跤,幸好有人扶了她一把,但那個撞上來的男人,運氣就沒那麼好了,雖然有她當緩衝,還是摔個四腳朝天。

  扶她一把的不是別人,正是蕭易禮。

  發現莽撞男子出現,他就加快腳步奔到葉雪身後,她站立不穩,他立刻用肉身當柱子,很好心、很善良、很……美人在懷,他聞到她身上傳來的馨香,感受到她身子的柔軟,一股異樣感在心中升起。

  說說,這讓他怎麼能放手?最好她就這樣靠在自己身上,最好他的手就緊緊黏在她腰間,永遠不放。

  可是……哪兒能啊,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硬是把自己的兩隻手給拔開,一拔開,他突然覺得心裡空空的,像掉了什麼似的。

  他飛快閃身,閃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蕭易禮感覺時間似乎經過很久,但事實上不過是兩三下眨眼的時間。

  葉雪穩住身子後,急忙轉頭,想對幫自己一把的人說聲謝謝,但是怪了,她身後沒有人?不會吧,不會是第三空間的好靈體跳出來扶助弱小?如果不是的話……會是誰呢?這麼為善不欲人知?

  等不及她多想,撞上她的男子扶著腰、好不容易從地上站起身時,一個粗胖的婦人舉著鏟子,從人群中衝出來。

  她來勢洶洶,驚得葉風連忙把妹妹往身後拉。

  婦人不客氣的大喊︰「李三,給我站住!你要是再跑,我馬上回去放一把火燒了你老爹、老娘!」

  李三本來還想跑的,也不知道是臉上掛不住,還是怕自家爹娘真被燒成焦屍,他猛地轉身,怒指婦人,揚聲罵回去,「你說什麼話,對公婆這麼不孝,就不怕天打雷劈?!」

  「我怕?我怕就不叫做王桂花!」

  「你到底要怎樣?還想不想好好過日子啊?」

  「是誰不想好好過日子?!想當初你是怎麼說的,讓我安心嫁給你,你會好好待我的。你一個破落戶,我爹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把我送到你家,我替你撐門面,幫你照顧爹娘,還一年一個,幫你生一堆孩子,眼看著日子漸漸好了,你的心就野了,竟勾搭上寡婦,你到底把我放在哪裡?!」王桂花說著說著,粗黑的臉上出現一抹哀傷。

  圍觀的人群都在看這對夫妻的笑話,唯獨葉雪感到不忍,這就是女人啊,跟錯了男人,就是一輩子。

  蕭易禮趁機躲在人群中,還特地選了一個可以多看葉雪幾眼的好角度。

  「你說啥呢,我哪有,我不過是同朋友喝幾杯,哪裡就勾搭上什麼寡婦?」

  王桂花怎聽得下狡辯,抓起手上的鏟子,就往男人頭上摔去,她摔得挺準,砰的一聲,砸到男人額頭,幸好那是木頭做的,否則就要發生命案了。

  也幸好葉風拉著葉雪連退了好幾步,否則那柄鏟子會一口氣修理到兩個人。

  李三的額頭瞬間起了一顆紅色腫包,力道確實不小。

  「你敢對天發誓,李寡婦肚子裡那塊肉不是你的?人家都找到家裡來哭訴了,你敢說你沒勾搭她?!」

  「什麼我勾搭她?明明就是她勾搭我,她勾搭的男人可多了,她只是想把爛帳賴在我頭上。」

  「明知道她是個爛貨,你還去沾,不是自找死路?」

  「我、我……就是一時心癢嘛,哪個男人不這樣。」李三還在替自己辯解。

  「好啊,就允你心癢,如果我也心癢呢,我可不可以去勾搭村口的張秀才?」

  「你長這樣,張秀才玉樹臨風,哪兒看得上。」李三尷尬地抓抓頭,哪家的婦人會當著老公的面,說要去勾搭旁人,何況這會兒看戲的人還這麼多。

  「你這是嫌棄我?想當初我也是一朵大黃花,哪曉得嫁給你後,日忙夜忙,把自己變成一條大黃瓜,倒讓你嫌棄來了?」

  王桂花這樣一說,圍觀者全笑了出來,只有葉雪臉上出現隱隱的不忍。

  蕭易禮乍見,心跟著揪成一團,她是心疼那名婦人嗎?

  「我……也不是嫌棄,你的好,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你別這麼凶啊,大家都怕你,連我這個當丈夫的,也不敢同你說話,爹、娘在家裡想喘口大氣都得趁你不在家,你說說……我也為難吶!」

  這時,一名認識他們夫妻的老婦人出來打圓場,「桂花啊,別嫌王大嬸多事,你這副爆性子也該改改了,大家都知道你能幹,這些年,你裡裡外外張羅,沒有你,李家哪有今天的好光景,可女人再能幹,也得仗著男人過活啊,總要男人真心待你好,日子才過得有滋有味不是?別生氣了,經過這次,李三肯定不敢再出錯,你們回去好好過日子。」

  老婦人苦口婆心,說得兩夫妻回心轉意,李三拾起地上的鏟子,扶著妻子回去了。

  一場鬧劇結束,葉雪心裡卻想著,從今往後,兩人真能心無芥蒂、好好相處嗎?

  看著妹妹的表情,葉風知道她又想多了,拍拍她的肩膀,說︰「這裡是古代,難不成要為這種事離婚?日子總是要湊合著過的,心放寬一點,別事事認真,才能舒服些。」

  她不由得露出苦笑,是啊,不能想得細致,事事追求完美,只會害苦自己。

  她抬頭,無意識地偏過頭,卻不偏不倚與蕭易禮四目相對,當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她怔住了,蕭易禮則是嚇傻了,可是她的目光卻讓他別不開眼,她傷心嗎?難受嗎?為什麼看見他,會這般緊皺著眉頭?

  她並不知道自己皺了眉頭,她只想要看得更清晰一點,下意識地,她向他的方向靠近。

  她的動作讓蕭易禮心一驚,在一名男子走近兩人中間同時,他施展輕功,快速閃身。

  男子穿過他們中間不過短短一瞬,葉雪再定睛一看,卻發現眼前沒有人,是她看錯了嗎?是她又出現幻覺?

  應該是吧,她的幻覺裡,總是會有他出現……

  「阿雪,怎麼了?」葉風不解。

  葉雪過回神,扯開笑容。「沒事,我們快去成衣鋪子吧,大哥要上班了,得趕緊做幾套新衣服。」

  「不做也沒關係。」

  「不行,新手上路,得打扮得光鮮亮麗。」

  葉雪拉著他,兄妹倆一同往前走去。

  蕭易禮從暗巷閃身出來,定定看著他們的背影,葉雪方才的眼神很奇怪,她認識他嗎?

  或者,她是將他錯認成誰?

  說不上的落寞滿布胸口,他突然覺得無法呼吸,他下意識閉上眼,她的神情深烙在腦海中,她到底在他身上看見什麼?

  頹然轉身,他走到她剛剛流連的攤位前,問道︰「剛剛那人看上什麼?」

  小販乖覺,一聽就知道他問的是剛才那位長相清秀的小哥,立刻拿起那枝松鼠玉簪,笑道︰「那人喜歡得很,就是嫌貴。」

  蕭易禮沒同他多話,從懷裡掏出十兩銀子,便拿了簪子離開。

  馬車裡,葉父、葉母望著堆得滿滿的文房四寶,心裡有些興奮,再過幾天,學堂就要開張了,夫妻倆相視微笑,但眼底卻帶著微微的苦澀。

  那天女兒葉雪踫到的事,還有後續。

  圍觀的百姓中,有一個是隔壁鄰居,拜她的「大力宣傳」所賜,左鄰右舍很快知道女兒怎麼教訓一群「老長輩」,於是好心的大嬸、奶奶們,數度上門拜訪,言裡言外不乏好意提醒——未婚女子不宜單獨出門,只有不正經的女子才會拋頭露面。

  女兒五歲就會自己一個人到附近的7-11買東西,如今雖穿越成十七歲的少女,居然不宜單獨出門?在古代,女兒能做的事太少,這已經夠讓人沮喪了,現在還要以家為牢籠單位,把她關在裡面?

  「老公,你覺得要不要挑個好男人把阿雪嫁出去,已婚婦女可以享有比較多的自由。」

  葉母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不行!」葉父馬上反對。

  「為什麼不行?」

  「在這裡不能輕易離婚,嫁錯只能將錯就錯,在古代婚姻當中,女子完全弱勢,萬一嫁不好,娘家變成外家,根本幫不了忙,何況這裡的婆婆哪個是吃素的?光一個孝字,就可以壓得阿雪喘不了氣。把阿雪留在家裡,只要不跨出那扇大門,她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萬一嫁錯人,恐怕連房門裡的自由都沒了。」

  葉母聽了,重重嘆了口氣。「說的也是,要不,給她招個上門女婿吧,至少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盯著,不至於給阿雪受氣。」

  「這倒是個法子。」他疼了一輩子的女兒,怎捨得送出去給別人糟蹋?

  夫妻倆有了默契,待忙過這一陣子,結識的人多了,再來替大女兒物色個好男人。

  「再到書鋪子把教科書拿了,就可以回去吧?」葉母問。

  「對,最近花銀子像在流水,每次跟阿雪拿錢,看她眉頭打上二十四個結,真心疼。」

  怕女兒沒事做,心頭會感到窒悶,葉母便把家裡財政部長的位置讓出來,但這個家不好管,除了剛開始發現的一百多兩銀子之外,無其它橫財,加上初來乍到,有許多東西得添置,辦學堂要買的東西更多,每次出門前向女兒伸手要錢,他們辛苦,女兒更「心」苦。

  「日子會越過越好的,願意當牛,就不怕沒有田可以耕。」葉母勾住老公的手臂,頭靠在他肩膀上。

  她是樂觀主義者,相信行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就是靠著樂觀兩個字,才敢嫁給葉父這個窮小子,他們兩人用兩份國小教師的死薪水,不但養大三個孩子,還在房價昂貴的大台北地區擁有三十坪的小公寓。

  「阿雪心思重,你多開導她。」葉父語重心長的道。

  「她怎麼就沒遺傳到我?」像她,既開朗又樂觀,一皮天下無難事,一笑天下難事皆解除,多好!

  「三個孩子,哪個像我們?你說,我們是不是每次都從醫院抱錯別人家的孩子?」葉父開玩笑道。

  「有可能,憑我們兩個,哪生得出天才兒子、剛毅女兒?」葉母滿臉同意。

  馬車停下,車廂門板傳來兩聲敲扣聲。「大叔、大嬸,程氏書鋪到了。」

  「好。」

  馬車是租來的,阿雪每次花錢雇車都感到肉痛,本想買一部馬車自家使,可是問清楚價錢,一匹老馬、一部舊車,還得三十兩起跳後,就滅了這個心思,要不家裡有輛馬車,阿雪出門就不會被左右鄰居的眼珠子給盯緊。

  兩夫妻下了馬車,走進書鋪子,招呼伙計把教科書送上馬車,付過銀子準備回家。

  沒想到一個壯漢橫衝直撞,往葉父奔來,他的手臂飛快伸縮,葉父尚未收妥的錢袋就被搶了。

  葉母立即放聲尖叫,「強盜!小偷!快來人幫忙!」那裡面還有將近十兩銀子,要是丟了……她首先聯想到的是女兒的苦瓜臉。

  葉父快速擺動雙腿,追著壯漢,但偏偏他的腳程就是沒有人家快,眼看壯漢越跑越遠,十兩銀子就要打水漂兒了,巷子裡突然跑出一個男人,兩手緊緊抓住一根木棍,往壯漢砸去。

  壯漢沒想到突然有人冒出來,來不及閃避,被木棍擊中右手,手上的錢袋瞬間掉落在地,男子搶上前,不斷對壯漢揮動手中棍子,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氣勢無與倫比。

  壯漢見狀,錢袋也不撿了,連忙轉身逃跑。

  直到壯漢跑遠,男子這才彎腰拾起錢袋。

  葉父見男子撫肚佝僂,踉踉蹌蹌朝自己走來,連忙迎上前去。

  男子約莫二十歲上下,留了一把大鬍子,皮膚黝黑,看起來較為成熟,他有雙乾淨澄澈的眼睛,整個人雖然有些狼狽,但容貌端正,氣質正派。

  「你受傷了嗎?」葉父指指他抱在腹部的手臂,關心的問。

  「沒事的,大叔,我先行一步。」

  「等等,我家離這裡不遠,如果受了傷,要不要到我家上點藥?」

  「我……」男人的雙頰突然漲紅,鬍子雖遮住他半張臉,還是可以看見他的害羞神情。

  「你怎麼了?」

  「謝謝大叔,我沒受傷,只是……餓了。」像是配合他的話似的,肚子同時間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這下子他的頭垂得更低了,直想在地上找個洞鑽進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四章 阿禮什麼都好棒棒

  葉雪坐在房間裡的桌前,咬著筆桿,身子一動也不動,心思卻轉得飛快。

  大哥到保安堂當坐堂大夫,賺得不多,一天八十文錢,不周休、不放假,一個月下來,只能掙二兩多。

  比起從年頭忙到年終,卻沒見過一兩銀子的農民而言,這份工作不算差,但這點銀子上酒樓,連一桌像樣的席面都點不起。

  嚴重的貧富差距啊!如果發生在二十一世紀,恐怕就要發生暴動了。

  這陣子,她努力學作菜、學汲水,學習用捶打法洗衣服,成果是……手指割傷了三次,木桶碎了兩個,衣服破掉五件。

  天分吶、天分……最離譜的是,她拿起古葉雪的針線籃,試著把繡一半的帕子完成,結果嘛,呵呵呵……天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

  她的心智苦得夠厲害了,卻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帕子摧毀。

  這種不開心的事還是別想好了,話說教室整理好,教案完成,教育方針也出現大概模型,父母的學堂開始招生了。

  剛開始很不順,直到她主張推出優惠方案後,才拿到二十張報名表。

  所謂的優惠方案是,第一個月免費試讀,之後每人每月收束修五百文錢。

  五百文對有錢人而言是九牛一毛,對平民百姓來說,勉強可以接受,但對農民和其它低下階層百姓,是相當大的負擔。

  父母是良心教育事業者,自然希望能讓越多的孩子受教育,但葉雪是學商的,首要的考慮要素是主要目標客群。

  大戶人家才不會讓孩子到外面學堂念書,他們有族學或自請師傅進府,所以這層客戶不是他們的招攬目標,而農民貧戶連吃飯都有困難,怎會有閒錢讓孩子念書?甭說五百文錢,就算是父母是做功德的,願意免費提供名額,家長們也不會浪費一份可用人力。

  因此葉雪挑選中間客群,這些人家裡有點錢,對孩子的未來心存期待,盼望孩子們能夠考上科舉、當大官,光耀門楣,學費雖然有點貴,屬於奢侈性消費,卻也不是負擔不起。

  這樣的家庭,每當要繳交束修時,父母自會叮囑孩子,勤奮向學、莫負師恩,而孩子也會因為長輩的期待、勉勵自我。

  在第一個月裡,葉雪期待父母親能做到兩點要求。

  第一,務必使教學課程內容活潑,能激起孩子上學欲望,讀書辛苦,如果沒有動力,學生容易半途而廢;第二,教出家長看得見的成績,她打算把父母親打造成金牌名師。

  她當然知道,教育的目的不該只是為了考試,但面對現實社會,想永續經營,就必須開出亮眼成績。

  為留住學生,她打算在開幕的第二個月推出另一個優惠方案——一次繳齊半年學費者,九折優待,繳足一年學費,八折優待。

  她希望這個方案能替他們留下足夠的學生,因為成績需要靠時間來證明。

  如果二十名學生統統留下,就算全部打八折,每個月學堂也會收進八兩銀子,扣掉人事成本和雜支,還能存兩到三兩銀子,錢真的很少,想靠這點銀子發跡致富完全不可能,但萬事本就起頭難,她相信只要肯努力,情況一定可以好轉。

  這些日子錢花得很凶,買桌買椅買紙筆,再會算計,學堂的軟硬設備還是投進將近三十兩銀子,另外,他們還花了五十兩把廚房和衛浴設備大大整修一番。

  奇怪吧,別人最不看重的東西,恰恰是他們這群現代人最看重的。

  挖好下水道,蓋起乾濕分離的衛浴設備,葉雪不再憋尿、憋大便,而廚房整建過後,乾淨得多了,不但建起新鍋灶,還蓋好烤爐,非常簡單,但至少可以烤一些像樣的麵包餅乾,可惜沒有天然氣,做不出瓦斯爐,否則煮飯會更輕鬆些。

  不過有了各種新打造的鍋具,母親的手藝得以發揮,大大改善了他們的飲食,饑餓次數逐漸減少。

  葉雪翻開幾張圖紙,那是她畫的打蛋器、刨皮機、刀具晾乾架、糖罐鹽罐、烤盤、模具……全是家庭小五金,還包括各種清潔用具。

  當初她多留了個心眼,大哥把圖紙送到打鐵匠鋪子裡打造時,沒有告訴對方用途,現在如果靠這些圖紙,能不能替家裡掙取一些收入?

  聳聳肩,眼前沒時間想這些,先把學堂辦起來再說。

  收妥賬冊,葉雪抱起這幾天剛趕出來的故事書。

  穿越四十五天,她以驚人的速度學會寫字。

  沒胡說,就是學會寫字!

  現代人早已經習慣用電腦處理所有事,拿筆是什麼感覺都快忘記了,連原子筆都不會拿,何況是毛筆?幸好她有堅強的毅力,越是做不好的事,越是要卯足全力去克服。

  現在她的字有模有樣,寫出來的故事也不會東掉一句、西少一個字,她的故事包羅萬象,新奇的、靈異的、趣味的、甜美的……每個故事都相當吸引人,她立誓,在一年內,圖書館裡的架子將擺滿自己的作品。

  走到前院,教室、遊戲室已經大致布置好,就等著後天正式開學。

  目前報名免費課程的學生有二十人,希望這個月過後,至少能有十五個學生留下來,這是她的短程目標。

  大門打開,葉雪聽見聲音,轉頭望向窗戶,就見母親領著駕車的大叔進屋,他手上抱著一疊書冊,應該是新的教科書印好了,她馬上迎出屋子,卻發現走在最後面的父親,攙扶著一個大鬍子男進來。

  「阿雪,快來幫忙!」葉母的聲音揚起。

  「媽……娘。」有外人在,葉雪急急改口,跑到母親身邊,在她耳畔小小聲的問︰「那個人是誰啊?」

  走進葉家大門,強忍住上揚的嘴角,但大鬍子男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四下張望。

  進來了!他終於走進葉家大門,在趴上葉家屋頂的第二十三天之後。

  沒錯,他就是蕭易禮,他安排一場假搶劫、真入住的戲碼,然後,正正當當的登堂入室。

  天曉得他多喜歡葉家四口,他多想加入他們,成為葉家的一分子。

  每天趴在葉家屋頂上,他都在抵制自己的強烈欲望,好幾次,他想綁走葉雪,逼迫她把那個「現代社會」仔仔細細形容給他聽。

  好幾次,他看著她憂鬱的握緊拳頭向夜空揮拳,不斷的說「我討厭穿越、討厭大魏」時,他真的好想從屋頂跳下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告訴她,其實這裡沒有這麼討厭,其實這裡也是有好人的。

  於是,他終於弄明白,自己喜歡上葉雪了,從第一眼見到她的怦然心動、喘息不順開始,他就對她一見鐘情了。

  他喜歡她傷心難過,卻打死不讓眼淚掉下來的倔強;喜歡她明明脆弱,卻要握緊拳頭,朝空中大喊「我不會輸,我會戰勝這一切」的驕傲,喜歡她拚了命把鬼畫符變成楷書,更喜歡她無時不刻的專注。

  這種喜歡來得毫無道理、莫名其妙,但它就是來了。

  他沒喜歡過任何女子,為此,凌大哥還擔心他是不是好男風,可如今證明他是愛女人的,因為他喜歡上葉雪了,喜歡到夜裡睡不著,喜歡到白天一個恍神就會亂想,喜歡到他夢見他們當夫妻,身邊還有一群可愛的兒女,喜歡到開始對自己不滿意……

  是不滿意,因為她連他的存在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對他有什麼感覺了。

  自己從沒這麼奇怪過,但這種情況就是發生了。

  他無法阻止自己想她、喜歡她、愛她,只好用一個爛辦法混進她的家。

  他無法解釋自己的瘋狂,只好欺騙凌大哥、康二哥,說他必須找到藏寶圖,於是混到她身邊。

  他混亂不已,尤其在葉雪的視線對上他時,一顆心咚咚咚的跳個不停,變成生命力十足的戰鼓,一下敲過一下,力氣大到他喘不過氣,大到本來就因為「饑餓」而虛弱的身體更加虛弱,腳步一個不穩,差點兒踉蹌摔跤。

  怎麼辦?他興奮到無法自抑,興奮到想跑到她面前,對她鞠躬彎腰,說︰「我是蕭易禮,你可以叫我阿禮,我們將要住在一起,請多多指教。」但是他不能這麼唐突,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望向自己,眼光裡充滿警戒與敵意。

  她不喜歡他嗎?這念頭讓他從山頂掉到山谷最深處,咐咻咻的涼風從耳朵灌進心裡,把他的心瞬間封凍。

  「你領陳大叔把書擺進教室,再到後院幫忙。」葉母交代完,就和葉父扶著蕭易禮往後院去。

  葉雪又瞄了蕭易禮的背影一眼,才照著母親的話做,把書放好,送走陳大叔,拴好大門。

  接著她來到後院,發現父母把大鬍子男領進大哥屋裡。

  葉母從廚房裡端出一碗面,看見女兒,忙說︰「阿雪,幫忙打掃一下你臥室旁邊的屋子。」

  「為什麼?」

  「阿禮要住下來。」

  阿禮?是那個大鬍子男嗎?「媽,那個人是……」

  「是恩人!」葉母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我都快嚇死了,你爸瘦巴巴的,那個壯漢至少有一百公斤重,要是他對你爸動手……幸虧阿禮出手相助,不但救下你爸,還把十幾兩銀子給搶回來。他實在太可靠了,如果沒有他,我還真不敢想像情況會有多糟糕,阿禮是我們家的恩人吶。」

  「所以你們就把人帶回家?」葉雪忍不住揚高聲調。

  會不會太隨便了?誰曉得他有什麼目的?要是他心術不正、有所圖謀怎麼辦?

  「對啊,他幫我們,我們當然應該幫他,他沒地方住,剛好我們這裡很大……」

  「我們又不是開客棧的。」她反對、反對!

  「阿雪,我們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兩天沒吃飯,餓得都快虛脫了,就算這樣,他還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光是這一點就可以相信他人品端正。」葉母極力吹捧阿禮。

  「就算他人品端正,我們應該知恩圖報,那麼我們請兩天沒吃過飯的俠客好好吃頓飯就是了,為什麼還要讓他住下來?」

  「阿雪,阿禮是外鄉人,進京投親,卻沒找到親人,身上盤纏花光了,沒有別的地方可去,看在他幫過我和你爸的分上,我們家裡又不是沒有多餘的房間,留他住下來又不會怎麼樣。」

  葉雪沒好氣的偷偷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老媽這話說得也太輕鬆了吧,他們的日子又沒多好過,學堂能不能開得起來還是未知數,靠大哥一天八十文錢收入,養活一家四口已經夠辛苫,哪能再多養一個閒人,善心人士不是這麼當的。

  「媽,他是外人耶,萬一我們穿越的秘密被發現怎麼辦?我們現在講話還很現代,要是被他察覺不對,跑去警察局……不對,是去報官,我們說不定會被抓。」她試圖說服母親。

  「這話講得在理。」

  聽見母親這樣響應,葉雪鬆了口氣,正感慶幸之際,卻又聽到母親說——

  「以後你要記得改口喊爹娘,現代用詞盡量別用,反正後天學堂就要開張,該改口的也該改口了,就當阿禮是來替我們特訓的,你說這樣好嗎?」

  「媽!」她急得想跺腳。「不光是這個啦!」

  「不然呢?」

  「我們還沒有正式收入,多養一張嘴巴,太辛苦了,要不這樣好了,我們各退一步,我們把他餵飽,收留他一個晚上,明天就送他離開,好不好?」葉雪提出一個折衷的建議。

  「阿雪,我知道我們現在的生活很辛苦,可是見人危難,不幫一把實在說不過去,我和你爸……呃,你爹合計過了,等學堂開張,家裡的大小事都要靠你,煮飯、做點心、洗衣、挑水、砍柴……這麼多事,你哪做得來?有阿禮在,多個人手幫忙,不是很好嗎?」

  「可是……」她就是不喜歡陌生人住在自己家裡啊!

  「別可是了,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們運氣好,一家人能在一起,阿禮可憐,長輩親人不在身邊,咱們幫他,他也會幫助咱們的,別計較太多,乖,快去打掃屋子。」葉母鐵了心要當好人。

  葉雪縱使再怎麼不認同,卻說不過她。

  見女兒遲遲不動作,葉母笑著推推她。「快去,愣在這裡做什麼?」

  用力吐了口長氣,她不滿的「厚」了一聲,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去打掃。

  就這樣,阿禮住了下來。

  他有雙靈活的大眼睛,眉毛很濃,皮膚黝黑,一張臉有大半張藏在鬍子後面,看不出真面目,不過他的眼睛很漂亮,乾淨澄澈,如果眼睛真的是靈魂之窗,如果真的可以從一個人的眼睛看出他的性格,那麼,他不像壞人。

  他很高,和葉風差不多,不過葉風較瘦,是斯文書生型,而阿禮的肩膀很寬,體形壯碩,有誇張的胸肌和臂肌。

  葉雪時不時盯著他看,腦子裡面想著要怎麼勸他離開。

  蕭易禮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每次被她這樣看著,心就會不受控制的狂跳,呼吸也會變得急促,胸口好像快要爆開一般,害得他手腳無法安分,害他好想要舞劍……

  不是為了炫耀,是因為、因為……因為說不出口的快樂,在他全身上下不斷衝撞。

  因此他老是笑,彎彎的嘴角隱在大鬍子後方。

  他不斷自問,她會喜歡他嗎?會不會覺得他的鬍子很礙眼?他後悔貼上大鬍子,應該讓她看看自己的真面目,可是京城熟人太多……亂七八糟的念頭在他腦海裡轉,轉得他暈眩,他從沒有過這麼奇怪的經驗,害得他手足無措。

  最慘的是,每次望著她,就會有一股熱流從他腹間緩緩流過。

  他很想把葉雪抱進懷裡,想聞她的味道,想貼著她說話,想看她對自己笑。

  怎麼辦,他想像「金玉滿堂」裡的客人那樣,對她親親摸摸又抱抱,想到這裡,他的心越跳越急,活絡了他的筋脈,他抑不住想要帶著她飛高飛低,把自己的輕功發揮到淋灕盡致。

  他每天都為了不能靠她更近一點而煩惱。

  葉雪每天也都為了不能趕他出門而煩惱。

  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兩個人的交集非常少。

  古代人早睡早起,學生卯時前就會到學堂,因此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必須在之前完成。

  換言之,就是在早上五、六點以前,讓父母吃飽飯,迎接學生的到來。

  或許有人會說,現代小學生上課也是七點半之前到校,古代和現代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似是……真的不一樣!

  在現代,只要把水龍頭打開,就有自來水可以用,電飯鍋插頭一插,開關壓下去,就可以去洗臉刷牙、換衣服,如果沒時間煮早餐,外面還有一堆早餐店,中式西式任君挑選。

  可是在這不文明的古代,光要把水缸裝滿水,就是一個重大課題。

  因此每天起床,就要耗盡葉雪所有的力氣,才能讓她死心迎接「嶄新的一天」,也因此早晨的廚房,總是充斥著一股戾氣。

  不過這一天,當她走進廚房時,情況變得不一樣了,她居然聽見母親的笑聲?!

  她快步走進廚房,就見母親一邊攪動鍋鏟,一邊和那個不速之客聊天,至於不速之客本人正在搓揉麵團。

  看見女兒進廚房,葉母堆起滿臉笑意,說道︰「阿雪,你快看看阿禮多能幹,我起床就發現阿禮把柴房裡那些粗木頭都劈成細柴了。」

  哼,炫耀!葉雪沒好氣的瞪阿禮一眼。

  蕭易禮得意地朝她揚了揚下巴,希望自己能在她心中留下好印象。

  不過葉雪可不明白他的想法,誤以為他這是在向她示威,她氣呼呼別過臉,拿起水缸邊的木桶往外走。

  「阿雪,你要做什麼?」葉母一把拉住女兒。

  「我去打水。」

  「不必了啦,你看!」葉母掀開水缸上頭的木蓋子。「阿禮一早起來打的水,有他在真好,他可是幫了大忙。」

  葉雪這下子臉更臭了,踩著重重的腳步走出廚房,又哼一聲,諂媚!

  蕭易禮見她的反應完全跟自己想像的不一樣,笑容隨即斂起,整個人沮喪極了,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兩人之間更進一步呢?真的好煩惱啊……

  「仁愛學堂」已經開課一個月了。

  口耳相傳,中間有新學生來報到,今天更瘋狂,竟然一口氣出現五個新生,依年紀劃分,父母各帶一班,早上四堂課,兩堂中文、一堂體育和一堂寫字課,下午三堂,數學、中文和自然科學。

  排這麼多中文課,是基於現實考慮,想擴大學堂規模,定要教出成績,在這裡,所謂的成績就是有多少人考上秀才,即使葉雪強烈認為數學課會讓人的邏輯變好、頭腦靈活也不能多上幾堂。

  她早上負責做點心、午餐,下午再幫兩個班各上一堂數學課。

  考慮再三後,她決定教導學生阿拉伯數字,比起中文字,在計算時,阿拉伯數字方便得多,順利的話,她也打算教學生代數、圓周率甚至是微積分。

  但問題來了,今天新生太多,父母忙到焦頭爛額,父親應該抽空到廚房升火的,卻遲遲沒有出現,既然如此,葉雪只能靠自己。

  但升火哪有這麼容易?所以努力一番後,爐火沒升起來,反倒是她的心火旺盛得很。

  她恨得擠眉弄眼,想寫一張公告貼到大門口——徵求電機系穿越人。

  她要弄出一台瓦斯爐。

  再一次堆柴火、引火苗,這次她往裡頭放進很多廢紙,終於,有一點點動靜了,她連忙拿起竹管往裡頭吹氣,可惜啊,火苗沒壯大,她乾淨的肺葉卻被燻出半片黑。

  肺黑、手黑,臉也黑上大半邊,灶裡遲遲不見新奇跡。

  瞪著爐灶,恨恨踢它幾腳,火當然不會被她踢出來,葉雪只成功地踢痛了自己的腳趾。

  她和灶爐大眼瞪小眼的同時,蕭易禮就站在窗外看著她。

  看她氣得兩頰紅撲撲、雙眼亮晶晶的模樣,看著她手足無措,對著灶爐發火,他竟有種無法言喻的暢快感。

  他病了,他想。

  待蕭易禮回過神來,他走進廚房,接手升火工作。

  他知道葉雪在看著自己,也感受到她的視線專注而仔細,她正在努力記憶自己的一舉一動,他忍不住暗樂在心裡。

  葉雪冷冷的看著他熟練的升火、熟練的燒熱鍋爐、熟練的將水倒進鍋裡……他都不知道自己驕傲的模樣多礙眼,她擺出一張臭臉,把面放進熱水裡,再也不理會他。

  麵煮好,蕭易禮湊上前去,巴結的問︰「我可以吃一碗嗎?」

  她冷哼一聲,抬高下巴,捧著拖盤走出廚房,分點心去。

  不給吃?他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不會吧,這麼小氣?不過她氣嘟嘟的模樣真可愛、真美麗、真順眼、真真真……好風景化了他的心。

  於是他下定決心,在未來的同住歲月裡,他要一次又一次地惹毛她,這樣他就有無數的好風景可以欣賞。

  「阿雪,我找到武學師父了,如果『仁愛學堂』能教出幾個文狀元,再教出幾個武狀元,以後都不必擔心招生問題。」葉父樂呵呵地從前院跑到後院,對著正在準備午膳的女兒說道。

  「我們又不開體育學校,幹麼找武學師父?」葉雪一面回話,一面把包子放到蒸籠裡。

  「以前不開,以後可以開,再過幾個月,我們慢慢發掘學生的天分與興趣,也許可以開始分科。想走文的,就教他們四書、作文和詩詞,想走武的,這些天我會和阿禮去研究一下,看看武舉要考些什麼內容,再找些兵法、布陣的書本回來編輯,幫孩子上課。」

  「阿禮?」又跟他有關係?她挑挑眉毛,這人還真愛炫耀。

  「就是他,我們的武學新師父。」

  「他?會打架,不代表能教武術,武舉也不是一群無賴潑皮打群架。」葉雪嗤之以鼻。

  「阿禮很厲害的,剛才一隻雀鳥從樹上跌下來,在樹下一直叫,孩子們上課不專心,幸好阿禮過來,捧起小鳥,一轉眼就竄到樹上去,把小鳥放回巢裡。那是貨真價實的輕功,雖然沒有電視上演的那麼厲害,但阿禮的輕功既真實又帥氣,我都快要變成他的粉絲了。我敢保證他絕對是個高手,如果他穿越到現代,我保證李小龍、李連杰都沒得混,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武林宗師、武林盟主,是活生生的郭靖!」葉父連聲讚揚,好像沒把所有的讚美詞匯講過一遍,無法形容他滔滔不絕的崇拜。

  浮誇!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這些天父母對阿禮的誇獎,她已經聽到耳朵長繭了。

  阿禮好厲害,一下子就把水缸給裝滿滿;阿禮好能幹,他揉出來的麵又Q又有嚼勁,拿去參加牛肉麵節,肯定奪冠;阿禮好強,他不是在砍柴,斧頭在他手裡,立刻變身成倚天劍、屠龍刀!阿禮好棒……

  葉雪不是想和他比較,但是自從穿越到這裡之後,她覺得自己已經夠無能了,如今再加入一個厲害、能幹、偉大、好強的阿禮,她覺得自己輸到快要脫褲子了。

  「所以爸就決定讓他當武術老師,不必開會討論?」他們家的民主風氣,也將漸漸消失在大魏王朝裡?

  「那不是我提的,是學生提的。上體育課的時候,他們問我可不可讓阿禮教他們武功,他們也想飛上樹、想打壞人,我問過阿禮的意思,阿禮也願意幫忙。」

  他當然願意,他越能幹,她那沒什麼戒心的老爸老媽就越想把他留下來,才兩個多月吧,她已經開始有種他才是爸媽親生兒子的感覺,而她只是路人甲一枚。

  因為他,她天天翻白眼,如果他繼續住下去,她的眼部肌肉一定會變得很發達。

  「阿禮說,有空要上山一趟,挑選好木頭,給學生們削幾把木劍,他們一聽高興得不得了,看來我們學堂有阿禮加入,真是如虎添翼,所以說吧,老天爺都在幫我們,知道穿越是件辛苦事兒,特地派阿禮來相助。」

  葉父越說越興奮,葉雪卻越聽越不是味兒。

  她不會飛天遁地,不會砍柴起灶,連挑水的功夫都不及人家一咪咪,她還想把人家趕出去?如果老爸老媽現實一點,說不定要被趕出去的人是她。

  抓起一大把菜,葉雪恨恨地拿起刀子用力往下砍,發出「喀」一聲悶響,好像砍的是阿禮那張臭屁臉。

  葉父被女兒的舉動嚇到,他定睛看著女兒好半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灰溜溜地跑離廚房。

  葉雪不知道當她刀起刀落時,蕭易禮就站在窗外,欣賞她「優美」的動作,更不知道他是故意在眾人面前露一手,就是希望他的好武藝能傳進她的耳朵裡。

  而在阿禮加入後,所有的學生都喜歡體育課勝過數學課。

  更可惡的是,竟有五個小孩鼓起勇氣,手牽手排成一條線,戰戰競競、輕手輕腳地走到葉雪面前,溫柔客氣、討好體貼地低喊她一聲,「雪姊姊。」

  葉雪回過頭,用最和善的笑容問︰「怎麼了,是不是課堂上有聽不懂的?沒關係,今天下課後留下來,我教你們。」她也想當受人歡迎、有教育良知的好老師啊。

  聞言,第一個小孩搖頭,第二個、第三個……一排小孩連續搖頭。

  見狀,她仍維持臉上的笑容,極有耐心的問︰「那你們有什麼事嗎?」

  「雪姊姊說過,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的,對不對?」一個學生小聲的試探問道。

  「是啊,咱們學堂是個講道理的地方,只要你們有道理,說出來,任何事都好商量。」

  她的話讓學生們鬆了一口氣,更放心的表達自己的意見了。

  「雪姊姊,我長大不想當賬房。」矮個子學生拉起甜甜的笑臉說。

  「所以呢?」掃過眾人的表情,葉雪隱約猜出端倪,心微微下沉。

  「我們可不可以別上數學課?」終於有人鼓起勇氣,敲出第一響。

  她變臉了,但下一秒立即揚起笑顏,努力抑制不滿的岩槳噴發。「這樣啊,那麼同學上數學課的時候,你們要做什麼?」

  「我們要學武功,我們想變成和禮哥哥一樣的俠客。」

  學武功?呵呵呵……好得很,阿禮公子搶學生搶到她的地盤來?很好、非常之好、好到一個無與倫比的境界。

  葉雪拚命讓笑容維持在臉上,拚命把嗓音調到最小、最柔和的頻率,說︰「恐怕不行哦,禮哥哥很忙的,沒辦法幫你們上課。」

  「我們已經問過禮哥哥了,禮哥哥說只要雪姊姊同意,就可以教我們。雪姊姊,你同意嗎?」

  葉雪倒抽一口氣,繃得太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她抿直了雙唇,寒聲回道︰「行!不過有數學課、有點心,沒有數學課、沒有點心。明天的點心是手工餅乾,決定好後,記得告訴雪姊姊一聲,免得雪姊姊忘記準備你們的分。」

  五張笑臉頓時僵凝住,掙扎爬上他們肉肉的小臉蛋。

  她沒等他們的回答,轉身往廚房奔去,她要去拿一把柴刀,把大俠客砍成五段。

  當然,如果她知道五個小孩是受阿禮挑撥引誘的話,大概不會只想砍成五段,會直接把他變成絞肉。

  葉家的飯桌上一向很熱鬧,他們習慣邊吃晚餐邊聊天,交換彼此見聞,這是身為穿越者的他們,迅速吸收大魏朝新知的方式,這天的晚餐時光也是如此,唯一有什麼不同,就是這陣子多了阿禮這個外人。

  「今天有病患家屬帶禮到保安堂向我道謝。」葉風說道。

  他有現代醫學概念,也有中醫知識,兩者相互結合,再加上三、四個月來的實習經驗,他的醫術突飛猛進。

  「那個過敏性鼻炎病患嗎?」葉雪問道。

  「對,除了用藥之外,我讓他回去把盛開的柳樹砍了,病情果然好許多。他說每年這個時候,食不安、寢不寧,沒有一天能舒服的,卻沒想到竟是滿園子柳絮惹的禍。」

  「如果有益生菌和口罩就好了。」她順口回道。

  她也懂得醫術?蕭易禮看她一眼,眼底滿是欽佩。

  住進葉家數月,他發現這一家人都不簡單,好像什麼都懂、什麼都會,他不認為葉風的醫術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略有涉獵。

  前幾天,有鄰居小孩不知道怎麼搞的,居然讓鐮刀從腿肚子穿進去,大夫說他那條腿肯定廢了,本想直接將鐮刀拔出來,但被葉風阻止,他給小孩喝一點藥,讓小孩昏睡過去後,拿出一些奇奇怪怪工具,幫那孩子「開刀」。

  饒是他見多識廣,也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刀具和醫治手法,他看得目不轉睛。

  「我讓他回去縫口罩了,他說很久沒呼吸得這麼順暢,保安堂章老板很高興,決定從下個月起給我加俸。」

  「太好了,學堂有收入,再加上大哥的月銀,日子可以過得寬鬆一點。」

  「阿雪為銀錢的事很頭痛吧?」葉父笑著揉揉女兒的頭發。

  「可不是嗎?無源可開,卻又沒辦法節流,想得夜裡都睡不好呢。」葉雪在親人面前說話輕鬆、口條清楚,與跟阿禮單獨在一起時,氣鼓鼓的模樣截然不同。

  「不必擔心,咱們定能把生活越過越好。」葉母也跟著笑道。

  「阿風,你想進太醫院嗎?」蕭易禮突然問道。

  若是葉風有意願,只要他跟凌大哥提一提就能成事,這樣的人才,若能為朝廷所用,是大魏之福。

  又搶鏡頭,沒得表現很難過嗎?葉雪白他一眼,冷聲問︰「你有門路嗎?有的話,行啊,介紹一下吧!」

  她的幾句話,讓蕭易禮迅速閉上嘴。

  太粗心大意了,他現在是「家鄉發大水的落難子弟」,要是有門路幫葉風進太醫院,怎麼會沒有門路養活自己?

  過了一會兒,他硬是擠出一個很牽強的理由,「我、我只是想,有文狀元、武狀元,一定也有御醫考試吧。」

  見阿禮被女兒堵得連說話都結巴了,葉母不免有些無奈,女兒的性子真得改改,不然真沒有男人敢娶她了。

  她看看女兒,再看看阿禮,這麼好的男孩,他可是她和老公觀察好幾月的內定女婿,她可不希望女兒的臭脾氣把好女婿給嚇跑了。

  「阿雪!」葉父也白了女兒一眼。

  葉風見狀失笑,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妹妹的個性不服輸,阿禮卻處處要贏她一頭,逗得她氣呼呼的,再躲到一旁暗樂,這讓妹妹能開心嗎?

  葉雪撇撇嘴,她當然明白,這種針對很幼稚,只是,他真的很討人厭!

  「阿禮,有沒有吃飽?」葉母殷勤的問。

  「有,謝謝葉大娘。」蕭易禮心裡想著,如果葉家有足夠的本錢,開飯館絕對比開私塾賺得多,葉大娘的廚藝好到讓人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這些日子,裡裡外外全靠著你張羅,讓我們輕鬆不少,是大娘要謝謝你。」

  「大娘別這麼說,要不是你們收留,我都不曉得會流落到哪兒去。」

  「別胡思亂想,盡管把這裡當成自個兒家,安心住下來。」她拍拍阿禮的手背,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多謝大娘、大叔。」

  「再過幾天就休假,我和你大叔想帶阿雪到處走走,你知道京城有什麼好去處嗎?」葉父問。

  這些日子忙得團團轉,是該找個時間全家出去轉轉。

  蕭易禮想了想,回道︰「城郊有座翠湖,很漂亮,湖邊有幾家飯館,東西挺好吃的,湖中心還有個亭子,可以搭船過去走走,要不咱們去翠湖?」

  「阿禮,你對京城很熟嗎?以前來過?」葉風直覺反問。

  呃……露餡了,他的心思就是不夠縝密!微詫後,蕭易禮連忙笑著把話圓過去,「是學生告訴我的,我也沒去過。」

  葉父沒有多想,接口道︰「行,咱們過兩天就去翠湖走走,阿風,保安堂那裡若是能請假的話,一起去。」

  葉風似笑非笑的望著阿禮,像是窺探到什麼似的,但他沒多說什麼,夾起一筷子筍絲炒肉放進妹妹碗裡。

  一天天過去,蕭易禮和葉雪像兩個大孩子似的,鬥來鬥去。

  他們沒有吵架、沒有大肆爭鬧,只有葉雪看阿禮不順眼,時而放冷箭、時而諷刺,時而在背後紮小人,而她越吃憋、越光火,阿禮就越樂。

  你有見過發現自己的圖像,被人狠扭、揉團,再踩個幾下,還會笑得像朵花兒的嗎?阿禮就是。

  很奇怪的相處模式,但兩人似乎都樂在其中。

  直到莊奶奶上門,想替他家的孫子說親事;直到莊子良一次、兩次出現在葉家學堂,臉紅紅的站在教室外面看葉雪上課,那雙眼睛變成兩張血盆大口,想把她給吞了似的;直到蕭易禮再也忍不住,跳到樹上,抓起一把葉子朝莊子良的腦門射飛鏢……蕭易禮才正視兩人的相處方式,需要換個新法子。

  莊子良二十二、三歲,前兩年老婆死了,留下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

  年紀雖然大了點,字也認不了幾個,但人家勝在錢多,據說有大宅、有良田百畝,還有幾百兩家底,這在他們這邊,算得上頭一份兒。

  莊子良口袋滿滿,便想再進一步,他貪圖葉家辦學堂,葉雪又是個識文的,日後若是養出幾個會讀書的孩子,考上科考、進了仕途,莊家從奴才變官戶,可是鹹魚大翻身。

  不過葉父、葉母反對,他們的說法是︰思想觀念、教育程度、價值觀都落差太大。

  蕭易禮不太懂這是什麼意思,跑去請教葉風。

  葉風笑著解釋,「教育程度差異很簡單,一個博覽群書、一個目不識丁,一個說古論今、笑談風月,一個只能說說身邊幾口人的事情,你說能有共通話題嗎?」

  「那思想觀念、價值觀呢?」

  「莊子良想說稻種差異,阿雪想談國富論,兩個人的思想連不在一起。莊子良用條件來論婚姻,阿雪用第六感談感情,價值觀相差太大。」

  葉風不解釋還好,越解釋,蕭易禮的腦袋就越混亂,什麼叫第六感?什麼叫國富論?

  不過,盡管確定莊子良沒有機會,這件事還是在蕭易禮的心中投下陰影。

  也許葉家人不急,但外面的人急啊!

  葉雪會寫字、會教書,還會做菜洗衣,家世又不高,這樣的姑娘,誰娶回去都是賺到,要是明年考試,仁愛學堂再出幾個秀才,她的行情肯定水漲船高。

  危機意識教會蕭易禮,不可以再繼續混帳下去,就算葉雪生氣很可愛、惹火她很好玩,可萬一不小心,把媳婦給玩沒了,他要到哪裡哭去?

  他果斷的改弦易轍,不過這件事他需要幫手,於是在他決定好的這一天,他來到葉家的後院,他看看葉風的屋子,再看看葉母的屋子,猶豫片刻,他走進葉風屋裡。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五章 喜歡人得用對方法

  學生人數大致穩定,上學期的三十幾個小孩都留下來了,還多出將近二十個學生,當中有三成的學生繳交一年學費,四成學生繳半年學費,換言之,這五十幾個學生將會成為仁愛學堂的代言人。

  因此葉雪對他們的程度嚴格控管,將五十幾名學生分為三班,現在連她都要開始帶班。

  葉父、葉母一有空就去做鄉野調查,確定每年一次的秀才考試內容、題型與考題方向。

  且在這次的教務會議中決定,從下個月起,升學考試班每天得多留一個時辰,做考前大猜題練習。

  科考對古代人而言,或許困難重重,但身為現代人,每人都是從小經歷大大小小、關關層層的考試,才能夠在社會上立足,因此考試對葉家一家四口而言,沒有什麼難度。

  比較有意思的是,這五十幾個學生當中,還真的有將近十個人想走武舉路子,於是葉父重新規劃他們課程。

  不管葉雪的態度如何,蕭易禮都在葉父、葉母和葉風的支持下,成為葉家的一分子。

  他有沒有找到親人?不知,但每個月他都會消失個幾天,並且許多時候,只要學堂裡沒課,他就會偶發性失蹤。

  他算半個客人,葉家爸媽不好意思追問他去哪裡,便一致認為他是去尋訪姑父和姑姑一家了。

  因為葉雪白天得帶班,晚上還要寫故事書,於是蕭易禮良心推薦鄰居張大娘來幫忙。

  張大娘做事勤快、手腳俐落,一家五口的衣裳,她幾下功夫就洗得乾乾淨淨、曬得平平整整,葉家上下滿意極了,從此沒有梅乾菜衣服,棉被還聞得到太陽的味道。

  葉母極力推崇,張大娘不好意思,還說︰「不是人人家裡都有井的,我夠幸運了,想用水,不必跑老遠去挑。」

  沒錯,現在張大娘家裡用水,也不必跑老遠,葉家是個大方的主家。

  張大娘還負責葉家人的三餐和學生的點心、午膳,她的手藝沒有葉母好,但有機會跟在葉母身後學新招,她也樂得在餐桌上給大家一些驚喜。

  有張大娘的加入,生活變得輕鬆,一心主張民主自由的葉家上下,觀念出現些微改變,其實雇用佣人,也不完全沒有好處,這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分層負責,人人都做自己最擅長的事,社會會穩定成長、邁向文明進步。

  對於張大娘的加入,葉雪對阿禮心存感激,要不是他強力說服、良心推薦,她不可能這種舒心日子過。

  她知道的,所以在親口對阿禮說謝謝同時,她也省卻每天的固定工作——擺臉色。

  只有一點點的些微改變,但全家人都感覺到了。

  比方,阿禮問葉雪話的時候,她不會聽而不聞;餐桌上阿禮的提問,她不會再使出短句封殺法;偶爾,阿禮講出值得誇獎的言論,她也不會硬是要酸個幾句……簡言之,他們之間的氛圍從墨綠升級為碧藍。

  由此可證,再大的偏見,只要有人肯先釋出善意,情況就會逐漸好轉。

  這天是月考,體育課、數學課都暫停,葉父、葉母把學生集合在同一間教室,一前一後,盯著學生寫考卷。

  幾個月下來,學生認的字越來越多,進出圖書館的學生人次有增多的趨勢。

  葉家人是受新教育長大的,認為學習最重要的基礎是動機,與其逼孩子在紙上一遍遍無聊枯燥地寫字練字,不如鼓吹他們閱讀,讓他們有認更多字的欲望。

  他們一致認為,芬蘭的教育成功,最大原因是鼓勵閱讀。

  因此昨兒個葉母在圖書館門口張貼公告——

  閱讀完十本書、並交出讀書心得者,可換小餅乾一包;閱讀三十本者,可換牛軋糖一包。

  這是何等有吸引力的獎勵啊,葉家烤爐做出來的餅乾,可是別處買不到的好味道,學生們看到公告都興奮了。

  為應付即將到來的閱讀人次,這幾天葉雪很拚命,每天都在燭光下熬到丑時,才肯上床睡覺,只不過她不知道的是,有個人偷偷地在屋頂上陪她熬夜,看著她,不斷傻笑。

  葉雪把剛完成的武俠小說裝訂成冊,抱起兩本書,往前院走去。

  這是她寫的第一套武俠小說,文字內容適合即將考秀才的升學班學生,據說已經是借閱排行榜上的前幾名。

  她當然寫不贏古龍、金庸,但她從小到大看的書夠多,信手拈來就是一個個新奇橋段,這些橋段吸引了學了們的目光,也讓她在「禮哥哥、雪姊姊排行榜」的人氣,有往冠軍攀升的跡象。

  常有人圍在她身邊問︰「雪姊姊,丐幫幫主最後怎麼樣了?有沒有被壞人害死?」、「雪姊姊,上宮家的武學秘籍這麼厲害,為什麼傳到後代,竟然沒有人習得此門功夫?」、「雪姊姊,揚州的比武大賽真的有選出武林盟主嗎?」

  粉絲團人數激增,讓她有小贏的快感。

  走進圖書館,葉雪發現阿禮在裡面,正拿著《大漠英豪》第七冊在看,而且看得很認真,連她走進來也沒發覺。

  《大漠英豪》已經接近完稿,將近三十萬字,要是在現代,葉雪絕不相信自己能夠用筆寫出這麼多文字,更別說用的還是毛筆,但她做到了,所以那話說得好,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蕭易禮不知道葉雪進屋?拜託,他當然知道,更精準來說,她從後院走到前院時他就知道了,對於她的腳步聲,他已經不只是熟悉。

  至於他會這麼認真,好似根本沒發現她的理由有兩個——

  第一,討好葉雪,這是她的心血,他看《大漠英豪》看得目不轉睛,恰是對她的推崇與恭維;第二,小說太吸引人。

  天曉得他有多喜歡這間圖書館,從小到大,他對書的印象只有刻板、無趣,書是用來考試、欺負學童用的,凡是看閒書的孩子,注定只有一個下場,叫做沒出息。

  他就是貪看閒書的沒出息人物,也因此從小到大不曉得挨了師傅多少板子,勤有功、嬉無益,同樣的話聽過十幾年,聽到他頭皮發麻。

  沒想到葉家學堂與眾不同,不但鼓勵孩子嬉鬧玩耍,課堂上還不允許孩子乖巧沉默,他們獎勵發言,提倡體育課、強健體魄,更讓學生進圖書館,透過看閒書放鬆心情。

  葉家學堂的這種教課方法,前所未聞,要是讓別的師傅知道他們這樣子教學,肯定會被批評得體無完膚。

  重點是,他在葉家待了數月,親眼看見學子的進步神速,這是其它私塾、學堂都辦不到的事。

  最驚人的是葉雪的數學課,他沒見過有人可以不靠算盤,就把一連串加加減減的數字給算出正確答案,更別提最近她在教幾個大一點的學生背九九乘法,那、那、那……那簡直是奇跡。

  六加六加六加六……連加九次是多少,他還在辛苦的撥算盤子兒呢,學生們已經告訴他是五十四。

  他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算出來的,他只能說葉雪是天才,以後這些孩子就算當不了官,肯定能夠當一流的賬房,所以……嘿嘿嘿,他偷學阿拉伯數字之後,又偷偷抄錄九九表給他鋪子的掌櫃伙計們背。

  當初蕭易禮告訴兩位義兄,自己要潛進葉府,把左氏的藏寶圖找出來時,他們一臉的不感興趣,還笑他是想錢想瘋了,有那個時間,不如幫他們多辦幾件事兒。

  他知道康二哥這些年賺得缽滿盆溢,看不上區區五十萬兩銀子,可是葉府他是一定要混進來的,因為在葉家屋頂多待一天,他就越想加入這家人,所以他如此辯駁——

  如果能把銀子找出來,可以給多少災民蓋新房、買耕牛,還能把堤防給築得又高又堅固,免得百姓年年受水濟所苦。

  全是藉口,在那個時候蕭易禮已經明白,葉雪第一、藏寶圖第二,只不過這件事他沒跟任何人講。

  可是接下來幾次見面,他把葉家學堂的情況告訴凌大哥、康二哥,他們不再叫他快點退出葉府,反而經常詢問葉家學堂的大小事,他們和他一樣好奇,用這種方式教導學生,真的好嗎?

  上次蕭易禮將葉父教自然課的情況轉述給兩位義兄聽,他說葉父出了一道題目,天災是無法阻止的,每年的風災、水災往往造成百姓流連失所、財產損失,如果你是縣太爺,你會怎麼把危害降到最低?然後把學生分組,讓他們進行討論。

  凌大哥聽了笑道︰「一群十來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麼?這話拿去問真正的縣太爺,恐怕除了把百姓疏散之外,也講不出什麼名堂。」

  沒錯,當時坐在教室後方的蕭易禮也這麼認定,誰知道那群小孩們還真講出幾分道理。

  他們把討論出來的答案載錄於紙上,分組到台上發表。

  有人說,把招牌卸下,免得風大砸到人;家裡備好乾淨的飲水和食物,免得水災時挨餓;在家前面堆積沙包,阻隔水流進屋裡;釘好門窗,防風雨入侵;把東西往高處堆,以免受潮。

  也有人說,建立逃生營地,規劃逃生路線,把逃難計劃昭告縣中百姓,在天氣好時,找一天先讓百姓做好演習,倘若水患比預估中還嚴重,就分批將百姓送往高處避難。

  還有人說,易犯水澇的地區,將糧倉建在高處,免得每年損失大量穀物;在乾旱期,清除河道裡的淤泥;水災過後,發起全民大掃除,以防疫病爆發……

  蕭易禮越聽,眼睛瞪得越大,才多大的孩子,居然就懂得這麼多,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然課非常重要,人人都應該學習。

  康二哥聽到這裡,滿臉笑意,說道︰「那些熟背知乎也者的舉子、進士,靠著聖賢言語進入朝堂,可真正踫到事情,應變能力恐怕還沒有這群小孩好。」

  後來蕭易禮又陸續將學子們驚人的學習進度告訴他們,這一次,兩位義兄一反初衷,告訴他先把旁的事情擱下,好好觀察葉家學堂的教學法。

  凌大哥甚至說︰「真正的朝廷棟梁就應該從小這樣培養。」

  蕭易禮這才洋洋得意的道︰「阿雪說︰家長才不會管孩子的學習過程,再好玩、再有趣,都是孩子們的事兒,要讓家中長輩有感,繼續往咱們這裡丟錢,只有一個辦法——成績!唯有這批考生能夠考中秀才,咱們才能順利招到下一批新生。」

  這話夠實際,他們也樂意看到仁愛學堂經營下去,所以……不過是幾個秀才名額,許多有錢、有背景的家庭,還會拿銀子買資格呢,蕭易禮有預感,他這話一旦放出去,大哥、二哥定會想辦法暗助葉家。

  蕭易禮收回思緒。

  葉雪進門,雖然對阿禮沒有像過去那般愛理不理,把臭臉政策徹底落實,但要她主動拋出甜甜笑容……他們的交情還沒有這麼深。

  實話說,這種情況讓蕭易禮有點小受傷,他是真的很喜歡她。

  第一次喜歡女人,就被人家厭棄,他想盡辦法引她注意,卻受到徹底漠視,他在眾人面前的刻意表現,卻成為落井下石的證明,他怎麼做、怎麼不對,兩人之間的點點點點,重重的傷了他可憐的小心肝。

  幸好張大娘的事挽救了狀況,幸好他天性豁達,在外流浪多年、大風大浪見過不少,幾次踫到性命攸關的危急狀況,均能轉危為安,於是自信心慢慢磨練出來。

  更幸好暗地觀察他許久的葉風,發現他的苦惱,願意為他開釋。

  蕭易禮這才明白,自己的喜歡是小學生級數,難怪葉雪看不上眼。

  那天的事情是這樣的——

  蕭易禮第無數次惹火葉雪,但這次她沒有氣得很可愛,沒有兩頰紅撲撲,讓他的心肝樂到跳腳,她連可愛的小白眼都沒有翻幾下,就轉身離開他的視線,讓他的目光只能寥落地盯著她的背影自嘆自憐。

  晚餐時,葉家人在討論開女子學堂的可能性,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鬼使神差,蕭易禮居然插了這麼一句話,「女子無才便是德。」

  他又沒說錯,這句話人人朗朗上口,他不過是像背書那樣,把句子背出來,如果她覺得不對,大可以跟他爭辯啊,其實他挺喜歡和她爭辯的,喜歡她氣呼呼的口吻。

  可誰知道葉雪登時閉嘴,快速扒光碗裡的飯,便把碗筷往桌面上重重一擺,二話不說,起身離開。

  這下子他就算再笨,也看得出她的火氣為誰而發作,盯著她的背影,他懊惱到想甩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葉風拍拍他的肩,問︰「怎麼了?」

  「阿雪討厭我,唉……」

  他想,自己嘆的那口氣,肯定長到葉風覺得自己很可憐。

  葉風微哂,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阿禮贏得葉家上下、所有學生以及張大娘的喜愛,就是得不到妹妹的歡心,他的苦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蕭易禮垂頭喪氣,如果他不喜歡葉雪就算了,可是他光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她了,後來在人家屋頂上偷窺、甚至住進葉府後,更是一天比一天喜歡,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被討厭,他怎麼能不憋屈?

  葉風問︰「你覺得,女人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能幹的男人,會做事的男人,勤奮的男人……」他認真回答,講出一堆答案,最後還補上英雄兩個字,因為他剛看完《大漠英豪》第四冊。

  重點是講出口的每一件事,他都有做到,為了當英雄,他甚至露兩手功夫,照理說,葉雪應該會喜歡他的啊,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哪裡做錯。

  葉風不禁失笑,回道︰「也許別家的女子會喜歡你嘴裡說的那種男人,但我們家阿雪不一樣。」

  他當然知道她不一樣,她是未來的女人,她驕傲又倔強,從不示弱,她比一般女人更強勢能幹,可他不喜歡那些一樣的女人,就喜歡她這種不一樣的女人啊!

  這是他自討苦吃?應該知難而退,還是埋怨自己的眼光獨特?

  於是葉風告訴他,他的能幹彰顯了葉雪的不能幹,他的馬屁拍到馬腿上;他引人注意的方法太糟糕,惹女孩子生氣來達到目的,是十歲小男生才會做的事;追著女人的背影跑,不會讓女人感動,只會讓女人痛恨自己身後有隻跟屁蟲,再強勢的女人還是喜歡被引領,而不是被依賴……

  他洋洋灑灑舉出他十點錯誤,最後說︰「阿雪喜歡的,是能夠成就她的男人。」

  成就她的男人?這話很難理解,蕭易禮想了好幾個晚上,才悟出一點點端倪。葉風的意思,會不會是要他投其所好,幫助她完成所有她想做的事?

  可是問題又來了,她喜歡做什麼?做菜、洗衣、繡花、彈琴作畫……所有女子喜歡的,她都不喜歡。

  上次葉大叔上街,買了兩盒胭脂回來,她看都不看一眼,直說裡面肯定有鉛,自然才是美,話說完,就低下頭,繼續寫她的書。

  她到底喜歡什麼?

  除了討論招生、算計每個月的收入時,能在她眼底看見光芒外,他還真的不知道她對什麼感興趣。

  他私底下問遇葉大叔葉雪喜歡什麼,葉大叔是這麼回答的——

  她喜歡旅行,喜歡新鮮的事物兒。

  可……哪兒能呢?男未婚、女未嫁,他總不能帶著她五湖四海到處遊歷,他的性子雖混,卻也知道要遵守禮法。

  所以……於是……因此……怎麼成就葉雪?苦惱!

  「阿雪。」眼看她把書在架子上擺放好,就要轉身出去,蕭易禮急急喚她一聲。

  葉雪停下腳步,回頭,等著他說話。

  她這種溫和的態度,他可是足足花了六個月的時間才等到,不容易啊、千辛萬苦啊!特殊的女人、特殊的難追!

  「阿雪,你的書寫得好看極了。」

  「嗯。」這種話不需要他來講,她也知道。

  最近她請父親出去問問人家,大魏朝有沒有白蛇傳和梁祝的故事,父親回來後告訴她,這樣的故事是有的,不過內容既貧乏又無聊,她打算在這套武俠小說結束後,把這兩個故事豐富起來。

  古代的孩子早熟,有錢人家的男孩,十三、四歲已經有了初體驗,要是寫兩本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不需要A級畫面,應該就會受歡迎。

  只不過還得先跟爸媽商量,這種小說放在圖書館裡恰不恰當,會不會被刻版的古代人認為她在教歹囝仔大細。

  無論如何,在她腦裡排序,招生第一,成就第二。日子要過得充足富裕,夢想要綁在風箏上,有空的時候扯兩下,確定它還沒丟,就好了,多數時間要拿來做現實考慮。

  「你只想把它們擺在圖書館裡嗎?有沒有想過把它們賣出去,多少可以幫家裡掙一點錢。」蕭易禮只是試探問問,不確定這個提議可不可以投其所好,成就她的想望。

  葉雪猛然朝他走幾步,眼睛瞠得大大的,滿臉驚詫,其中甚至藏了一咪咪的喜悅。「可以嗎?」

  這是阿雪第一次正眼瞧他,第一次期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是肯定喜歡這個好主意。

  蕭易禮雀躍不已,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他快暈了,因為她看他的眼光不同於過去,因為她目不轉睛,因為她驚詫裡的一咪咪喜悅,讓他樂到不能自已。

  瞬間,他覺得自己這把大鬍子真帥氣!

  於是他拍胸脯、做保證。「為什麼不可以?你寫的書大家都喜歡看,眼下大魏朝民生富裕、學風頗盛,會認字的百姓不少,尤其江南風流才子多,我在江南待過,那裡也有才子專寫這樣的小說在賣,只不過他們寫的沒有你的精彩好看。他們寫的書,一本要價一兩銀子,還供不應求呢,如果你的書願意拿出去賣,肯定會賺不少。」

  見她異常認真的表情,他忍不住一句接著一句往下說,只要她的視線願意定在自己身上,他肯為她說到天荒地老。

  「真的嗎?可是我們之前印的書……程氏書鋪印我們的書在賣,並沒給我們銀子,我以為這裡的規矩都是這樣的。」葉雪本以為這裡不講究智慧財產權,盜版是給予作者最大的褒獎,要不寫出曠世巨著的曹雪芹怎麼會窮到死?

  這會兒,蕭易禮不只心情雀躍了,他高興得胸口快要漲破,他快樂得想要施展輕功,飛到樹頂上哇哇大叫。

  因為葉雪不只專注的看著他,她還對他說話,而且不是一句、兩句,是很多、很多、很多句。

  笑容無限擴大,他感覺嘴巴已經咧到後腦杓了。

  「葉大叔、葉大嬸被人坑了,這兩天我出門,發現那間書鋪子門庭若市,他們定是靠咱們學堂的書在賺大錢。」

  「是嗎?難怪程老板特地上門,問爹娘有沒有編輯好的新書,他願意幫我們免費印一百本。」原來如此,他們初來乍到,被人坑了,葉雪一笑,這就是外地人被本地人活生生欺負的見證。

  葉雪的笑美極了,害本來就容易發呆的蕭易禮更呆了,可是他摸著良心說真話,他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她的笑把他的心弄得又柔又軟,幾乎要化成一灘水,噢,阿雪……

  他深吸一口氣,逼自己回神,為了讓她的專注力持續落在自己身上,他急急延續話題,「依我看,學堂上課用的書不應該讓外面的人來賣,想讀咱們的書,只能上『仁愛學堂』,這樣才會有更多的學生上門,你說對不對?」這話絕對是投其所好了,她最在乎學生數量增減。

  「我明白,可是現在能夠阻止對方賣我們的書嗎?這種事,能夠告官嗎?告得贏嗎?」

  「有難度,一開始沒有白紙黑字立字據,咱們站不住腳,如果他們說那書是他們編的,咱們學堂不過是買他們的書回來上課,嘴巴長在人家的臉上,我們無從辯駁,且人人知曉,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銀莫進來,這場官司打下來,白白浪費時間就算了,還得耗不少銀錢,何況聽說程氏書鋪有個姑奶奶嫁給知府當小妾,要是上頭交代一聲,縣太爺還會能判咱們勝嗎?」

  「我想也是,就當吃一塹長一智。」葉雪輕嘆。

  「要不這樣吧,這兩天有空,我就出門四處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間有良心的書鋪子,我們試著把《大漠英豪》賣出去,如果雙方合作得很好,以後咱們就把上課用書交給他們付梓,並訂下契約、不得轉印,你認為這樣好不好?」

  「有這樣的書鋪子?」

  沒有!賺錢擺中間,良心排兩邊,這是商人入門學習的第一課,能賺錢的東西擺在倉庫裡不印?怎麼可能!不過、放心,他會想辦法弄出一間良心書鋪成就她的。

  因此他再次拍胸脯保證道︰「給我一點時間找找,一定有的。」

  「說得自信滿滿,你有認識的?」

  他呵呵笑了兩聲,蕭易禮,他認識嗎?當然,還熟得很,他們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阿雪,你就信我一回吧,你不是常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嗎?」

  「好,那就麻煩你了。」葉雪淺淺一笑,突然覺得自己以往對他的偏見很幼稚,明明他是個順心也順眼的男人,怎麼就讓她插上黑旗子,擺到敵對陣營。

  是啊,她以偏蓋全了,錯亂的經驗讓她把這時代的人都看壞了,她居然把他當成假想敵、當成對手,一心想著贏他一頭。

  想到這兒,她不禁失笑,她從不覺得自己幼稚,可她在他面前一路幼稚,為什麼?因為穿越後少了幾歲,心智成熟度也跟著下降?

  初時從他身上感受到的危險,早在光陰輪轉間,不知不覺消失,她只是端著架子,放不下身段,她很清楚他為葉家做了多少,只是咬著牙不肯點頭,而現在……

  她想,他們也許可以試著當朋友。

  鬆口氣,偏見、執著轉眼消失,葉雪上揚的嘴角融進友善成分。

  瞬間,蕭易禮看見成功的曙光在對自己招手,他心懷感動的道︰「阿雪,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的。」

  這天晚上,萬籟靜,葉父、葉母都睡了,只有葉風還在研究醫書,葉雪還在燭光下寫著《大漠英豪》的結局,蕭易禮雙腳一蹬,飛上葉家屋檐。

  他在屋檐上奔跑,腳步比貓掠過還輕揚,他跳過幾條街,轉過幾個角,一躍落地後,身影竄進一間布莊。

  布莊裡,許掌櫃領著幾個小掌櫃和伙計在燈下練習阿拉伯數字、背誦主子送過來的九九乘法表。

  憑良心說,剛開始許掌櫃挺排斥的,好好的數字幹麼歪七扭八寫成那樣,但硬著頭皮練習兩個月後,還真體驗出阿拉伯數字的好處,他現在算帳神速,不用算盤也成,所以主子拿來九九乘法表,別人沒動作,他第一個背得通透。

  「主子!」許掌櫃大吃一驚,誰料得到主子會在這時候出現。

  「進來,我有話說。」蕭易禮直接往許掌櫃屋子裡走去。

  他手底下有三個大掌櫃,許掌櫃、呂掌櫃和陳掌櫃,他們各負責一個地區,許掌櫃管理的是他在京城裡的十三家鋪子。

  他的鋪子有賣藥的、賣布的、賣糧的,生意還不差,如果連同江南、湖廣那三十幾家鋪子加一加,他每年的營收比家裡的製香鋪子還多個幾倍。

  這件事他沒跟家裡透過風,倒不是怕大哥、二哥和自己爭產,他只是想著,哪天凌大哥需要用銀子,康二哥拿不出來的話,自己這邊可以湊一湊。

  凌大哥是要做大事業的,和他這種小人物不同,銀子之於他,了不起是吃吃喝喝,可是放在凌大哥身上,就能讓百姓受益無窮。

  聽見主子吩咐,許掌櫃吩咐眾人幾句,就跟著主子進屋去。

  蕭易禮先替自己倒了杯水喝,奔得急了、有點渴。老實說,事情並沒有這麼急,可親口答應葉雪的事兒,他就是想盡快完成。

  「主子,這個月的賬本剛做好,您既然來了,要不要順便看看?」

  這個月生意不錯,上回同主子提過,想再開兩間糧鋪,店面已經找好,最近正打算雇幾個新伙計。

  「不必,生意的事,你看著辦就好。」

  「呂掌櫃、陳掌櫃都寫了信過來,說下個月中要到京城一趟,主子要不要見見他們?」

  「如果到時得空再說吧。」

  許掌櫃搖頭苦笑,主子對生意上的事兒不上心,幸好他手下的掌櫃都對他忠心耿耿,不過主子也不曾虧待他們就是,這些年跟著主子,不只吃香喝辣,他們一個個都成家立業,買宅買田,比起過去,日子簡直是天堂與地獄。

  可不是嗎?他們都欠了主子恩情,誰不對主子感激涕零?當然不會做那種黑心肝的事兒,何況哪家的掌櫃能受主子這般信任看重,能作主生意上的大小事?

  「知道了,我會轉告兩位掌櫃。」

  蕭易禮話鋒一轉,問道︰「前陣子,你說過想在京城裡再開兩家糧鋪。」

  「是,糧鋪生意不壞,這段日子漸漸打出名聲,咱們賣的糧新鮮、質量好、價格又公道,百姓喜歡光顧咱們的店鋪,所以我打算打鐵趁熱……」

  「不、不、不,不開糧鋪了,我要開書鋪子。」他一伸手,阻止許掌櫃繼續叨叨絮絮下去。

  「什麼,書鋪子?」從沒做過這門生意呢,許掌櫃是門外漢,沒把握把這門生意給做起來,主子這個主意會不會太異想天開了?

  「對,就是書鋪子!」蕭易禮回得斬釘截鐵,毫無置喙空間。

  這是他第一次插手生意的事,要是許掌櫃知道這個莫名其妙的主意,只是因為他瞧上一位姑娘,許掌櫃大概會去買幾塊豆腐回來撞。

  「可……書鋪子怎麼做?我不會啊!」

  「不會,就去別的書鋪子挖人才,只要月銀開高一點,自然會有人肯幫忙。對了,先找幾個會印書的匠人過來,過幾天我領一個姑娘上門,你把她手上的書給買下來就是。」

  「她手上的書?」主子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讓他怎麼接?許掌櫃滿臉苦。「主子,您確定嗎?如果主子好心,想要幫助那位姑娘,不如……我拿幾張銀票,主子把銀票施了姑娘便是。」

  那兩間鋪子已經請來工匠,開始整理鋪面,現在卻突然要改成書鋪子,會不會太……他無意批評主子,他對主子忠心耿耿,他很多心思放在報恩上頭,可是、可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行!」葉雪難得開心,無論如何他都要成就她。「我要開書鋪,你想想法子,盡快開幕,十天後,裡頭怎樣我不管,都先弄一間鋪面出來。」

  許掌櫃面有難色,但主子從未像這般堅持,彷彿吃了秤砣鐵了心,非做不可,可是……

  真難啊,光從別人家書鋪挖牆角就需要時間,等等……

  「主子,我去叫阿良進來,他以前好像在書鋪子裡做過幾年事。」

  「行!」蕭易禮馬上同意。

  許掌櫃擦擦額頭汗水,趕忙到外頭找人。

  不出多久,許掌櫃就領著阿良進屋。

  「主子,阿良來了。」許掌櫃說。

  蕭易禮看向阿良,是個精明幹練、聰明俐落的,許掌櫃挑人的眼光果然奇毒無比,他問道︰「聽說你在書鋪子裡做過伙計?」

  「回主子,小的在書鋪子做過三年。」

  三年?該看、該知道的應該都學得差不多了吧!「那好,你說說,書鋪裡頭的書是怎麼來的?」

  「書鋪子裡的書大致可分成三類,第一種是最普遍的,就是科考用書,四書啦、詩詞啦,這種書到處都有得賣,所以能替鋪子賺的銀子不多;第二種是閒書,這種書賣一本可以賺半本,甚至更多,但是這種書的量不多,小的進書鋪子三年,也就看過十來本新貨,以前的老板說過,這種書沒用途,會讀的人不多,但小的私底下聽過客人說,閒書比詩詞四書要好看,可惜只能偷偷看,不能光明正大看,否則被冠上紈褲名頭可不好聽,依小的想,如果真是這樣,買的人就不會到處嚷嚷、私下借閱,想看,只能自己上鋪子買。」

  「你說的有理,繼續說下去。」

  「可惜小的的舊東家不看重閒書,他專門去淘摸古籍珍本,運氣好的話,一本舊冊子,就可以賺上好幾百兩紋銀。」

  蕭易禮邊聽邊想,科考用書得以數量賺錢,賣古籍才能致富,間書雖然好看也好賺,但買的人不多,為什麼買的人不多?因為沒有新書問世?三年才出現十本新書,大伙兒自然不會重複買,所以葉雪寫的書一定有機會賺錢。

  「你有沒有認識會印書的匠人?」

  「回主子,小的會進書鋪子當伙計,便是因為爹爹和叔叔是印書的匠人,印書太累太苦,爹爹不捨,才拜托老板讓我進鋪子裡當伙計。」

  蕭易禮點點頭。「你回去告訴你爹和叔叔,如果他們願意,我給他們多一倍的月銀,讓他們給我主持一間印書廠,廣招學徒,以後我要印很多書。」

  印很多書?!主子的決定讓站在一旁的許掌櫃猛冒冷汗,心中暗暗估算,往後得用幾間鋪子的營餘來貼補書鋪子的虧損?

  但同樣的話,卻讓阿良喜出望外,他跪地磕頭道︰「多謝主子,小的代家裡長輩給主子磕頭。」

  就這樣,二十天後,「良心書鋪」開張。

  會取這麼一個名字,是因為蕭易禮承諾過,要替葉雪找到一間良心書鋪。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六章 第一次約會

  也不知道為什麼,葉雪就是相信阿禮會找到一間有良心的書鋪子,幫自己走出第一步的賺錢大計。

  是她做人太現實嗎?他予了她承諾,她便不再看他不順眼?或者只是她單純地放下偏見,因而發覺他是個不錯的男人?又或者是……大哥說的對,她老早就覺得阿禮不差,也早就斷了要趕他離開葉家的念頭,只是太驕傲,卻始終沒有人給她搬來台階。

  賣書這件事,是個很好的台階,所以她安全走下來了,與阿禮建立一點新交情。

  為了賣書,葉雪成天趴在桌上,寫寫改改、塗塗抹抹,吃飯不專心、睡覺不專心,連走路也不專心。

  蕭易禮看她這樣子,有點擔心,成天跟在她屁股後面,生怕她磕著、絆著,一不小心傷著了自己。

  他這副緊張模樣,落在葉父、葉母眼中,對他更是滿意。

  他們就是要找這種女婿,模樣不重要、家世不重要、會不會掙銀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會不會專心待女兒好,有沒有一副好脾氣,可以忍受女兒的驕傲。

  慈禧太后和李蓮英的組合,看在葉風眼裡,也覺得有意思,不過這時代的男人真不懂得浪漫,在現代,他的浪漫指數已經算差的,但和阿禮一比,簡直就是優秀。

  他看不下去了,逮到機會,把阿禮拉到一旁,說道︰「放心,阿雪做事習慣專心做到最好,等書賣出去,自然就會恢復正常。」

  蕭易禮將他提點的話咀嚼了一番,所以他得再去催催許掌櫃,讓他多花點精神,盡快把鋪子給弄出來?點點頭,他回道︰「知道了,我馬上去想辦法。」

  想辦法?所以他有辦法可想?他是個有本事的?他的背景不是自己形容的那麼蒼涼?既然如此,為什麼他非要在葉家住下?

  葉風微哂,用他一貫的溫柔斯文語氣,只是兩顆眼珠子灼灼地望向他,讓人無法回避。

  「說吧。」

  「說什麼?」被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問,蕭易禮愣了。

  「你是什麼時候看上阿雪的?為什麼混進葉家?喜歡阿雪是在進葉家之前還是進葉家之後?」葉風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拋出一連串的疑問。

  葉風問第一個問題的時候,蕭易禮的心猛抽了幾下,等第二個問題出爐,他覺得腦門轟的一聲,像是什麼重物猝不及防地往他的天靈蓋敲下,然後第三個丟出來,他連挖洞埋了自己的心思都有了。

  他的臉倏地漲紅,嘴巴在大鬍子後面抿成一道線。

  「怎麼,沒法子說?」葉風的目光瞬間變得凌厲,笑意倏地收得乾乾淨淨。

  這是蕭易禮第一次發現葉風沒有他想象中的溫和,他的氣勢還挺驚人的,連他都有點嚇到了,他吶吶的道︰「阿風,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說,但你別擔心,不管我是因為什麼理由進葉家,我發誓,絕對不會造成大家的麻煩。」

  葉風點點頭,同時暗自解析他的話意。

  所以他是落難公子?是避禍躲仇,所以得弄出一臉大鬍子,遮掩本來面目?還是他身負秘密任務,必須找個不起眼的地方,暗地進行?

  不過經過這陣子的觀察,他確定蕭易禮是個篤定自信、行事謹慎的男子,既然他敢這樣保證,他沒理由不相信。

  「回答不了第二個問題,那第一個呢,可以說說嗎?」

  這一點葉風很感興趣,照理說妹妹的性子太硬,不符合這時代對女子的要求,但蕭易禮偏偏喜歡上妹妹,是天定良緣,還是有緣千里來相會?隔了漫長的數百年光陰呢,夠千里了吧。

  「可以。」

  「說吧,我洗耳恭聽。」

  「那天阿雪看過德王世子的迎親隊伍後,我就跟在她身後回家。」

  「所以你見到阿雪被人欺負?」

  「是,我本來要出手相助,但是阿雪……太教人驚艷了,她居然能撂倒一個粗壯大漢,還能以一擋百、義正辭嚴地教訓那些圍觀百姓,我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這麼有能耐的女子,從那天開始,她說的每句話、每個表情,都在我腦海裡盤旋,讓我每次一想起,心就亂得厲害。」

  他沒被阿雪的凌厲嚇到,卻覺得她很帥?他的回話,讓葉風在心底對他投下神聖的一票。

  阿禮是個不迂腐的男人,樂意接受古代人無法接受的觀念,非常好!

  「那麼你也聽到她同我抱怨了?」葉風的語氣輕飄飄的,卻相當關鍵,他必須確定阿禮知不知道穿越這回事。

  幸好,在天靈蓋被敲過第一下之後,蕭易禮的心穿上盔甲,做出適當防備,所以這次葉風沒嚇到他。

  偷聽那麼多天,他很清楚葉家有多在意穿越的事被拆穿,於是他選擇睜眼說瞎話,故意反問︰「我看見她回家之後就離開了,那天阿雪跟你告狀了嗎?」他極力表現出一無所知的模樣,然後點點頭。「很好,有了委屈,說出來比憋著強。」

  「真是你說的這樣嗎?就我所知,你的輕功並不差。」葉風的言下之意是,都跟到家門口了,跳上屋檐,不過是一步之遙。

  「可是這樣做,不妥。」蕭易禮臉紅紅的,卻迎上葉風的視線,不退縮。

  葉風眼眨也不眨的瞅著他,細細觀察他的表情。

  蕭易禮會臉紅是因為心虛,葉風卻誤以為古代人的禮教嚴格,跟在姑娘家身後回家,已經違背善良風俗,如今又被拆穿,於是害羞。

  因此,葉風悄悄地鬆口氣,臉上勾起一抹笑,拍拍他的肩膀,給了良心建議,「如果你擔心阿雪太辛苦,帶她出去玩吧。」妹妹多喜歡旅遊,他比誰都清楚。

  「可以嗎?阿雪會允嗎?」這話一出口,蕭易禮馬上想起在街上遇見他們兄妹倆的那天,他還記得那時她笑得多開心。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可不可以?」

  「我知道了,我馬上去問。」說完,他立刻轉身往後面宅子跑去,跑了十來步,又想起什麼似的,連忙折返回來,對葉風鞠躬,臉上有著抑不住的歡喜,他還握住葉風的手,連聲道︰「謝謝你,阿風,謝謝你。」說完話,又跑掉了。

  望著阿禮傻裡傻氣的背影,葉風不免失笑,是不是不管什麼時代、什麼人,只要遇見愛情,都會變得這般傻氣?

  森林裡,溪水潺潺,濃密古木參天,大樹盤根錯結,沁涼的空氣吸進肺裡,葉雪感到分外舒暢。

  如果蕭易禮帶別的姑娘來這種地方,姑娘心裡大概要開始發毛了,心想此地人跡罕至,只聞鳥語啁啾,萬一他獸性大發,便是呼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

  不過他帶來的人是葉雪,她很OK,沒有多餘想像,許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多日,信任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深植。

  她展開雙臂,深吸一口芬多精,仰起頭,讓葉片篩過的陽光灑在臉上,雙腳泡在溪水裡,清涼的感覺從腳底板滲上來,她無法控制的堆起滿臉笑意。

  溪水不深,只到阿禮的小腿肚,他彎著腰,認真尋找河蟹,八月的蟹正肥美,飽滿的蟹黃讓人垂涎,她已經可以想象今天的晚餐桌上菜色會有多豐盛。

  為什麼他們會突然上山?想到這裡,葉雪不禁莞爾。

  昨天他突然跑到她房前敲了門,她打開門,問他什麼事,他卻支支吾吾的,老半天說不清楚,只是一下子問她會不會覺得悶,一下子說最近天氣挺好的,一下子又問她知不知道大街上開了家新飯館。

  她聽不明白他的意思,倒是看得很清楚,他一張臉憋得通紅。

  正當她一頭霧水之際,老媽恰好走過來,低著頭,不知道在找什麼,看到她便問︰「阿雪,螃蟹有沒有跑到你屋裡?」

  張大娘的兒子在河裡抓到幾條魚、摸到一些河蚌和一隻大螃蟹,張大娘知道葉雪愛吃螃蟹,特地把螃蟹留下來,給他們晚上加菜,螃蟹當然是要吃活的才新鮮,所以先關在鍋子裡,打算留到晚上才將它正法,沒想到當葉母打開鍋蓋時,竟發現它不見了。

  葉雪很懊惱,到嘴的好東西沒了,那可是穿到古代後的第一隻螃蟹。

  蕭易禮見她滿臉懊惱,連忙說︰「我知道哪裡有河蟹,阿雪,明兒個我帶你去抓,好不好?」

  要抓螃蟹,他自己去就好了,幹麼還要帶著她,她應該只會拖累他吧?她一臉不解,卻看到老媽在一旁「捽目尾」,衝著她直點頭,她前後想一想,終於想通了。

  原來阿禮特地來找她,紅著臉講了那麼多不著邊際的話,只是想約她出去走走?

  不過就是約會,這麼難以啟齒嗎?是沒經驗還是生性害羞?

  因為他害羞的表情挺可愛的,再加上老爸也跑來敲邊鼓,所以她同意了,大哥忙、爸媽更忙,有機會讓她從四堵牆解放,機會難得。

  不過由此可證,大螃蟹一定還在鍋子裡,飽滿的蟹黃還乖乖等著她去擷取,要不然不會在她同意之後,螃蟹就突然間被尋獲。

  爸媽的手法很拙劣,爸就算了,媽可是看過無數後宮戲的,居然連編點好劇情都辦不到,真是白看了。

  但大哥和爸媽的態度,在在說明一件事,他們喜歡阿禮、看好阿禮,希望他能夠當葉家的女婿。

  別人家如何,葉雪不清楚,但自己的家人出發點百分百是為她好的,他們肯定相信阿禮可以帶給她幸福,只是她的幸福……

  曾經她以為自己的幸福在香港,在大狼狗身上,可是大狼狗不見了,她穿越了,和她的幸福斷了線。

  她不是死心眼的女人,不會非在一棵樹上把自己給吊死,只是她需要時間沉澱遺忘,心清空了,才能容納新感情,不是嗎?

  葉雪的體力不錯,她能背著十幾公斤的背包,勇闖歐洲、美洲,就知道她不是那種弱雞女生,算變成古葉雪,體能也絕對在平均值上。

  但這個時代沒有登山鞋,光靠腳上的繡花鞋爬山,的確有點難度,但難得的是,阿禮很有耐心,總會扶著她或牽著她,一步步慢慢走。

  有趣的是,每次手踫手,她就發現他的掌心微濕,臉上一片通紅,難不成他是個純情的小處男?

  他越害羞,她就越想逗他,於是兩人的角色互換,過去她生氣,他開心,現在他害羞,她歡喜。

  不知道這是因果還是因緣,總之上山這一條路,葉雪感到無比的愉快。

  愉快還不夠,樂還得加樂,爽還得更上一層樓,於是她笑咪咪地對他說︰「不行了,我走不動,這條路太累人。」話完,她耍賴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蕭易禮也不敢勉強她,但是看著太陽慢慢移向天空的中心,他怕回程時,竹筐裡沒有她愛吃的螃蟹,她會大感失望,可他又不敢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左右為難之際,五根手指頭都快把頭給撓破了。

  待欣賞夠了他的局促,葉雪才慢悠悠地問︰「你可以背多重的東西爬山?」

  「上百斤沒問題。」

  「你的輕功不錯,是嗎?」

  她已經提點了答案,可他卻沒有融會貫通,傻在原地,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提示是什麼。

  他城府不深、心機不夠,好吧,說穿了他就是個傻大個兒,這種精細的推理活兒真不該叫他做。

  見他滿臉傻氣,葉雪苦笑搖頭,乾脆把話挑明了講,「你可以背我上山啊。」

  蕭易禮先是傻了一會兒,然後汗水狂飆,兩手不斷在褲子上擦拭。

  他越緊張,她的快樂就越登高。

  最後他克服害羞,把她背起來。

  趴在他的背上那一刻,本來笑得很惡意的葉雪突然間不笑了,因為他的背、他的氣息,還有他的……熟悉感。

  她故意勾緊他的脖子,故意把臉貼在他頰邊,但這次不是逗他,而是想測試自己的熟悉度。

  可惜他施展輕功,飛了起來,讓她無法繼續測試,所以她說服自己,熟悉感只是不實幻覺。

  不久他們來到溪邊,他抓蟹、她玩水,兩個人都很開心,好像重返童稚時期,他們第一次說這麼多的話,第一次讓對方感覺幸福。

  「若是讓你許一個願望,你會選擇什麼?長壽?名聲?利祿?」葉雪突然問道。

  「我想要、想要常常跟你出來玩。」蕭易禮一說完,連忙低下頭,假裝這話不是出自他口中。

  她聽得一清二楚,不禁有半秒鐘的怔忡,她正想找話來接,卻沒想到刀劍撞擊聲突然響起。

  蕭易禮迅速抬頭,側耳一聽,接著飛快將葉雪打橫抱起,一個縱身跳上樹,他選了根粗樹,把她安置好。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這會兒她相信了老爸的話,他果然是武林盟主,是大俠,是了不起的武林人物,這樣的人物,為什麼要委身小小的葉家?

  「你坐好,我下去看看。」他抓過她的雙手抱緊樹幹。

  「好。」他的神色嚴肅,讓葉雪不免有些緊張。

  「你害怕嗎?」

  她是害怕,但仍硬著脖子回答,「不會。」

  蕭易禮看出她是在逞強,猶豫著要不要放著她一個人,跳下去當大俠,但習武之人視力好,遠眺,他認出那個被包圍的不是旁人,正是凌大哥,轉眼間,護著他的侍衛又一個倒下。

  他不能猶豫了,他拍拍她的肩,承諾道︰「等我,不會太久。」

  「好。」葉雪用力點頭,極力掩飾心中驚慌。

  蕭易禮跳下樹時,追逐聲已然接近,擔心葉雪會被發現,他刻意往前奔去,迎向黑衣人,很快便將人放倒,接著他迅速加入戰局,與凌大哥背對背,一同對抗敵人。

  看見蕭易禮,魏子凌大吃一驚,不懂他好端端的幹麼打扮成這樣?盡管情況緊急,他還是忍不住問︰「三弟,你怎麼啦?」

  蕭易禮壓低聲音道︰「不要認我,我只是好心的路人甲。」

  魏子凌心思多,聽他這麼說,他馬上就明白了,想必是葉家人也在吧。

  蕭易禮一加入戰局,情勢瞬間逆轉,魏子凌鬆了口氣,也不免責怪自己,今兒個是他大意了,不該帶兩、三人就出京,看來左氏已經盯上他了。

  「這些是誰的人?左氏?」說話間,蕭易禮打翻了三個人,用的是「炫耀誇張式」。

  葉雪坐在樹上,從上而下,看得一清二楚,這種時候不逞英雄,不讓她看到他英勇的一面,要等到什麼時候?

  「對。」魏子凌看著他的動作,笑了,這是顯擺啥呀。

  蕭易禮飛身,幾個連環踢,踢倒五個人,這動作是好看,但事實上殺傷力不強,所以對方一下子就跳起來。

  魏子凌並不擔心,他們的武功造詣與蕭易禮相比太過懸殊,方才還可以逞凶,現在只能當人家的下酒菜,於是揮揮手,讓侍衛站到自己身後,稍做歇息。

  大伙兒一塊兒觀賞「阿禮懲凶記」,看他旋身、跳躍、飛踢,每個招式都很華麗,彷彿在跳舞。

  他把殺手們搞得頭昏腦脹,不知道這人是武功高強到拿他們當雀兒耍,還是腦子有問題,在生死交關之際玩得這麼樂?

  直到蕭易禮把人逗弄夠了,再加上擔心葉雪在樹上待太久不安全,他一個旋身,繞到魏子凌身邊,低聲道︰「我不玩了,速戰速決,我還得抓螃蟹。」

  「行。」魏子凌揮揮手,讓侍衛們加入戰局。

  刀過,血濺,他們合力在十幾個黑衣人身上留下刀痕,或深或淺,不傷人命,卻讓他們失去戰鬥力。

  眼見事情不成,領頭的當機立斷,一聲呼嘯,眾人散去。

  解決掉黑衣人後,蕭易禮把葉雪從樹上抱下來。

  魏子凌上前,打量葉雪的同時,心中盤算,她是怎麼想出九九乘法的?雖說她長得一臉聰明相,但身為女子,哪來的見識?

  葉雪也在打量魏子凌,此人氣度不凡,絕對不是普通百姓。

  蕭易禮卻感到不滿,甚至是嫉妒了,大哥這樣看他的阿雪,已經夠讓他火大,阿雪也直勾勾盯著大哥,是見大哥俊俏嗎?這會兒,他再次覺得自己的大鬍子真礙眼。

  他輕咳兩聲,道︰「這位公子,你沒事吧,如果沒事的話……」

  魏子凌連忙拱手道︰「多謝壯士拔刀相助。」

  「習武之人本該鋤奸鏟凶。」

  「對壯士而言,許是舉手之勞,但對在下來說,卻是救命之恩,雖說大恩不言謝,但日後不知何時能再相遇,所以……」魏子凌想勾得葉雪出聲。

  蕭易禮連忙揮手道︰「不必、不必,公子沒事的話,我們還有事兒。」說完,他拉著葉雪就要離開。

  他緊張的模樣逗樂了魏子凌,這是三弟上心的姑娘嗎?如果是的話,舞靈那丫頭……是他和衛昀康估計錯了?

  魏子凌搖搖頭,不再多話,拱手和蕭易禮、葉雪道別後,領著侍衛離開。

  他們離開後,蕭易禮又抓了一會兒螃蟹,才和葉雪一同下山。

  下山時,葉雪沒讓他背著,不過兩人聊天的話題又增加了,從被阿禮救下的「陌生人」,聊到阿禮的「誇張退敵式」,她對他的崇拜溢於言表。

  因此他得意洋洋,笑容不曾離開臉上,他們之間的關係又往前爬一格,直到當晚,他連作夢都夢見自己背著阿雪在飛翔……

  抱著十本小說,葉雪只覺得內心忐忑,並不是因為她害怕失敗或擔心談判,而是因為……如果學堂的成立,是父母建立新生活的第一步,進入保安堂,是哥哥立足的首部曲,那麼她懷裡的十本書,就是她展開新人生的里程碑。

  她相當重視這件事。

  這些天,葉雪把這十本書又再看了一遍,做了一些修訂,要不是阿禮說不必重新謄寫,反正早晚要印成書,老板不會和她計較這種小事,她說不定會全部重新抄寫一次。

  能夠成功嗎?她沒有把握,在古代,生活中的挫折比驚喜多,她的自信心已經被消磨殆盡。

  「阿雪,我可以先告訴你幾件事嗎?」

  葉雪深吸了一口氣,她的心七上八下跳不停,面上卻淡定無比。「你說。」

  「我和許掌櫃談過了,他說賣得最好的是四書、五經那種與考試有關的書,賺錢最多的是古籍珍本,這類閒書買的人不多,我不確定是因為好看的閒書太少,還是學子不肯在這上頭花錢,所以不知道《大漠英豪》可以賣什麼價。」

  她想了想,答道︰「你的意思是,這門生意雖然有人做,卻沒有人做出成績,對嗎?」

  「對。」他怕她會因此產生太大挫折,連忙又補充道︰「不過你先別擔心,不試試看,誰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他已經下過命令,無論如何要許掌櫃拿出五、六百兩銀子買下葉雪的書,醜話說在前面,是怕她期待太高,他捨不得她失望。

  葉雪回道︰「我不擔心。」

  「真的?」可能嗎?蕭易禮親眼見識她這些天為《大漠英豪》從早忙到晚,刪改修定,每個細節都不放過。

  她偏著頭,思索片刻後,問道︰「如果世界上有一個地方,那裡的人都不穿鞋,而你是賣鞋子的商人,你會怎麼想?」

  「生意肯定做不下去。」他直覺回答。

  「是嗎?但我覺得這樣的地方才有商機,沒人穿鞋,意味著大家都沒有鞋,只要有本事把穿鞋的風氣帶起來,不必多,一人買一雙,老板就可以海撈一票,再則,沒人穿鞋,也代表沒有競爭對手,做的可是獨門獨戶的生意。」

  「風氣?商機?競爭對手?」蕭易禮雖然一頭霧水,但仍不自覺勾起微笑,她講的肯定是二十一世紀的東西,他對那倘新奇時代充滿好奇。

  「這樣說好了,大魏王朝民生富裕,能受教育的人,基本上家境不會太差,能吃得起一席二十兩銀子的席面的人,怎麼會買不起一本一兩銀子的書?」

  「可多數人覺得看閒書是浪費時間。」

  「吃一頓飯花兩、三個時辰,不浪費時間嗎?看戲子在台上裝模作樣,不浪費時間嗎?浪費時間的事兒多了去了,又怎麼會在乎多看或少看一本書?」

  「你說的很有道理,只是多數士子不贊成看閒書。」

  「所以造成話題就是很重要的工作了。先說說,你為什麼會覺得我的書好看,除了劇情發展有意思、人物對話鮮活之外,你還從我的書裡看到什麼是你喜歡的?」

  「大漠風光!住在帳篷裡、喝酥油茶、以放牧為生,在藍天白雲下策馬奔馳的生活,令人嚮往。」蕭易禮想也不想便回道,他可是《大漠英豪》的忠實讀者。

  「沒錯,交通不便,多數人從出生到死亡,只能在同一個地方生活,因此閱歷不多、見聞淺薄,士子們用閒書來稱呼小說,是因為小說除了帶給人們短暫的休閒娛樂之外,無法讓人們學習到新事物。但如果是單純介紹人物風情、地理文志的書,又顯得過於枯燥刻板,無法引起人們的興趣,所以用小說的方式包裝,不但可以帶給人們新知,還能以趣味鮮活的方式引人入勝。剛剛我說過,重要的是造成話題!書出版後,書鋪若是肯花一點銀子辦活動,試圖制造話題,引發談論,就可以成功將書冊賣出去。」

  「什麼活動?」

  「比如讀後心得比賽,看過書的人寫兩百字內的心得交給掌櫃,掌櫃一方面挑選出優秀的給予獎勵,也能將那些心得謄寫放大,貼在鋪子門口,讓大家知道這些書,除了趣味之外,還可以增加見聞,這樣一來,那些反對的老學究們,還能高舉旗幟、反對閒書的存在嗎?」

  他飛快接下她的話,「而且每一篇心得都必須簽上讀者的名字,如果可以找到京城有名的士子寫心得,就會帶起風潮,吸引更多的人來讀,而討論的人越多,就會有越多人買書。」

  他有預感,這套書一定可以賣得很好,一定可以讓許掌櫃數錢數到手軟。

  葉雪難掩訝異的望著他,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麼快,他不墨守成規、樂意接受新信息,這種人應該是個奇才,怎會淪落到她家?

  莫非……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她不免失笑,看來她可以找機會問問他,他母親有沒有一個醜到很失禮的穿越型玉鐲。

  蕭易禮回望她,眼底充滿敬佩與崇拜。

  她不禁揚起眉,他的目光讓她太有成就感了,她已經很久沒享受到景仰目光,穿越以來的挫敗感,在這一刻消彌於無形,卸除偏見後的她,對他有了一絲好感。

  「你說的對,就是這樣。」葉雪笑道。

  「還有別的法子嗎?」

  「可以辦簽書會、徵文比賽、座談會、周邊商品試賣……」她扳動手指,隨便舉例就有好幾種方法。

  「你可以告訴我,那些是什麼嗎?」蕭易禮躍躍欲試。

  對於生意,他向來無感,但此刻,他突然想親自經營「良心書鋪」,把她講的法子一個個落實,想知道是不是依她所言,就能造成話題、鼓動風氣、帶出商機。

  「當然,不過眼前重要的是稿費,誠如你所言,第一次合作,確實不能夠向書鋪要求太多的銀子,所以待會兒你幫我談價碼的時候,別對他們說我的書要賣多少銀子。」

  葉雪學乖了,這不是女人可以出頭的年代,任她再有想法,生意只能是男人與男人談,如果她親自談,就算書再好,最後也只會談出一個不歡而散。

  「不說?」怎麼能夠不說?那許掌櫃怎麼知道底價要壓多少?

  「對,你先等他們開價,不管對方開多少,你都只收三成。」

  「三成?你對自己的書沒把握嗎?我覺得很好看,再加上你剛才講的法子,我想,這書一定能大賣的。」

  「我當然知道,所以別一口氣把書給賣斷。」

  「什麼意思?」

  「我舉個例子好了,假設他們願意一本書給五十兩,我們就收十五兩,但書鋪賣出一百本《大漠英豪》之後,每賣出一本,我要收兩百文錢的版稅。」

  一本兩百文,十本有二兩,一百本有二十兩,如果賣一千本就有兩百兩銀子,蕭易禮在心底細算,接著不敢置信地搖搖頭,她不只能幹還自信,不只聰慧還滿腦子生意經,這樣的女人把她放在家裡教學生算術,著實太浪費!

  深吸一口氣,他忍不住握住她的肩膀,張大眼睛,由衷的贊嘆道︰「阿雪,你是我見過最聰明、最能幹、最傑出的女人!」

  他的表情再度把葉雪失去的驕傲修補起來,她揚起下巴,笑得春光瀾漫。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七章 箭替你報仇

  一個時辰後,兩人從良心書鋪走出來。

  葉雪懷裡兜著三百兩銀票,和一紙發財契約,她的穿越人生從此時此刻起,將要發光、發熱,將要再次成為榮耀。

  「我們去訂一桌席面吧,慶祝這個!」她語調輕盈,對著阿禮揚揚手中的契書。

  她和許掌櫃相談甚歡,許掌櫃對她提出來的點子很滿意,讚不絕口,只除了簽書會那個部分。

  葉雪可以理解,如果這個時代的男人知道自己讀的是女人寫出來的書,恐怕銷售量會直線下降,況且她更在乎的是自我肯定,知道自己有本事在這個世界生存、憑借自己的力量闖出一片天,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她走路輕飄飄的,好像身上綁了幾十個氣球。

  看她志得意滿、意氣非凡的模樣,蕭易禮也跟著開心,他就是喜歡驕傲飛揚的她。

  「阿雪。」他突然喊住她。

  聞聲,葉雪停下腳步,轉過身,那抹未收斂的笑停滯在頰邊。

  見狀,蕭易禮難掩驚艷的猛地倒抽一口氣,他的阿雪真漂亮,天底下,再沒有比他的阿雪更美麗的女人了,他越來越喜歡她,看著她,他的臉頰越來越熱燙,隨即腦門轟的一聲,像是炸開來似的。

  「怎麼了?」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叫住自己,難不成他有更好的提議?

  如果在現代,慶功的地方她會想到KTV或夜店,但是在古代,除了吃,好像沒有更好的休閑娛樂了。

  「要不,咱們去一趟馬市,挑一匹馬、一輛車,以後出入會方便得多,不會太貴,五十兩就能買到不差的。」

  她的快樂讓蕭易禮明白,自己終於找到正確的敲門磚,原來成就她的方法,就是讓她感到成就。

  她喜歡賺錢,他便助她一臂之力;她想要成就,他便給她驕傲;她喜歡旅遊,他就帶著她到處走。

  不管了,他不管禮法,不管男未婚、女未嫁,就算這種做法很混帳,他也要時刻看見她的笑。

  他願意無條件當她的馬夫、當她的護衛、當陪伴在她身邊的人,他願意帶著她走遍五湖四海,欣賞各地風光,他願意和她一起行走天涯,只要她快樂成就。

  「馬要養在哪裡?」葉雪直覺問道。

  為了學堂,父母已經搬到後院,前面的房子全拿來當教室,生性樂觀的母親還說照這個狀況看來,下個學期肯定可以收到更多學生。

  到時要分班、要招新老師,有必要的話,還得把兩排房子中間的花圃藥圃鏟掉,再蓋一排新教室,在這種情況下,哪還有地方建馬廄?

  「你沒聽說嗎?張大娘提過王叔的宅子想賣,王叔的宅子就在咱們家旁邊,中間只隔著一堵牆。」

  「我知道,大哥去看過了,說那間宅子破舊得厲害,根本沒辦法住人。」就是俗稱的買地送屋。

  「沒錯,但是土地夠大,蓋三十幾間房都沒問題,如果學生越來越多,現在住的房子說不準得挪來當教室,所以……」

  葉雪接下他的話,「所以買下王叔的地,拆舊屋、蓋新宅,我們一家搬過去,把住宅和學堂分開?」

  「沒錯,之前沒辦法考慮這件事,是因為王叔開價一百兩,就算能殺點價兒,也得八、九十兩,再加上請工匠、蓋房子,林林總總加起來,二百兩跑不掉,葉大叔說家裡沒這個預算。但現在你有了銀子,我認為可以認真考慮,買了地,就不怕沒地方養馬,有了車,往後進出更方便,我會駕馬車,你別擔心拋頭露面這種事。」

  她定定的望著他,他想得很周全,不像臨時起意,所以在爸媽和大哥把他當親人看待的同時,他也時刻替他們操心?

  想到這兒,她莫名覺得有一點點的感動,一點點的感激,一點點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跳進心底,暖烘烘的,溫了她的感情。

  「好。」她點頭笑道。

  「咦?」蕭易禮本來還想著要說服她需要花費一番力氣,沒想到她居然這麼爽快就答應,反倒讓他有些怔愣住了。

  「幹麼嚇成這樣?」葉雪被他誇張的表情逗笑了。

  「我、我以為……」

  以為他說什麼,她都會持反對意見?她搖搖頭道︰「我不是那麼不知好歹的人。」

  誰對她好、誰對她壞,她是明白的,只不過是太固執,只不過是築起一道心牆,不允許外人踏入她的秘密花園,現在,那個暖烘烘的東西,催促她為他開啟一扇小門。

  他驀地紅了臉,她不是不知好歹啦,她只是不喜歡他,因為他搞不清楚馬屁和馬腿,因為他的喜歡太孩子氣,因為他表現得像跟屁蟲而不是引領者……總之,錯全在他。

  可是現在看來,他們之間似乎不再隔著一座山,只能遙遙對望?

  見他被自己的一句話弄得發傻,葉雪又忍不住失笑。

  她對他保持戒心,並且嫉妒他的「有用」,所以她沒道理地對他發無明火,沒道理地拿他當出氣筒,甚至把對穿越的不滿與挫折發洩在他身上。

  可他不是個心胸狹窄的,即便她處處無理,他還是事事忍讓,時時替她著想,這樣的他,很難教人心硬。

  想到這裡,葉雪微微一笑,突然道︰「抱歉。」

  蕭易禮幾乎要喘不過氣了,不斷地在心裡思考著她的抱歉究競代表什麼意思,是因為之前對他不理不睬?還是是因為發現其實他沒有這麼糟糕?

  那是不是也能解讀成她與他一笑泯恩仇,她不再介意他住在她家?她也願意像葉大叔、葉大娘、阿風那樣,把他當成葉家的一分子?

  他越想越開心,笑意從嘴角擴散到眉梢,他有些呆愣的凝視著她,腦袋亂烘烘的,小鹿在裡頭亂撞。

  被他這樣直視著,葉雪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轉過身催促道︰「快走吧。」

  她舉步往京城最大的飯館杜康樓走去,今天她決定奢侈一回,她要見識二十兩的席面長什麼樣兒。

  蕭易禮依舊呆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什麼似的跳起來,緊追著她的背影而去,不小心的,他又當了跟屁蟲。

  葉雪今天的運氣好,卻也不好,把書賣掉是好事,但踫上討人厭的小白臉,頓時,衰的感覺浮上腦門。

  走進杜康樓,她一眼就瞧見小白臉,她本想馬上離開的,她不想惹事,不想再當一次古代白痴口中不知羞恥、沒有家教的女子,沒想到那個不怕死的男人竟敢搶上來,擋住她的去路。

  錢天佑今天帶了四個護院,上次臉皮丟光了,這次,他不只要找回場子,還要找回裡子,如果能把她帶去當八姨奶奶……他忍不住淫笑兩聲。

  自從那一天,他對這個又嗆又辣的俏妞兒日思夜想,還在夢裡遇上她好幾回,他同爹悄悄提起過這件事兒,說不定這丫頭能夠讓他再度……

  於是,爹派人到處找這丫頭,沒想到她卻像消失了,滿京城上下,沒人見過她的影兒,誰知,緣分是跑不掉的,昨兒個見不到,今兒個不就遇上了?這肯定是老天爺在幫他達成心願。

  「姑娘,真巧,又見面了。」錢天佑衝著葉雪笑,一張斯文漂亮的臉,卻搭著猥褻的嗓音,怎麼聽,怎麼噁心。

  和葉雪的反應不同,看見錢天佑的同時,笑容在蕭易禮臉上浮起,他一直想找個恰當時間再探這位獨苗兒,卻因為太過忙碌,一時遺忘有這麼一號人物,沒想到如今他主動送上門,不好好修理他一番,怎麼對得起今日的巧遇?

  他輕輕地捏了捏葉雪的手,上前一步,擋住錢天佑的骯髒目光,問道︰「這位公子,有事嗎?」

  他的動作並不大,但不知怎地,竟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是因為他的肩膀很寬、他的背很厚實?還是因為她很清楚,他是個高手?而且被他這麼護著,她原有的緊張、不耐和厭煩,在一瞬間統統消失,她甚至淡淡期待著看見小白臉即將面對的難堪。

  蕭易禮一動,四個護院也自動圍到錢天佑身邊,前後左右,把他護在中間。

  「你是誰?」錢天佑問。

  蕭易禮沒有回答,只是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那眼神和表情是百分百的挑釁、千分千的輕鄙。

  這樣的目光讓錢天佑一股火氣往上蹭,他向前一步,瞅著他的大鬍子,冷笑道︰「可不是所有留鬍子的都是大將軍,你以為我會怕你嗎?」

  蕭易禮搖搖頭,笑得無比張狂,挑釁的用手背輕拍錢天佑的胸口,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不是大將軍,不過夜裡,女人總是樂得喊我大將軍,錢公子,你多久沒讓女人喊出聲音啦?」

  話說得粗俗,可錢天佑一聽,立刻變了臉。這個人究竟是誰,怎麼知道他不成了?

  幾個月前,他的娘親過世,他娘再有能耐、再有本事把持錢家後院,但她的身分終究是姨娘,登不上台面,喪事不能大辦,更沒讓他這個少爺守孝的道理。

  為了這件事,他和爹爹、嫡母爭辯,但向來沒主意的嫡母不知道怎麼回事,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堅持姨娘的喪事該照規矩走。

  人走茶涼,爺爺、奶奶也站在嫡母那邊,幾句話堵了他,氣得他狠狠哭上一場,從那個晚上過後,他就不行了,他本還不信邪,挑了個丫鬟想狠狠發洩一番,可他怎麼也做不到。

  爹爹和嫡母想盡辦法幫他醫治,還從外頭買進幾個美貌丫頭,企圖讓他重振雄風,可是那些女的,也不知道是她們少了什麼,還是他病得太凶,他就是沒轍兒,眼睛火熱著,可該火熱的地方卻是涼的,再怎麼添柴火,還是一蹶不振。

  前幾天,他偷偷聽見嫡母和奶奶商量,打算從小叔叔那裡過繼個兒子,來撐大房。

  這種話實在太傷人!他只是不能人道,又不是死了。

  他拚命想辦法、使盡力氣找原因,終於讓他知道問題出處了。

  那天,嗆辣子姑娘,一膝蓋把阿三的命根子給廢了,他肯是看見那幕,大受驚嚇,才會、才會……不行了。

  他深信如果能找到她,狠狠將她壓在身下揉躪一番,解除心頭陰影,病自會不藥而愈。

  但蕭易禮的話,讓錢天佑恨不得挖個洞往地裡鑽去,他不想讓女人喊出聲音嗎?他喜歡英雄氣短嗎?不就是……沒轍嗎?

  他氣到手指發顫,指著蕭易禮道︰「你、你,你不要胡說八道,沒的事兒!」

  這回蕭易禮不客氣了,話不在錢天佑的耳邊說,而是揚起嗓子,當著滿飯館的舊雨新知們開口,「沒的事?可京城上下已經傳遍,說錢家獨苗成了太監,這下子錢老爺就要斷子絕孫啦!也不知道錢老爺做了什麼缺德事兒,好不容易四十歲上下才得了錢少爺這根獨苗,如今又不能寄托,所以說啊,諸惡莫做,天理昭彰,老天爺全看在眼裡呢!」

  此話一出,飯館突然間安靜下來,這是個大八卦吶,錢家旁的東西不多,就是錢多,每年買進府裡的姨娘、通房多到只要是男人都暗喑嫉妒,可奇怪的是這麼多女人竟下不了崽兒。

  錢老爺不行,沒想到錢少爺也不行,這會兒乾脆直接變成太監?

  呵呵、呵呵……有人忍不住笑出聲。

  錢天佑的小白臉瞬間爆紅,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頓似的,額頭憋出好幾道青筋。

  該死的!男人什麼病都能犯,就是不能犯這毛病,犯病已經夠慘,還讓人當眾大聲宣布,這、這……讓他往後怎麼做人?!天曉得為了掩飾這件事,他還三不五時上青樓找妓子作陪,現在卻……

  惱羞成怒,他大喝一聲,「來人,給我打!」

  聽見錢天佑下令,葉雪立刻站到阿禮身邊,與他並肩。

  她的防身術不是學來玩的,上回她親手撂倒一個大漢,這次就算四個打兩個,他們也不見得會輸。

  發現葉雪如母獅一般蓄勢待發,蕭易禮笑開了,他的阿雪果然與眾不同,她沒有哭哭啼啼、沒有扮弱裝嬌,而是站在他身旁,一副和他同甘共苦的英勇模樣。

  他就是喜歡這種女人,也只有她才配得上自己。

  他拉過她的手說︰「就幾隻小貓,你給我玩個痛快吧,也免得髒了你的手。」

  葉雪看他一眼,低聲道︰「你確定可以?我沒你想的那麼弱。」

  「我知道,我也沒你想像的那麼弱。」蕭易禮的口氣,說有多篤定就有多篤定。

  見他態度堅定,她不禁嘆了口氣,這年代的男人喜歡逞英雄吶,好吧,反正她也沒那麼喜歡打架。

  退開幾步,她走到台階上,居高臨下,等著看他表演。

  他很滿意她的退讓,悄悄往她手掌心塞進一樣東西,低聲吩咐道︰「收好,別讓人瞧見。」

  葉雪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把東西收下,雙手攏到身後。

  蕭易禮將兩手橫在胸口,對紛紛退到牆角、以免受波及的顧客和老板說︰「大伙兒可都是親耳聽見的,是錢少爺主動邀我打架,可不是我挑起的,萬一砸了什麼、毀了什麼,要賠償的話,得找對主了。」

  「打就打,說那麼多幹麼!看清楚我是誰,我是錢家大少爺,旁的東西沒有,銀子多得是!」說完,錢天佑右手一揮,四個壯漢搶攻上來。

  蕭易禮冷冷一笑,對付這種貨色,不過是幾下功夫,但觀眾這麼多,總得顧慮一下觀眾心情,甭玩得太快,教人意猶未盡,他決定多花點兒力氣,博點掌聲得意一下。

  於是,他先是左躲、右閃,假裝險險地閃過幾個大拳頭。

  他這副狼狽模樣,讓不懂武功的葉雪瞬間慘白了臉,他抓準時機,與她對望時,俏皮地朝她眨了兩下眼,見他自信滿滿,她這才鬆下心。

  錢天佑看不慣他的嬉皮笑臉,抓起一把凳子,就要往他後腦砸過去。

  眾人見狀,紛紛驚呼一聲,哪有這麼小人的,四個打一個已經很沒水平,見人家落下風,還下黑手,簡直就是天理不容的大壞蛋!

  但蕭易禮頭也不轉,身子一低,也不知道怎麼弄的,竟然繞到壯漢身後,說時遲、那時快,錢天佑手上那把凳子,直直地往壯漢頭上砸過去。

  他把這段時間想往女人身上使卻使不出的力氣,全數用出來,結結實實的把自家護院的腦門砸出一朵大血花。

  護院連反應都來不及,當場昏倒。

  錢天佑沒想到狀況丕變,呆呆地瞪著散開的板凳,還弄不清為什麼倒的不是大鬍子,而是自己人。

  蕭易禮挑釁的笑著對他一躬身。「多謝幫忙!」

  誰要幫他?!錢天佑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他看著地上那一團肥肉,久久沒反應。

  其他護衛見狀,連忙從腰間抽出匕首、刀劍,還有個使鞭的,一抽出鞭子就使得虎虎生風,嚇得店裡顧客紛紛往外閃,就怕自己身上也多了幾道血口子。

  「鋪子就這麼大,你那鞭子太佔位兒了,不如先歇歇,好不?」蕭易禮客客氣氣地對使鞭的說。

  歇歇?開什麼玩笑!

  旁人看不出來,他們幾個好歹學過幾年功夫,豈會不知道,自己是遇上高手啦,他雖然東躲西藏,對付他們卻是遊刃有餘,瞧,連手指頭都還沒動上,他們已經昏了一個。

  使鞭的想也不想就往前踏去,鞭子毫不留情的往蕭易禮臉上甩去,同時間,蕭易禮用眼角餘光瞥見身後一人正伸長手,要用劍刺向他的後腰。

  他躲得了前面的鞭子,就閃不了後面的劍,肯定要受傷的,葉雪心急不已,直想跳下去幫忙,可心裡才想著,情況已然驟變。

  蕭易禮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把筷子,咻咻咻幾聲,筷子刺中衣物,使鞭的被他釘在牆上,他一個側腰轉身,使劍的胸腹問插進幾根筷子,低頭,發現幾個洞同時冒出鮮血。

  蕭易禮動作太快,使劍的護院完全不知道筷子是怎麼進入自己的身體,眨眼間,它們就像插香似的,一根根全往他身上插了,他仰頭尖叫,然後就安靜了,他白眼一翻,摔在後腦開血花的胖子身上。

  蕭易禮受不了的皺起眉頭,又沒插多深,了不起入肉兩寸,血也沒流幾滴,他幹麼反應這麼誇張?要是害觀眾誤會他手段凶殘,就不好了。

  使鞭的被釘在牆上,本想發出怒吼聲的,用這種爛招太欺負人,把他的面子往哪兒擱?

  可是當他看清楚同伴身上的血洞之後,突然覺得,面子沒有裡子重要,喜歡侮辱,那就侮辱好了。

  最後一個還完好無缺的,看看自己手上的匕首,再看看蕭易禮慢吞吞地從筷子架裡又拿出一把筷子,目光在兩者之間來回,筷子、匕首、匕首、筷子……天,少爺這是惹到哪一號江湖人物?叫他們動手,不如叫他們自殘算了。

  他的手一抖,匕首掉落地面,雙膝一曲,拚命朝蕭易禮磕頭求饒。娘親有教過,賺錢重要,命更重要!

  事件到此結朿,葉雪這才有心思看看阿禮遞什麼東西給自己,這一看,居然是男人用的荷包?她小心翼翼的抽出裡面的幾張紙,是銀票,十兩、五十兩、一百兩都有。

  哇,是錢大少的吧,他什麼時候摸出來的?她連忙把銀票塞回去,再悄悄往袖間藏嚴密。

  果真是太太太貧富不均,她辛辛苦苦賺得三百兩銀子,想著的都是要買地、買車、蓋新房,人家小白臉,一副沒出息的死模樣,居然身懷巨款,銀子都用來享樂,這未免太不公平!

  蕭易禮笑著對跪地求饒的護院說︰「別這麼多禮,我消受不起。」

  「少俠,小的有眼無珠,惹上少俠,還望少俠放我一馬,從此以後,一定洗心革面,不再做壞事。」

  「好吧,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不與你計較了。」蕭易禮直接繞過他,走到錢天佑身邊,笑眼眯眯的問︰「錢少爺,現在還要打嗎?」

  隨著他的逼近,錢天佑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背貼在牆壁上,和使鞭子的一左一右並肩靠齊,舉起雙手,投降道︰「不打了、我不打了!」

  「可是我的興致才剛被挑起,你說不打就不打嗎?我想……」

  蕭易禮露出大笑臉,即使有一大半的臉藏在鬍子後面,還是看得出來,他心情異常的好。

  當然好嘍,能夠在喜歡的女人面前逞英雄,誰都會心情好!

  「你想、想、想怎樣?」

  「還是打幾下好了,免得手癢得去磨磚!」才說完,他一巴掌往錢天佑臉上刮去,瞬間烙下五指紅印。

  錢天佑放聲尖叫,音頻之高,和太監差不多。

  男人都是嗜血的,他一叫,看好戲的觀眾們紛紛拍手叫好,因應觀眾需求,蕭易禮揚起雙手,左右開弓,連續打了好幾下,節奏分明,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清脆而響亮。

  葉雪邊看邊聽,心裡邊想著,下次有機會教教他愛的鼓勵。

  沒幾下功夫,錢天佑已經被打成一顆大豬頭,鮮血從嘴角流出,他口齒不清的哀求道︰「別打了,求求你……別再打了。」

  「怎能不打呢?才剛剛過癮,再打幾下,好不?」

  阿禮居然和對方商量?除非錢天佑是個傻子,否則誰會應好?葉雪忍不住掩嘴偷笑。

  「壯士、少俠,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敢冒犯少俠,饒我一命吧!」

  「我倒是不怕你冒犯,不過你冒犯我家姑娘,這筆帳……還是算算清楚得好,免得我家姑娘心情壞,回去少吃幾口飯,給餓瘦了。」

  「我知道錯了,以後看見姑娘、我一定繞道走,要是多看姑娘一眼,就讓少俠把我的眼珠子給刨下來。」

  「刨眼珠子?好方法,我喜歡,不過與其犯錯再刨,不如現在就挖,那麼以後就不必擔心……」

  蕭易禮話還沒說完,錢天佑已經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像個三歲孩童般哭喊道︰「求求壯士、求求姑娘,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錯了,如果我再多看姑娘一眼,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直到這會兒,葉雪才走下階梯,站到阿禮身邊,說道︰「饒他一回吧,不過你今天冒犯我,擺一桌席面道歉,行不?」

  「行!姑娘盡管吃,吃多少全算在下的。」

  「掌櫃的,你們這裡最貴的席面要多少銀子?」

  掌櫃的從櫃台後方走出來,面不改色的道︰「回姑娘,是三十五兩一席。」

  「行,打包一席!」

  葉雪說完,掌櫃連忙使眼色讓店裡伙計趕緊把桌子椅子重新擺上,重新請客人們入座,重新上菜,然後……算大帳!

  旁人怕賴帳,錢家是出了名的富,他得獅子大開口一番。

  葉雪和蕭易禮挑了張乾淨桌子坐下,沒有對話,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暢快感。

  掌櫃怕他們等太久,忙命人端上幾碟小菜和茶水、好酒先招待著,他的算盤珠子撥撥算算,飛快跳動,啪!停住!接著掌櫃走到錢天佑跟前道︰「錢公子,這打壞的桌椅杯盤,客人吃過沒付帳的銀兩,加上姑娘和少俠的席面……總共六百三十七兩,零頭就免了,錢公子給六百三十兩就行。」

  「六百三十兩?」

  落井下石!錢天佑想抗議,但瞄了蕭易禮一眼之後,他決定花錢消災,手往懷裡一掏,咦?荷包怎麼不見了?

  掌櫃見狀,連忙沉下臉問︰「錢公子不會想賴帳吧?」

  「不會、不會,只是方才打鬥,荷包不知道掉到哪兒,不如你派個人隨我回府取銀子。」

  「行!」掌櫃的應了一聲,隨即前前後後分派事務。

  不多久,錢天佑領著自己的護院和伙計離開,飯館這才重新熱鬧起來。

  蕭易禮朝掌櫃招招手,掌櫃好眼色,連忙奔到桌邊,彎腰賠笑。「少俠,您喚老兒有事?」今兒個賺得多了,全虧這位少俠和姑娘,他對兩人滿心感激。

  「我說,你這銀子也未免貪得太厲害了些。」

  掌櫃的笑容凝在嘴角,這位少俠不會是想替錢少爺主持公道吧?

  不過,掌櫃的終究是個商人,心思轉得飛快,聞弦歌知雅意,連忙道︰「老兒這是替姑娘不值吶,好端端地上個飯館,竟惹來一身腥,要是有哪個黑心肝的,加油添醋,把事兒往外傳,壞姑娘名聲,可怎麼辦?又見少俠姑娘大人大量,決定放錢少爺一馬,老兒這才自作主張,多扣下三百兩,往後姑娘少俠想吃飯盡管上門來,不必掏腰包,就從那三百兩裡扣。」

  葉雪忍不住失笑,這老頭子腦袋轉得飛快啊!幾眼就衡量出阿禮招惹不得,立刻把吞下去的銀子吐出一半。

  蕭易禮還算滿意的揚揚眉,他估算過,就算整個店的布置全部換新的,就算剛剛客人點的全是燕窩魚翅,一百多兩銀子也到頭了,他一口氣拿走六百兩,夠狠!不過,二一添作五,這樣的結論可以接受。

  「以後再有人敢到這裡犯傻,老板盡可以同我說上一聲。」

  這叫客氣,人家開店多年,什麼時候遇過這種事?今天就是個意外,只不過人家懂得看臉色,他沒有不還禮的道理。

  於是你開心、我滿意,於是大家好來好去,於是賓主盡歡,一刻鐘後,蕭易禮和葉雪帶著三十五兩的席面,光榮返家。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八章 如夢似真的奇遇

  夜黑,人未靜,葉雪和葉風還在前廳和父母開家庭會議。

  葉風的醫名傳了出去,現在有許多病人是衝著他的名號去保安堂看病,有人游說他乾脆出去自行開業,也有不少藥鋪東家想上葉家挖角。

  父母的意思是,只要保安堂的老板肯自動給葉風調薪,倒是可以再商議合作,父母是老一輩的人,總是把安穩擺在第一位。

  葉雪則是希望大哥可以自立門戶,就算保安堂替他加薪,了不起五兩、八兩,幾個月前,她覺得那些錢很了不起,但把書賣出去之後,她的心變大了。

  父母開設學堂雖然能夠賺錢,但要賺到脫貧,從窮端到富端,恐怕還有得拚,教育事業嘛,怎麼樣也沒有科技業、醫院好賺。

  她從小就崇拜大哥,認定他是天才型男人,只要存心想做什麼,都會成功的,況且自行開業,他可以加入現代醫學觀念,不必像現在,想幫病人開個刀,別說東家不提供手術用具,開刀前還得簽下切結書,倘若病人在開刀期間發生意外,他得自己承擔風險,保安堂不給予任何庇護。

  反正風險都要自己承擔,有錢為什麼要分給別人賺?

  葉風卻認為自己對古代醫術的了解還不夠,保安堂裡面幾個老大夫經驗豐富,可以教導他不少事,考慮再三後,還是決定繼續待在保安堂,但條件是要談的,月銀之外,他希望每個月能掙取幾天休假,並且每天能夠在未時之前回家。

  就在葉家人開家庭會議時,蕭易禮悄悄潛進葉雪的房裡。

  這不是他第一次潛進她的閨房,但他翻遍每個角落,都翻不到左傳中的藏寶圖。他懷疑過,也許舞靈當初撞她那一下子只是障眼法,事實上,她並沒有把東西塞到她身上,但如果沒有,舞靈究竟把東西藏到哪兒去了?

  他敢確定,東西絕對不在舞靈身上。

  突地,黑漆漆的屋子傳出一聲嬌笑聲。

  蕭易禮聞聲,急急抬頭望向屋梁,透過微弱的月光,他看見舞靈坐在屋梁上,穿著蔥綠色長褲的兩條腿,在上面晃個不停。

  「還是找不到嗎?師兄,你已經在葉家待了不少時日,怎麼會連一張藏寶圖也找不到?」說著,她又咯咯笑了兩聲,頰邊的酒窩忽隱忽現,圓圓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浪漫而天真。

  他撇撇嘴,不回答。

  「師兄生氣了啊,好吧,別氣、別氣,我來告訴師兄幾件事,師兄聽完就不氣了,好不好?」

  她從屋梁上飛下來,輕靈的身影就像是個仙子,她站定在他身邊,仰頭,笑盈盈的望著他。

  「哼!」蕭易禮背過身不想理她。

  他受不了她裝可愛的模樣,明明是蛇蠍女,卻要扮清純。

  「還氣啊?對不起嘛,我知道錯了。」舞靈噘著嘴,扯扯他的衣袖,他不理人就是不理人,她沒轍了,只好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聲道︰「師兄,我確實把藏寶圖塞到葉雪身上,所以東西絕對在葉家,無庸置疑。再者,那個藏寶圖很怪,和咱們想象的不一樣,是一塊龍形玉佩,我前前後後看過好幾遍,著實看不出藏寶圖刻在哪裡,所以你別老翻葉雪的書冊了,東西不在裡面。還有啊,不只師兄,我也裡裡外外、把葉府翻過十數遍,一樣沒找著,這個葉雪太會藏東西了。」

  蕭易禮板起臉孔,她找不到,他便找不到?!那可不一定!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只要師兄生氣,她就覺得心好煩,好像被迫吞了顆生雞蛋,腥臭的感覺卡在喉間,不上不下的,真難受,師兄怎麼就不對她笑一笑?

  舞靈繞到他身前,勾起嬌甜笑意,一雙靈活的大眼瞅著他,既可愛又討喜,許多人都為她這個表情著迷呢,可惜……師兄不為所動。

  他怎麼可能動心?和舞靈生活數年,他太清楚這丫頭的心思和外貌完全不一樣,一個不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真的這麼生氣?好吧,我承認自己調皮了,發誓!以後絕對絕對不會再壞師兄的事。」

  蕭易禮翻了個大白眼,還是不理她。

  舞靈看他那副模樣,看來真是把他給惹毛了,不過無妨,師兄就是這副性子,對天底下的女人都沒有好臉色。

  「師兄,師父要我到苗疆一趟,最快也得三個月才趕得回來,到時候如果師兄還找不到藏寶圖,我發誓,一定會把這件事給解決掉。」

  「解決掉?你能怎麼解決?」他寒聲問。

  她闖的禍事,哪一次是自己解決的?哪次不是師父、師姑出面收拾善後?師門不幸,收到這種徒弟早該滅掉,以免禍害人間。

  聽見他終於有所響應,舞靈樂呆了,興奮的道︰「還不簡單,把葉雪抓起來,一點附蛆粉、一顆蝕骨丸,就能逼她把東西給交出來!」

  什麼,她居然要拿附蛆粉、蝕骨丸對付阿雪?!想到阿雪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瞬間,他全身汗毛倒豎,心像剛洗淨的衣服,被人狠狠擰扭,非要榨出最後一滴水似的……不行!不可以!

  蕭易禮猛地抓住舞靈的手腕,怒道︰「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信不信,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舞靈被他凶惡的反應嚇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句話,不斷在她耳邊盤旋。而且他抓著她的力道好強,她覺得手腕幾乎要被折斷了。

  有這麼嚴重嗎?不過是個女人,還是個不會武功的普通女人,看起來也沒什麼過人之處,為什麼師兄在乎她?難道師兄對她……難道近水樓台……

  不會不會不會的,師兄對女人沒有感覺,在很久以前,師弟曾經私底下問過師兄,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當時師兄毫不猶豫地回答「比男人更了不起的女人」,當時她聽見這話,還笑了老半天。

  天底下哪有比男人更了不起的女人,何況師兄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啦,哪還有誰能贏得過他,所以啊,才沒有這種事呢!

  何況葉雪有哪裡好,又驕傲、又自負、又難相處,師兄使了勁兒,和葉家上下都處得很好,讓大伙兒對他放下戒心,獨獨葉雪,對師兄還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樣。

  這種女人,怎麼看、怎麼討厭,師兄根本不可能喜歡上她的嘛!

  鬆口氣,忍著手腕的痛,拉回笑意,舞靈向他靠近,柔聲問︰「師兄是不是擔心我對葉雪使壞招、傷害她,師父真會廢了我的武功、把我趕出師門?不會的啦,師父只是嘴巴說說,一個會真的這麼做,師姊比我壞上十倍呢,師父到現在也沒把她趕出師門啊,師父是刀子嘴、豆腐心,師兄別擔心啦!」

  誰擔心她?蕭易禮甩開她的手,冷哼道︰「總之,我的事,你別再插手。」

  「知道了,不插手就不插手,要不咱們來約定,只要師兄往後對我說話別氣嘟嘟的,我一定不同師兄作對。」

  但如果師兄喜歡葉雪……另當別論。

  舞靈的眼底閃過一抹狠戾,她的阿禮師兄只能喜歡她,怎能喜歡別人呢?所以那個葉雪……想來想去,她還是去死比較好,沒錯,死了好,別活著礙心、礙眼,礙得人討厭!

  「你要是再同我作對,就算師姑不逐你出師門,我也不會拿你當師妹看。」他恐嚇道。

  他不知道,女人心,蠍尾針,他越是恐嚇,舞靈心中越是警覺,但是她笑得春意盎然,笑得天真浪漫,笑得眉眼微眯,小小的虎牙露出來,這種可愛會讓所有男人愛到不行。

  「知道了啦,要不要我發誓啊?以後絕對絕對不再壞師兄的事兒,行不行?」她舉起一手發誓,卻在手放下時,輕輕一個彈指,無色無味的粉塵從她指尖彈向葉雪的枕頭。

  蕭易禮定眼望著她,許久之後才吁出一口長氣。

  師姑為人挺好,可教出來的徒弟卻一個比一個壞,也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怎麼會這舞靈剛進師門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天真可愛活潑,老是跟在他身邊,師兄師兄一聲聲喊,每次被她幾個師姊欺負了,只會哭著跑到他身邊求助,沒想到越長越歪,和她的師姊們一個樣兒,是因為被欺負得太厲害,於是跟著學壞,以暴制暴嗎?

  見他不生氣了,舞靈笑道︰「師兄,你多久沒回蕭家啦?」

  「做什麼?」

  「我今天走了一趟蕭府。不小心聽到一個消息,要不要師妹告訴你啊?」她頭歪歪的笑著,模樣天真得緊。

  旁人會被她這副模樣給騙著,但蕭易禮可不會,他沒忽略那一瞬間,她渾身迸射出的殺氣,他帶著警戒,沉聲問︰「你聽到什麼消息?」

  「師兄的爹娘已經給師兄訂下親事了,說不定下次回府,師兄就要被迫當新郎嘍。」

  「什麼?!」他難以置信的瞪大眼,上回不是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嗎?

  見師兄反應良好,舞靈收斂殺氣,嘟起嘴,鼓著腮幫子,一臉的不服氣。「師兄果然不知道這件事,那師兄曉得長輩們說的是哪一家嗎?」

  是葉家吧!不行,這幾天他得找個時間回去講清楚,他是決計不會娶葉霓的。

  見他不說話,她自顧自的又道︰「是葉家嫡女葉霓,你爹想撿便宜呢,葉家庶長女嫁給德王世子,在這時候要是能與葉家結親,便能與德王府搭上線。也是啊,你大哥那麼多年都沒考取進士,要是有德王世子幫忙,明年下場考試肯定沒問題。家裡有個當官的,以後想搶皇商生意,會容易些吧。」

  蕭易禮還是沒答話,只是憋了一肚子氣。

  他沒想到自己的態度這麼明白,爹娘和奶奶還會自作主張為他訂下親事,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個混的,誰都不能勉強他的心志,真逼急了,就再逃一次家,反正現在他可以容身的地方很多。

  「師兄,覺得麻煩嗎?要不要師妹親自出馬,幫你解決?」

  他不用想也知道她會怎麼解決,不是直接弄死葉霓,就是把她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雖然不喜歡葉霓,她卻也不是無惡不作,非得賜死的人物。

  「我要說幾次,不準插手我的事!」他態度鄭重道。

  「好啦,人家知道了,但……如果師兄有困難,一定要告訴我哦,就當是補償師兄吧,我會替師兄解除麻煩的。」她咯咯輕笑,一個縱身,飛出葉府。

  雖不是身處民主國家,葉家還是秉持民主精神,進行投票表決,最後三票對一票,葉風繼續留在保安堂,精進醫術。

  不過今天葉雪有好消息,除了賣掉《大漠英豪》的三百兩銀子之外,她兜裡還有錢天佑的七百六十幾兩銀子。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本以為踫上小缸臉是再倒霉不過的事,沒想到轉眼間,就有七百多兩銀子收入,那是一百多個學生一整年的學費吶!

  不只這個,她還有三百兩糧票存在杜康樓,他們一家人隨時都可以去打打牙祭,在這裡,外食沒那麼恐怖,沒有過多的味精和化學原料可以摻進食材中。

  這筆額外收入,除買地建屋之外,她決定替大哥打造一組精密的手術器材,她不知道大哥會不會變成再世華佗,但她相信,身為人,不管男人女人都需要成就感,她希望大哥能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

  所以今天的家庭會議,在眾人開心歡喜間落幕。

  走回屋子的途中,葉雪滿腦子都在想,利用這個時代的技術,不知道能不能替自己蓋一間現代化設備的屋子,電視、冷氣機她是不敢想啦,但彈簧床、沙發,說不定可以試試看,對了,她還要搭一個棚架,種葡萄也好、絲瓜也好,她想要在夏日裡,躺在棚架下吹著風看小說。

  越想,心越美,她終於覺得穿越的人生有了點樂趣。

  走到中院,她發現蕭易禮蹲在兩片藥圃中間。

  其實今天的家庭會議應該邀請他一起來開的,畢竟能夠賺到這麼多銀子,他厥功至偉,只不過以前是她強力反對他參加家庭會議,今天靠他賺了錢就讓人家加入,似乎顯得有點勢利。

  葉雪走到他身邊蹲下,學他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圈圈畫畫。「在想什麼?」

  她想,如果話題順的話,也許可以提提,以後一起開家庭會議的事,他不是常常覺得自己是葉家的一分子嗎?既然是一分子,那就……開個會而已,天經地義的。

  「沒事。」蕭易禮搖搖頭,側臉望向她。

  「今天,我欠你一句謝謝。」

  謝謝他幫忙掃除之前不愉快的記憶,謝謝他主持公道,謝謝他替自己出了一口氣,也謝謝他……在把她護到身後時,帶給她說不盡的安全感。

  「沒什麼的,錢家那小子,誰都想揍上幾拳。」

  「你怎麼知道他的……隱私?」

  她可以直接說不舉的,不過雖然很討厭入境隨俗這句話,但移民大半年,吸多了古代空氣,她多少沾染一些古人氣息。腦袋裡清楚,身為女子,有些話不能說得太露骨,否則會嚇得一票男人心髒衰竭。

  「他明明不行,卻老要上青樓找人陪,本意是想掩飾,卻沒想過那些妓子閒來無事,最愛聊這種是非。上回我從金玉滿堂經過,恰巧聽見幾個女人在討論錢少爺那事兒,你知道的,我們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不想聽見都困難。」意思是聲音自己鑽進他耳朵裡,他也沒有辦法。

  這話,說得八分真、兩分假,他不是沒事經過,而是和凌大哥、康二哥約在那裡見面,金玉滿堂本就是康二哥的地盤,想知道這點小事有何困難?何況,錢天佑那話兒,還是他親自下的藥。

  錢天佑口口聲聲孝順,說要把親生娘以正妻之禮下葬,結果呢?竟是在喪事期間,天天和女人廝混。

  原本他沒想過這麼惡毒的,只想讓他瀉個三天三夜,以儆效尤,沒想到這人沒良心、不孝順,所以就、就……就這樣啦!

  「今天,他的顏面丟光了。」

  「這種人連裡子都沒啦,還顧什麼顏面?」

  「也是。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他惡名昭彰,只要在京城裡來回多走上幾趟,誰不認得?他家裡妻妾眾多,還到處買女人,有的人家不肯賣女兒,他便惡言惡語、壞人名聲,想害得人家嫁不出去,只能從了他。那次他又做壞事時,恰恰夠我撞見。」

  「你出面主持正義了?」問完,葉雪忍不住先笑了,她這話問得真是廢話,照在餐館的情況看來,錢天佑擺明不認得阿禮,如果他曾經在阿禮手下吃過苦頭,肯定不敢那麼囂張。

  「我有想過,不過縣老爺出現,錢天佑再橫,家裡就是個營商的,有錢沒勢,哪敢和官鬥,何況那家的女子早許了縣老爺的庶子,他只好摸著鼻子,夾尾巴逃跑。」

  她點點頭,原來錢天佑不是只用這法子對付自己,而是用來對所有看得上眼的女人,蒼天有眼,壞人終得報應。

  「阿禮,認真說來,我不只欠你一句謝謝,我欠了你很多句。」

  「為什麼?」

  「我很感激你幫我找到書鋪子,把小說順利賣出去。我其實一直不開心,常覺得自己無用,現在能靠自己的雙手替家裡出一份力,我開始覺得自己不是多餘的,這讓我很愉快,阿禮,我很感激你。」

  「你怎麼會沒有用?你很有用的,你的菜做得很好吃。」他反駁她的話。

  「別哄我,張大娘做得都比我好,在做菜這件事上頭,世間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取代我。」

  蕭易禮明白了,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驕傲,她不只是希望有用,她更希望與眾不同,希望自己無法被人取代。

  「你的算學教得很好,還有那個阿拉伯數字,我經常去偷聽你上課,學生們不懂事,不曉得如果能將這些學通,對自己的將來有大益處。」

  「這點你說對了,學算學的目的不只是加減乘除、方便日後算帳,更重要的是可以讓人的腦子變得更靈活、更有邏輯。」葉雪突然覺得自己找到知音,她不曉得阿禮可以這麼好聊。

  「要是你能把算學這門學問發揚光大,就太好了!」

  「我認為……很難,學習本來應該是件快樂的事,可是人類太功利,只想為著某種目的、做某些事,所以讀書是為了把學問賣與帝王家,學武是為了在戰場上立功、榮耀家族,如果沒有這些明確的目的,願意念書的人肯定更少。」

  「我明白,世間人多數淺薄,只想安安穩穩過一生,不願意離開舒服的生活去冒險,卻不曉得看得越多、懂得越多、學得越廣,心會越豐富。」

  「說得好像你很有閱歷似的。」葉雪不以為然的瞄向他。

  「我是啊。」

  「你是?」她懷疑的反問。

  「我年輕的時候不聽話,不肯與家裡相中的女子成親,連夜離家出走,我整整離家五年,這五年裡,我走南闖北,到處晃蕩,和兩個哥哥義結金蘭,還拜了個師父學武功,走的路多、見的事廣,許多稀奇古怪的事兒,教我撞見不少。如果沒有這五年,我肯定不曉得這世上和自己知道的,相差這麼多。」

  「快說說,你見識過什麼新鮮事?」

  葉雪愛好旅遊,曾發下宏願,要在三十歲以前走過三十個國家。

  過去一個背包、一份打工的薪水,就可以讓她坐著飛機到處飛,現在嘛……就算錢沒問題,也無法再像過去那樣任性自由。

  「我到過苗族,親眼看見他們養蠱。」

  「真的有情蠱嗎?有沒有苗家姑娘看上你,想把你留下,就給你下了情蠱?」

  「情蠱你也知道?你會不會知道太多事了?」蕭易禮有點故意地回道。

  驀地,她臉紅,二十一世紀的人,誰沒看過幾本武俠小說?不過終是說溜嘴,她有些吃憋。

  見她這模樣,他又忍不住樂起來,他肯定有病、絕對有病,每次看她生氣,他就忍不住開心。

  「不就是從書上拼拼湊湊出來的嘛,又不像你,親身體驗過,快告訴我,真的有嗎?」

  葉雪轉口又問。

  「被你說中了,真的有情蠱,不過我師姑是專門給人下毒的,就算不是嫡親弟子,也多少知道那些手法,哪那麼容易中招。」

  「苗族姑娘美嗎?」

  「美!尤其那些銀飾披掛在身上,走路時發出清脆的聲響,遠遠地,像是仙女下凡塵。」

  「既然如此,怎不留下?」

  「為了一片風景,放棄全世界的風景嗎?你以為我是傻子啊!何況當時我去苗族,是有任務的。」

  當時他追逐一名武功高強的刺客深入苗寨,那刺客出身北疆,身負重任,領命到京城刺殺凌大哥,他收到康二哥的飛鴿傳書之後,決定半途攔截,不把戰場拉到京城。

  他本以為出其不意,那人肯定躲不過自己的暗招,沒想到對方不是個普通人物,難怪左家肯花大把銀子,把人從北疆給請過來。就這樣,兩人一路纏鬥,最後那人中了他的毒,而他也被對方一劍刺中腰部,差點兒死在苗疆,所幸被苗女所救,卻也惹出一段情債。

  「任務?」

  一聽,蕭易禮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太多了,連忙笑著敷衍過去,「我師姑讓我到那裡採集製毒的吟風草,吟風草不多見,據說只生長在苗疆。」

  葉雪點點頭,又問︰「後來呢?」

  「還能有什麼後來,採完吟風草,就連夜轍離苗疆。」

  「這世上真的專門制毒之人?制毒的目的是什麼,害人嗎?為了害人,花費一輩子的青春歲月去專精這門學問?太奇怪了,誰天生有這麼多對手敵人?把人生投資在害人上頭,簡直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制毒只是衍生出來的一門小學問。」

  「什麼意思?」

  「學醫者為採集藥材,往往會踫到有毒草藥,慢慢經驗累積,對於毒物有了認識和研究。就像我師姑,她是一名醫者,曾經治好不少藥石罔效的病人。」只可惜她收的徒弟,對毒物比對醫術更感興趣。

  葉雪這下子聽明白了,果然沒有人會把自己的一生拿去研究毒物。

  「你再跟我說說其它有趣的事,好不?」

  她的眼睛亮亮的,眉毛彎彎的,沒有刻意去笑,卻讓人覺得舒心,和舞靈的裝模作樣截然不同。

  「好,這個你一定要聽聽。直到現在,我還弄不清楚,這是作夢還是真實經歷。」

  「你說。」

  「有一次我闖進一片山林裡。」

  「山林最可怕,根本不曉得會闖出什麼野獸。」到處黑漆漆的,誰也不曉得什麼東西會冒出來,就像在玩恐怖箱。

  「我經常進出山林,有時候為了躲避追蹤的敵人,也會進林子避難,但那次的山林經驗很……特殊。」

  「怎麼說?」葉雪不懂,林子裡不都是樹、藤蔓、野草和蟲蛇、野獸嗎?

  「那裡的樹很高,樹葉將陽光完全遮蔽,而且當時明明是炎熱的盛夏,可是一進到林子裡,就陰涼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到處都是山嵐霧氣,地上覆著厚厚一層落葉,卻不見雜草,濕氣相當重,在裡面走路,時不時就是一陣雨水落下。」

  「我有輕功,所以從不曾在林子裡迷路過,但那次我卻迷路了,更可怕的是整座林子非常安靜,聽不見任何鳥叫蟲鳴,除了腳下的落葉發出的細碎聲響之外,整座林子像被人用罩子罩住,無半點聲響。」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淙淙的流水聲,心頭一喜,想著只要順著河道走,就可以離開森林。我側耳傾聽,施展輕功在林子東奔西跑,可是不管我怎麼跑,始終找不到溪流,我不明白,水聲潺潺,明明離我很近,為什麼就是找不到?」

  「當我心裡正覺得納悶之際,突然聽見有人呼救,我想也不想,快步往聲音處奔去,我跑到谷邊,發現一個女子吊在谷邊,她手裡緊緊抓著一根樹藤,要是體力不支、手鬆開,將會掉進萬丈深淵。」

  一個女子沒事跑去森林裡做什麼?不會是聶小倩或鬼吹燈吧?她認真傾聽,卻在心底盤算女子的來歷。

  「我沒見過那麼美的女子,一頭銀白色的長髮,眼神乾淨清靈,她的五官細致,身材纖細,像白瓷做出來的人偶,美到讓人無法形容。」

  葉雪滿臉的不苟同。「人家都已經吊在那邊了,你還有心情打量人家的長相。」

  蕭易禮深怕她誤會,連忙替自己澄清,「我當然是先把人給救起來才打量的,何況她再漂亮我也不會喜歡,我只是覺得、覺得……」

  「眼睛一亮?」

  「對,就是眼睛一亮!因為真的無法想像一個人怎麼可以精緻成那樣……那樣……那樣……不食人間煙火,對,就是這句,不食人間煙火。」他終於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她道︰「食色性也,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是視覺型動物,才會逼得女人不得不為悅己者容。」她就不信,林志玲和小甜甜排排站,哪個男人會選小甜甜來組隊。

  「不對,你還是沒弄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她長得很不一般,她的銀色長髮及膝,明明沒有風,身上的白衣卻微微飄動著,全身像是有一層蒙蒙的光暈籠罩著。」

  「她赤裸雙足,足踝掛著一串銀色鏈子,更奇怪的是,我剛剛說過,她差點兒從山谷摔下去,但是我把她救起來的時候,她身上沒有半點髒污,就算赤足踩過泥濘,她的雙腳依然乾淨得像被溪水洗滌過。」

  葉雪這才理解,他不會是踫到傳說中魔神仔,或西方世界的精靈吧?「確實有點不對勁,後來呢?」

  「我向她請教出林子的路。」

  「她告訴你了?」

  「沒有,但她願意帶我走出林子。一路上,我看見三個男人,有一個在挖泥地裡的蚯蚓,一挖到就飛快往嘴裡塞,好像餓得很厲害;一個用頭撞樹,把樹上的毛蟲撞下來後,仰頭張開嘴去接毛毛蟲;還有一個守著地上的一個小洞,我上前問他在做什麼,他來不及回答,就看見到一隻老鼠從洞裡爬出來,他動作飛快,手一伸一縮,就把老鼠給抓起來,緊接著張嘴將老鼠的頭給咬下來,他咬得喀滋喀滋作響,好像正在吃著什麼人間美味。」

  「這時候,我開始感到害怕了,我不自覺停下腳步,不敢跟上前,那個女子轉過頭,對我嫣然一笑道︰『別害怕,你不會變成他們那樣,你的心地純正,不存邪念,快跟上吧,馬上就要出林子了。』說著,她就把她剛折下的小樹枝遞給我。」

  「如果是平常的我,肯定不會接過,但她的聲音像是有種魔力,我覺得自己應該聽她的話,於是在猶豫了一下之後,我接過小樹枝,跟上她的腳步。不多久她便帶我走出了林子,她告訴我,我是個不凡的人,將會有不凡的際遇,要我秉持純善信念,終會化險為夷。」

  「我想向她道謝,卻看見陽光穿透她的身子,她一點一點變得清透、模糊、消失,我還記得她仰著頭朝我笑的樣子。」

  「很可愛?」

  「不對,不應該用可愛來形容,美麗嘛,又不對……她彷彿是仲夏裡,一汪清澈的溪水流過胸口,清涼、舒暢、愉悅、滿足……我無法形容那種感覺。最奇怪的事還在後頭,我出了林子不久,就遇見出來尋我的師兄師弟,他們說我已經失蹤整整七日,可是我覺得從進林子到走出林子,了不起一、兩個時辰,我甚至連饑餓的感覺都沒有。」

  「她給你的那根樹枝呢?」葉雪突然想到什麼,急問。

  「你問到點子上了,我明明親眼看見她從樹上折下一段樹枝,可是在我與師兄弟會合時,竟發現自己握在手中的樹枝變成一把玉杖,如果不是作夢,怎麼短短的一、兩個時辰會變成七天?如果是在作夢,樹枝怎麼會變成玉杖,我想不通!」

  「那根玉杖呢?」

  「我給了師父。師父的腿腳曾經受傷,走路有點跛,師父很喜歡那根玉杖,便隨身帶著。」

  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自從帶著那根玉杖,師父多病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強健,前些日子還寫信進京,要帶著師兄、師弟過來助凌大哥一臂之力。

  左氏的勢力太人,罪行罄竹難書,連師父都看不下去,打算出山,為天下百姓出頭。

  「看來,你確實心思純正、品格高潔,才會得仙子高看。」

  在這個時代,不對美女動心的他,可以說成心思純正、品格高潔,倘若再晚個幾百年,就會被懷疑他是不是同性戀。

  「不過,這還不是我最特別的經歷。」說到這裡,蕭易禮不禁笑了。

  葉雪定定的望著他,見他眉眼彎彎,眸光帶著一抹暖意,要不是有大鬍子遮掩,她會看見他臉上寫著滿滿的幸福。

  「還有更特別的?」

  「有一年,我搭船出海。」

  那趟行程,原本是康二哥要走的,據說在海的那一端有個豫國,那裡的百姓非常喜歡大魏的陶瓷、茶葉和玉石,往往商人走一趟船,就可以賺得缽滿盆溢。

  當時金玉滿堂剛開張,還不曉得生意會怎麼樣,但是凌大哥急需用錢,所以想開發這條商路。

  但京城裡發生一些事,凌大哥不得不把康二哥留下來,於是他代替二哥走一趟,那趟行程,替他狠狠賺到五萬兩銀子,也是這筆錢,讓他開始當老板,在京城裡外開設最早的十幾家鋪子。

  「然後呢?」她急著想知道他的經歷,催促道。

  也許在現代,那個把科學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她,會覺得他的森林偶遇是唬爛,但親身經歷過穿越,她不再鐵齒,她開始相信世間有太多用科學無法解釋的事。

  「我在返航時,遇見狂風暴雨,摔進海裡。」

  聽到這裡,葉雪突然緊張起來,明知道他人就在跟前,他說的是過去、是記憶,是不會再造成危害的東兩,但她就是忍不住揪心。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個方方的鐵盒子裡,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不斷推揉我的手臂,焦急的問︰『你還好嗎?』,我不好、我很痛,胸口裡面被水灌得飽飽的,好像一開口,裡頭的海水就會衝出來、淹沒鐵盒子,但是我很想告訴那位姑娘我很好、我沒事,想讓她別為我擔心。」

  「這個道理不通,你說眼睛看不清楚,怎麼會知道她是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話講出口,她才發覺自己的口氣裡有嫉妒,她馬上自嘲一笑,搖搖頭,她在想什麼啊。

  「我沒辦法回答你,但我就是知道她很漂亮,非常非常漂亮。」

  蕭易禮咬定了這件事,只不過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堅持,但他確定的是,只要想起那次落海,他的心裡就會不斷冒出滿滿、滿滿的溫柔,滿滿、滿滿的溫暖,滿滿、滿滿的喜悅,那一人堆滿滿、滿滿的,會讓他忍不住嘴角往上飛揚。

  所以他不記得鐵盒子之後的事,卻很確定他喜歡所有和落海有關的事。

  「好吧,她是很美麗、很漂亮、很聰明、很美妙的姑娘,然後呢?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

  葉雪在心底偷偷腹誹,千萬別告訴她,那個非常美麗的姑娘,長了一條魚尾巴,沒事帶著他龍宮游一趟,知道他非要回到陸地的人類世界,她就變成美麗的泡泡,消失在清晨的陽光中。

  如果他真的這麼說,她一定會日夜祈禱,讓自己穿越到安徒生身邊,她要狠狠揍他一頓。

  「不記得了,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救回船上。」

  「換言之,那個很美麗的姑娘只是作夢?」這次可沒有玉拐杖來證明他的經歷真實發生過。

  蕭易禮毫不猶豫的回道︰「我很確定不是作夢。」

  「你憑什麼這麼確定?」

  「第一,我還記得那個地方叫做香港,我被鐵盒子送進一個叫做醫院的地方。」

  香港?不會吧!香港已經存在這個世界?不對,不是這樣說的,應該說現代的香港在這個時代也叫做香港?或者說,這兩個香港根本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地方,只是不小心同名同姓?更不對,鐵盒子?他指的會不會是救護車?醫院明明是現代的東西……

  葉雪還沒從他話裡搜尋出合適的解釋時,他又說話了——

  「我很確定,我在香港住了一個月,但把我從海裡撈起來的下屬,卻說我落海沒多久就被救上來,所以每個人都說我是在作夢,可是我非常確定不是。」

  很好,這就是所謂的羅生門吧。

  就像他們一家子穿越,她也不確定,他們全家人會自動從認識的人的記憶裡全數刪除,還是像爺爺奶奶他們會在知道這個消息後,確定是媽媽手上的醜玉鐲,把他們安全送到另外一個世紀。

  這種找不到答案的事,只能歸類於羅生門,就像阿禮的奇遇。

  不過他鐵定有特殊體質,才會一次一次踫上特殊事兒,不管是精靈、香港美姑娘,或者他們這一家穿越者,他的人生確實與眾不同。

  「好吧,你確定就好,只是有點可惜,如果你能記得那段經歷,我想,一定很精彩。」

  「你相信我的話?」

  「當然,難不成你是騙我的?」

  「我沒騙你,只是我跟所有人提及此事,大家都認為我被海水泡了。」

  「我理解,正常人類對於自己無法合理解釋的事,都會用胡扯、瞎說……等等負面評語一語帶過,因為,理解太辛苦。」

  她的話惹笑了蕭易禮。「對,好像是這樣子。」

  之後,他又講了幾段奇遇,但是沒有前面兩段那麼靈異、精彩,對看過無數電視、電影與紀錄片的葉雪而言,那些不過是小case。

  這個晚上,他們聊得很愉快。

  她發覺阿禮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有意思,不光是他的經歷,她也對他講故事的能力相當佩服,她還以為他是木訥、不善言辭的男人,沒想到……

  也許人類真的應該行萬裡路,也許多樣豐富的經歷,會讓人不那麼枯燥貧乏。

  「阿禮。」葉雪轉頭喚他一聲。

  「嗯。」

  「你很想當大將軍嗎?」她想起錢天佑的話。

  「並不。」

  事實上他當過,不是大將軍,只是小將,是大哥把他安插進去的,在戰場上跑了一年,打過許許多多人小戰役,他才明白自己有多痛恨殺戮。

  幸好當今皇上是個崇尚和平的,再加上那些戰役把諸鄰各國給打怕了,大魏朝才能保下未來十數年的和平。

  「既然如此,為什麼留著大鬍子?」

  「我……因為、因為……」因為想掩蓋真面目,京城裡認得他的人不少,但總不能老實跟她說吧?

  但葉雪不打算知道他的理由,笑著又問︰「把鬍子剃了,好嗎?我想看看你的真面目。」

  她想看他的真面目?意思是……她想認識他,她想知道他的真模樣?

  心一次、兩次、三次狂跳,她和他的關係在短短一天之內,有了大躍進。

  他確定自己找到正確鑰匙,打開橫在兩人當中的那扇門,他知道他們之間將會有所不同,他知道他們的未來將會很美麗,他知道……

  笑容在大鬍子底下成形,和想起那個鐵盒子裡的姑娘時,一樣幸福、溫柔。

  男人就是這樣的,常常會因為一個無解的衝動,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所以蕭易禮明知道不該拿掉假鬍子,但……他還是拿掉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九章 重逢,在千年後

  蕭易禮直奔奶奶屋裡,他很清楚,能夠改變這件事的,只有寵溺自己的奶奶。

  「阿禮回來了?快來,奶奶給你備了好東西。」

  一看到孫子,蕭老夫人急忙把他領進屋裡,獻寶似的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匣子,打開來,裡面是一塊上等翡翠,通透的綠,綠得耀眼,這是稀有珍品,不是普通人可以隨意拿到的。

  她這是要讓孫子送給妻子當傳家寶的。

  當年,意外間看到這塊翡翠原石,她用大半的私房錢,咬牙買下,制成三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分別給三個孫子,剩下的料,瓖成三副耳墜子,給三個孫女當嫁妝,大家都很珍惜。

  「那年你不在家,奶奶才替你收著,現在你回來了,奶奶給你戴在身上,日後贈給妻子、傳給子孫,好不?」

  他無奈的看向奶奶,今天他就是為這件事回府的。

  「奶奶,你們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麼?」蕭易禮沒伸手接過玉佩,他退開兩步,直視奶奶。

  蕭老夫人被他看得心虛,低下頭,親自上前把玉佩結在他的腰間,吶吶說道︰「哪兒的話呢,奶奶聽不懂,從小到大,奶奶什麼事沒同你商量。」

  「是嗎?」他還是目不轉睛的盯住奶奶,盯得她越發心虛。

  蕭老夫人把玉佩繫好,尷尬的笑道︰「阿禮,跟奶奶說說,這次出門去了哪裡?」

  這回她不擔心,他說過,每半個月會回府一趟,他說到做到,這次距離上次回家才十天,可以見得,他待在京城裡,沒跑遠。

  她雖然不知道孫子在忙什麼,但她信任他,不管別人怎麼說,她就是知道,他們家阿禮心地純善、行事磊落,出門在外,絕對不會搞那些烏煙瘴氣的事兒。

  「奶奶,別演戲了,明明不會說謊,還學人家惺惺作態。」蕭易禮嘆道。

  「胡扯!什麼說謊、作態的,你奶奶光明得很,做了壞事,立刻認錯,從不擺架子。好阿禮,快跟奶奶說說,奶奶壽辰那天,你打算送奶奶什麼好東西?別說奶奶貪心,是你自己說,這些年在外頭闖出一些名頭,可以給奶奶辦個風光壽辰的。」

  「所以,是訂在奶奶壽辰那日?」

  他此話一出,蕭老夫人立即漲紅老臉,暗嘆一聲糟糕。

  這小子賊精賊精的,一下子就讓他猜到,這可怎麼辦才好,萬一當日他來個避不見面可怎麼辦是好?唉呀呀,壞事兒了!

  「你、你在說啥呢?幾天沒回來,一回來就同奶奶打啞謎,弄得奶奶滿頭霧水。」她又乾笑了兩聲,急著想把話題扯開。

  蕭易禮自然也看出奶奶的打算,執意要把話說個清楚明白,「爹娘不是已經作主,替我與葉家訂下親事?不是想趁著奶奶壽辰那日,把我騙回家?我不懂,奶奶是想一棒子把我打昏,還是要給我下藥,讓我迷糊糊把葉霓給娶回來?」

  他知道了?誰告訴他的?不是滿府上下都封了口,不讓消息透出去的,難道是葉府那邊漏口風?

  蕭老夫人緩緩嘆了口氣,勾起滿臉笑容,拉著小孫子的手,走到桌邊坐下,好言勸道︰「阿禮啊,你年紀不小了,早就該說一門親事。可你老是東推西拖,你爹娘和奶奶我,怎麼能不擔心?這幾年,奶奶身子越來越不行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你總不能讓奶奶到地府時,對你爺爺無法交代吧。」

  他看一眼紅光滿面的奶奶,撇撇嘴角,寒聲道︰「奶奶放心,您一定可以活得比我久。」

  「呸呸呸,講什麼胡話,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天底下最悲慘的事啊,你怎麼能夠說這種話惹奶奶傷心?」說完,蕭老夫人順勢拿出帕子故意抹了抹眼角。

  「奶奶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話,就幫我取消和葉家的親事,否則……」蕭易禮鼓起腮幫子和奶奶賭氣,這招很有用,從小到大,他都是用這招迫使奶奶屈服。

  「你別嚇奶奶,這回我是鐵了心,你甭想說動我,與葉家的親事已經訂下,沒有反悔的道理。」

  葉家和汪家不同,甭說兩家人的交情,就說當年做生意不順利,要不是葉老夫人幫一把,蕭家現在還不知道淪落在哪裡呢。

  「奶奶鐵了心,阿禮也鐵了心,到時候,我就不回府,奶奶現在不肯退親,到時候就走著瞧,看事情要怎麼收拾。」他耍起橫來,蠻不講理,混世魔王再現江湖。

  「那還不容易,讓你大哥、二哥替你迎親,把霓兒先給娶進門再說。再不,從今兒個開始,你別想離家一步。」蕭老夫人的態度也硬起來了,她就是認準這門親事。

  「奶奶,難道您希望我一輩子都不回來?」

  「你要是真的這麼、這麼……不孝,奶奶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我不如拿條白綾把自己給掛一掛。」她捂著臉假哭。

  「奶奶,您別胡鬧了行不行?我是說正經的,我不喜歡葉霓,我不要娶她。」蕭易禮不知道奶奶今兒個是怎麼了,怎麼會說不通,他都快急死了。

  「奶奶不是胡鬧,奶奶是為你著想,你總不能讓三房斷了根吧,這回奶奶是通盤考慮過的,或許……」

  話卡在喉間老半天,她才決定發狠、咬牙,把話給說清楚,只是這話著實太羞人,不應該是當奶奶的來說,但她不說,難不成真要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到時葉家、蕭家的臉面往明裡摧?

  「阿禮,奶奶認真想清楚了,也許你不喜歡女人,勉強你娶妻是強人所難,可你總得替自己留個血脈,奶奶在這裡起誓,只要你娶了霓兒,生下一個兒子,往後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奶奶絕對不會再幫你做任何決定。」

  奶奶竟是想到那條道上去了,難怪打死不肯退讓。

  蕭易禮苦笑道︰「奶奶,您弄錯了,我不好男風,不想與葉霓成親,只是不喜歡她,我不想和一個討厭的女人生活一輩子。」

  咦?原來是她想錯了,這下子蕭老夫人總算可以鬆開胸口那個結。

  他們家阿禮從不說謊的,他寧可被他爹打個半死,也不肯把話說得圓融好聽,更別說是為了男人說謊。

  「傻話,又沒真正相處過,你怎麼知道不喜歡霓兒,這些日子,霓兒經常來咱們府裡,奶奶是越看越喜歡,那不是個心機重、行事毒辣的,她和你一樣,心裡有什麼話都會直說,這種人才好相處呢,相信奶奶一回,奶奶絕對不會害你。」

  「奶奶,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不娶葉霓。」

  他終於把葉雪給招出來,經過昨夜談心,他相信只要他再加把勁兒,兩人肯定能有好結局。

  「真的嗎?是哪家姑娘?你快說,奶奶作主把她給娶進門。」知道孫子不好男風,蕭老夫人已然鬆口氣,又曉得孫子心中有喜歡的女人,更是喜出望外。

  「奶奶,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求奶奶幫我作主,所以……葉家的親事,奶奶去幫我退了吧。」見奶奶高興,蕭易禮以為事情圓滿解決,懸著的心放下。

  「這可不行,咱們做商人的最重信譽,何況當年汪家姑娘的事,才慢慢讓左鄰右舍淡忘呢,要是再上演這出,咱們蕭府的信譽、名聲還要不要?你就算沒辦法幫你爹和你二哥做生意,至少不能扯他們後腿。」她好言相勸。

  「可這門親事又不是我要的。」

  不公平,他們做的決定,竟要他來收拾尾巴,他不肯配合,就成了扯後腿?這話怎麼說,怎麼不通啊。

  「我知道這件事是委屈了你,可你就當幫家裡一點忙,把霓兒給娶進門吧。奶奶保證,日後一定以平妻之禮,把你喜歡的女子給娶進門,該給的聘禮絕對不會比給葉家的少,就算你爹重禮數不允許,奶奶保證私底下給足,絕不讓那姑娘心頭委屈。你也知道,奶奶護短,將來肯定會更疼那位姑娘幾分的,行不?」

  「奶奶,您沒聽懂我的話,我就是不要與葉家搭上關係!」蕭易禮快要冒火了,奶奶說的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只想娶阿雪,只想讓她陪在自己身邊,只想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件事由不得你。」

  橫插進來一句充滿威嚴的嗓音,頓時,蕭易禮眉頭一橫,撇撇嘴,不耐煩的臉上生出幾分挑釁,因為,老爹駕到。

  他轉過身,發現爹、娘、兩位哥哥和兩位嫂嫂全到齊了。

  陣仗這麼大,想要用人海戰術迫他投降?

  蕭夫人發現丈夫火氣竄上,連忙近前兩步,拉著兒子,柔聲勸道︰「阿禮,你就聽娘這一回,與葉家的親事無論如何都不能退。」

  「為什麼不能?」

  「葉家是官家,他們又剛和德王府結親,萬一德王府出面……」

  「放心,不會有這種事。」德王世子是誰?是他二哥!

  「哼!你又知道了?」蕭老爺冷哼一聲,「你要是這麼有能耐,能知道朝廷大事,蕭家就有指望了。」

  光是知道朝堂大事怎麼夠?他還參與朝堂大事呢,要不是到目前為止,自己還是顆暗棋,老爹該給他跪地參拜的。

  「不管爹怎麼說,葉霓我決意不娶,如果兩家非要結親,就讓爹爹或哥哥們把人給娶進門吧,總之,這事我不摻和。」

  聽聽!有兒子這麼對老子說話的嗎?讓哥哥、老子娶新婦,這是要把他家嫂子和娘擺在火上煎熬啊。

  當娘的痛哭流涕了,兩個嫂嫂也嚇得臉色慘白,她們心想,萬一小叔真的犯起渾,使勁兒鬧上,葉霓變成大房、二房的姨娘,一個家世地位比自己還高的姨娘,她們的日子還要不要過?

  大嫂急忙上前,拉過蕭易禮,細聲細氣勸說︰「小叔,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堂堂官家千金下嫁商戶,已是紆尊降貴,哪有讓人當側室之理?何況,就算嫂嫂曉事,自動退讓,難道你捨得那幾個姪子,由嫡子轉庶?」

  二嫂也趕上來幫腔,「二嫂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也明白你對那位姑娘的心思,二嫂也給你保證,日後那姑娘雖以平妻身分嫁進蕭家,但二嫂絕對拿她當正經妯娌看待,也會好好規勸三弟妹寬厚待人。倘若她為小叔生下一兒半女,三弟妹不願讓他們記名為嫡子,二嫂就讓她的孩子掛在我名下,無論如何,都不會委屈你心儀的姑娘。」

  蕭夫人跟著勸道︰「是啊、是啊,娘也立誓,一定把你喜歡的姑娘當成女兒疼惜,誰也別想教她心裡難受,倘若娘沒有說到做到,你便帶著那位姑娘離家立府,行不?」

  這是什麼保證?!蕭老爺怒瞪妻子一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把孩子寵成這副德性,難怪一輩子沒出息。

  蕭老爺很不滿,依他看,那種媚惑男人的女子,就不該讓她進蕭家大門!

  蕭易湟攥住蕭易禮的手臂,道︰「三弟,二哥從不說你什麼,從小到大,你想做什麼,哪件沒順著你的心思?」

  這話倒是大實話,十五歲那年離家,要不是二哥算準他要犯傻,等在他門外,偷偷給他塞了二百兩銀子,恐怕他在外頭連一天都活不下去,更別說還混到有機會結識凌大哥、康二哥。

  蕭易禮低下頭,他不怕大哥,反倒怕精明的二哥,二哥那顆腦袋不知道是什麼做的,總能把他的心思給摸透。

  「至於眼下這件事,對不住,二哥非得勉強你一回。民不與官鬥,葉家是官,咱們是民,士農工商,咱們家還排在最末等,葉霓願意下嫁,是看在兩家的情分上頭,如果你果真鬧開,情分沒了不打緊,葉霓可是嫡女吶,你能想象惱羞成怒的葉大人,會對蕭家做出什麼事?」

  聽著一堆人對兒子苦口婆心勸解,再看看他滿臉的桀驁不馴,蕭老爺滿肚子火氣再也控制不住,燒了上來,他指著兒子怒道︰「別跟他講這麼多,如果長到二十一歲,腦子裡裝的還是豆腐渣兒,半點不懂得替家裡著想,這種兒子,不要也罷!蕭易禮,你給我聽清楚了,要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這門親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誰也改變不了,如果你非要犯渾,行!你就給我去姓,從此蕭家沒有蕭三少爺這個人。」

  「別啊!別說狠話。」蕭夫人心驚膽顫,這對父子一個比一個倔,要真鬧起來,她擔心兒子真會去姓,不當蕭家三少爺,她衝上前,抱住兒子手臂,急急道︰「阿禮,當娘求你了,這件事勢在必行,你再不願意,也就忍了這一回,娘發誓,往後絕對不會再干涉你做任何事,行不?」

  家人一個一個哀求、一個一個逼迫,非要他低頭。

  蕭易禮因為情緒激動,胸口起伏不定,他恨恨地看著滿屋子親人,對不住,他這人吃軟不吃硬,他這次回來,本想好言好語解決這件事,不想犯橫的,但是現在情勢所迫……

  他深吸口氣,撂下狠話,「爹有爹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固執,反正爹還有大哥、二哥,不缺我這個兒子,我除了名,對蕭家沒什麼影響,就照爹的話做吧!」

  蕭老夫人狠瞪兒子一眼,那帶著埋怨的目光就在說︰你看、你看,就說阿禮是不能強逼的吧,還非要把他逼到懸崖邊,他是會不顧一切、跳下去的那種人那!看,都已經講過幾百次,對付阿禮這種孩子不能來硬的,你把話說得這麼硬,豈不是非要逼走他?

  可是話追話,一路講到這裡,再無轉圜餘地,這可怎麼辦才好?

  沒法子了,孫子耍橫,蕭老夫人只能比他更橫,她不能不站在兒子這邊,因為蕭家的根基不能毀在阿禮手上。

  蕭老夫人一咬牙,指著孫子怒道︰「好話說盡,你竟是半句都聽不進去,好!你給我聽清楚,今兒個把你寵得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是我這個當奶奶的錯,如果在我生辰之前,你不趕回來迎親,就準備看蕭家掛白幡、辦喪事吧,你奶奶我,親自去地下給蕭家祖宗請罪!」

  蕭夫人見婆婆態度決絕,跟著站到婆婆身後,給兒子施壓。「我也有錯,生而不教,處處寵溺,寵出他這個無視天地君親師的混小子,行,你不肯娶葉霓,也準備幫我收屍吧!」

  她從不對兒子說重話,如今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的心比誰都疼,她也不願意啊,可婚事必行,容不得兒子任性。

  蕭易禮咬牙切齒,額露青筋,眼露凶光,雙拳握得死緊。

  他不知道奶奶和娘會不會說到做到,但身為子孫,怎麼有權利冒這個險?

  他狂吼一聲,像受傷的小獸,恨恨轉身,半句話不說,狂奔而去。

  「奶奶。」兩個嫂嫂走到祖母身旁,一人握住一手,憂心忡忡,她們沒把握小叔會做出什麼事。

  「娘。」蕭夫人心裡也沒底,整個人渾渾噩噩,滿心慌亂。

  「別怕,阿禮那孩子,嘴巴硬,心卻是再軟不過,他會回來的,再委屈、再難受,為了我們兩個老的,他都會回來成親。」蕭老夫人安慰道。

  蕭夫人有些不安的望向婆婆,但想了想,她也認為婆婆說的沒錯,過去兒子和老爺鬧脾氣,離家出走,即便如此,還是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家裡捎平安信,他也怕家人操心吶,那孩子面冷心熱,所以他肯定會為她們回來。

  蕭易禮直接衝進葉府。

  這個做法很傻,要是他先找到康二哥,他肯定會好好安排布置,讓葉府不得不出面退這門親事,但他等不及了,他非要親自上門把話說清楚。

  葉老爺和葉夫人出面接待。

  從大門往內行,一路上看見的情景,蕭易禮終於明白,為什麼葉家非要把女兒嫁進蕭家,因為就算葉霜嫁進德王府,恐怕對娘家親人也沒有多少眷顧,這個葉家,窮酸得很。

  這麼小的屋宅,滿園陳舊的屋宇,他懷疑下雨天會不會滲水。

  園子裡除兩棵老樹之外,沒有任何盆栽鮮花,葉雪家裡好歹還有幾塊菜圃藥圃,怎麼也比這裡熱鬧。

  再說說那些一直偷窺的下人,還是個書香相傳的官家呢,怎能容得下人如此沒規矩?

  看來葉家是窮怕了,才會想給葉霓找個有錢的婆家。

  來到廳裡,蕭易禮坐到桌前,端起下人送上的茶盞,輕啜一口茶水,差點兒噴出來。

  沒錢,就像葉雪家裡啊,給點麥茶、白水都好,也別拿這麼糟糕的茶葉出來待客,這是打腫臉還撐不了胖子吶。

  葉老爺倒是長得人模人樣的,不像葉夫人一臉尖刻,這種女人能生出葉霓那副容貌,也是個意外。

  「聽親家老爺說,賢姪一直外頭忙,今兒個怎麼有空來坐坐?」葉知瑾上下打量蕭易禮,對未來女婿,他越看越是滿意。

  這孩子樣貌挺好,是個英氣勃發的,眉濃目長,鼻梁直挺,身材頎長,氣度不凡,本還擔心商家子弟氣質粗鄙,沒想到竟是這副人才,非常好。

  聽說他在外頭經營事業,不靠家裡行當,光是這點,就知道蕭易禮可以托付終生,眼下多少京官子弟,不務正業,鬥雞走狗,成日流連風月。

  比起來,蕭易禮不但不依靠家門,自行獨立,這份性子,就值得一聲讚。

  「小姪今兒個上門,有要事與葉老爺相商。」

  葉夫人對蕭易禮何嘗不滿意?蕭夫人說了,給葉家的聘禮絕不少於兩萬這個數兒,雖然最終都得給霓兒帶出門,可這面子夠大了。

  「真是見外,什麼葉老爺啊,都訂親了,你該改口喊一聲岳父。」葉夫人笑道。

  蕭易禮沒理會葉夫人,直接朝葉知瑾弓身一拜。「今兒個,小姪便是為婚事上門的,請恕小姪無禮,這門親事,小姪不能同意。」

  話落,屋裡悄靜無聲。

  好半晌,葉知瑾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顫巍巍的問道︰「你在說什麼?!」

  「小姪不能娶令嬡,這門親事還望葉老爺走一趟蕭府,取消作罷。」他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已經顧不得結果,他定要把事情鬧開,最好讓葉霓知難而退,否則到時候,蕭家面上不好看,葉家也不會榮耀。

  他這是拉人一起跳崖的做法,要死有伴,怕粉身碎骨?就快點想辦法。

  他不樂意自己在這邊憤怒叫囂,旁邊的人卻拿他當跳梁小丑,好日子?大喜事?很好,他就讓他們看看清楚,到最後會是喜事還是喪事。

  「這、這……這是親家的意思嗎?」葉知瑾猛喘息,越看越順眼的女婿,變得礙眼到家。

  「家父、家母不願取消這門親事,但小姪堅持不肯與葉府結親,這才親自走一趟,還望葉老爺出面。」

  「胡鬧!兒女婚事,誰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作什麼主,你現在立刻回去,我就當你今天沒來過,不與你計較。」讓他出面?想得美!好好一樁親事,為什麼要退?葉知瑾氣到全身發抖,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了,沒腦子、沒品德,什麼渾話都能說的嗎?

  葉夫人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把人往外推。「你快走吧,今兒個的事,葉府絕對不會往外傳,你別亂來,離迎親還有三個月,你回去好好想想,總會想清楚的。」

  蕭易禮瞥她一眼,目光冷峻,心底暗嘲,她當然不會往外傳,女兒被男方取消親事,這種事傳揚出去,日後葉霓還能尋到親事?這年頭男人可以任性,女子卻只能遭殃,要不是這樣,他何必走這一趟?他就是算準葉家會比他更緊張,才會拖他們下水。

  葉夫人望向蕭易禮,頭一陣陣發疼,怎麼辦?霓兒非嫁他不可啊,否則……

  打從葉霜嘴裡套出話,知道德王世子的克妻是謠言後,雲兒、霓兒一心想嫁給衛昀康當側妃,依兩個女兒的手段,她倒是不擔心會鬥不過葉霜,問題是兩個女兒看上同一男人,總不能教她們姊妹鬩牆。

  霓兒心思淺,雲兒城府深,怎麼盤算,都是雲兒比較合適進德王府,但霓兒性子倔,要是知道當娘的偏袒雲兒,肯定不會善罷罷休。

  這段日子,她費盡心思,老帶著女兒往蕭家跑,見識蕭府的吃穿用度,她苦口婆心,一張嘴說到口乾舌裂,好不容易說動霓兒定下與蕭府的親事,這會兒,萬一親事不成,豈不是……她連想都不敢想。

  不行,霓兒無論如何都得嫁進蕭家!

  「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子,倘若葉霓姑娘強行嫁進蕭府,不會幸福的。」

  他今來到葉府來鬧這出,竟是為了一個女人?葉知瑾突然鬆了口氣,只不過是一個女人,小事,天底下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他自己身邊就有好幾個姨娘,喜歡人家娶進門便是,何必鬧大。

  葉知瑾道︰「葉家女兒旁的不敢說,這點當家主母的氣度還是有的,你有喜歡的女子,待霓兒進門之後,再領回去當姨娘,霓兒定會喝了她的茶,認下她的身分。」

  「可我並不想委屈她做小。」

  「不委屈她做小?你的意思是要委屈我家霓兒?不行,蕭家別想搞什麼平妻,我絕不同意!」葉夫人一聽,急忙尖聲嚷嚷。

  「小姪與葉夫人意見一致,我不會娶平妻,我要娶那女子為正室,因此還是請葉大人主動退親,否則日後受苦的只會是葉霓姑娘。」蕭易禮說得斬釘截鐵,非要讓對方明白自己有多堅定。

  「胡鬧,走!現在我與你回蕭家,問個楚,這門親事誰說的算數。」葉知瑾氣急敗壞,一把拉著蕭易禮就要往外走。

  葉夫人擔心事情要是真的鬧大,婚事無法順利,她正在往宮裡使力,想幫雲兒在德王府謀一條出路,倘若霓兒的婚事出了岔子,可怎麼辦才好?她一把拽住葉老爺,急忙道︰「有話好說,大家都別鬧意氣。」

  葉知瑾恨恨甩開蕭易禮,指著他的鼻子怒道︰「無官無名,爾等布衣沒有資格同我說話,想退親?可以!回去讓蕭老爺出面,我倒想看看,他有什麼話對本官說!」

  葉夫人看看丈夫,再看看蕭易禮,兩人硬踫硬,只怕會壞事兒,於是緩步上前,好言再勸,「蕭二公子,你這行止不恰當,既是家裡替你訂下親事,為著門庭、為孝道,你都該遵從父母之命。大家都年輕過,知道男人心裡總會有那麼幾個放不下的女子,現在看得重,是因為喜歡上了,卻尚未納入翼下,倘若……時日一長,自然也就看淡了。」

  「我這話也不是要你放手,只是想勸勸三公子,身為男兒還是以成家立業、開枝散葉為首要,你喜歡便喜歡,我們家霓兒性子善良,也不是個不容人的,到時,你盡管把人給娶進門便是。」

  「只是退親這種話,千萬不可以輕易出口,女子最重名節,兩家訂下親事,不管你認是不認,霓兒都已經是蕭家的人,你萬萬不能講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話,倘若非要退親,也請蕭家給個說法,看看是我們家霓兒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才會落得如此下場,否則……」

  她想勸蕭易禮打消念頭,沒想到這時候婢女進廳裡稟報,婢女驚慌失措,滿露驚恐,看見老爺夫人的同時,雙膝一跪,淚水滾下。

  「發生什麼事?慌慌張張的,不成體統!」葉知瑾覺得臉上無光。

  「老爺……」婢女哽咽道︰「小姐聽說蕭少爺想退親,一個想不開,投自盡了……」

  阿禮離開的七天以來,葉雪每天都很想他。

  那天他是這麼說的——

  我有姑姑、姑丈的消息了,我想去見見他們。

  沒有人能夠說不,那是他留在京城數月的主要原因,即使大家心都懸著,擔心他一旦見著姑姑、姑丈之後,會馬上離開葉家,投奔真正的親人。

  但臨走前,他向她保證——

  放心,我很快就回來,回來時,我會帶工匠一起,到時候我們就準備蓋房子吧。

  他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明明時間已經不早,他還非要陪著她去和王叔談買賣宅子的事,連手續都到官府裡辦清楚了,他才去尋訪親人。

  只是,真正讓葉雪牽掛的,另有其事。

  那天白天,阿禮終於剃掉大鬍子,他們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他長得不差,雖不是花美男,卻有一張端正、乾淨的臉龐,不需要太多的打量,就可看出他是個正直男兒。

  然而,她並不是因為阿禮樣貌端正才對他牽掛思念,而是因為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當天,她沒有把話對他說清楚。

  只是在那個當下,她真的無法說明白,時間窘迫、親人在場,更何她也擔心他會誤解,以為她試圖冒名頂替,衍生其它想法。

  她其實有些感嘆,如果在他講出自己的奇遇記之前,她先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好了,如果她能夠早點認出他,比他更快提出香港兩個字就好了。

  可惜,她晚了一步。

  聽胡塗了嗎?可不是,就連葉雪自己也很胡塗,整件事情就是亂七八糟。

  好吧,話說從頭。

  葉雪大學未畢業就考上精算師,被香港銀行以百萬港幣的年薪挖角,畢業後理所當然去那裡工作。

  這件事不但讓她贏得驕傲,也讓學弟妹們以一種嘆崇拜的姿態仰望她,為此,她相當得意。

  她偷偷想著,如果她說自己是台灣之光,不算誇口吧。

  但是一分錢、一分貨,老板給這麼高的薪水,自然必須付出相對的勞力與價值。她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面對上司無止無盡的要求,壓力大到晚上偷偷躲在棉被裡痛哭。

  可她是多麼自負的女生,工作再辛苦,也不會到處訴苦,何況在那樣競爭的環境下,環繞她的,沒有朋友,只有對手,因此任憑壓力再大,她也只能咬牙吞下,不喊累、不哭訴,甚至連打包回台灣的想法都不敢有。

  不管什麼時候打電話回家,她都使勁兒在電話這頭拉起笑臉,語調輕鬆地告訴家人,「我很好,工作勝任、老板看重,你們想要什麼盡管告訴我,下次休假我帶回去,不要客氣哦,我的薪水高嘛。」

  她非常辛苦,只有自己知道。

  直到那天,她下班開車回家,上路不到十分鐘,她就撞上一個男人。

  不對,有撞上嗎?她不確定,因為沒有聽到踫撞聲,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憑空出現的。

  一發現他,葉雪立刻踩煞車,車子在他身前停了下來。

  他與她對視,三秒、五秒……或者更久,她受到驚嚇,腦中一片渾噩,直到他在她眼前緩緩趴倒,她才回過神。

  他是個奇怪男人,束著長髮,穿著一身怎麼看、怎麼怪的古裝,那樣的裝扮,她只能聯想他是個演員。

  他沒有流血,卻暈過去了。

  她打電話叫救護車,把車子停在路邊,跟著他上救護車,一路上,她害怕得厲害,好幾次想打電話回台灣求救,她怕他腦震蕩,怕他再也醒不過來,她握住他粗粗的手掌心,不斷喚他。

  猜出來了嗎?沒錯,那個人,就是阿禮。

  荒誕?她同意。怪異?她承認。但她都可以從未來穿越過來,憑什麼他不能從大魏朝穿越到二十一世紀?

  做完各項檢查,結果顯示他沒有外傷、內傷,各方面都很正常,在葉雪好不容易稍微放鬆心情的同時,他清醒了。

  可是,他什麼事都記不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醫生找不出理由,只能說他是強烈踫撞,導致短暫失憶。

  強烈踫撞?呵呵呵,又是一個羅生門。

  葉雪無法和醫生爭執,誰讓她沒裝行車紀錄器,所以她請假在醫院陪他一個星期,然後帶他回家。

  在醫院的那個星期,兩個陌生人面對面,有點尷尬,自我介紹成了認識彼此最好的捷徑,只是他根本記不得自己任何事,於是發言權全都落在她頭上。

  她先跟他聊自己的家人,身為老師的父母、天才哥哥、傻氣妹妹,聊起家人,她的話變得很多,在生活很辛苦的香港,想念家人,變成她生活中最甜美的事。

  她不訴苦的,從來都不!她驕傲自負,她認為訴苦是弱者的行為,但她在他面前破例,當話匣子打開,她不斷說話,說完家人、說童年,談她求學時期的豐功偉業,她也偷偷說出對哥哥的嫉妒,說她拚死拚活念書,不是為了比同學強,而是想拚過哥哥,即使她很愛大哥、崇拜大哥。

  再然後,她說了香港這份令人驕傲的工作。

  「知道嗎?我的同學大學畢業,除了當兵、出國、考研究所之外,進入社會工作,一個月的薪水了不起是三萬塊錢起跳,家住在北部的還好,如果家在南部,光是房租、吃飯都不夠用,但是我的薪水是同學的七、八倍。」

  她不知道他到底聽得懂不懂,因為那個星期,他始終沒有開口說話,不過他總是很認真專注的聽她說話,不懂的地方還會提問,這種聽眾是所有演說者最愛的對象。

  所以她難得的稍稍卸下驕傲的武裝,透露了自己的辛苦。

  他給的反應簡短,但他的表情會讓人忍不住說得更多、更多。

  那次的傾訴之於葉雪,是個相當特殊的經驗,她從不輕易對人剖心,可是一個陌生的、失憶的男子,卻把她的心情一點一點牽引出來。

  她說話,他聽話,她講得淋灕酣暢,他聽得滿臉笑靨,他們成為再有默契不過的朋友。

  朋友?真奇怪,在他清醒後的幾個小時內,他們就成了朋友。

  那天她有了新的體悟,原來示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原來把辛苦說出來,會讓人的雙肩不再沉重,她在他身上得到嶄新經驗。

  一個星期後,她幫他辦出院,帶他回到租屋處。

  他是從那個時候起,才開始對她說出完整的話,從此溝通不再是單方面的事,兩人之間,不再是她的喃喃自語。

  她不喜歡唱獨角戲,所以他開口說話,對她來說具有重大意義。

  他的雙眼炯炯有神,他的態度端正,他知禮守節,他有一堆現代男人沒有的優點,他甚至連她的手都不敢踫。

  她租的是套房,夜裡,她在床中間擺一件薄被,楚河漢界,說好誰也不侵犯誰,但即使這樣,他還堅持把被子拿到屋外,打算睡在大樓走廊。

  她不懂他的堅持,卻覺得他靦腆得好可愛。

  當時不理解的事,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啊,他是保守可愛的古代人。

  他在她家裡住了三個星期,那二十幾天是她在香港最幸福快樂的歲月。

  每天下班回家,她會看見他的笑臉,兩人還會一起去吃宵夜,他的酒量很好,不像她,兩杯啤酒立刻掛,但是她不擔心醒來會躺在冰水裡,並且發現自己少一顆腎,因為身邊有他,她一定會平安到家。

  那三個星期,每天都會發生一些新鮮事,那些與他有關的好事或麻煩事,總讓她分外期待回家。

  她戲稱他是小狼狗,他卻問她,「小狼狗是什麼狗?」

  她沒想到失憶的他,連這種事情也不知道,還促狹地帶他到狗店找小狼狗。

  他和店員聊過後,對她說︰「以後我是你的大狼狗。」

  只因為店員說狼狗英勇忠誠,會守護牠的主人。

  她不是他的主人,她不需要他的忠誠,但他堅持,再次宣示「以後我是你的大狼狗」。

  她把這句話當成承諾,她開始考慮讓兩人的關係往上攀爬,盡管她連他的姓名出身都不知道。

  對,這個決定相當危險,依她謹慎小心的性格,絕對不會做這種事,但她做了,因為他說要當她的大狼狗,直到……

  她想這輩子她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香港下雨了,雨勢滂沱,撐著傘趕路回家的她,下半身濕透,即使這樣,她還是開車繞到一間很有名的甜點店,買了一個蛋糕,她要慶祝兩人認識滿月,她還打算在那個晚上問他,「狼狗先生,當我的男朋友好不好?」她要告訴他,「不必急著找回記憶,我有足夠的能力養你。」她還要說︰「跟你在一起的每分鐘,我很快樂,我希望能夠延續這份快樂。」

  她不是傻子,她很清楚這樣的交往必須冒一點險,誰曉得他的記憶裡,有沒有一個叫做妻子或女朋友的人物,誰曉得當記憶鋪張開來,他的生命還會不會與她出現交集。

  但她就是固執地想這麼做,即使危險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然後她冒雨回到家,開心的打開大門,卻驚愕的發現屋子空蕩蕩的,沒有他的身影。

  她瘋狂地屋裡屋外到處找,只有八坪的小套房,一眼就可以看清楚他不在,但她不願放棄,她連床底下都找了,她還爬上頂樓,又搭著電梯一層一層找,她跑到樓下,按每一戶的門鈴,心急地問住戶們,有沒有看見她的大狼狗……

  他失蹤了,徹底從她的生命裡消失,她不曉得他失蹤的理由,甚至連報警都無法,因為她不知道他是誰,而且她……不是他的什麼人。

  那天之後,寂寞、辛苦再度光臨,悲傷侵佔了她的生命,她不敢猜測他究竟去了哪裡,即使心裡再楚不過,他是已經恢復記憶,回到自己的正規生活。

  她依然在期待著,期待某天門鈴響起,大狼狗回到她的世界。

  只不過,期待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但是現在她明白為什麼他回不來,因為他遺忘她,因為他與她距離幾百年的光陰,她也終於清楚,為什麼老天爺要讓她穿越到這個格格不入的時代,因為她與他,注定要再度重逢……

  長長吐氣,葉雪仰望星空,低聲道︰「阿禮,我的大狼狗,快回來吧……」

  收回目光,她磨墨,提筆,在紙上寫下新小說的書名——

  重逢,在千年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十章 女人的執糊不容小觀

  葉霓低頭繡著嫁衣,她的女紅不錯,師傅還曾誇獎過她,她的師傅不是普通人,是京城裡最有名的繡娘。

  娘一連生下四個女兒,爹的妾室們也生了不少女兒,但沒有人生得出兒子,到最後連爹都認命了,以為自己命中注定無子。

  娘也曾經為此失望,因此特別注重白己和三個姊姊的教養,她把銀子全砸在她們身上了,請最好的師傅,想盡胳法給她們制造好名聲,以便日後讓她們嫁入高門大戶。

  雖然後來娘如願生了個兒子,他卻不思長進,一點用兒都沒有,算了算了,這不是重點,話說回來,母親的用心良苦,只有她和三個嫡出的姊姊能享受,其她的庶女想都甭想,只除了養在祖母膝下的葉霜。

  祖母對葉霜很嚴格,從小悉心教導,因此她的詩書琴畫都比自己和姊姊們略勝一籌,她的美貌更不輸幾個嫡女,但是又如何,庶女就是庶女,就算掛名嫡女也是庶女。

  誰知,皇太后竟然賜婚葉霜。

  但她喜歡德王世子啊,他的樣貌好、氣度好,日後承爵,他就是王爺了。

  她天天詛咒,希望葉霜快點死,如果皇太后再替世子爺賜婚,指不定這件好事就輪到她了。

  她哪裡願意將就蕭家,蕭家雖然富貴,可是身分上終是差了那麼一截兒。但娘說的對,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如果蕭家退親,便是皇太后有心為德王世子賜婚,也不會挑選她,何況被退親的女子,還能找到好親事?

  唉,當初不應該被娘說服的,如果她堅持到底,不被蕭家的富貴迷了眼睛,現在情況會不會不一樣?

  天底下怎麼就沒人在賣後悔藥?眼下,嫁進蕭家成了她唯一的選擇,不管她樂意不樂意。

  只是,教人如何氣平,蕭易禮無官無職,連個正經營生都沒有,竟還敢上葉家大門嚷嚷退親,他當自己是什麼啊?

  她葉霓是何等身分,堂堂五品官的女兒嫁進蕭家,是蕭家天大地大的榮耀,蕭易禮有什麼資格羞辱她?如果不是再無退路,當她樂意嗎?

  她生氣、她狂怒,這輩子從沒被人這般羞辱過,可是一個低三下四的商戶居然敢這樣欺負她,她作戲上吊,引來爹娘,她向爹娘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嫁進蕭家,總有一天,她要把蕭易禮加諸在她身上的羞辱,一點一點還回去!

  緊咬著銀牙,葉霓滿懷怨恨,蕭易禮永遠別想甩掉她,即便要下地獄,她也要拉著他一起。

  窗邊傳來輕微聲響。

  葉霓轉頭,驚嚇,直覺就要扯起嗓門大喊,然而對方一個竄身前進,捂住她的嘴巴,壓低嗓音道︰「不要嚷嚷,我是蕭易禮。」

  蕭易禮?!她閉上嘴巴,緩緩抬頭望他,他來做什麼?

  「我鬆開手,你能不喊叫嗎?」他在她耳邊問。

  暖暖的氣息貼著她臉頰拂過,一股男子的味道鑽進她的鼻翼,不明所以地,她全身發軟,直覺往他懷裡靠去,她一陣心悸,突然想要與他更加靠近。

  她抬起因為羞澀而緋紅的小臉,她想點點頭,卻在視線與他交接同時,轉不開。

  蕭易禮察覺她的異狀,嫌棄地往後退一步。

  葉霓發軟的身子差點兒往後摔倒,要不是他及時扶她一把,定然狼狽不堪。

  葉霓自然知道自己太過了,可沒辦法啊,她又不想這樣,只是她也不知道那種感覺怎麼會來得突然,即使是現在,再看一眼他的胸懷,她依舊想往他懷裡靠。

  難道是一個小小的親近,她對他已經……她不敢再往下想,捂住發紅的臉頰,說道︰「夜深了,禮哥哥何故造訪霓兒閨房?即使你我二人已經訂親,有些禮法,還是得緊守。」

  她越說臉越紅,嗓子乾澀,她不明白白己怎麼會這樣,又不是沒見過他,可是她就是會不自覺的將視線定在他胸口。

  「明知故問。」瞥一眼她漲紅的臉頰,他的臉色越發難看。

  葉家女兒琴棋書畫樣樣行,賢淑貞德名聲好?哼,不過是踫一下男人,就變成這副德性,是餓了多久啊。

  就他看來,她還比不上金玉滿堂裡的姑娘,會琴棋書畫了不起嗎?金玉滿堂裡多得是才華洋溢的奇女子。

  「什麼明知故問?禮哥哥得把話給說清楚。」葉霓強忍著想上前靠近他的欲望,問道。

  「我不喜歡你,就算你嫁進蕭家,也沒有好日子過。」蕭易禮說得斬釘截鐵、無情無義。

  他的態度還是和那日上門時一樣堅持,別當她自殺上吊,就可以改變他的想法,她要死是她的事,他不會為此讓良心來譴責自己。

  她不相信他對自己半點憐香惜玉之情都沒有。「禮哥哥,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你太傷人了。」她忍不住掩面低泣。

  「醜話說在前面,總比醜事做在後頭得好。今兒個,我特地來同你說清楚,如果你肯主動向長輩提及退親一事,我承你的情,日後有任何需要,我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有這麼嚴重?禮哥哥寧可赴湯蹈火,也不願意娶我?禮哥哥可以告訴霓兒,我做錯什麼事了嗎,怎會遭禮哥哥如此鄙視?」

  「不關你的事,我就是不願意與葉府聯姻。」

  「那是長輩的意思,當晚輩只能順從。」哪一家、哪一個人不是這樣,父母言,大過天,婚姻大,只能由父母作主。

  「你不知道我是個混的嗎?當年我不想與汪家聯姻,轉身就跑,難道你也想試試新郎逃婚這回事?」蕭易禮勾起冷笑睨著她,他不信她半點自尊心都不要。

  「就算禮哥哥逃婚,我也會乖乖嫁進蕭府,等禮哥哥回府,這是葉家女子的教養,出嫁從夫。」

  「你非要與我槓上?!」

  「不是我要與禮哥哥槓上,而是蕭葉兩家已經訂親,不管禮哥哥願不願意、霓兒甘不甘心,我們終要成就這樁親事,現在說什麼都已經太遲。」

  「不遲,你尚未入門,一切都來得及。」

  「禮哥哥可以不顧慮名聲,霓兒不行,霓兒是個女子,名節貞德比什麼重要,不管禮哥哥心裡怎麼想,早在訂親那天起,霓兒就已經是蕭家人,即便死了,也是蕭家的鬼。」葉霓死咬住禮法,半點不退。

  她的話讓蕭易禮火冒三丈,沒見過這麼死心眼的女人,她為什麼非嫁他,不過就是貪圖蕭家的錢嘛。

  他凝起眉目,青筋在額頭一跳一跳,聲音像從陰間傳上來般陰冷,「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你都要嫁給我?你真的這麼喜歡我?喜歡到死也沒關係?」

  「是,霓兒出身書香門第,從小得父母悉心教導。我不是那種低三下四的寒門女子,可以與男人談情說愛、互許終生,長輩作主,讓我嫁誰我便嫁誰。」

  她這話是在暗指蕭易禮心裡的女人,如果不是出生寒門,蕭家人為什麼不允許她進蕭府大門,為什麼要和蕭易禮拗著,不讓她當正室夫人?擺明了身分端在那裡,蕭府滿門,沒有人看得上眼。

  蕭易禮何嘗聽不出來她話中的暗諷,他冷冷的回道︰「即使你被丈夫厭棄也沒關係?」

  「果真如此,也只能怪霓兒命不好。」低下頭,葉霓滿心委屈。

  「很好,那你知道蕭家家業將來是要傳給大哥、二哥,我不能分半分家產嗎?你知道一旦成親,我就要離家遠赴雲南大理,以農耕為生?你知道跟著我將會一文不名,你會的琴棋書畫再派不上用場?因為我結識的都是鄉野鄙夫,他們不懂你的才華,比起琴棋書畫,他們更看重你會不會燒菜洗衣、下田耕作?」

  他的話像根鐵棒子,一下一下撞著她的心,粉碎她的富貴夢。

  葉霓硬撐著氣,告訴自己,不可能的、不會的,蕭夫人、蕭老夫人都那麼寵他,絕對會分家產給他,絕對不可能讓他離開京城,去那等荒城僻壤,他只是想嚇退她,只是在威嚇她,她沒那麼笨,她不會上當!

  她挺起胸膛,仰視著他。「如果這是禮哥哥的決定,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禮哥哥想當農夫,霓兒也只能隨著你,認分當個農婦。」

  她的回話讓蕭易禮感到生氣,更無法理解,明知道他對她無心,她這麼固執有什麼意田心?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禮哥哥,我聽說了,你心裡有人,你放心,從小我熟讀《女誡》、《婦德》,知道生為女子最要不得的是嫉妒,所以等我們成親後,你把人帶回來吧,我會對她寬宏大量,會與她好好相處,絕不教禮哥哥為難。」

  她試著說軟話,試著在他心目中扭轉形象,她也不想與他硬踫硬,不想讓那個女人贏自己太多。

  「她不需要你的寬容大肚,因為除了她,我不會娶別的女人。」蕭易禮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

  葉雪不需要她的施舍,他更不需要,反正無論如何,這門親事,他絕對不會認。

  「她就這麼重要?比蕭夫人、蕭老夫人,比蕭府上上下下十幾口親人都重要?為她,禮哥哥寧可捨棄一切,與她比翼雙飛?」葉霓定定地與她對視,半分不讓。

  「沒錯。」他用力點頭,他必須讓她清楚自己不能更動的堅定。

  「禮哥哥這麼想,那她是不是也這麼想呢?她不要蕭家的財富、不想當蕭家三少奶奶,一心與禮哥哥當對鄉野鄙夫鄙婦?」

  「她與你不同。如果她真有想要的,她會靠自己的雙手掙得,再不,她有我,夫妻齊心,我們不在乎能不能從蕭家獲得一分一毫。」

  他的阿雪從沒想過要依仗誰,連親人都不願意依靠的她,怎麼會算計夫家的財富?想到阿雪,他的驕傲感油然而升,那是他的阿雪!

  與她不同?他這話是在眨低誰?哪家女子會拋頭露面,靠自己的雙手賺取財富,那是下賤女子做的活兒,拿她和一個無恥女人相比,是對她的重大污辱,何況……靠他?

  呵呵,天大地大的笑話,滿京城誰不曉得蕭家三少是個紈褲,仗著婦人的寵溺,成天遊手好閒,與家裡一言不合便離家出走,活到二十一歲,還沒有人家想與他結親。

  蕭老夫人對他們說——

  阿禮成天在外奔波,忙著打理事業。

  再往下問仔細,他做何營生?蕭老夫人卻又答不上來。

  這是在矇人吶,蕭三少爺能做什麼事業?如果鬥雞是事業、流連風月場所是事業,好吧,那麼他確實挺忙的。

  鄙夷從她眼底一閃而過,蕭易禮捕捉到了,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既然如此,為什麼還非嫁他不可,當真是因為名譽?

  「如果你現在願意退親,可以把所有的過錯全推在我身上,不管你怎麼說,蕭家都會受著,絕不反駭,你大可以像過去那樣,繼續保有好名聲。」他壓下怒氣,試著好好和她溝通。

  葉霓根本聽不進去,她已經一再退讓,他卻仍舊堅持要退婚,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

  突地,她恨上他心頭那個女人,也只有淫賤下流的狐狸精,才會把男人迷惑得不知天南地北。

  此時此刻,她下定決心,只要那女人踏進蕭家一步,她就要她的命!

  她抬眉,輕聲道︰「禮哥哥,我不與你計較,這樁婚事改變不了。如果你非要逼我退婚,那就是逼我去死,但即便我死去,我的屍身還是要葬入蕭家祖墳,我的靈位依舊要送進蕭家大門,你心上的女人再有能耐,也只能是個繼室,她得年年在我的牌位前磕頭。如果這是禮哥哥要的,盡量把事情鬧大吧,我無所謂的。」

  她嘴上說無所謂,但凌厲陰毒的表情已無平日的憨甜嬌羞,沒有出口的詛咒,在心底不斷泛著沸騰泥泡。

  她恨那個狐狸精,要是對方落入自己手裡,定會教她活得不像人,想當鬼?也得等她心氣平順。

  「好!你最好記住今天你講的每一句話,希望你將來不會後悔。」蕭易禮已經找不出更狠的話來警告她,當女人一意孤行,誰也撼動不了,沒關係,既然如此,他會找出其它解決辦法的。

  第十天,阿禮終於回來了,照臨行前的約定,他果然帶回一票泥水匠,因此葉家開始蓋起新房。

  接下來的日子,一家人忙得很充實,也很快樂。

  當然,大家都沒說、卻是理直氣壯的快樂,因為阿禮,家人重新兜在一起,怎麼能不開心?如果能夠找回小霜,他們一家人就湊齊了。

  阿禮告訴他們,說是已經找到姑姑、姑丈一家人,但他們的家太小,無法收留自己。

  恰恰好,葉家剛買下一塊很大的地,恰恰好,葉雪設計的新宅院裡,有專屬阿禮的書房和練功房,恰恰好,他的房間在她隔壁,隔著一扇窗,不出門也能談得盡興。

  所以,沒關係的,既然想當一家人,就應該在一起。

  阿禮回來,最開心的除葉家人之外,還有私塾裡的學生,看見阿禮,他們知道又能夠練功夫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葉風的醫術以等比級數的速度進步著,他用藥越來越精準,把脈越來越熟練,他不再抱怨穿越的同時,沒有把自己的醫藥箱一起穿越過來,而葉雪為他打造的手術用具,雖然不夠精致,他已能上手。

  學期沒有結束,學堂的名號漸漸打開,新學生一個一個來,現在私塾裡已經將近八十個學生。

  未雨綢繆,葉雪開始招聘新老師,做師資培訓。

  但沒有想象中容易,光要讓老師們認同不打不罵也能讓孩子成材這個觀點,就不簡單,他們都是一路被打上來的,好不容易當上老師,怎麼能放過這個特權?

  因此,很不民主地,葉雪和每個進來的新老師簽下契約,一旦發現老師體罰學生,就得回家吃自己。

  同一時間,她的第二本小說開始進行。

  而《大漠英豪》也在最短的時間內印制完成,依照葉雪的營銷方式,第一冊剛上市便被搶購一空,印刷廠日夜趕工,召集更多工匠。

  第一冊的成功,讓許掌櫃自信滿滿,飛快推出第二冊。

  果然,已經有不少讀者翹首盼望,僅管這次已經多印數百冊,還是在短短幾日之內銷售完畢。

  沒見過商家關門關得這麼驕傲的,只見許掌櫃往大門門貼上一張紅紙,龍飛鳳舞的大字寫著——大漠英豪一、二冊已經售罄,休業五日,五日後新書上架,歡迎舊客再度光臨。

  因為成功,版稅一撥一撥往葉雪的兜裡鑽,有能力、有錢的女人就有自信,而有自信的女人最美麗。

  於是美麗的她一面沉溺於成功幸福中,一面試著喚醒阿禮的記憶。

  阿禮回到葉府,姑姑不能收留他這件事,意味著她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慢慢地把他丟失的那段記憶找回來。

  所以她不急不躁,慢條斯理的、一天一點的,透露過去的事。

  洗過澡,葉雪坐在屋前,她在等阿禮,最近他習慣在睡覺前和她聊上一段。

  前幾天,她問他,「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大狼狗?」

  他認真想過很久,緩緩的回道︰「一種忠心護主的狗?」

  雖然他口氣裡帶著疑問,但她很開心,即使不確定,他還是說出正確答案。

  然後葉雪帶著炫耀的口吻,告訴他,「曾經有個男人說,他願意當我的大狼狗。」

  沒想到性子溫和的阿禮居然為此發火了,因為那個男人,嫉妒一下子衝上腦門,他板起臉孔,不再說話。

  她望著他氣嘟嘟的臉,笑得歡暢,心想,沒有大鬍子真好,他每個真實的表情統統晾在眼前,讓人不必費心猜測。

  於是她終於看明白,他喜歡她,比她以為的更多。

  那個晚上他沒吃宵夜,她親自端一碗酒釀湯圓到他屋子裡,溫柔地問︰「阿禮,你想不想當我的大狼狗?」

  他笑了,第一次知道他的嘴巴這麼大,大可以把整碗湯圓塞進嘴裡,也第一次知道,他的武功不但在身體上、手腳上,也練到脖子上,他點頭的速率,可以拚得過節拍器。

  還以為他會生氣呢。

  這時代的男人各個沙文,沒想到,他居然願意紆尊降貴當她的大狼狗。

  沒多久,蕭易禮出現了,葉雪挪挪屁股,把身旁的位置讓出來。

  「阿雪,今兒個出門,我往書鋪子繞去,許掌櫃告訴我一個好消息。」他喜孜孜地坐下,他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讓她高興得跳起來。

  其實,他今天出門是特地去跟康二哥借人的。

  皇上馬上要對左氏動手,接下來他會忙到頭痛,但學生的課不能停,所以得找兩個懂武功的師父來代課,沒想到師父已經領著師兄弟到京城,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這下子可好,師父順手指了兩個師弟讓他帶回葉家。

  許久沒見著師父,師徒幾人聊得正歡,席間,衛昀康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洛陽紙貴吶,我想買本《大漠英豪》來看,去了兩趟都買不到。」

  這話讓蕭易禮的尾巴翹得高高的,他得意的說道︰「下回,我一定給哥哥們留著。」

  「還以為你對鋪面營生不上心,沒想一出手,就讓人眼睛為之一亮。」魏子凌也笑著稱贊道。

  「好說、好說!」他拱拱手,順口把阿雪的心算法教給師父和義兄們,聽得他們心情激蕩,對葉家開的學堂更感興趣。

  這是題外話,這次的會面重點,是要合計合計如何將左氏家族這些年做的壞事,不著痕跡地攤在老百姓眼前。

  皇上要動一個文官大臣有這麼容易嗎?一不小心就會被指控,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因此在修理左氏之前,得先引起百姓對左氏的反感。

  這種事旁人做還不成,非得蕭易禮來辦。

  蕭家是商戶,他雖不插手家族生意,但多少叔叔、伯伯都是搞這行的,當商人什麼最重要?消息最重要,一點小謠言都會引起恐慌,何況是左氏板上釘釘的罪行。

  聯絡商人、引起物價波動,百姓能夠不恐慌?然後,謠言東一點、西一點透露,民心能不反左?到時,恐怕就算皇上不想動左氏,百姓也會有負面輿論出現。

  討論結束,師父和三個兄弟分別從不同的門、不同時段離開金玉滿堂。

  蕭易禮第一個離開,他想起和哥哥們的題外話,於是進了一趟良心書鋪,好消息就是從許掌櫃嘴裡透出來的。

  葉雪期待的問︰「什麼好消息?」

  「許掌櫃說,江南文風盛,要是把《大漠英豪》運到江南賣,生意肯定會很好,這幾天已經往江南運去一千多本書,下回咱們上門,又可以有新進帳。」

  許掌櫃一開始根本沒想到書能夠這麼賣,一本書送一張角色畫像,為搜集畫像,竟有人一口氣買下十幾本,原本不看好良心書鋪的許掌櫃,頓時心大,聯絡起呂掌櫃、陳掌櫃,把葉雪的書往南方推。

  誰說商人不能有良心?誰說有良心就掙不到銀子,瞧瞧人家良心書鋪,不是又有良心又賺大錢?

  「太好了,咱們不愁沒銀子蓋大屋了!」

  她果然高興得跳起來,眼睛一閃一閃的,比天上的星子更亮,看得蕭易禮目光轉不開。

  她不像外頭的女子,喜歡在頭頂上做文章,飛燕髻、百花髻、盤龍髻……釵環珠佩簪了滿頭,她習慣簡簡單單地在腦後綁個大馬尾,走路的時候,馬尾一甩一甩地,甩上他的心,教他一陣一陣心動。

  「怎麼不說話?」葉雪發現他在發傻,笑著用手肘推推他。

  蕭易禮連忙回神,忙道︰「嗯、嗯……哦,姑姑、姑丈那裡需要幫忙,我怕忙不過來,今兒個出門順道找兩個師父回來教孩子們練武,他們人不壞,武功也挺不錯的,這兩天就會到,你幫著看看。」

  「好。」找武師父也是遲早的事,她並不排斥。「工匠們說了,再過十幾天,宅子就能蓋好,爹娘和大哥都忙,所以訂購桌櫃床椅的事定要落在我頭上,我想……」

  「我陪你去。」他想也不想,立即接話。

  「不是姑姑、姑丈那裡需要幫忙嗎?不必啦,我是想問問你請的師父會不會駕車?」

  女人喜歡被男人呵護、疼惜,希望男人能隨時隨地陪在自己身邊,也許還盼著男人事業成功大賺錢,能給自己公主般的生活,但對她而言,喜歡是一種直覺,不是某些條件的堆迭。她的愛情很單純,愛上了,比什麼都重要,陪伴?照顧?身分?財富?那些可以自己提供的,她不需要男人給。

  「當然會。」他們可是他的師弟,虎父無犬子,虎兄哪會有兔弟,不過是駕馬車,又不是臨陣殺敵,小事一樁。

  她相信他的話,這個時代的男人,不會駕車的是少數,就像在她的年代,不會搭捷運的,也是少數。

  「那好,到時我扮男裝,請他們陪我走幾趟。」

  蕭易禮點頭,看她興高采烈的模樣,心頭曖烘烘的。

  還是不清楚為什麼,只要她開心,他便跟著開心,她笑,他就會不自禁咧開嘴角。

  他其實心事一大堆,煩惱滿籮滿筐,但只要她彎了眉眼,頓時所有的問題都變得不是問題,任何困擾都困擾不了他。

  他想,他真愛極了葉雪,這輩子,他大概都無法離開她吧。

  所以他又去恐嚇葉霓兩次,但那個女人的腦袋被驢給踢壞了,怎麼都轉不過來,他非常非常生氣,卻也讓她清楚明了,越是跟他作對,越沒有好下場。

  「阿禮,新宅子蓋好後,我想養幾隻兔子。」

  蕭易禮直覺回道︰「你喜歡吃兔肉嗎?不必養,我馬上去林子給你獵去!」

  噗哧一聲,葉雪捧腹大笑。

  一樣,果真是一模一樣!人類的直覺騙不了人,那時候他的反應也是這樣。

  兩人在香港的時候,因為套房太小,沒辦法養貓狗,她只好買了一隻迷你兔給他解悶。

  他總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看電視,會看呆的,所以他們一起出門、一起逛寵物店,那時候,她當他是自己的寵物,並且很民主的也給自己的寵物買一隻寵物。

  他看著籠子裡的兔子,在回程的路上,他問她︰「你知道嗎?老板說,這兔子養不大。」

  「對啊,迷你兔嘛,個頭不會太大。」

  「這樣的話……剝剝洗洗,剩不了幾兩肉,咱們要不要回去跟老板換隻不迷你的?」

  她笑得前仰後合,把他嚇了一大跳。

  她想,天地間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男人?這種寵物,就算花錢、就算養上一百年,她都甘之如飴。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她問︰「我餓著你了嗎?」

  「沒有,我每餐都吃得很飽。」他實話實說。

  她又問︰「既然如此,為什麼想吃兔子?」

  「兔子不用來吃,用來做什麼?」

  「做朋友啊。」

  當時不理解他為什麼滿臉古怪,現在懂了,他定是在想,好端端的,怎麼會想和畜牲當朋友?在他的潛意識,兔子歸類在食物欄。

  「你笑什麼?」蕭易禮見她笑,也跟著笑,雖然他不是很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大笑。

  「我在笑,養兔子是用來當朋友的,不是用來吃的。」

  葉雪此話一出,突然間,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射進他的腦袋,他愣住,傻傻地看著她,一語不發。

  「怎麼啦?」她回視著他困惑的目光,問道。

  「阿雪,這句話好熟悉,以前你對我說過嗎?」

  葉雪神秘一笑,她開啟他的記憶了嗎?終有一天,她的身影會在他的腦海裡清晰嗎?

  淡淡的喜、淡淡的幸福圍繞著她,她開始期待那些日子的美好能夠再次回到身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十一章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蕭易禮確實很忙,經常忙到見不著人影,但不管再忙,他都會在夜裡走到葉雪的屋前,和她聊聊天。

  他們談家人、聊事業,他沒有估計錯,她確實是與眾不同的女子,她不依靠別人,她獨立自主,她勇敢、不怕冒險,她不需要男人為自己領路,她更願意與男人並肩齊行。

  在凌大哥的「指導」下,他偶爾會帶點小東西回去送給她。

  東西不能大,因為他現在是無父無母的窮阿禮,不是蕭家三公少爺,所以,小東西要怎麼送進她的心坎裡,就困難了。

  她不喜歡胭脂花粉,不喜珠環玉佩,女人喜歡的東西,她都不愛。

  所以辦完事義兄們交代的事情後,他在大街上來來回回三、五遍,還是沒有找到可以送給她的東西。

  有點沮喪,到最後他逛著逛著,逛到康二哥開的鋪子。

  最近謠言四起,說衛昀康從良了,他聽從新婚妻子的話,決定好好營商。

  明明是計劃中的事,明明從良是進朝堂的步驟一,康二哥卻弄得好像自己的每個決定,都是照著皇上的安排走。

  他把多疑的皇上擺弄得服服貼貼,把凌大哥推上太子之位,接下來,既剋妻又紈褲的康二哥,很快就要受皇上的欣賞重用。

  看著康二哥的心計,他無法不對他萬分崇拜,如果是殺人不見血珠子的二哥來對付葉霓,她肯定會很慘吧!

  走進鋪子,裡面稀奇古怪的東西不少,尤其是最近在權貴圈裡紅到不行的風鈴,滿滿的掛了一屋子。

  這個東西……葉雪會喜歡吧?好吧,不管怎樣,這些東西勝在精巧、特殊,比起胭脂花粉要好得多。

  半個時辰後,蕭易禮抱著毛巾、拖鞋和一串風鈴往葉府走去。

  回到葉府,已經過了晚膳時分,蕭易直接奔到葉雪屋門前。

  幾乎是他的腳步聲出現的同時,她就打開房門,燭光從背後照映,淡淡的金黃光暈籠罩在她身上。

  看見她,他的心一下就軟了、定了,人也不想離開半步了……第一次發覺,有個人為他等門,真幸福。

  想象中的笑臉出現,他跟著笑彎了眉眼。

  「阿雪,我今兒個出門,看到一些稀奇的東西,就給你帶一點回來。」

  「禮物?」兩字出口的同時,葉雪的眼底閃過晶瑩。

  他曾經送過她禮物,在香港,他砍了中庭種植的一段竹子,剖成竹片,給她做一個小竹球,很幼稚的禮物,卻讓她珍藏在行李中,不管到哪裡,都不曾離開身邊。

  但他「破壞公物」的行為,讓她必須親自到管委會低頭道歉,還賠上一筆錢,那個時候她還暗自嘆息,養個破壞性很強的狼狗先生,很燒錢。

  那時他一臉的錯愕、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可愛的模樣,讓她忍不住想笑,從那個時候起,她對他的包容力就不是普通強。

  「對。」蕭易禮獻寶似的把東西往她跟前送。

  葉雪接過,打開紙包,先是看見一枝玉簪,她還記得之前她去市集,那時因為初來乍到,凡事都要省著點花,就算喜歡這枝玉簪也捨不得買,他怎麼會知道要買這個送給她,難道他們心有靈犀?

  接著再看到毛巾和風鈴時,她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太精美、太細致,這是……穿越人的手筆?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鄭重的問︰「這是在哪裡買的?呃、不,我應該問你,賣這些東西的鋪子是誰開的?」

  她有點緊張,還有著急迫,蕭易禮被她的態度弄得胡塗了,那是驚?還是喜?不過,她問的問題不是秘密,現在滿京城上下,誰不曉得這是從良的德王世子——現在的德王獨家販售,所以他老實回答,不帶半點猶豫。

  他的話飛快的在葉雪的腦袋裡轉了一圈,她知道如今的德王,知道德王妃叫做葉霜,和他們家的葉小霜同名同姓,她也曾經和大哥在大街上與王妃錯身而過,但迥異的面容,讓他們放棄葉霜是葉小霜的可能性。

  因為,依他們一家人的經驗法則,穿越前和穿越後,或許容貌會有所改變,但改變不大。

  可是……她再看一眼手上的風鈴,這是他們家葉小霜的癖好啊。

  所以,除非這個時代的穿越人十成佔五成,除非穿越不是奇特事跡,就跟坐飛機出國旅行一樣平常,那麼……

  她可以重新猜測,德王妃是她們家的葉小霜嗎?

  這件事情太重大,她必須找個人商量!

  葉雪再望一眼阿禮,滿臉的感激。

  然而她激動的表情落進他眼裡,卻換來一頭霧水,他想問問她是不是哪裡不對勁,可是沒想到,她居然踮起腳尖,狠狠地抱了他一下。

  溫香軟玉在懷,他忘記享受,只覺得腦門被雷轟了。

  「謝謝你、謝謝你!阿禮,我太喜歡你的禮物了,一百個謝謝、一千個謝謝……」她語無倫次的講完感謝之詞後,轉身跑掉,用最快的速度奔進大哥房間。

  留下蕭易禮待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一顆心兀自怦怦跳個不停,像雷鳴、像擊鼓,一下比一下更劇烈,迫使他不得不張開嘴巴用力吸氣,起伏不定的胸口如同他起伏不定的情緒。

  即使葉雪已經奔進葉風的書房裡,他的視線還是定在同一個方向,傻傻地看著那扇門板,好半晌,僵硬的臉上終于拉出笑容,並且漸漸擴大。

  看到沒?阿雪剛剛抱了他……還、還、還把他的禮物拿去跟阿風炫耀……禮物,真是討女人歡心最好的東西。

  這個新年蕭易禮不在,葉雪一面包著餃子一面想著他。

  過年,本來就是親人團聚的節日,他和姑姑、姑丈過節是理所當然,除非把他變成他們的親人,否則她只能在包餃子的時候想他卻見不到他。

  把阿禮變成親人,這是母親脫口而出的建議,是無意還是有心,她懶得多想,重點是老媽很欣賞阿禮。

  這麼說不夠確實,應該說,他們全家人都很欣賞阿禮。

  當然欣賞嘍,他是個認真勤奮、負責任的好男人,他說到做到,並且做到令所有人滿意,在他還是陌生人的時候,就已經讓人輕易對他建立信心。

  怎麼辦到的?不知,是天生氣質吧。

  應該是,在香港、在連他都記不得自己是誰的同時,他已經得到她的信任,也許有人天生就是帶著令人溫暖、安全的特質出世。

  烤爐傳來一陣香氣,是母親在烤蛋糕。

  在佔代,工具不夠優,沒辦法做出滿分蛋糕,但能夠與二十一世紀的點心再度相遇,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

  除夕吃蛋糕,是葉家特有的習俗,為了紀念父母的愛情。

  老爸說,那年除夕前幾天,奶奶無預警昏倒,本以為只是累著了,沒想住院檢查,才曉得情況不是很樂觀,他和爺爺輪流在醫院裡照顧奶奶,過年這件事已經與他們無關。

  除夕當晚,爺爺留在醫院照顧奶奶,老爸走在無人的街道上,越走越心酸,他找到公共電話,打給那時還是女朋友的老媽。

  老媽聽出他聲音不對,卻在電話那頭,口氣輕盈的道︰「我剛學會烤蛋糕,你可不可以過來幫我品嘗?我一個人吃不完。」

  那一年過年,外公、外婆選擇到美國和當教授的舅舅一起過年,老媽為了多賺一點錢,在補習班兼差,只能一個人留在台灣。

  後來,老爸去到老媽家,他們祝彼此新年快樂。

  老爸說︰「那是我吃過最美味的蛋糕。」

  當時,老爸在心裡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這個女人娶回家。

  在二十一世紀的香港,她告訴過阿禮這個故事。

  阿禮說︰「我也很想吃蛋糕。」只不過臉上有著濃濃的沮喪,因為那個時候離過年還很遙遠。

  她笑著安慰他,「放心,沒人規定只有過年才能吃蛋糕,明天我們就吃蛋糕吧!」

  他很開心,笑眯眼的模樣有點像哈士奇,可愛到令人怦然心動,她差一點點就湊上前吻他。

  只是隔天,她捧回蛋糕,他卻悄然遠離……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怨恨著他,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連一聲再見都不肯說,就退出她的世界,還退得乾乾淨淨?她不是牽扯不清、霸道強勢的女人啊,如果他要走,她絕對不會強留,更何況是他強行進入她的人生,想要退場,至少問問她的意見吧。

  但現在她能夠理解他不告而別,是因為無能為力吧?是因時空交錯把他帶離二十一世紀,所以她不怨了,能夠再在一起,是老天爺給予的恩賜,這回,她會分外珍惜。

  「蛋糕烤好了!」葉母揚聲一喊。

  葉父馬上高呼萬歲。

  聞著蛋糕的香氣,葉雪原本上揚的笑容,突地凝在嘴邊。

  因為她想起那個分離的夜晚,那個下著滂沱大雨,她渾身狼狽、四處尋不到他的深夜。

  蛋糕是父母幸福的標記,卻是她和阿禮分離的記憶,不明所以地,心頭蒙上陰影,似是烏雲飄過,沉重了心。

  但過完年,蕭易禮回來了,這讓葉雪放下心中大石。

  葉母特地為他再烤一個蛋糕,他一個人吃掉八寸蛋糕,不是普通的了不起。

  他一面吃,一面讚嘆,「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葉雪卻在心底偷偷補上一句︰差一點點,你就能吃到的。

  看著阿禮滿足的表情,她告訴自己,從現在起,蛋糕是父母的,也是她和阿禮幸福的標記。

  為了這個,她願意努力一次,跟著母親學做蛋糕。

  昨兒個,阿禮不知道忙什麼去了,夜裡沒回來。

  今兒個一大早,葉雪從他屋子的窗戶往裡頭探看,發現他手腳大張,攤睡在床上,鞋子沒脫、棉被沒拉,好像很累的樣子。

  她沒吵醒他,中午去敲門,他還在睡,直到晚膳時分到,他還是睡得死熟。

  直到剛才,葉雪才聽見他起床、拿著衣服往浴室走去的聲音,她便起身,去廚房替他煮了一碗湯面,裡頭加了肉、加了菜、加了老媽的獨家調醬,以及她滿滿的關懷。

  她把面送進他屋裡,然後回房間,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她聽見他回房的腳步聲,聽見他驚呼一聲,然後聽見他稀哩呼嚕、大口吃麵的聲音。

  他餓慘了,肯定!

  等著等著,她等到鄰房的聲音停下來,才走到門邊。

  一打開門,就見阿禮笑盈盈地站在門邊看著她。

  「謝謝你煮的麵,很好吃。」

  「你怎麼知道是我煮的麵?說不定是我娘煮的。」

  他笑得有點尷尬,抓抓頭髮,吶吶的說︰「不,是你煮的,我知道。」

  葉雪當然清楚他為什麼可以這麼肯定,因為如果是她老媽煮的,會好吃十倍,她莞爾一笑,轉移話題,「你昨兒個去哪兒了?天亮才回來的,是吧?」

  「對,姑姑、姑父那裡有事,讓我幫著出城一趟。」

  如果凌大哥和康二哥知道自己變成他姑姑、姑丈,恐怕會笑到講不出話吧!

  「是幫著駕車嗎?實話說,你駕馬車的技術確實比旁人要好得多。」

  雖然有武術師父相陪,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們身有股凌厲氣息,讓她感覺危險。

  她明白是自己想太多,練武之人,刀口上討生活,氣質自然不同一般,阿禮說過,他們很有能耐的,他們在,外頭的人不敢上門找麻煩。

  因此家裡有馬車,她出門的次數依然不多,往往等阿禮有空或大哥有空,她才會出門一趟,但每次出門,她總會帶著滿臉笑容回來,她想,自己和這個時空已經漸漸融合。

  蕭易禮沒有接話,卻從身後拿出禮物來。

  他送禮送上癮了,這次是造型燈具,看起來像一朵新綻的玫瑰,立在桌面,把短短的蠟燭點燃,往裡頭一放,美不勝收。

  這也是康二哥鋪子裡賣的,這盞燈,是他拿《大漠英豪》一、二、三冊換回來的。

  看見玫瑰燈,葉雪樂彎了眉。

  她越來越相信,葉霜就是她的妹妹,雖然身材、年紀、樣貌完全不一樣,但她幾乎可以確定。

  「真漂亮。」

  很有葉小霜的風格,以前她就經常弄這些,小時候,她還把橙子橫切,挖出肉,在圓圓的皮上雕出花樣,套在蠟燭外面。

  有一回,她功課都寫不完了,隔天還要考試,葉小霜卻啪的把電燈關掉,逼著她和她一起享受浪漫燭光。她很火大,但葉小霜滿嘴甜,搞到後來,她還真的把時間浪費在燭光下,聽葉小霜暗戀小膏長的心情。

  「你喜歡就好!」蕭易禮又搔搔頭髮,每次看她笑,他的心就忍不住發癢,尤其她低著看燈具,露出白皙的後頸,讓他整個人莫名其妙熱了起來,心癢抓不到,只好抓頭發抵帳。

  葉雪拉起他的手,帶他進屋,心癢的感覺迅速往他的四肢百骸延竄,他好想把她抱進懷裡,雖然他不知這樣做能不能解癢,但他就是很想抱抱她。

  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拉他的手,人家說習慣會成自然,可是他越來越……不習慣,越來越癢,越來越……厚,他不會說啦,可是要他把她的手甩掉,他舍不得啊!

  還在胡思亂想同時,她已經把他帶到桌邊,把禮物放下,殷切的望著他。「阿禮,你可不可再幫我一個忙?我覺得……應該會成功。」

  她的手心離開他的手,讓他心頭的那股熱氣,好像被人用冰水給瞬間凝凍,心頭悶悶的,臉跟著沉了下來。

  葉雪見他臉色不對,猶豫的問︰「不行嗎?沒關係啦,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我自己……試試看。」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只是想到別的事兒,要我幫什麼忙?」

  他的解釋讓她展顏,連忙從書冊裡挑出一疊紙。「我畫得不好,但其中有幾件,你肯定見過。」

  蕭易禮一張張翻過,他確實見過,都是廚房裡用的東西,那些東西小小的,卻巧妙得緊,廚房裡有它們,做起菜來省時又省力。

  有一次,葉大娘看他拿著打蛋器對著窗戶看半天,笑著告訴他︰「這些都是廚房小幫手。」

  他問這是哪裡買的,本想買回去給奶奶把玩,但葉大娘說︰「是自己做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讓他趕緊把話憋回去,葉大娘、葉大叔已經夠忙的了,哪裡好意思再麻煩他們。

  「阿禮,你經常在外面跑,有沒有見過專門賣菜刀、砧板、碗盤、鍋筷和廚房用具的鋪子?」

  「杯盤得到陶瓷店買,菜刀得到打鐵鋪買,有的打鐵鋪也可以買到鍋子,不過雜貨鋪也買得。」

  「換句話說,就是沒有專門賣廚房用具的鋪子?」

  「對,沒見過,別的地方也沒見過。」

  「阿禮,我想開一間這樣的鋪子。」說完,葉雪笑望向他。

  一直以來,她的笑都會讓蕭易禮發傻,所以他果然傻了,然後用力點頭,把責任攬在身上。「沒問題,我幫你。」

  果不其然,接下來兩個月,許掌櫃又忙了個仰倒。

  蕭易禮陪葉雪去看了新鋪面,見過新掌櫃和幾個打鐵師傅、木匠。

  忙了一上午,兩人過了午時還沒用飯,她突然想起杜康樓裡還有他們沒消費完的「餐券」,不吃白不吃,她便拉著他進到餐館。

  掌櫃沒認出阿禮,畢竟他把大鬍子剃掉了,少了幾分威嚴,反倒成了長相端正的好男一枚。

  他們就著酒菜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不像二十一世紀的阿禮那樣寡言,眼前的阿禮很會說話,也許現在是四處遊歷、見識廣闊的阿禮,而在未來時空的他,不但要面對失憶的挑戰,還要應付全然陌生的環境,心理的衝擊與恐懼,大到無法想象。

  葉雪有同理心,自己穿越的第一個月是什麼樣子,記憶依舊清晰。

  餐桌上,他們討論「宜室宜家」,這是她接下來想開的鋪子,賣的是家裡面的大大小小的家庭用具,類似二十一世紀的IKEA。

  她知道有點冒險,做生意不是她的老本行,她比較擅長的是風險評估,雖然學過一點行銷,但時代不同,她並不確定,成功機率大或小,不過不試試看,怎麼曉得會成功還是失敗?而且每當看到阿禮興高采烈參與討論的模樣,她不安的心都能夠定下來。

  好怪哦,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只要看著他,她的心慌就能平復,信心也會自動增生,明明他也不是生意人,可他說能成,她便相信能成。

  也許是小說的成功,讓她對阿禮的話有了十足的信心,也許是長相端正的男人,會讓人感覺安全。

  「我想,還是得在城郊買一塊地比較妥當,剛開始知道咱們鋪子的人不多、訂制的數量不多,還可以請合作的木匠師傅幫忙,但以後量多的話,鋪子裡還是得有自己的師傅,免得延宕顧客的貨,萬一客人是辦嫁妝用的,時間上得抓得很緊。」蕭易禮越講越興奮。

  他不是第一次當老板,卻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生意可以這樣做,葉雪的奇思妙想,讓他對做生意有了新看法。

  「好,等下一次的分紅出來,就去看地。」

  葉雪是那種有幾分錢做幾分事的人,雖然心裡清楚,用一千塊錢賺一百塊很難,但用一千萬賺一百萬不是難事,可惜這裡沒有銀行可以貸款,只有專門吸人血的高利貸,她不想錢沒賺到,血已經被黑暗集團吸乾。

  她的專長是金融,她有精算師的執照啊,當年拚死拚活考出來的成績,來到這裡全成了一片空白,事事從頭來過,早知如此,當初幹麼拚老命。

  想到這裡她不禁嘆了口氣道︰「要是有銀行就好了。」

  「銀行?那是什麼?」蕭易禮馬上問題,並用充滿好奇的目光瞅著她。

  他的笑容跳進葉雪眼底,引起她的表現欲,於是她開始解釋道︰「銀行是一種集合民眾的錢,發展出……」

  講起專業話題,她滿臉自信,她學那麼多年,又學得那麼好,大學四年,她沒蹺過任何一堂課,講起理論簡直就是翻手覆掌,簡單輕易。

  馬車轆轆,葉霓的身子隨著馬車的行進輕微搖崗,她擺蕩的心情也遲遲未平復。

  她不知道該為自已感到慶幸,還是狠狠詛咒葉霜,她不相信,雲姊姊的事,背後沒有葉霜的手筆。

  雲姊姊想嫁進德王府,幾度拜訪,甚至刻意喝醉,硬賴在德王府過夜。

  那個晚上發生什麼事,葉霓不清楚,只曉得翌日,雲姊姊讓德王府的馬車送回來後,就足不出戶,便是她想看看雲姊姊,雲姊姊也不肯見。

  直到昨天,一頂轎子把雲姊姊抬進戶部尚書府裡,怎料當的不是正妻,而是妾室姨娘。

  娘不肯說出事情經過,為了此事還杖責了幾個亂傳話的下人,但她直覺認為,那天晚上德王府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是雲姊姊和韋安發生事情了吧,但雲姊姊怎麼可能勾引韋安,她一心要嫁給已是王爺的衛昀康,一心把葉霜那個賤女人除去的呀,雲姊姊甚至還處處防備自己,深怕她一鬧,母親妥協,便讓她取代雲姊姊,成為側妃,沒想到……

  絕對是葉霜使的手段,絕對!

  可憐的雲姊姊,曾經驕傲得連韋家正室都不想做,現在卻淪為妾室,姨娘等同于任人欺凌的奴婢啊!

  雲姊姊出嫁前,她抱住面無表情的雲姊姊痛哭一場,嫁給蕭易禮的心思也因此更堅定了,如果連雲姊姊都鬥不過葉霜那個賤蹄子,憑她?她只有挨打的分兒,她很清楚自己有幾兩重,對付賤婢有餘,對付正室,她沒把握。

  只是,前天夜裡蕭易禮又來了,他恐嚇自己,說他的耐心已經用罄,如果她不怕下場淒涼的話,就繼續堅持吧,反正到最後,吃虧的不是他。

  他話說得篤定,口氣異常堅決,冷冽狠戾的表情嚇得她幾乎卻步,可是她又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喊停?

  當外頭紛紛猜測,名聲佳、人人求娶的葉家女,為什麼會淪為妾室的同時,倘若她的婚事再生變,往後哪還有人願意求上門?

  所以她必須嫁,無論如何都得嫁!

  閉眼、再睜眼,她的眼底浮上戾色。

  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在外頭低聲道︰「姑娘,杜康樓到了。」

  葉霓點點頭,朝小翠遞去一眼。

  小翠乖覺下車,進杜康樓買最出名的蓮子酥。小姐要去蕭府去見老夫人,蓮子酥是蕭老夫人最喜歡的點心。

  離婚禮沒多少日子了,照理說,葉霓不該出門的,更不應該在蕭家出現,但她心慌吶,在經過蕭易禮一次又一次的恐嚇之後,她必須攏住蕭家上下的心,必須把老夫人和未來婆婆哄得服服貼貼,她必須讓她們站在自己這一邊,倘若日後蕭易禮真的把狐狸精娶進門,她需要更多人的支持。

  她深吸口氣,握緊拳頭,對自己說︰你可以的,洞房花燭夜過後,蕭易禮一定會對你死心塌地,至於他心上那個女人,她會對她寬厚,會讓她感激涕零,真心把自己當成姊妹,她會讓蕭易禮發現自己是個多麼賢德寬容的好妻子。

  等她攏絡蕭家上下之後,那個賤女人……死期將至!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過自己竟會淪落到這等田地,居然得求著唯一的弟弟上街給自己買淫書,為了洞房花燭夜,她必須做足準備。

  「小姐、小姐,不好了!」才剛進杜康樓,蓮子酥還沒買呢,小翠急急忙忙奔回馬車上,滿面驚惶。

  「怎麼回事,慌慌張張的,看在外人眼裡,算什麼?」

  雲姊姊的事情過後,葉家女的名聲更需要維護,直到現在,她才理解母親為她們四個女兒耗了多少心血。

  「蕭三少爺在杜康樓裡面。」

  所以他人在京城?葉霓輕淺一笑,這是老天爺送上來的不期而遇吧,她柔聲說道︰「小翠,快來幫我整理整理。」

  小翠畏怯的望向小姐,小姐最近脾氣大得很,她擔心……

  察覺到小翠的遲疑,她寒著嗓音問︰「怎麼回事?吞吞吐吐的,有話直說。」

  「蕭三少爺和一名姑娘在裡頭用膳,兩人說說笑笑,頗為親密,看起來關係匪淺……小姐,不如咱們別買蓮子酥了,蕭老夫人也挺喜歡『糖堂』的……」小翠越說越小聲,剩下的話語直接掐斷。

  都快成親了,可千萬別再招惹出什麼事兒來,男人最好面子不過,要是姑娘上前一鬧,不好的啊……她後悔了,後悔告訴小姐,可蓮子酥沒買上,她一樣要挨罰。

  葉霓恨恨地咬著銀牙,這算什麼?

  兩人光明正大了?是彼此有了口頭約定,還是連蕭家都準備認下這個狐狸精?可無論是什麼情況,尚未成親,身分未定,就和男子在外面說說笑笑,是哪個正經女子會做的事情?

  心思一轉,葉霓轉怒為笑。「小翠,還不快點上來幫我抿抿頭髮。」

  打理好儀容,踏進杜康樓,葉霓一眼就看見葉雪和蕭易禮。

  小翠沒說錯,兩人果然是相談甚歡,果然是氣氛融洽,關係不同一般,但如果蕭易禮果真看重狐狸精,怎會輕易讓她拋頭露面?這樣一想她端起自信笑容,走向兩人坐的那一桌。

  感覺到有人來到桌邊,葉雪很自然的抬起頭看去,兩人對望,葉雪在她眼底發現到一抹凌厲。

  她恨她?為什麼,她們素不相識啊,幾時結下深仇?更厲害的是,不過是轉眼間,對方眼底厲色斂盡,臉上堆起笑靨。

  那是個漂亮年輕的小姑娘,粉嫩豐滿的小臉上一雙細細的鳳眼,很有特色,是個會教人印象深刻的姑娘,只是……她們見過嗎?

  葉雪不解的轉頭望向阿禮,卻發現他臉上的笑,在看見小姑娘時,瞬間化為寒霜,坐在他身旁,她甚至感受到幾分涼意。

  葉霓不理會葉雪,一雙眼直勾勾望著蕭易禮,嬌甜的笑道︰「禮哥哥,你怎麼在這裡?我回去蕭府,奶奶還說你沒良心,老不回去看她,奶奶想你想得緊呢,恰好,今兒個我要買蓮子酥去看奶奶,禮哥哥要不要跟霓兒一起回去?」

  小姑娘開口了,嬌嬌柔柔、刻意做作的嗲聲嗲氣,讓葉雪的皮膚上迅速凝出一層疙瘩,要不是氣氛太詭異,她很請教對方,可不可以用正常的音調說話?

  看到葉霓的那一刻,蕭易禮就知道壞事了,他不該把大鬍子除去的。

  他抿著唇,一語不發,兩道寒光射向葉霓,企圖用氣勢迫使她閉嘴。

  但葉霓哪能教他稱心如意,好不容易有這樣巧遇的機會,她當然得好好會一會未來的對手,這樣的念頭一起,她立刻朝葉雪投去充滿敵意的目光。

  「我有事,你先走。」蕭易禮道。

  簡短六個字,讓葉雪證實了他認識這位霓兒姑娘,接著疑問浮上她的腦海,他在京城的親人不是只有姑姑、姑丈嗎,幾時又多了個奶奶?

  她攏起雙眉,若干假設在心底糾結。

  「禮哥哥生霓兒的氣啦?對不住嘛,人家知道咱們再過幾天就要舉行婚禮,霓兒不應該到處亂跑的,可奶奶和蕭夫人喜歡霓兒,讓霓兒經常上蕭府陪她們講講話的,說到底,還得怪禮哥哥,你明明在京城,卻不肯住在自己家裡,這讓長輩心頭多難受啊。霓兒馬上就要當禮哥哥的妻子了,禮哥哥做不來的,霓兒只好幫幫禮哥哥了。」

  「閉嘴!」蕭易禮怒斥一聲。

  葉霓笑容一僵,脖頸一縮,故意露出滿臉驚惶,眼眶一紅,好似就要掉下淚來。

  葉雪聽著兩人的對話,深吸一口氣,原來如此……答案現形。

  她搖搖頭,不知道是苦笑好,還是該尋個沒人看見的地方大哭一場。

  她的直覺果然沒錯,他確實是個危險人物,從頭到尾他都在說謊啊,他有家、有長輩爹娘,還有個嬌俏可愛的未婚妻,什麼姑姑、姑丈,什麼流落他鄉,全是一派胡言,也只有家裡那兩位大愛師兄師姊,才會相信他天涯落難人的謊言。

  可是話又說回來,她覺得父母笨,被他給騙了,她又何嘗不傻?

  她還以為他是那個大狼狗,以為有他護衛著,自己就會好安全,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紀還是大魏朝,只要有他,她就可以安心愜意的過日子。

  傻瓜,他早已經忘記她,他的接近不是因為月老來牽線,而是因為、因為……腦子兜兜轉轉,她猜到了。

  陌生的他為什麼要混進葉家,無金無銀、無財富,葉家有什麼地方值得他貪圖?他是來尋找那方粗糙的龍形玉佩吧。

  可是他演得多逼真啊,她只要對他一笑,他就會瞬間發傻,她只要握住他的手,他的賀爾蒙就會泛濫、腎上腺素飛漲,他的演技好到讓看過無數電影的她相信,他很喜歡她,而且無庸置疑,沒想到他就要成親了……

  葉雪覺得心碎成一盤沙,她聽見風呼呼吹過,把她空落落的胸口吹出陣陣冰寒,很痛、很苦、很冷,可是她好驕傲呢,明明痛、明明眼睛又漲又酸,她卻硬是逼出兩分笑容。

  她笑著,若無其事地對阿禮說︰「別嚇唬小姑娘,小心人家不敢嫁給你,到時你就算找人哭訴也沒人可以幫你。」

  蕭易禮真想回她,葉霓要是不肯嫁,才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不過他看出她眼底的苦澀,心急的想要解釋,但她卻不給他機會。

  葉雪不再看他,而是轉頭問葉霓,「不知道姑娘貴姓芳名。」

  「我姓葉,單名霓,我爹爹是五品官員,家裡是書香門第,我的姊姊是德王妃,我和禮哥哥是青梅竹馬。」幾句話,葉霓充分炫耀了自己的身分,雖然她不屑葉霜,但該利用的時候,她不會客氣。

  是葉霜的妹妹?如果德王妃真是他們家葉小霜,東牽西扯,她們之間也算得上親戚吧。

  唉……青梅竹馬?古代最最堅定純真的愛情吶,想想陸游和唐婉,想想傳承千年的情愛,想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她怎能當那個拆散他們的惡人呢?

  瞧,她都忍不住想給兩人拍拍手,說一聲恭喜恭喜,祝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見葉雪遲遲不說話,葉霓發動首攻,她巧笑道︰「姊姊是禮哥哥喜歡的女子吧?禮哥哥同我說了呦,姊姊大可以放心,霓兒不是那等無知庸俗的妒婦,等我們成親之後,霓兒一定會排除萬難,說服長輩,讓姊姊進門。姊姊也別為身分感到委屈,只要姊姊能替禮哥哥生下一兒半女,兒就有理由可以替姊姊爭取,讓姊姊當個平妻。」

  葉雪一邊聽,一邊想著,所以她的意思是,不管阿禮是出於什麼理由住進葉家,幾個月相處下來,他確實對她有幾分動心?所以不是他的演技精湛,而是他的賀爾蒙確實產生波動?

  她該為他的動情而感動嗎?感動他為了自己,跑去跟新婚妻子討論她的前途?

  呵呵,她想笑。

  明知道她難搞、明知道她驕傲,他怎麼會傻到認為,她會期待別人施捨情愛?

  葉雪掐緊拳頭,葉霓笑得嬌俏,她便笑得更燦爛,她不輸人氣勢的,即使心裡明白,自己早已經輸得一塌糊塗。

  「葉霓,我叫你閉嘴,你聽不懂嗎?」蕭易禮憤怒的拍桌而起,熊熊的火光在眼底燃燒。

  他恨不得把葉霓給生生掐死,他不想那麼狠的,他體諒身為女子的不容易,再加上奶奶口口聲聲的恩情,他本想給葉家留幾分餘地,沒想到她居然敢在葉雪面前耍威風,很好,她想自尋死路,就別怨他心狠!

  「禮哥哥,我說錯話了嗎?」葉霓嚇得渾身顫抖,緊緊抓住小翠的胳臂,兩滴淚水順勢落下。「對不住,我只是想為禮哥哥分憂,咱們總不能讓姊姊一直當外室啊,眼下還好,日後要是有了孩子,怎樣都得讓他們認祖歸宗呀,難不成到時候,禮哥哥要讓姊姊和孩子骨肉分離?那樣的話,姊姊太可憐了,我知道長輩們固執,可是只要咱們誠心誠意去求,長輩們會讓姊姊進門的,也許剛開始姊姊的處境會辛苦些,但霓兒發誓,一定會為禮哥哥好好保護姊姊的。」

  說完一大篇,她一副心誠意善的姿態拉起葉雪的手,嬌聲道︰「姊姊,讓我們和和樂樂的過日子,一起服侍禮哥哥,好嗎?」

  葉雪在心裡不屑的冷哼一聲,服侍?身為現代女子,她的字典裡沒有這個字,她的婚姻中,有體諒、有包容、有接納,但是沒有服侍、沒有以夫為尊這種可怕論點。

  然而這畢竟是古代,葉霓這番情真意切的話,確實讓杜康樓裡的其他客人心動。

  多好的女子啊,為成全丈夫的心思,竟對一個身分低賤的小妾如此卑微,她可是五品官的女兒、德王妃的親妹妹呢,葉家女兒果然好名聲,頁德賢淑、溫柔婉順,難怪人人想求娶。

  周遭的氣氛起了些微的變化,葉雪感受到了,觀眾們投向葉霓的目光是同情、讚佩,投向她的,卻是鄙夷和不屑。

  這不是她第一次面對不合理對待,不是第一次受人批判,真真是個無理取鬧的時代,她什麼都沒做啊!

  再次被冤枉,葉雪覺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號倒霉鬼,但是這回,她不會再哭了,哭過一次、不平過一次,足夠!

  她輕輕的把手從葉霓掌心抽回,輕聲回應,「葉姑娘,你是不是弄錯人了,我與蕭公子只是生意上的關係,不是你說的外室,蕭家子孫應該和我搭不上關係。」她轉身看向蕭易禮,客氣拱手道︰「蕭公子,鋪子的事就這樣談定了,如果還有問題,我會找翁掌櫃細談。」說完,她站起身,帶著自信磊落的笑,瀟灑利落的轉身離去。

  她知道,自己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外室或小妾,她從來不允許自己卑微。

  蕭易禮並未責備葉霓一句,而是同樣瀟灑利落的離開了。

  葉霓望著他的背影,他沒有發火、沒有說話,甚至連一個冷眼都沒有給,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知道自己完了。

  葉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害怕,明明那女子和蕭易禮什麼都沒有做,明明她讓所有人都曉得,自己是個多麼溫良寬容的好女人,明明她挽救了葉氏女的名聲,她做得這麼好,為什麼會這樣心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十二章 給爺兒好好等著

  我不哭!

  這三個字,葉雪在心裡重複默念了幾十次。

  她是個努力的學生,一次背不起來就背十次,十次背不起來就背一百次,背到最後,自然會牢牢記住。

  所以現在,她必須牢牢記住,她不哭!

  她不哭的,因為他們連情人都不算是。

  她不哭的,因為大狼狗的感情已經被湮滅在光陰的洪流裡。

  她不哭的,她不為一個有目的男人的接近而痛苦。

  對,所以她不哭!不能哭!

  她只是錯覺,錯覺自己喜歡他。

  為什麼產生錯覺啊?因為他幫她開啟了在大魏王朝第一條生財之道;因為除去鬍子的他,讓她想起那個願意當大狼狗的男子;因為他說話有趣、經歷豐富;因為他是她在這個時代裡遇見的第一個不刻板貧乏的男子。

  所以一切都只是錯覺,誰會因為錯覺而哭泣?不會吧,沒有人那麼傻,何況她的智商有一三八。

  但是好辛苦……她第一次知道笑比哭更傷人,第一次曉得,受傷的心假裝強壯,得花多大的力量,也第一次明白,否認一段感情、一份愛戀,有多沉重。

  像是被長著利刺的葉子割過,像被鬼針草扎上,像千針萬刀直直地、準確無誤地射入心髒。

  很痛,而且是真切的痛著……

  但她不哭,她必須把理智放在感情前面,必須把注意力放在分析上頭,她努力回想阿禮踏進葉家的點點滴滴,卻只覺得一波強過一波的苦澀漫上。

  像喝到劣質的美式咖啡,那苦從喉頭往下流,流到胃、流到肝,淌過她身上每顆細胞,把苦一層一層的滲透到骨髓之中。

  門板傳來雨下敲扣聲,她知道是誰站在門外。

  一個衝動,不哭的誓言差點兒被打破,葉雪迅速抬高下巴,把眼淚逼回去,和著劣質咖啡,一起吞進肚子。

  深吸幾口氣,她對自己說,沒有人可以傷你,能夠傷害你的,只有你自己。

  沒錯,唯有輕賤自己的人,才會被人輕賤,她看重自己,不隨意在愛情面前俯首,她可以不要愛情,但絕對不能失去自尊。

  狠狠地,以嘴對壺,她把一整壺水咕嚕咕嚕全吞進肚子裡,才起身走到門前。

  葉雪本想用力把門打開,再加上一聲驚人的撞擊,來彰顯自己的憤怒,但是她突然意識到,要是她表現出真情緒,她就輸了。

  他會知道她憤怒,會知道她在乎他,會知道她的心因為那場荒謬的鬧劇而受傷,所以她強忍憤怒,傾盡全力保持平靜,端起笑顏,欺騙對方也欺騙自己,她沒受傷,她好得很。

  打開門,她平靜的表情幾乎騙到蕭易禮,讓他以為自己在她心目中,其實沒那麼重要。

  輪到他受傷了,他覺得心抽痛得厲害,卡在喉間的話,化成一陣無聲嘆息,他定定的望著她,像過去那樣發傻,直到她一不小心沒有控制住的憤怒從眼底流露出來,他才鬆了口氣。

  呼……她是在乎他的,她是憤怒的,她只是用壓迫情感來維自己的驕傲,他不要她那麼辛苦,不要她難受,她痛,他只會比她更痛。

  蕭易禮馬上低頭道︰「對不起。」

  望著他良好的認錯態度,葉雪沒有半分快意,口氣裡帶著微微酸意地說道︰「禮哥哥,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真實身分了吧。」

  「我是京城富商蕭家的三少爺,蕭易禮。」他全招了,只要她的痛能夠減少一點點,要他說什麼都可以。

  「不是無父無母、家鄉遭逢大水,只能到京城投親的蕭禮?所以,是因為親朋好友眾多,才以大鬍子掩飾身分的吧?那麼,又是什麼理由,讓你卸下易容呢?」她雙手橫胸,淡然問道,好像這不關她的事,她只是旁觀的第三人。

  「因為你想認得我,你想看清楚我,你對我上心了,葉雪。」蕭易禮邊說,邊上前一大步。

  他恨死了她涼涼的口吻,他寧可她大發脾氣、揍自己一頓,也不要她收斂表情、折磨自己。

  「蕭三少會不會過度自信啦?我看上你?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她退後一步,又笑得沒心沒肺。

  「你有!你只是太驕傲,你以為否認就可以讓自己高高在上,就會讓自己不受傷,不可能的,因為你已經受傷了,被葉霓那個笨女人的滿口胡言給傷了!」他毫不留情的拆穿她的武裝。

  他不允許她退卻,不允許她關起門來獨自哀傷,她可以痛哭,他的肩膀給她靠;她可以生氣咬他,他的手臂肉感很好;她可以鬧,他的胸口可以給她碎大石,她想怎麼做都行,就是不能驕傲、不能一個人哭。

  「阿雪,你聽仔細了,不管我是不是騙過你,但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喜歡你,是真的,我愛你,也是真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我走過五湖四海、看遍無數美女,比你漂亮的多如過江之鯽,她們溫柔婉順,她們把我奉為天,她們願意為我委曲求全,她們一心一意只想跟在我身邊,但我不樂意,因為我不喜歡她們!」

  「那天,你在人群中看德王府的迎親隊伍,第一次看見你,我的心就震了好多下,我的目光離不開你,我的心沒辦法從你身上移開,所以我一路跟著你。看見錢天佑欺負你,我本想出手的,但你一招就讓那個護衛痛倒在地,我暗暗為你喝采,我覺得你是最了不起的女子。我看你義正辭嚴地對那些圍觀百姓說話,一句句全是真道理,我的心為你折服。」

  「後來我跟著你回家,看見你蹲在院子裡暗地傷心,阿風出現,你還假裝堅強,我這才曉得,就算口氣篤定、態度正直,你還是因為那些無知百姓而傷心,你只是不哭不鬧,不像其她女人一樣,受委屈便到處找人替自己出氣。」

  「實話說了吧,錢天佑那碼子事,是我動的手,我只想讓他兩、三年內不遂意,但他後來又再度挑釁,我直接把兩、三年變成三十年,等他能行的時候,身子已經不行了。」

  「你……」葉雪難掩驚愕,沒想到他居然會偷偷去找錢天佑算帳。

  「對,我就是為你出氣,我看不得他欺負你。」

  「什麼良家女、縣太爺,全是你胡謅出來的?」

  「不,那件事千真萬確,只是當時我不在場。」

  「從那天起,你就想盡辦法想潛進我家?」

  「對。」

  「不光因為初次偶遇,心就震了很多下,不光因為我的義正辭嚴讓你心服,你就想變成葉家一員吧?」她揚眉冷笑。

  他低下頭,過了好半晌,才吶吶回道︰「是。」

  她太聰明了,他根本唬不了她。

  但他確實是因為她才會想方設法混進葉府,凌大哥、康二哥早說過,只要左家得不到那筆銀子,就別去理會那五十萬兩,眼下有比那個更重要的事得做,朝堂風起雲湧,左氏傾倒在即,凌大哥需要他的幫助。

  可他還是來了,藉口就是要找藏寶圖。

  他很清楚,他必須弄明白心底的騷動是怎麼回事,必須知道葉雪為什麼會讓自己日夜思念,輾轉難眠?

  聽見他的回答,葉雪忍不住嘆息,有時候她真痛恨自己的冰雪聰明。

  她從懷裡掏出玉佩,遞到他跟前,冷笑問︰「你是為這個而來的,對吧?」

  蕭易禮沒有伸手接過,只是專注的凝視著她。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他至少潛入這間屋子十幾次,他甚至猜過,會不會是在她和錢天佑的護衛動手時,不小心掉了。

  他的表情告訴她,賓果!她猜對了。

  「那個把玉佩塞進我懷裡的小姑娘,是誰?」葉雪問。

  蕭易禮突地伸手拉住她的手,她用力甩開,他又拉,她再甩,兩人似乎在比較誰更堅持,最後,固執的阿雪輸給固執的阿禮。

  他拉著她進到房裡坐下,遞給她一杯茶,逼她丟掉臉上的冷笑,懇求她平心靜氣地聽他說。

  她長嘆一口氣,問︰「你到底要怎樣?」

  「等你除去偏見,耐心聽我說話,我才要講。」他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

  葉雪受不了的又嘆口氣,這次還翻了個白眼,再喝一杯茶,澆滅心中的偏見、怒火以及其它的什麼,這才道︰「說吧,我會耐心聽。」

  於是蕭易禮細說從頭,把十五歲與汪家訂親、自己離家出走之後的每段故事,一件件交代清楚,他說得巨細靡遺,沒有半點疏漏。

  他的口氣認真而誠摯,他的態度鄭重,他知道葉雪再也容不下半點謊言。

  這個故事很長,因為說故事的同時,他也剖析自己的心情,他說出對她的心動、心悸,說他喜歡她、喜歡得身不由己,說他濃烈的感情不知從何而起,但他就是確定,無論任何人、仟何事,都不能逼他與她分離……

  故事尚未結束,葉雪聽見第一聲雞啼。

  「所以你不是紈褲,德王爺也不是,你們和三皇子還是好兄弟?這麼多年來,都在秘密為他做事?」

  「對。」

  「所以故事走到終點,左氏傾台,太子幽禁,皇后死於冷宮裡?」葉雪承認自己很膽小,她問朝局,問他與皇子、王爺之間的關係,就是不敢踫觸他對她的感情問題。

  「對,但康二哥得到最新消息,左氏在嶺南的軍隊中仍埋有釘子,他們正秘密集結,恐對朝廷造成威脅,因此決定放走左相次子左同儒,任他南逃,我會在途中與他會合,在他出面集結勢力時,將那些釘子一舉拔除。」

  「與他會合,你的意思是……」他跑去做臥底?他是嫌自己的命不夠長嗎?她這下可著急了。

  「回京後,為了助凌大哥一把,我滲透左黨,成為左同儒的幕僚,伺機竊取他們的機密。」

  「你……你傻啦!那麼危險的事,你居然……」葉雪氣到說不出話,他以為自己是007嗎?

  她在生氣,看她氣得雙頰泛紅、咬牙切齒,蕭易禮卻感到開心。

  他必須再說一次,他真的有病,她每次生氣都把他逗得很開心,尤其這次,她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危。

  他續道︰「阿雪,我就要離京了,就算沒有葉霓來攪局,我也得離開,不過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娶她,因為我這輩子想娶的女人只有一個,就是你,葉雪。不管有沒有藏寶圖,我都會潛進葉家,因為我必須弄清楚,為什麼自己對只見過一面的女人心心念念,我必須明白,為什麼你總是待在我腦海裡晃來晃去,好像我們已經認識千百年。」

  「進葉府之前,我已經在葉家屋檐上偷看過你很多次了,我也偷聽到你們的對話,知道你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知道自己對你們而言,是早該作古的老祖先,我知道你們的所有秘密……但,我並不害怕,我甚至認為自己對你們的世界很熟悉,因此我曾經懷疑,我會這麼想要混進葉家,最大的原因是好奇。」

  「但是當我第一天踏進葉府大門……記不記得當時你有多不歡迎我?可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答案了。你們口中的二十一世紀確實新奇有趣,但鼓吹著我冒險混進葉家的,是你,葉雪!」

  「別問我為什麼會愛上你,我也說不明白,喜歡上就是喜歡上了,我曾經很苦惱,為什麼我那麼努力討好,你卻不喜歡我,直到阿風告訴我,有關你的驕傲、你的不服輸,我才曉得,原來喜歡一個特殊的女子,必須用特殊的方式,我才曉得原來天地間有種愛女人的方法叫做成就女人。」

  「看到你把書賣出去時的興奮表情,我比你更開心,我很高興自己找到正確的方法喜歡你。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更有耐心、要更努力,這樣才能成功贏得你的心……」

  葉雪知道他為什麼會對二十一世紀感到熟悉,因為早在他落海那一年,他已經經歷過二十一世紀,也明白他為什麼覺得他們已經認識好幾個世紀,自己為什麼會教他魂縈夢牽,因為他們曾經在一起,曾經約定要為彼此的快樂而努力。

  是的,她記得這個約定,只是刻意忽略,因為後來他失蹤了,他違背了兩人的承諾。

  她還記得有一天雨下得很大,她的車子拋錨了,身邊又沒有雨具,可是加班到深夜十二點,沒有公交車,又叫不到出租車,只好把車子停在路邊,冒著雨,一路跑回家。

  滂沱的雨勢讓路人、車影都變得模糊不清,但是他的身影,她卻看得明明白白,那個站在公寓大門前引頸盼望的男人,就是他。

  那時她才體會到,原來有人等候是這麼幸福的事情。

  所以她瘋了,雨那樣大,她卻停下腳步,在雨幕中看著向自己奔來的男人,笑得像個神經病。

  而且她還發現,原來幸福即將靠近的感覺是有點冷、有點冰、有點模糊,而幸福來到的感覺,是溫度驟升、溫暖熨貼,模糊變得清晰。

  他擁她在懷裡,想抱她回家。

  她搖搖頭,定在原處,很認真、很鄭重地告訴他︰「我非常非常快樂,因為你在雨裡等我。」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他卻聽懂了。

  他說︰「以後我會做更多讓你快樂的事。」

  她說︰「我也會為你的快樂而努力。」

  他用力點頭,問︰「知不知道,怎樣做,才會讓我感到快樂?」

  她搖搖頭。

  他笑道︰「讓我背著你回家。」

  她承諾要為他的快樂而努力,她是說到做到的女人,所以她把包包斜背,跳上他的背,接過雨傘。

  那把傘很小,根本遮不了雨,但是兩人都覺得溫暖幸福,甚至覺得就算風大雨狂,他們也願意像現在這樣,無止境地一同走下去。

  她在他耳邊講冷笑話,還對著他唱五音不全的小情歌,超難聽的,可是他說她的歌聲是天籟,她圈著他的脖子對他說︰「真想和你當老夫老妻。」

  他笑了,回道︰「好!」

  老夫老妻……過去的記憶在他的傾訴中,漸漸在她的腦海裡變得鮮明。

  「阿雪,相信我,我只愛你、只喜歡你,請給我一次機會,等我回來,所有的事情將會有轉機。」

  轉機?痴人說夢罷了,葉霓馬上要成為他的妻子,就算他不在家,找個人代替他把新娘迎進門,名分便已確定。

  她的歷史夠好,很清楚古代人多看重孝道,家族力量有多龐大,葉霓是蕭府上下歡迎的好媳婦,他再不甘心,終得為家人妥協委屈,這是身為古代人的宿命,也是他們之間的宿命。

  世情惡,人情薄,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倚斜欄,難!難!難!

  想想陸游和唐婉,已經成親、已經生米煮成熟飯,最後還不是得為母親的厭恨而分離,唐婉那樣一個絕代風華的女子,還是得另嫁他人,不是嗎?

  古代人的思想有多刻板固執,她已經體會到了,再說了,就算他堅持,就算他們硬闖過長輩那一關,她能委屈自己做小,與人共事一夫嗎?不可能的,到最後他們的愛情,會被折磨得千瘡百孔,終日只能淚眼相待。

  她不要這種結果,他也不會想要。

  所以她能怎麼做,無非斷了他的痴心妄想。

  他說的很好,有一種愛叫做成就對方,既然她無法成就他,那麼就讓路吧。

  輕輕喟嘆,葉雪的臉上再無譏誚冷笑、再無憤怒激狂,她不氣恨他了,她知道為他們寫下分離的,始終是上蒼,那是他們無法改變的強大力量。

  她平心靜氣的道︰「阿禮,離開葉家吧,我原諒你的欺騙,也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無法再相信你了,好聚好散吧,為我們曾經的友誼保留美好回憶,好嗎?」

  她的一字一句都重重擊打著蕭易禮的心,他無法相信她會選擇放棄他,不過他混世魔王可不是混假的,不會這麼容易屈服,他解下奶奶為他繫上的玉佩,硬抓住她的手,把她掌心攤開,動作粗魯,表情更不溫柔,強行把玉佩塞進她手中,再握緊她的手,不讓她甩開。

  「這是奶奶要給我媳婦當傳家寶的,你好好收著,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我會克服一切!你再相信我一次,不會有婚禮,我不會娶葉霓,更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們的感情!」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他走的時候,天際剛翻起一抹魚肚白,灰濛濛的光線照在他的背影上,他的身影漸漸從清晰轉為模糊。

  模糊不是因為他走遠,而是因為葉雪堅持不淌下的淚水滲出眼眶,在她臉頰劃出一道道悲傷斜欄。

  不是要斷了念想嗎?為什麼頻頻想起?

  不是說好聚好散,保留美好記憶嗎?為什麼揮不散濃烈心情?

  葉雪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怎麼心緒會變得無法控制?

  失去蕭易禮的痛,第二次襲擊,她以為可以撐過去的,像上次那樣,只要裝得夠像,就可以否認他曾經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只是這回,她裝得非常非常認真,心,仍然被掏空……

  她總是夢見他、想起他,大魏王朝的阿禮和二十一世紀的阿禮,不斷在夢中交錯。

  她憋住傷心、強忍哀戚,卻總是在深夜裡淚流滿面的醒來,哭得無法自抑。

  她不要自己的淚水這般廉價,她不要守著一份不能被成全的愛情,她不要原本的美好變得醜陋,她要他們之間的關系,停在那個最美好的關鍵點。

  對啊,她想得多周全、多美好,她還是那個再理智不過、再驕傲不過的葉雪,她不會被一份愛情給打垮。

  但是,她卻不得不承認,這一次她徹徹底底被打垮了……

  二月初,聖旨下,左相爺叛國罪證確鑿,滿門抄斬,左氏被連根拔除。

  二月中,蕭家三少爺的婚禮即將進行。

  葉雪刻意不去聽,但消息總會落入耳裡。

  蕭家多誇張啊,聘禮一箱一箱抬進葉家大院,送聘禮那天,還有人拿著算盤,當街計算起蕭家聘禮值多少錢。

  所有人都道蕭家要發達了,商人之家竟然能娶官家千金為媳,還是德王妃的親妹妹。

  聽說婚事早在蕭二少爺年幼時便訂下,聽說蕭老夫人和葉老夫人是閨中知交,聽說葉府守信重諾,當年的口頭約定不因為葉家發達而作廢,還是讓嫡女下嫁。

  好運道啊、真真是好運道!

  蕭家三少爺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從小到大沒做過半件好事,於家族無貢獻的他,竟能娶到葉家女,前輩子不知道燒了什麼好香。

  但這樣一來,蕭三少爺到底是替家族做了件好事,往後有德王府這個招牌頂著,早晚會取代凝香院成為皇商。

  日子一天天過去,迎來了蕭老夫人的生辰。

  這個晚上,蕭家上下沒有人睡著,因為該準備迎親的混世魔王還沒回家,眼看著天色漸漸發亮,迎親的時辰將到,新郎官還是杳無音訊。

  這可怎麼辦才好?

  當初信誓旦旦說阿禮心軟,絕對不會放著母親、祖母的性命不顧的蕭老夫人,真真慌了,難道這孩子真的倔到這等程度,沒把他娘、他奶奶的命給看在眼裡?

  「孽子!這個孽子!」蕭老爺在大廳裡氣憤的來回踱步,同樣的話,他已經罵過無數次。

  「老爺,怎麼辦?」蕭夫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夜之間,愁白了好幾根頭發。

  「怎麼辦?都是被你給寵壞的!」蕭老爺遷怒到妻子身上,這個孽子,非要活活把他氣死不可嗎?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可現在怎麼辦才好,吉時快到了呀!」

  蕭夫人萬分後悔,當初不該逼迫阿禮的,那孩子從小就拗,她明知道他的性子逼不得,怎會腦子就犯了渾?

  「這孽子是同咱們倔強上了,不!這次再不能教他稱心如意,讓老二去幫他把新娘子給迎進門,他要好、不要也罷,葉家這門親,蕭家結定了!除非他不想當蕭家子孫,除非他不想讓那個妖女進門,否則他就給我乖乖當葉家姑爺。」蕭老爺氣恨不已,他就不信治不了這個孽子!

  「如果他真不想當蕭家子孫,怎麼辦?」蕭夫人的心亂糟糟的。

  「他有那等志氣,我倒佩服他了。」

  「老爺,您別忘記,阿禮離開府裡整整五年。」

  「到最後他還不是回來了?人大了,自然懂得取捨,蕭家家大業大,他如果不是蠢到極點,就不會傻得捨下。」

  「可是……」

  「沒什麼可是,快讓老二出門,別讓親家久等,這個婚禮我要辦得風風光光,要給足葉家面子,也要所有人知道咱們家和德王府攀上了!」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將蕭家變成皇商,他在心中立誓。

  「老爺,如果葉家那邊發現迎娶的不是禮兒……」

  「就說那個孽畜病得下不了床!」

  事已至今,葉府就算知道內情,為著面子還是得讓女兒出嫁,何況葉家才剛出了葉雲那樁事兒,他們不會犯渾的。

  蕭夫人深深望了丈夫一眼,心不安到了極點,這樣做真的可以嗎?現下她真的好後悔,早知道當初她就不該瞞著阿禮,偷偷為他作這個主。

  迎親隊伍出門不久,蕭府便接進一名貴客。

  他就是蕭府汲汲營營想要攀上的人物,德王衛昀康。

  蕭老爺聽到下人稟報,急忙與長子到大廳迎客。

  衛昀康見到蕭老爺,拱手彎腰道︰「蕭伯父。」

  聽德王這樣喊自己,蕭老爺嚇壞了,連忙躬身還禮道︰「德王千萬別這樣,老朽承受不起。」

  衛昀康望著蕭老爺,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歉意,他向前兩步,在蕭老爺身前低聲道︰「我是該喊您一聲蕭伯父,因為阿禮和我以及三皇子,是義結金蘭的好兄弟。」

  「兄弟?」蕭老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兒子居然有這等奇遇,能夠和三皇子、德王稱兄道弟?

  「是的,蕭伯父,過去五年,我和阿禮一直在暗中輔佐三皇子,卻因為左氏一手遮天,朝堂局勢險峻,為著保密也保命,我們的關係不能教旁人知曉,因此對家人,我們都是瞞著的。」

  蕭老爺愣愣地望著德王俊秀的面容,說不出半句話。

  所以這些年,阿禮在外頭不是鬼混,而是在辦大事?

  那太子被廢、皇后死於冷宮、左氏倒台,人人都在預測三皇子將是未來的帝王,他們家阿禮輔佐三皇子多年,不就要……封侯拜相了?

  這種事讓他怎麼相信?德王爺講的真是他家的混世魔王?

  還以為他是個不成材的家伙,以為他這輩子沒希望,只能仰賴父親兄長的餘蔭,平安過一生,誰知這孩子如此有能耐?

  蕭易唐一聽,喜上眉梢,他從小就知道三弟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傢伙,知道他非池中魚,早晚會躍上雲端,果然,他沒看錯人!

  過了一會兒蕭老爺才回過神來,顫巍巍的道︰「德王不是在開老朽的玩笑吧?」

  「這種事怎能拿來開玩笑?眼下他趕不回京城,正是因為他幫三皇子在嶺南辦事。」衛昀康面色凝重的道。

  阿禮做大事去了?如果是這樣,沒關係的,家裡的事,長輩都會幫他安排妥當,不必他費心。

  「沒事,老二已經替他出門迎親,耽誤不了的。」蕭老爺說道。

  衛時康點點頭,他不就是等迎親隊伍出去,這才上的門嗎?很快就有好戲上演了,看官請睜大眼睛慢慢瞧。

  衛昀康刻意壓低嗓子,說道︰「請蕭伯父屏退左右,與世兄留下,昀康有要事稟告。」

  不等老父發話,蕭易唐速速將下人支開,並留數人守在門外數尺處,發令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親自關上大廳的門。

  此時,蕭老爺已經將德王請上座。

  衛昀康見左右無人,這才開口,「謝謝蕭伯父與世兄原諒昀康的失禮,只是此事事關機密,不能與外人道。」

  「我明白的。」

  「左氏伏誅,人人皆知,然左傳中在嶺南買兵,組織軍隊,如今餘黨見左氏遇劫,蠢蠢欲動,軍隊中有不少效忠左氏之人,正準備掀起戰事,若戰爭一起,生靈塗炭,百姓將流連失所,為一勞永逸,三皇子悄悄放走左同儒,讓他前往嶺南,與效忠者會面。」

  「去年阿禮返京,恰是領三皇子之命,到左同儒身邊,與之結交,成為左氏幕僚,如今他領命保護左同儒前往嶺南,目的是揪出那些效忠者,一一殲滅,消彌戰事,護我大魏江山。」

  「可是阿禮大意,兩名左氏黨羽吳文、李昌,發現他的真實身分,阿禮擔心壞了三皇子的事,決定先下手為強。沒想到對手武功不弱,阿禮只身與兩人交戰,卻不慎墜入深谷,如今下落不明……」

  一乍一驚、一喜一憂,蕭老爺承受不了巨大的情緒轉折,倒抽一口氣,愣愣地癱在太師椅中。

  「阿禮死了嗎?」蕭易唐急問。

  「蕭伯父、蕭世兄,你們別擔心,阿禮墜谷同時,就有人深入谷底尋找。」

  「找到了嗎?」

  「只找到吳文、李昌的屍首,沒找到阿禮,依阿禮的功夫,我們相信他能夠全身而退,眼下,他肯定是躲在哪裡療傷。」

  「所以……沒死?」蕭老爺這才鬆掉堵在喉間的那口氣,緩緩回神。

  「我相信阿禮還好好活著,他的武功是師父一手帶出來的,輕功更是不同凡響,絕對不會有事。」衛昀康對阿禮有信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不過死掉的吳文、李昌,已經跟在左同儒身邊七、八年,備受信賴,為怕引起左同儒的疑心,我們需要蕭伯父幫忙。」

  蕭老爺沒回話,他還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蕭易唐連忙接聲,「德王希望蕭府怎麼做?」

  「除阿禮之外,三皇子還在軍隊裡埋伏若干暗棋,為保護阿禮,我也派出幾名隱衛扮演阿禮的下人,在阿禮墜谷消息傳回京城時,我命令他們將吳文的屍體易容成阿禮,從嶺南運回來。」

  「這樣一來,失蹤的是吳文,左同儒不會再派人尋找阿禮,阿禮就會有足夠的時間養好身子,轉為暗處行動。再者,隱衛對左同儒謊稱阿禮發現吳文、李昌想殺掉左同儒,暗吞一筆寶藏,阿禮與他們起衝突,卻反遭殺害。」

  「左同儒會相信嗎?」蕭易唐追問。

  「會,數月前,左氏從京城運走一筆可觀財富,左傳中死後,寶藏失去下落,阿禮的死,將會在左同儒心底埋下懷疑,讓他不再信任軍隊裡的效忠派。」

  蕭易唐道:「所以接下來,德王要我們為阿禮辦喪事?」

  「沒錯,這是第一件事。幾天後,皇上將會以疑心蕭家與左氏勾結為由,親自下令查封蕭家各處商鋪,趁這兩天,蕭伯父得盡快安排好各個鋪面。蕭伯父且放心,等嶺南的事情結束,朝廷會下旨恢復蕭家清白。」

  倘若蕭家為朝廷辦成這件大事,皇商身分不就唾手可得?連結到生意上的事,蕭老爺腦筋轉得飛快。

  「我明白了。」蕭老爺終於找回聲音,「老大,你讓人去通知鋪面掌櫃……」

  衛昀康打斷他的話,「蕭伯父,容昀康提醒一句,最慢,一個時辰內,阿禮的「屍身」將會被抬進蕭府。」

  「好,我馬上命人拆下紅綢換上白燈籠,葉家那邊……」

  「伯父不必操心,葉府是昀康的岳家,我早已派人去傳訊。」

  消息傳到,衛均康拱手為禮,身退。

  德王離府,蕭老爺立刻讓長子主持操辦喪事,自己則來到後院,向母親、妻子透露此訊。

  喪禮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喜事變喪事,蕭家上下換上一副哀戚面容。

  眼看大紅花轎離開葉府,葉夫人那顆心,總算擺了回去。

  自從蕭易禮上門鬧過一場,她天天擔心婚事生變,好不容易挨到今天。

  雖然蕭易禮沒親自上門迎親,可霓兒出了這個家門,他想賴也賴不掉了,霓兒成為蕭家婦,是雷打不動的事實。

  蕭老爺拍胸脯保證,打死都不會讓那個妖婦進門,就算進門,也只能當個通房丫頭,絕不允許她生下蕭家骨血。

  蕭老爺是個說一不二的人,蕭易禮那個心上人,能在蕭府活幾天呢?她倒好奇了。

  雖然霓兒的嫁妝比不上葉霜那個下賤丫頭,但蕭家確實慷慨,他們用了半數家當,來娶霓兒進門吶,這份誠意,任誰都要感動。

  「夫人,進去吧。」葉知瑾拂拂美髯,嘆道。

  自從雲兒那件事之後,他走到哪裡頭都抬不起來,這會兒霓兒的婚事成了,多少給他扳回一點顏面,接下來……

  他轉頭對妻子說︰「夫人,接下來幾個丫頭的婚事,你得多費點心,如果姊姊們嫁得好,泰兒日後也會多些依仗。」

  「老爺放心,我明白。」葉夫人婉順回道。

  明白是明白了,但依仗?她可不敢想。

  光看葉霜那個死丫頭就知道,嫁出門,就把娘家撂一邊,幾次提醒她讓德王爺幫著,把自己親爹的官位再提一提,結果呢?人家當是耳邊風。

  霓兒出嫁的紅帖早早送進德王府,一句懷相不好就推了帖子,死也不肯出面,讓葉家沾沾光。

  這個忘恩負義的賤蹄子,也不想想葉家把她養這麼大,不過是讓她來露個面,居然這般拿喬,更令人惱恨的是,知道德王、德王妃不會回葉府觀禮,居然沒幾個官員上門賀喜,一場婚禮,客人稀稀落落、場面冷冷清清,霓兒心裡有多憋屈吶。

  那些官員是看不起身為商戶的蕭家,也是從葉霜和德王的態度明白,葉府和德王府的關係,沒有想象中那麼密切。

  所以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庶女給泰兒撐腰?算了吧,拿她們換點白花花的銀子,給泰兒豐富家當,才是正經事兒。

  夫妻回屋,雙腳還沒跨進大廳呢,就聽見下人來報。

  「德王妃身邊的嚴嬤嬤來了。」

  哼!葉夫人忍不住輕哼冷笑,親妹妹的婚禮就派個奴才過來湊興,這麼看不起葉家?可要知道,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她不會年年都幸運。

  「快快迎接。」葉知瑾連聲道。

  「老爺,您這是在做什麼,不過是個下人。」葉夫人滿臉輕鄙。

  「那不是普通下人,是皇太后身邊的人。」他口氣嚴峻,表情凝重,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她這才不甘不願地打起精神。

  兩夫妻轉身迎了出去,嚴嬤嬤看見來人,面上沒有幾分恭敬,只是冷冷地端起態度,說道︰「屏退下人,進屋裡談。」

  葉夫人見對方沒有帶禮物上門,心裡已經夠不滿,嚴嬤嬤又擺出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簡直是火上添油,惹得她臉色鐵青。

  葉知瑾卻是畢恭畢敬,把嚴嬤嬤的話當懿旨,飛快把下人全支到外面。

  嚴嬤嬤壓根不理會葉夫人的態度,冷聲對葉知瑾道︰「王妃剛得到消息,讓我來提醒葉大人一聲,盡快把蕭家的婚事給退了。」

  把蕭家的婚事退了?她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嗎,人人都要聽她?那賤丫頭也未免太把自己當成一號人物。

  「德王妃說的是哪一國的笑話呢,花轎已經到大街上,說不定這會兒都抬進蕭家大門了,板上釘釘的事兒,哪還能退?」她冷言冷語諷刺道。

  「王妃說的是不是笑話,葉夫人先聽完,再做評斷吧。」

  葉知瑾瞪了妻子一眼,暗斥一聲,「多嘴。」接著連忙轉身,請嚴嬤嬤坐下。

  嚴嬤嬤入座,緩聲道︰「蕭易禮是左氏黨羽,已經被三皇子派人擊斃,棺材很快就送進蕭家大門,許是花轎上門,迎接葉姑娘的不是紅綢紅燈,而是素服白幡。蕭府這幾天就會被抄了,最快三天、最慢五天,如果葉府不想被牽扯進去的話,還是退親得好,盡快與蕭家切割得一乾二淨,才是聰明做法。」

  「此事是真是假?」葉夫人難掩驚訝,哪有這種事?定是胡說八道、栽贓陷禍,葉霜想必是看不得霓兒過好日子。

  「不信嗎?葉夫人盡管派人往蕭家走一趟,便可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只不過……倘若葉姑娘已經進了蕭府大門,對不住,往後別怪王妃心狠,與葉家斷絕關係,出嫁從夫,王妃可不能為了娘家,害了丈夫。」

  葉知瑾急道︰「我明白了,多謝嚴嬤嬤提醒,我立刻派人讓花轎轉回葉府。」

  「嗯,別把事情弄得無法收拾,屆時王妃幫不了忙,別怨王妃心狠。」嚴嬤嬤落下話,轉身離開,一刻也不肯多留。

  葉夫人還在猶豫著,葉知瑾已經派人出門阻攔花轎。

  葉夫人越想越不對,急急扯住丈夫的衣袖,說道︰「嚴嬤嬤會不會是誆咱們的?說不得是葉霜那死丫頭見不得霓兒好。」

  「你就這麼點心思?這種事能騙嗎?如果不是事實,哪來的棺材,蕭家好不容易能娶咱們霓兒進門,會觸自己霉頭,在這個大好日子掛起白幡?你也別閒著,把禮單拿出來,嫁妝一抬回府,馬上把蕭府送來的聘禮全挑撿出來,送回去蕭府。」

  「為什麼要送回去?如果蕭易禮真的死了,蕭府自會亂成一團,哪還會在乎聘禮?就算聘禮送回去,皇帝抄家,還不是沒入國庫,蕭家也得不了好,不如就……」

  「你腦子灌水了嗎,這種渾話也講得出來!現在不是蕭家要不要這些聘禮,是咱們要不要與蕭家斷得乾乾淨淨。不管消息是從皇太后還是德王爺那邊透出來的,都意味著上頭在看葉府的態度,只要我有一點搖擺不定,我這官兒是做到盡頭了,丟官是小事,要是像左氏那樣,弄到滿門抄斬,可就熱鬧啦。」葉知瑾說完,一甩袖,徑自出門忙去了。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葉夫人呆站在原地,回想左氏一族滿門抄斬、血流成河的畫面,脖子泛起一陣涼意,縮了縮身子。

  錢重要、命更重要!她趕緊進屋,去把禮單給翻出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第十三章 生死都是你的人

  葉雪還是忍不住來了。

  來幹什麼呢?來看他的婚禮?看他在馬背上的英姿?親自對他說聲恭喜,然後問他一句︰「以後還是朋友?」

  她不會做這種事的,她是驕傲無比的葉雪,從不乞求感情。

  但是她為什麼而來,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混在人群裡,這是她第二次參觀別人的迎親隊伍。

  第一次,帶著新鮮好奇探索的心情。

  第二次……是什麼心情呢?好怪,連她自己也摸不清。

  好像酸的的苦的辣的……所有讓人不愉快的感覺都攪和在一起,變成一桶又濃又腥臭的湯汁,然後有一隻不知名的手,掐著她的鼻子,逼她把這桶湯汁給吞進肚子裡。

  她想吐,可是那湯上不來、下不去,只在喉間糾結翻騰,一次次撥動著她的中樞神經,讓她的呼吸不順暢、讓她的胸口疼痛,讓她終於理解,萬蟻鑽心、痛不欲生是什麼感受。

  「蕭府竟能與官家聯姻?祖宗墳上冒青煙啦。」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大叔對著身邊的同伴說道。

  「可不是,看來蕭家要發達了,許是這兩年就能當上皇商。」青衫男子回答,眼底有著說不盡的羨慕,如果這份好運落在自己頭上就好。

  「誰想得到,任性紈褲的蕭三公子,竟會這麼成才。」

  「不過娶個老婆,就算成才了?」青衫男子嗤的一聲笑出來。

  「當然,誰家公子像他這麼能耐,能讓官家千金瞧上眼?何況還是葉家女呢,京城名聲最響亮的葉家姑娘。」大叔家也有閨女,就養不出人家那副樣兒。

  「名聲這玩意兒能吃還是能喝啊,瞧你說成這樣。」

  「葉家姑娘的名聲可不是道聽塗說來的,葉夫人在女兒還小的時候就請最好師傅進府教導,聽說她們一個個都是琴棋書畫樣樣通的才女,性子賢德貞淑,家家求娶呢,要不,皇太后能給葉家姑娘賜婚?」

  「照你這麼說,葉雲姑娘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嫡女怎會委身做妾?」

  「聽說是出了點意外,被外男看見容貌,為此事,德王府還杖斃下人呢。由此可知,葉家姑娘家教好,光是被人看上兩眼,就算委屈也得下嫁。」

  「別人家的事,咱們只看得見皮毛,肚子裡怎麼回事,誰知道?」

  「說的也是,不過蕭家這回是真發達了,婚事一成,和德王府攀上親……等等,這是在做什麼?」大叔突然指著蕭府大門。

  傾聽八卦的葉雪,視線隨著大叔的手,望向蕭家門口。

  他們在做什麼?大喜的日子,怎能換上喪服?為什麼要把裝點大門的紅綢喜字除下?等等,蕭家發生什麼事了?

  是最疼愛他的蕭老夫人還是蕭夫人?難道是……阿禮真的沒有回來,她們一根子繩子往上吊,用性命向阿禮抗議?

  天,為什麼要這樣做,太殘忍了,她們會讓阿禮愧疚、痛恨自己一輩子啊!

  她們非要這樣逼阿禮嗎?她們為什麼不能站在阿禮的立場想想,這場婚禮束縛的是阿禮的一生!

  她無法想象,萬一阿禮回來,看見這幕……教他情何以堪。

  此時此刻,她終於理解陸游、唐婉的無奈。

  明明是恩愛情深,卻要落得恩終情斷,憾恨一生。澀意泛上,她為阿禮無比心疼,一個這麼好的男子,卻要落得……拳頭攥緊,指甲扎進掌心,阿禮的委屈漫上她的心。

  待迎親隊伍接近蕭家大門,葉雪這才看清楚,坐在馬背上的男子不是阿禮。

  所以阿禮真的沒有回來?所以蕭家上下無論如何都要把葉霓塞給他?所以寧願犧牲性命,也要迫得阿禮妥協?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這個萬惡的古代,這個沒有人權、沒有自己、把兒女當成財產的不民主時代,到底要葬送多少人的幸福,掩埋多少人的快樂?

  迎親的男子跳下馬背,疾步奔到門口,揚聲對話,靠得近的民眾聽見了,片刻,消息像雪片紛飛,傳進每個人耳裡。

  「蕭三少爺死了!」

  這六個字,像一把生鐵鑄造的大錘子,一把敲斷葉雪的中樞神經。

  不是蕭夫人、不是老夫人,死的是……阿禮?怎麼可能?!

  他說過一定會回來,一定會剋服一切,他要她再相信一次,但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葉雪似乎在瞬間失去所有知覺,靈魂好似也被掏空了,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思緒結凍,無法運轉,只有相同的六個字不斷不斷不斷地縈繞盤旋——

  蕭三少爺死了、蕭三少爺死了、蕭三少爺死了……

  葉家的下人快步奔至,終於在花轎進蕭家大門之前攔下。

  下人對著花轎裡頭的葉霓低聲說話,他把嚴嬤嬤講的,一字不漏地傳達給葉霓。

  葉霓越聽,心越驚。

  難怪他來無影去無蹤,原來蕭易禮是左氏餘孽;難怪他打死不和葉家結親,因為左氏和德王府勢不兩立;難怪他無視自己的美貌賢慧,因為他、他……他是亂黨啊!

  不,她不能嫁!

  蕭家岌岌可危,許是聖旨一下,蕭府將會滿門抄斬。

  就算不會,她也不要一進門就當寡婦,不要在即將破敗的蕭家腐朽,她還年輕,她的未來還很長,她不要葬送在蕭家門庭。

  心裡想著,才要揚聲起轎回葉府,蕭家老二蕭易湟已經從蕭府大門奔至花轎旁,他低聲對葉霓說︰「弟妹,府裡發生一點事,我們先進門再說,好嗎?」

  「發生什麼事?」葉霓冷笑。

  蕭府未免太無恥,都到這個時候,還妄想哄她進蕭家大門,他真以為花轎進了蕭家大門,她就變成蕭家人,斷無後悔之理?

  果然是奸商,他們以為有她在,德王府不會坐視不理,自會幫著想辦法,保下蕭家幾條人命?真真打得好算盤,可……葉家豈是好欺的。

  「這裡不方便談,我們先進府裡再詳談,好不?」

  「有什麼不方便談的?不就是左氏黨羽蕭易禮被殺,如今想把我這尊大佛迎進門,企圖藉著葉府的勢,替蕭家保住幾條人命?可葉家是效忠皇上的,豈能與鼠輩牽扯關係?來人,回葉府!」葉霓刻意揚聲,刻意讓附近的百姓聽見來龍去脈,免得惡名上身,清譽不保。

  蕭易湟尚未進府,還不知道來龍去脈,只曉得弟弟死了,沒想到會從葉霓嘴裡聽到這樣的事兒,他太過震驚,一時之間無法相信,但他知道眼下他不能顧著傷心,他必須鎮定,必須將事情處理得圓滿,多少人在看著,蕭家這塊招牌不能倒!

  葉霓這話太刺心,他忍不住反諷,「話不是這麼說,花轎已經到了蕭家門口,不進去,會壞了弟妹名聲。」

  「甭喊我弟妹,還沒拜堂成親呢,身分未定,我還是葉府的小姐。葉府是堂堂的書香門第,我爹是忠君愛民的大臣,豈能與蕭家這等毀家滅國的叛臣為伍?葉、蕭兩家祖上有舊,一句陳年的口頭約定,定下這場婚約。葉府是知禮之家,明知蕭府遠遠配不上,卻還是為著當年一句承諾,令嫡女下嫁。誰知蕭家竟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今日即便會因此毀了名譽,也絕對不與蕭家為伍。」

  蕭易湟本想算了,乾脆讓轎夫把人給抬回去,反正阿禮不喜歡葉霓,肯定不想要她替自己守節,但她口口聲聲鼠輩家族、亂臣賊子,把處世圓融的蕭易湟給弄火了,就算要放她回去,也得鬧得她名譽盡失。

  「別滿口胡言,皇上還沒有發話,你就定了蕭家的罪名,我倒不知道,葉家姑娘琴棋書畫一絕,連大魏律法也通透?行,既然如此,我倒想問問姑娘,你知不知道凡訂了親、收下男方聘禮,你就已經是蕭家婦人,就算明兒個蕭家從上到下全要斬首,也不會漏了蕭三少奶奶。」

  他這話,是非要把她給抬進蕭家大門,與蕭家有難同當?想都不要想!

  心頭一急,葉霓掀開轎簾,扯掉紅蓋頭,怒指蕭易湟。「蕭二公子自重,在大街上與女子對罵,真真是好家教,果然門不當、戶不對,商人世家庸俗、缺乏教養,與官家聯姻就是件錯事。」

  這個舉動嚇得旁觀百姓驚呼連連,葉家姑娘不是能把《女誡》正著念、倒著背,怎麼會如此行事?

  「就算錯也來不及改了,我已經說過,如今這世上已經沒有葉霓姑娘,只有蕭三少奶奶,弟妹既然已經下轎,就請隨我入府吧,二哥我還是會替弟弟把婚禮給辦周全。」

  蕭易湟的話讓葉霓驚慌失措,他想趕鴨子上架?

  看著她面露驚恐,他忍不住揚起笑意,葉家姑娘也沒外傳的那麼賢淑嘛,不過是虛名作偽。

  現在甭說她不想嫁進蕭家,就算她想嫁,他也要堅決反對到底,娶這種女子進府,只會是禍害蕭家門牆的惡婦。

  「作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身為葉家女兒,絕不會讓蕭家把髒水潑上葉府頭上。」

  「弟妹這話說得不對,既是收下蕭家聘禮,又怎能聲稱自己是葉家姑娘?莫非是你年輕,難耐寂寞,聽到進了蕭家大門就得為丈夫守節,深怕漫漫長夜熬不過,這才臨到蕭府門外,心生反悔?」蕭易湟語調輕浮,目光輕佻,似笑非笑的表情,惹得圍觀的民眾發笑。

  眾人紛紛私語——

  「可不是嗎?出嫁從夫,花轎都從葉府抬出門了,哪有在這種時候反悔的道理?」

  「就算守節,也得認了,這是命吶!」

  「這麼美的姑娘,哪耐得住寂寞?」

  「守不住?跳牆唄!」

  葉霓聽見了,胸口起伏不定,閉眼、睜眼,兩道凌厲目光射出,無論如何,今天她都不會進蕭家門,她揚聲再罵道︰「很好,聖賢所言果然無錯,士農工商,最賤者為商,人品低劣、性情下流,不計手段只想從旁人身上撈得好處,但你想算計葉家,甭想了,葉府背後有個德王府,豈是你蕭家招惹得起的?」

  「弟妹,這話誆誆外人還可,想瞞騙自己人,難吶。今兒個弟妹出嫁,德王府別說沒派人觀禮,就是連添妝,德王妃也沒親自上門,這是為啥?想來,過幾天葉夫人定要四處造謠,說德王妃忘恩負義吧,可知曉得內情的……又怎會不明白?」

  「葉夫人苛待庶女,幸而德王妃得葉老夫人疼愛,才能平安長大,否則早不知道被葉夫人害死過幾次。要不,一個聰明伶俐、美貌驚人的葉大姑娘,怎會到了十八歲還沒議親?試問,葉夫人這是存了什麼心思?忘恩負義?我還真不知道葉家給了王妃什麼恩義?」

  「去年京城遍傳德王剋妻,無人敢與德王府結親,偏偏皇太后非要賜婚葉家女,葉夫人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才沒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入選。可一知道前幾任世子妃之死,並非德王世子剋妻之後,葉夫人就想盡辦法想弄出個生米煮成熟飯……大家想想,好人家的姑娘怎會在姊夫家裡喝醉,怎會弄出一個既定事實,不得不與人為妾?不就是瞎燈黑火,錯把韋公子當成德王爺,想打如意算盤,卻打出一盤不如意。葉夫人那點手段,唬唬外人還成,想騙明眼人?不是人人都傻吶。」

  「蕭家確實想藉聯姻攀上德王府,可葉府不也是想藉聯姻,富了自己的口袋?不過無論如何,蕭家都需要一個三少奶奶為三少爺守著,弟妹還是快點進府,免得在此丟人現眼。」

  要吵架,蕭易湟能輸嗎?他可是個商人,專靠嘴皮子賺錢,葉霓那點功夫,他還不看在眼裡,至於葉雲的事兒,是韋安親口說的。

  近來他與韋安合伙,兄弟倆感情正好著呢。女人好八卦,男人也好八卦,對這樁京城人士都想探得內幕的八卦,不問當事人,還能問誰去?只是他沒料到韋安那麼大方,把事實與他分享。

  原來如此!周遭百姓恍然大悟,這才是葉雲姑娘不得委身為妾的真正原因?

  哈,什麼既定事實?許是一夜纏綿,連孩子都懷上了,不得不嫁。

  耳語紛紛,人人對葉霓指指點點。

  這種事,葉雪遭遇過,她很清楚有多難堪。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一方要悔婚、一方要成婚的同時,葉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像是誰在催促著她似的,一步步往前行。

  為什麼?她也不知道,她滿腦子裡只想著阿禮的笑、阿禮的靦眺、阿禮的憨傻和阿禮的堅決。

  他說不會有婚禮,他說絕對不娶別人,他說他這輩子只喜歡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葉雪,他說得那樣篤定,沒有半點遲疑,他沒有被她的穿越身分嚇壞,他一心一意要和她走完-生。

  她不想要阿禮用性命守住承諾,她寧願他活生生地成為葉霓的丈夫,也不要他用死來守約。

  這樣的話,好歹他還活在自己知道的世界,好歹她還可以探聽他的消息,好歹她還可以與他來個不期而遇,好歹……他不是完完全全地消失在她的生命。

  她真的真的寧願生不成雙,也不願意死同墳,人活著有太多的事可以做,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可以追求,他們無法共守一份愛情,至少可以共同呵護一份友誼,他還可以與她談山談水、談閱歷,還可以與他並肩共看月亮星星。

  真的,生離沒有那麼可怕,可怕的是死別!

  這是他第二次離開她。

  用一種最決裂、最殘酷的方式,如果他還聽得到她的聲音,她一定要大罵他,「蕭易禮,你是天底下最可惡、最殘忍、最惡毒的男人。」

  他真的好壞,如果他說愛她,是真心真意的,他怎麼舍得拋下她?怎麼可以讓她再也摸不著他、踫不著他,永世別離?又怎麼可以給了她愛情,然後在轉瞬間,收拾得徹徹底底?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可惡、最殘忍、最惡毒的男人。

  被他愛上是最倒霉的事,只是,遇到這麼倒霉的事,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後悔,因為……

  她愛他啊,從來沒有說出口的話,已經在她心裡講過千百遍。

  她愛他啊,從二十一世紀愛到大魏王朝,從死愛到生,一路走來難關重重、險阻不斷,可她還是不願意放棄。

  她愛他啊,直到此時此刻,她不曉得自己的愛,已經那麼深、那麼濃,那麼的的義無反顧……

  所以,愛情迫使她走到蕭易湟身邊,抬起絕望的目光,凝聲問︰「蕭家真需要一個蕭三少奶奶為三少爺守節嗎?」

  蕭易湟意外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腦筋轉得飛快,莫非她就是阿禮的心上人?他決定試她一試,便回答︰「是的,三房不能倒,阿禮需要有人祭拜,我會過繼一個兒子到阿禮名下。」

  葉雪點點頭,明白了蕭家的打算,她轉頭看向葉霓,問道︰「葉姑娘確定不想嫁嗎?」

  「我不嫁!」葉霓想都沒想,篤定回答。

  「好,那我嫁。」

  葉雪的答話,讓旁觀的民眾驚呆了。

  她腦子有病嗎?為幾天富貴日子,連命都不要?皇帝對左氏叛黨下手不留情,她這不是自己挖墓穴跳嗎?

  蕭易湟再道︰「姑娘可要想清楚,倘若葉姑娘所言為真,蕭家上下明日將被送往午門,嫁進蕭家,是枉送性命的事兒。」

  死了會去哪裡?再回到二十一世紀嗎?阿禮會不會在那裡等著她?如果刀起刀落,如果這裡的結朿將是那端的開啟,她又有何懼?

  就這樣吧,她痛恨死別,她不願意此放手,就算他們的下一段旅程是在奈何橋邊,只要能夠再相見,就這樣吧……

  葉雪冉度點頭,輕聲道︰「我想清楚了。」她伸出手,將喜帕從葉霓手中抽出,輕輕覆在自己頭上。「蕭二哥,我們進去吧。」

  她的堅定讓蕭易湟怔愣住了,下一刻卻狂喜揚起笑,阿禮能得這樣一個女子的堅貞,是他人生最大的幸運。

  深吸氣,他把紅綢塞進葉雪的掌心,說道︰「弟妹,我們進去行禮吧。」

  他們雙雙走進蕭府,只剩下葉霓迎風而立。

  百姓們不斷對她指指點點,質疑她的貞潔、質疑她的品性。

  好馬不二鞍、烈女不二夫,話越說越難聽,她一張俏生生的小臉漲紅。

  聽不下去了,她轉回花轎中坐定,揚聲道︰「起轎,回葉府。」

  在搖晃的花轎裡,她不斷告訴自己,她沒有做錯,蕭府完蛋了,她還有大好青春,不能跟著陪葬!

  當棺材送進蕭家大門,當棺蓋打開,當葉雪親眼看見腫脹發臭的屍身,胸口那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濃湯終於吐出來了。

  那是鮮紅色的血,帶著女子特有香氣的點點紅艷落在棺材邊,一陣黑暗襲面而來。

  這條路又黑又暗,冷得讓人直打哆嗦,葉雪不斷跑著,腳底下的石頭刺得她雙腳發痛,但她必須不停往前跑,因為有個聲音在她耳邊重複著同樣的話——

  再跑快一點,你就可以追上阿禮。他的腳太長、速度太快,你必須再快一點。

  於是她用盡所有力氣狂奔。

  她又渴又熱,汗水濕透衣衫,她跑到全身乏力,很想停下腳步休息,但是意志力不允許她這麼做。

  她必須追到阿禮,在他又跑到另一個世紀之前。

  包……寫包……寫包……

  一點點的光在前方,那個光圈中間有個小小的背影,她笑了……是阿禮嗎?

  她就要追上了嗎?很好……再加快速度,她就要追上了。

  光圈越來越大、越來越亮,那個背影距她越來越近,是阿禮,絕對是阿禮,她看見了,揚聲大喊︰「阿禮!」

  隨著這聲叫喊,阿禮緩緩轉過身……

  葉雪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醒來,那男子被她一喊,緩緩轉過身。

  那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臉方方的,眉毛濃濃的,嘴上留著黑鬚,是老了二十幾歲的阿禮。

  所以,這次的時空跳躍,他們來到二十年後?那麼,她也老了嗎?

  「你醒了?」一個福泰慈藹的中年夫人奔到床邊,握住她的手。

  一個滿臉心疼的老夫人也跟著過來。

  接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阿禮,早上見過面的蕭家二爺和兩名少婦,一個接一個走到床邊。

  葉雪明白自己置身何處了,看來蕭家有強勢的遺傳基因。

  「太好了,你終於醒來,快嚇壞奶奶了,你這孩子……」

  葉雪才剛在婢女的扶持下坐起身,就被擁進一個暖暖、軟軟的懷抱。

  「娘,你別急著抱她啊,你得先告訴她阿禮的事兒,不然她太難過,傷了身子怎麼辦?」蕭夫人握握她的手,急忙道︰「姑娘,你別怕,棺材裡躺的不是阿禮。」

  蕭夫人講得語無倫次,幾句話翻來覆去,只讓阿雪聽明白一件事,阿禮沒有死!

  沒死……真好,她說過,不要死別的,她寧願生離,寧願相見不相守,寧願愛情僵在那裡、讓友誼來取代。

  蕭夫人之所以講得心不在焉、亂七八糟,那是因為婆婆看媳婦,越看越滿意。

  這才是阿禮應該娶的女子,願意和蕭家同甘共苦,危難之際亦不離不棄,她才配得上他家阿禮。

  就說他們家阿禮眼光好,不像那個葉霓……呸!還官家千金呢,啥事都不清楚,就指著蕭家大門,罵他們是亂臣賊子,這種女人給阿禮提鞋都不配,日後有她後悔的分兒!

  蕭易唐見葉雪滿頭霧水,失笑道︰「娘,讓我把來龍去脈給姑娘講講清楚,好不?」

  「好,你說、你說!」蕭夫人自動自發把位置讓出來。

  「姑娘可否先告訴我芳名?」

  「葉雪。」

  也姓葉?看來蕭家三少非娶葉府姑娘,這是老天爺注定。

  蕭易唐把德王爺告訴他們的話,轉述給葉雪聽,一面說,一面觀察她的表情。

  見她似乎對阿禮和德王爺、三皇子之間的關係,沒有太大的驚喜,所以她早就知道了?

  阿禮與她之間沒有秘密,那麼兩人已經約定了吧,約定阿禮從嶺南回來,就上門提親?既然如此,她才會因為看見蕭家執意與葉府成親,心痛得厲害嗎?

  即使心痛,即使白燈籠高高掛起,她還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跳出來,願意為阿禮守節,與蕭家同難?

  蕭易唐打量未來的三弟媳,也是越看越滿意,讀萬卷書果然不如行萬里路,阿禮這五年真是活得精彩豐富,也許自己也該走出蕭家的庇護,才能成就自己的一片天地。

  故事在葉雪的腦海中慢慢組織成形,所以棺材裡面裝的不是阿禮,他只是下落不明,不是死亡確立?所以三皇子派去的人還在尋找阿禮,所有人都對他有信心,相信他會回來,一家團聚?

  她長長地舒口氣,原本堵著胸口的委屈悲憤哀戚,逐漸被彌平了。

  很好,只要人還活著就好,她說過,什麼狀況都能接受,只要不要死別,他已經從她的世界抽身一次,這回……不要再重復。

  「阿雪,奶奶給阿禮算過命,他是大富大貴的命,是光宗耀祖、榮耀父母的命,他會活到七老八十,會比奶奶還長壽。」蕭老夫人把葉雪的手裹在自己粗糙的掌心裡,握得緊緊的。

  她現在知道阿禮有多喜歡阿雪了,因為她看見自己親手為阿禮繫上的玉佩,正掛在阿雪的頸間。

  那是傳家寶,阿禮擇定阿雪為他傳家。

  葉雪胡亂點頭,點得像招財貓的手,用動作表現對奶奶所有話的支持。

  「你相信我的話,對吧?」蕭老夫人追問。

  「我信。」

  她只能相信,也必須相信,她都為他而穿越了,不是嗎?沒道理老天爺總讓她玩捉迷藏遊戲,卻遍尋不著愛情。

  「我就知道阿雪好,以前我說這話,阿禮他爹就會打鼻孔冷哼一聲,一派老太婆又在胡說八道的模樣。」

  蕭老爺怔住,沒想到話題怎會牽扯到自己身上?「娘,別編派我。」

  「我沒說謊啊,打阿禮小時候起,他爹每次見到他,不是喊孽障、混世魔王,罵他混帳、沒出息,就是一臉恨不得把他掐死的樣兒,幸好我們家阿禮福大命大膽子大,沒被他爹給嚇傻了。阿雪,奶奶跟你說啊,我和阿禮偷偷約定了,往後他爹再給他甩臉子,我就和阿禮一起離家出走。」說著,蕭老夫人咯咯笑了起來。

  蕭老爺臉上卻是一陣青、一陣白。

  「娘,您不公平,這事兒怎麼不算我一份?」蕭夫人勾起蕭老夫人的手,四十幾歲的人了,還對婆婆撒嬌。

  二嫂走過來,笑著附和,「往後誰再敢說咱們小叔沒出息,我第一個跳出去和他沒完兒。」

  大嫂也插話,「那我可得誇誇我們家大爺一聲火眼金睛,有人說小叔的壞話,他總要嘆一口氣,道︰「等著看吧,三弟是龍困淺灘,總有一天要騰雲駕霧飛上青天的。」這會兒,可不是應驗了嗎?」

  葉雪看著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氣氛,難以置信,這家人的相處模式還真……二十一世紀,恐怕在大魏王朝,很難找出第二家吧。

  也許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教養長大,阿禮才會養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脾氣。

  只是阿禮尚且下落不明,他們怎麼能這樣樂觀相信,阿禮一定會回來?是因為對阿禮太有信心?如果他們可以,她為什麼不行?她也可以直覺相信,樂觀等待的,不是嗎?

  「葉雪姑娘,是不是該輪到你來告訴我們,你是怎麼與阿禮相識的?」蕭易唐對此很感興趣。

  葉雪想了想,決定老實說。「第一次見到阿禮,他摔進海裡,是我救了他,可那個時候的他忘記自己是誰、住在哪裡……」她說了他們真實的初遇,說他的不告而別,當然也為他的失蹤潤色。「許是他的記憶恢復之後,反而忘記我是誰了吧。」

  接著,她說阿禮為左氏的藏寶圖,貼了大鬍子,隱瞞身分混進葉家。

  她和蕭易唐一樣說得仔細,兩人的故事比戲台上演得還精彩,聽得蕭家人目瞪口呆,這樣的感情簡直就是驚天地、泣鬼神。

  「原來你是寫《大漠英豪》的劉真?」蕭易唐又驚又喜,他還以為能寫出這套書的人,必定是行遍天下的大豪傑,誰想得到,竟會是個小女子?那套書洛陽紙貴,想湊齊一套收藏都不容易,他還是從朋友那裡借到其中兩本。

  「對。」她會將筆名取為劉真,不是因為熱愛國標舞,而是因為想要留住她腦袋裡的真實,想要把二十一世紀的記憶牢牢實實地記錄下來。

  「能夠訴我,這套書有幾冊嗎?」

  「十冊。」

  「六、七冊一上鋪面,馬上被搶購一空,葉雪姑娘可不可以……」

  「可以,我和許掌櫃說一聲,新書上市就給蕭大哥送來。」

  葉雪話音一落,大嫂連忙插口,「阿雪,就當大嫂求你了,可不可讓我那兩個兒子到仁愛學堂上課?他們都不愛念書,把教書師傅當成仇人,聽說學堂裡的孩子個個都愛讀書,可不可以救救你姪子?」她已經把阿雪當成自家弟妹,她兒子當然是阿雪的姪子。

  仁愛學堂人滿為患,新房子還沒蓋好、新師資還沒培訓完成,現在停招新生,已經有不少報名單壓著,爹娘重質不重量,況且秀才考試就要到了,實在騰不出手照顧新生。

  「別說得這麼嚴重,我那兩個孫子乖得很。」蕭夫人護短得厲害。

  「娘,是真嚴重啊,大爺天資聰穎,書讀得這麼好,卻攤上這樣兩個孩子,定是我腦子不好,他們肖了娘。」大嫂苦著臉,好生自責。

  她那副哀怨的表情,惹笑了一屋子人。

  「知道了,我回去同爹娘提一提。」葉雪也勾起微笑回道。

  比起書冊、學堂,蕭易湟對「宜室宜家」更感興趣,他有個靈敏的鼻子,專門聞錢的,他怎麼都覺得這個生意可以做。「葉雪姑娘,你說的那些廚房幫手……可以舉個例子嗎?」

  「好,比方打蛋器。」

  「打蛋?不是一雙筷子就能解決的事兒?」大嫂不解。

  「是,但用打蛋器打出來的蛋,口感更綿滑細致,並且省時,下次我讓掌櫃的送一套過來。」

  「葉雪姑娘,上次我回娘家,大嫂獻寶似的拿了個削皮器給我看,真是好用,拿來削蘋果,削下來的皮又薄又細,半點不浪費,不過我回府時,特地繞過去找那間鋪子,來回兩三趟,都沒瞧見。」二嫂接著說。

  「那鋪面是小了點,主要是因為還找不到地蓋廠子,只能雇兩名匠人在鋪子後面將就著做,就怕客人一多,應付不來。阿禮說,等他回來就找地蓋房,雇更多的人來製廚房幫手,不過到時,除了廚房物品,我還想擴大賣一些其它的。」

  這生意一聽就有賺頭,蕭易湟雙眼放光,要不是眼前的生意都快忙不過來了,他真想摻一腳,何況有德王爺言下暗示,爹已經發了話,要讓他為著皇商之路早做準備。

  蕭家會做生意的可不只有蕭易湟,真正的大咖是蕭家老爺,他雖然遠遠站著,沒有靠近床邊,但耳朵豎得老長,細細聽著阿雪說話。

  這是個奇才吶,可惜身為女子,否則他一定要帶在身邊好好栽培,不過話說回來,如今她已是蕭家媳婦,是蕭家的一分子,就算帶在身邊栽培,也不虧啊!

  蕭老爺背過身,嚴肅的臉笑成一團麻糟,耳朵還不放下,一聽再聽,越聽越滿意。

  可惜啊,阿雪怎麼就不是他的女兒呢,如果她是,他肯定拿她當兒子養。

  此時的蕭老爺根本忘記了,在早幾個時辰之前,他還喊人家妖女。

  待葉雪滿足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聊天話題告一段落,蕭老爺這才走近床邊,以大家長的身分對她說︰「葉雪姑娘,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先回家……」

  他還沒說完,就被蕭老夫人揚聲截斷,「什麼回家?滿京城百姓都知道,阿雪已經嫁給阿禮,要幫阿禮守房,你還不讓她進門嗎?」

  蕭夫人也幫腔,「是啊,這個媳婦我認了,老爺不想認,我就跟媳婦和娘一起搬出去。娘,我有藏私房錢,咱們一起走。」

  「就這麼辦,我在京郊有個莊子!」蕭老夫人摟住葉雪道︰「乖孫媳婦兒,奶奶的嫁妝還很多,餓不著你的,別怕,奶奶陪你一起等阿禮回來。」

  蕭易湟苦笑,人家葉雪姑娘那麼會賺錢,還怕餓著?別是帶兩個老人家回去養吧,不過他和大哥望向父親的同時,眼底浮上不諒解,他們不明白父親的固執所為何來?

  蕭老爺心苦吶,他又沒這個意思,什麼時候他變成蕭家的惡人了?「娘、夫人,你們弄錯了,這麼好的姑娘,我怎麼能讓她嫁到別人家?我的意思是,讓阿雪回家待著,等阿禮回來,再辦一個比今天更風光十倍的婚禮,盛大地把阿雪給娶進蕭家,如果今天這場混亂就算了數,未免太委屈阿雪。」

  他的解釋讓全家人鬆口氣。

  蕭老夫人這才滿意的道︰「這還像句人話,阿雪是我定下的,誰都不許同我搶,誰搶,我同誰翻臉。」

  幾時阿雪是奶奶定下的?蕭家上下一頭霧水,但葉雪心底明白,她已經收下蕭家的傳家寶,貼身收藏,當然是被定下了。

  蕭易唐插口,「爹想得透徹,葉雪姑娘還是先暫時回葉府,德王爺說過,為取信左同儒,接下來蕭府將會面臨一場危難,所有鋪子將會被官府查封,如果你在這裡,怕是連書鋪子、宜家宜室的生意,甚至學堂,都會受到影響。」

  「有道理,葉家的學堂、鋪子才剛開起步,不比蕭家鋪子,幾十年的老字號,已經闖出名堂,如果受到波及,怕會元氣大傷……」

  蕭易湟話未說完,就有下人來稟,保安堂葉風來訪。

  「保安堂葉風?葉神醫?咱們居然請得動他!」大嫂訝異,蕭家幾時有這麼大的面子?

  葉雪一昏倒,蕭夫人就讓人到保安堂去求神醫到府。

  他們不是官家,請不動御醫,當時心頭慌亂,蕭夫人跳著腳逼婢女出門請葉神醫,明知道葉神醫不外診,還是硬讓下人去吃閉門羹。

  「娘好厲害,居然請得動葉神醫?」二嫂的驚訝半點不少。

  誰都曉得葉神醫現在是什麼行情,連御醫都沒他拿喬,據說每天保安堂一開門,看診的病人就排上老半天。

  她真有這麼大的面子?蕭夫人矇了,她只是心急,只是一心幫阿禮把這個媳婦給保下來,是善良感動天?

  「當初儲三姑娘多年沉,人人都說活不過今年,千兩黃金想求得葉神醫上門看診,葉神醫想也不想就拒絕,說是出診,對在保安堂等候的病人不公平。到最後,病情越拖越重,儲家沒法子了,只好不顧閨譽,把儲三姑娘往保安堂抬去,死馬當活馬醫,要不是得葉神醫親自醫治,多年沉怎能痊愈?」大嫂說道。

  「可不是嗎?儲允兒是誰啊,是淑妃娘娘的親姪女耶,從那之後,葉神醫名滿天下,人人都知道,醫不好的病往保安堂送就對了。娘,您認識葉神醫,怎麼不說一聲……」大嫂抱怨起婆婆。

  蕭夫人滿頭霧水,吶吶道︰「我不認識啊,我也不知道……」

  葉雪搖頭失笑,她不知道大哥已經這麼有名,神醫?短短一年,大哥竟然闖出名堂?

  她在大家試著厘清誰的面子大時,插進話,聲音不大,卻讓一屋子人立刻安靜下來。

  「葉風是阿雪的兄長。」

  「葉神醫是阿雪的兄長?!」眾人異口同聲,齊齊望向阿雪。

  葉雪回望他們,緩緩地點了頭。




第十四章 真心無敵

  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傳來,德王世子的隱衛幫著把蕭易禮的下落傳給蕭家,蕭家便在第一時間把好消息傳到葉雪耳裡。

  阿禮找到的那天,她心定了。

  雖然他們說阿禮昏睡的時間很長,醒來總會說些傻話,但她不怕,人平安、便好。

  蕭家果真如傳言,被一道聖旨查封了所有鋪子,賬冊一箱一箱全往大理寺送。

  官員們正在厘清,蕭家有沒有把銀子拿去資助左氏,答案很明顯,蕭家沒有,那只是一場和皇上合演的戲。

  這些日子,沉穩的葉風變得心神不定,卻為了不讓父母擔心,什麼都不說,但葉雪看出來了,她逼著大哥說實話。

  她這才曉得德王妃懷相不好,並且,德王妃確確實實是他們家的葉小霜。

  怎麼知道的?

  因為風鈴、燭台,還是德王爺賭坊裡的大老二、排七?都不是,那只能證明德王或葉霜是穿越人,真正教他們確定的是,儲三姑娘——儲允兒。

  天底下就是有這麼湊巧的事兒,皇上賜婚儲允兒,讓她給德王爺當側妃,偏偏儲允兒對「救命恩人」情有獨鍾,便幫葉風進王府測試一下德王妃。

  這一測,再清楚不過,只有他們家的笨小霜才會拿網絡上的愛情小語到處說服人。

  接下來,該忙的事兒多了。

  在忙著搬新家之餘,葉風又打造一組全新的手術用具。

  他向保安堂請一個月的長假,每天在藥房裡待上大半天,熬制麻沸散、縫合線、做點滴,然後采買大量的有孕動物回家進行剖腹產。

  葉雪理所當然當幫手,她雖沒念過醫學院,但看過不少影集,知道身為幫手應該做些什麼事情。

  在大哥的指導下,兩人齊心合力,為葉小霜的生產做足準備,不管她需不需要,身為大哥、二姊,就是要把所有的事做到完備。

  三月中,他們的準備沒有白白浪費,即使他們更希望浪費。

  在御醫們要求德王下決定保孩子還是保大人時,葉霜想到儲允兒留下的葉神醫住址。

  緊接著,葉風天神般的出現,使出這個年代尚未出現的剖腹生產法,救回葉霜和她的三胞胎兒子。

  然後,親人相認。

  對外的說法是,德王妃感激葉風救命之恩,與葉風、葉雪結為同姓兄妹,但事實是,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

  幾次打交道,衛昀康覺得葉風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這點無庸置疑,智商超過一百八的人不多,不管是在現代或古代都可以叫做奇才——便將他推薦給三皇子,從此他們兄弟多了個小老四。

  四月到了,天氣越來越暖和。

  葉風離開保安堂進入太醫院,在替皇上治好多年的痛風之後,皇上一口氣把他從七品太醫升到四品。

  幾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不出診不行。

  沒辦法,當太醫要守太醫的規則,人人都出診怎麼可能就他不必?光是公幹,他就會被公幹死!

  不過出診也有好處的啦,至少短短一個月,他就賺了近千兩黃金,看清楚哦,是黃金,不是白銀。

  人往往走到旅程的最後階段,才會看清楚,在生命面前,再重要的東西都會變得渺小。

  千金換一命?便宜!

  葉家搬了新家,舊宅增蓋一排新房。

  秀才考試發榜,仁愛學堂五人應試,五人全數榜上有名,此事轟動京城,因此招生消息一出,短短半天,仁愛學堂已經滿額。

  目前有五個班,將近一百三十個學生,葉家父母已經不親自授課,他們負責編教材、訓練師資,掌控教學質量。

  葉雪也很忙,除宜家宜室的生意外,也忙著寫第二套書,許掌櫃天天派人來催,深怕她少寫幾個字。

  聽說江南那邊的賣量不會比京城差,所以往來運書麻煩,呂掌櫃乾脆也在江南設立印書廠,貨源充足,良心書鋪又多開幾間分店。

  她的腦子可不是擺著好看的,轉兩圈就猜出前因後果,如果阿禮能修理錢天佑為她出氣,怎麼不會開一間良心書鋪來成就她?

  她逼著許掌櫃說實話,這才曉得,幾個掌櫃都是阿禮的人。

  這些年,阿禮除了幫三皇子辦事外,還學他崇拜的康二哥做生意,只不過他始終對生意不上心,要不是有許掌櫃幾個忠誠實在又能幹的好幫手,鋪子恐怕早就倒光了。

  葉雪想起許掌櫃苦著臉說︰「好幾次,我都求著主子,喜歡葉姑娘你,直接把白花花的銀子捧到人家跟前就行了,何必冒險做這種啥都不懂的行當。可主子一臉似笑非笑說︰「她才不是這種庸俗的女人!」怎麼愛錢就是庸俗啦,那這天底下,豈不人人俗氣?」

  成就她,是他愛她的方式,那麼她愛他的方式呢?

  是守候!從數百年之後守到現在,從現在守到未來,不移不轉、不更不改。

  她愛他,並且把對他的愛加入益生菌,讓它發酵、熟成,變成醇厚、有益於身心的好東西。

  四月中,一道聖旨送到蕭家,聖旨上寫明為蕭易禮平反,並予以滿滿的恩澤。

  被查封的蕭家鋪子重新開張,並被選定為皇商,年年為宮裡送香。

  皇上為了補償蕭家,親自題匾贈予,京城裡皇商不少,但得皇上親自題匾的可沒幾個。

  公公宣旨宮時,還帶著蕭易唐入宮見皇上。

  蕭易唐覲見皇上,一番考核後,賜六品府官,至易縣任職。

  那裡地貧民苦,百姓缺少教化,倒不是因為皇上想考驗他,才選這麼一個地方讓他上任,這是蕭易唐主動要求的。

  他用一句話感動了皇上——

  草民想當官,不是為著享福,而是想知道自己所學所知,能為百姓做多少事。

  因此連進士都沒考上的蕭易唐,直接成為大魏六品府官。

  聖旨下達的那一天,葉雪就知道,阿禮快回來了!

  不只她,滿京城百姓都知道,當時那個棺材裡裝的是皇上對付左同儒的詭計,只待蕭易禮回京,蕭家何止是發達。

  兩次經驗教會葉雪,千萬別太自滿,更別以為永遠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慢慢向他坦承,早在他從姑姑、姑丈家回來那天,她就該把香港之事說出來的,但她選擇不急,然後差一點點,她失去道出真相的機會。

  可不是嗎?

  如果葉霓夠堅貞,如果她不在蕭家大門前後悔,那麼葉霓會成為蕭易禮的妻子,而她的初戀終結。

  她慢慢刪改即將完成的第二部書,《重逢,在千年後》,並且等待阿禮回來,等他回來,她將把這部書當成禮物送給他,告訴他有關二十一世紀,他遺忘的那一段。

  可是她還沒等到阿禮,先從蕭家得到一個八卦消息。

  為阿禮平反的聖旨到達蕭家隔天,蕭家鋪子大肆開張,消息傳遍京城。

  這會兒,百姓們才曉得,原來蕭家三少竟是效忠皇帝的臣子,他不顧危險、暗地埋伏,好教百姓不陷入戰火危機。如今左同儒事敗,軍中暗棋被除,一場預期中的戰爭消彌於無形。

  八卦故事人人愛,尤其這麼大一樁。

  人人都說蕭易禮是個不學無術的家伙,沒想到是大家錯看,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再加上蕭家門口演出的換新娘,蕭易禮成為京城百姓茶餘飯後最熱烈的討論話題。

  這時候誰也想不到,當初指著人家鼻子罵亂臣賊子的葉霓,居然異想天開,與葉夫人再度連袂進了蕭家大門,以為幾句道歉,就能把那天的事兒給一筆抹除,重提蕭葉兩府聯姻,成功嫁入蕭家。

  怎麼可能?蕭家上下心目中已經有一個最好的三少奶奶,葉霓想佔位,也得有位置啊!

  甭說阿禮瞧葉霓不上眼,她上回鬧事的潑辣勁兒,早已讓人看透她的真面目,現在再來裝天真可愛,太噁心。

  可天底下有臉皮厚的,還沒見過厚到這等程度的,葉霓竟賴在蕭家不走。

  蕭家一個個都是寬厚人,能說上話的男人卻又不好意思對弱女子下手,沒轍啦,只好找來葉雪,讓她自己來剔除情敵。

  第一回兩人見面是在杜康樓,一個正宮、一個外室,而今再相見,兩人立場對調。

  葉雪笑望著葉霓,沒有憤怒,唯有感慨。

  她還是不疾不徐,還是堆著滿臉笑靨,談判嘛,哪能讓對手窺知自己的心情,何況勝券在握,何必急躁?

  過了好一會兒,葉雪才慢悠悠的問︰「葉姑娘,聽說你想重提婚事,嫁進蕭府?」

  「什麼重提婚事,我與禮哥哥本來就是青梅竹馬,從小約定的婚事。」

  哇咧,還可以再更無恥嗎?是誰說蕭家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是誰說與蕭家結親會污了葉家?

  蕭易湟不屑與女子計較,但這會兒,不計較還真的不行,他不滿的道︰「那天葉姑娘堅持不嫁,阿雪親自取下姑娘的喜帕蓋在頭上,代替姑娘嫁進蕭府,人人都瞧見的,不是嗎?」

  「可她終究沒嫁進來!」葉霓指著葉雪的鼻子。

  所以蕭三少奶奶的位置還是她的?葉雪失笑。「葉姑娘可能不知道,蕭、葉兩家已經交換庚帖,訂下親事了。我雖不如葉五姑娘家世好,但《婦德》、《女誡》也讀過幾遍,知道親事一旦定下,我生是蕭家人、死為蕭家鬼,怎麼也變不了。」

  葉霓的小臉迅速漲紅,這話,她不知道對蕭易禮講過幾遍,還演一場上吊戲碼,企圖讓他熄了退親的心思,如今,人家竟用這話來擋她?

  「你說謊!」葉霓反口道。

  「我為什麼要說謊?」

  「蕭家搖身一變成為皇商,禮哥哥又為朝廷立下大功勞,倘若訂親,定是要辦得風風光光,讓所有人都知道,可現在滿京城上下,沒人聽過這個消息。」

  「哦,這是我爹娘的意思,阿禮還沒回來呢,這等風光大事,總得讓他摻上一腳,對不?總不能訂親時新郎不到,連成親也不出現,葉姑娘,你說我這話講得在不在理兒?」葉雪順勢刷她一下。

  「你不必激我,反正蕭葉兩家的婚事,是若干年前就定下的,誰也不許反悔。別忘記,葉家對蕭家有恩!」葉霓使出潑辣勁兒。

  這會兒是討恩來了?看來,她是個心思單「蠢」的小姑娘,笨已經夠可憐,葉雪也不想對她太狠。「葉姑娘非要進蕭府?」

  「對。」

  「好吧,既然嫁想進葉府,咱們就來談談條件。」

  葉雪這麼一說,蕭家大小全嚇著了,蕭易湟拚命給她使眼色,蕭易唐則是苦著一張臉。

  不行啊,葉霓品性不端,真要嫁進來,蕭家後宅會鬧個沒完,大家都想過安生日子,葉雪姑娘,您別鬧吧。

  「什麼條件?」葉霓當真了。

  「你想當平妻是不可能的,至於妾嘛,只要你的嫁妝能讓我滿意,也許我還可以賞你這個身分,就三萬兩吧,葉家拿出三萬兩嫁妝,我就賞你個妾當當,否則只有通房丫頭的分兒。」

  有三萬兩還跑去當妾?哪家的瘋子會做這種事?葉家大嫂、二嫂憋不住,捂著嘴偷笑。

  葉霓氣到從椅子上跳起來,什麼端莊、矜持都顧不上了。「你說什麼,通房丫頭,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我爹是五品官,而你爹不過是個教書秀才。」

  「容我介紹我的長兄葉風,他現在是四品太醫,不過聽說他治好皇太后的宿疾,皇上好像有意把他的品級再往上給提個兩階,三品和五品,應該還是有點差距的吧。」葉雪皮笑肉不笑的堵回去。

  什麼?她也是官家千金?葉霓不信!

  聽到這裡,葉夫人知道女兒已經沒有勝算了,這回她出面卻不講話,是打算讓女兒胡攪蠻纏一場,也許有機會挽回,沒想到葉雪比葉霜更聰明心狠,雲兒都鬥不過葉霜了,霓兒怎鬥得過葉雪?

  老天爺怎麼不長長眼,她的女兒怎麼會輸給兩個同姓的賤女人?

  葉夫人橫了眼,說道︰「蕭家不承認這門親事,是想毀掉當年的口頭承諾?行,蕭家得給葉家一點補償。」

  聽這口氣,似乎是想要錢了事?

  蕭老夫人嘆氣,給就給吧,當初蕭家最艱困的時候,是葉老夫人借她三百兩銀子,蕭家才能重新站起來,這個恩情是該償還。「葉夫人想要多少?」

  「三萬兩。」葉夫人咬牙開出天價。

  她知道葉雪不會一口成交,定要殺價的,所以把金額提高,卻沒想到葉雪居然點了點頭,說道︰「就三萬兩。」

  葉雪同意,蕭家人可不同意,就算她很會賺錢,錢也不可以白白送給這等貪婪之輩。

  蕭易湟想出聲反對,卻見葉雪對他們嫣然一笑,大伙兒心知她還有下文,便閉上嘴。

  「既然葉夫人認為蕭家應該以三萬兩還恩,就定這個數兒,不過葉夫人得稍等幾天。」

  「那是自然。」葉夫人應得大方,三萬兩不是小數目。

  「明兒個我會派人將前因後果寫成故事,到飯館裡說給京城百姓們聽,十天後,在城門口貼上兩行長單子,分別寫著『同意蕭家付錢』以及『不同意蕭家付錢』,如果同意的人比不同意的人多,蕭家立刻給錢。」

  什麼?這樣一來,葉家還要不要在京城立足?要是事情傳到上頭,老爺的官位還能留?

  往後葉家人走到哪裡都會被人吐口水……太狠!這女人的心比蠍尾針還毒!

  頓時,葉夫人一張臉憋成青紫色,半晌說不出話。

  蕭家人也是憋著,不過憋的是滿肚子笑,卻不好意思太囂張。

  到最後,還是蕭老爺發了話,「阿湟,去拿兩千兩銀票出來。當初葉府資助我父親兩百兩,如今以兩千兩償還,從此兩家情絕恩斷,往後葉夫人別動不動帶閨女上門,葉家的閨女,蕭家高攀不起。」

  不學無術的混世魔王終於回京了!

  不不不,說錯,蕭易禮現在是英雄、是大忠臣,是百姓之福。

  還沒過午時呢,數百輛從嶺南來的馬車回京,近三千士兵圍在馬車旁邊保護。

  馬車裡有叛臣、有想造反的左氏餘孽,但百姓想看的是傳說中、將近五十萬兩的金銀珍寶。

  已經成為太子的魏子凌與德王衛昀康,領著文武百官候在城門口,一見到蕭易禮的車隊,兩人飛身下馬,狂奔向前。

  遠遠地,蕭易禮看見兩個義兄來了,也跟著下馬快步上前。

  三兄弟見面,分外熱情。

  「大哥、二哥,告訴你們一個秘密。」蕭易禮壓低聲音道。

  「等等,先上馬車再說。」魏子凌道。

  這是他向父皇討來的恩典,說阿禮傷了腿,一路快馬狂奔,傷口鐵定疼得很,可這家伙愛逞英雄,定會咬牙忍痛,父皇聞言,立刻賜下皇子轎輦,讓他們三個兄弟好好敘舊。

  這正是魏子凌想要的,有些話必須在見父皇之前先套好。

  三人上了馬車,蕭易禮便迫不及待開口,「大哥、二哥,那些財寶不只五十萬兩,是七百多萬兩吶!幸好我去挖了出來,不然、不然……太浪費了!」

  「這麼多?左氏搜刮百姓的能耐太可怕。」衛昀康蹙眉,左相真是死有餘辜。

  「可不是嗎?嚇死我了,什麼金銀珠寶,才不是!全都是鑄成五十兩一錠的黃金,幸好是黃金,如果換成白銀,我還不曉得怎麼運回來。」

  「你把它們全運回來了?」衛昀康問。

  他賊兮兮地搔搔頭發說︰「沒,這裡只有五百萬兩,剩下的,我還留在洞穴裡,讓二哥的隱衛在附近守著,日後,大哥處處要用銀子的嘛。」說著,他把袖子裡的藏寶圖塞給魏子凌。

  「就知道你處處替哥哥想。昀康,你也同他說說好消息。」魏子凌滿心感動,他有許多親兄弟,但真正替他著想的,是這兩個義弟。

  「好消息三個,有關舞靈、葉雪和葉風,你想聽哪一個?」

  蕭易禮想也不想,馬上回道︰「葉雪。」

  想當然耳,這傢伙已經為葉雪神魂顛倒、腦子不清楚了,當初還說什麼非要進葉家把藏寶圖給找出來,根本就是找借口接近葉雪嘛。

  「葉雪已經是你的妻子了。」衛昀康簡短地把那天發生在蕭府門口的事告訴他。

  蕭易禮聽到她急火攻心,口吐鮮血時,心頭那個疼吶,像是被大力士一掌狠狠把心給扭碎了。

  見他心痛到說不出話,像是著了魔,衛昀康搖頭,這種感覺他明白,因為他也為自己的妻子著魔。

  魏子凌見狀,插話道︰「別擔心,葉雪的身子無恙,有葉風在呢,他現在可是葉神醫。」

  蕭易禮傻裡傻氣地點點頭。

  「我跟你說,葉風已經是咱們的四弟,往後他是要當你大舅子的人,你想怎麼喊,隨你,不過先說了,以後他是咱們自己人,你得多幫襯著點兒。」魏子凌道。

  衛昀康笑答,「這種事哪需要大哥叮囑,光有葉雪那層關係,他就會處處護著葉風。」

  蕭易禮能說什麼,只能傻笑唄!

  衛昀康道︰「阿禮,記不記得你說舞靈要到苗疆的事?」

  「記得。」

  「過去你對男女之事不上心,所以想不透徹,你剛提及舞靈處處與你作對時,我和大哥便想著,說不定那丫頭是對你動心思了。」

  「怎麼可能?」蕭易禮嗤的一聲,那丫頭愛蛇、愛蠍、愛蜈蚣都有可能,愛男人?「誰敢和她睡在一張床上,睡得著還能醒得來?」

  魏子凌接話,「果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當時我還想著,那丫頭手段是狠了點,但你能制得住她,如果你們在一起,倒也是好事一樁。直到你出京前,鄭重其事讓我們好好照看葉雪,這才曉得你的心另有所屬,再加上你讓昀康幫著解決葉霓的事,便更加確定,你喜歡葉雪,有和她走一輩子的打算。」

  「如果是這樣,舞靈那個丫頭對葉雪而言就太危險了,於是昀康派人前往苗疆,讓他們把舞靈給盯牢,萬一她回京,立刻傳書回報。沒想到那丫頭貌美如花,被苗族男人看上眼,枉她一身使毒功夫,卻落在更有能耐的男人手裡,她被施了情蠱,從此忘記你,一心一意愛上那名男子,決定留在苗疆,不回來了!」

  「真的假的?果然惡馬惡人騎,惡人惡鬼治!天道循環、報應不爽。」聽見這個消息,蕭易禮沒有遺憾,反倒手舞足蹈、滿臉歡樂,倘若舞靈清醒知情,肯定很傷。

  「可是即便如此,阿雪還是著了道兒。」衛昀康嘆道。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舞靈給阿雪下毒?大哥、二哥,我可不可先別進宮,我先走一趟葉府。」心頭一急,蕭易禮就要跳下馬車。

  魏子凌一把拉住他。「聽你二哥把話說完。」

  蕭易禮見二哥眉宇舒展,所以事情已經解決了?他這才松口氣,重新坐定。

  「那日,葉雪自願代替葉霓嫁進蕭府,卻在看見你的替身時口吐鮮血,後來葉風進蕭府接妹妹,在進房間的同時,聞到一股淡淡香味,他本以為是女人身上慣有的脂粉香,那時你的嫂嫂、母親、祖母都在場,便沒多想,可卻在越接近阿雪時,發覺那股味道越重。葉風很清楚,自己的妹妹不喜歡往身上塗抹那些脂粉,他留了心思,發現味道是從葉雪凝在衣服上的血珠子間傳出來的。」

  衛昀康嘆氣,那段日子太難為葉風,一個妹妹中毒、一個妹妹難產,他焦頭爛額,卻還是表現得一如平常,讓人看不出異樣,這樣的男子如果不是奇才,是什麼?

  「後來呢?」

  「我推薦他進太醫院,也領他去見師父,太醫院裡有足夠的藥書和經驗豐富的御醫,眾人相助,他把阿雪身上的毒暫時壓下,師父去信給師姑,師姑風塵僕僕趕到京城,幫助葉風解了妹妹身上的毒。從頭到尾,葉雪都不知道自己中過毒,更不知道有個危險女子和她一樣喜歡你,事情已經圓滿解決,你不要多事,把舞靈的事告訴葉雪。」

  有趣的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一直埋怨收不到好徒弟的師姑與葉風相見歡,兩人夜夜談論醫術,師姑決定收葉風為弟子。

  魏子凌接道︰「我同意阿康,女人要是知道自己有情敵,就算人在三千里外,也會時不時提起來,刺你幾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男人本來就有自己的秘密,不見得每件事都要講清楚。」

  蕭易禮笑望著兩位義兄,這算什麼秘密,他和阿雪之間的秘密才叫驚人呢。

  他搖搖頭,認真的道︰「不,我會告訴她舞靈的事,我和阿雪之間沒有不能講的秘密。」

  魏子凌笑了,沒想到這個義弟對葉雪這麼信任,也是,那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姑娘,有機會一定要見上一面,和她好好討教「銀行」這件事情。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1 05:0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2 05:07 AM 編輯

尾聲 完美的ending

  葉雪以為見到蕭易禮的那一刻,自己會很激動,但是並沒有,她平靜得彷彿他一直在她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

  是的,他沒離開過,他在她心裡、在有她的時空裡,他們看著同一片天空,呼吸著相同的空氣,比起上次千百年的距離,現在,他們離得多近啊。

  她喜歡這種感覺,即使看不見,她也知道,他們還在一起。

  「我有話告訴你。」這次葉雪不想再等了,她要直接解答,他夢境裡的那個美好女孩就是她。

  「我也有話要告訴你,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話!」蕭易禮強調了很重要三次,他從沒有這麼迫切過。

  因為他的迫切,她只好再等待一下下。「好,你先說。」

  他三言兩語把該說明的事說清,最後道︰「皇上封我為義禮侯,我有爵位了,再不是那個成天無事閒晃的混世魔王,阿雪,我配得上你了。」

  她不禁失笑,她從不認為這種事很重要。「你一直都配得上我。」

  即使在記不起自己是誰,只能乖乖待在家裡當隻小狼狗、等她賺錢回來養的時候,他也配得上她。

  說過很多遍了,她的愛情裡面沒有太多條件,唯一的條件是喜歡。

  「我知道你願意代替葉霓嫁進我家的事,我想,我爹娘奶奶哥哥嫂嫂們一定都很喜歡你,滿京城都在討論這件事,連皇上也知道,皇上還說這樣忠貞的女子值得我珍惜,所以要下旨替咱們賜婚。」

  葉雪又笑了,這位皇帝伯伯還真愛替人賜婚,賜了葉小霜再賜葉大雪,接下來呢?要不要再賜大哥一份好姻緣?

  「葉家,是你設計他們的?」

  她想通前因後果了,如果當時葉家得到的訊息和蕭家一樣,現實的他們,絕對不會做出退親決定。

  「不是我,是康二哥,離京前,我求他幫我照看你,還讓他幫我把葉府的親事給退了,我還以為他會用身分壓人,逼得我爹娘退親,沒想到他會用這招釜底抽薪之計,不但退親,還替我出一口惡氣,我一直很佩服康二哥心思縝密,這是我拍馬也及不上的。」

  她理解,如果不是這樣,衛昀康怎麼會和大哥惺惺相惜,彷彿是遇見失聯多年的好兄弟?因為兩個都是心機重、城府深的腹黑分子啊!

  何況,他哪是替阿禮出氣,分明就是替葉小霜出氣好不?那家人對前葉霜很壞,對葉小霜更糟。

  「還有其它的話要告訴我嗎?」葉雪問。

  「有!阿雪,我很快樂。正常人在那種時候都會選擇明哲保身,你那麼聰明,絕對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可是你卻跳出來,願意嫁給我,那是因為你很喜歡我,對不對?」

  「對,但不是很喜歡,是非常喜歡。」她坦承回道,笑得滿臉燦爛,她現在才明白,原來說實話的感覺比說假話好一百倍。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從我掉進0一四年的香港?還是我卸下大鬍子、你認出我的時候?」

  他這麼一問,她的笑容頓時凝在臉上,整個人被石化了。

  她的反應讓蕭易禮知道,他猜對了。

  「你……」終於,葉雪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指著他,表情有著說不出的激動,她又晚了一步,不過這回……沒關係的。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替她把話說完,「對,我想起來了,在我摔下山谷、身受重傷的時候,在我昏睡不醒的時候,香港的你和我,天天在夢裡出現,一幕接著一幕。阿雪,你都記得的,對不對?所以你會問我要不要當你的大狼狗,所以你給我吃蛋糕,所以我說要給你禮物的時候,你既期待又驚惶,你擔心我又闖禍了,對不對?」

  「謝謝。」她想了半天,只講得出這句話。謝謝他想起她,謝謝他讓坦承心情變得不困難。

  「阿雪,那個時候我就想娶你的,可是我不會賺錢養家,連想送禮物給你,也沒有鈔票,只能去砍大樓中庭的竹子,我還記得你去跟人家道歉的時候,我站在你身後,還傻乎乎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可我的心很重,我知道自己給你闖禍了。身為男子,應該保護女子,怎麼能讓你替我收拾善後?當時,我覺得自己真沒用。」

  「你走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至少留下紙條,告訴我……你回家了,我才能放心啊!」這是她心裡唯一解不開的結。

  「對不起,我沒辦法。」

  「為什麼?」

  「那天我躺在床上,拚命逼自己想起來,我必須記起一切,才能夠知道自己會做什麼,能不能帶給你幸福,我盯著你放在櫃子上的小竹球,不知道盯了多久,突然我想起自己叫做蕭易禮,想起自己的家、自己的親人,也想起我根本不是二十一世紀的人,然後一陣劇痛襲擊,我就昏了過去。再清醒時,我已經回到古代,躺在船上,並且……忘記你。」

  「阿雪對不起,我不應該忘記你的,我應該牢牢將你記住,當時我應該、應該去刺青的,如果我不能把你留在腦海裡,至少也要留在皮膚上。」

  「你知道刺青?」葉雪笑了。

  「對,我看過電視介紹,不過這不重要,你別離題。」蕭易禮揮揮手,急道︰「重要的是,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我躲在你們家屋頂偷聽二十一世紀的事情時,不但不覺得驚惶害怕,心裡還帶著淡淡的喜悅與熟悉,因為那裡有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記憶。」

  她同意,因為那裡也有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記憶。

  「阿雪,從現在開始,我會再講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不管講幾次,那都是我最真實的心意,你一定要記住!」

  「好。」她的記憶力很好,她會記住。

  「我要你、我喜歡你、我愛你,不管在大魏或二十一世紀,我都只要你。」

  「好。」

  「我看過很多電視劇,知道小三帶來的危害有多大,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人物存在,所以就算我是古代人,我也不會三妻四妾。」

  「好。」葉雪笑得更開心了,這是他的承諾,也是他的保證,他要她安心,不過他真是個傻子呵,他不知道嗎?只要他出現,她便會感覺安心。

  「我知道對你而言,古代的規矩像一條無形的繩子,會捆綁得你無法呼吸,但請你相信,我會幫著你解套,不會用它們來束縛你。」

  「好。」

  「你不必擔心未來會有個壞婆婆,我娘不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他的家人人都很好。

  「你知道,我與德王爺是生死交情的好兄弟。」

  「對。」

  「皇上賜我義禮侯,當了侯爺就得立侯府,康二哥決定買下德王府旁邊的宅子,替我蓋義禮侯府,所以你不必晨昏定省,不必擔心妯娌的相處。如果你家人願意的話,可以搬過去和我們一起住。」

  和葉小霜住在一塊兒?他們一家人終於兜在一起了?

  她用力點頭,說︰「好,謝謝你為我想得這樣周到。」

  「我得當一個好主人,我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你對我也很周到。」

  葉雪開心到無法用言語形容,只能不斷點頭。

  「所以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把自己的心事全講了,他用一雙充滿夢幻的眼睛望著她。

  她要說的話已經被他搶走了啊,他想起香港、想起他們的愛情發生在遙遠的以後,她要講……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說︰「有,我有一個妹妹在穿越的時候弄丟了。」

  「我知道,你們一直心急著要找到她,聽說她很笨。」

  聽說?哪來的聽說,根本就是偷聽的,不過葉雪不與他計較這小事。「我們已經找到她了。」

  「真的嗎?她在哪兒,我們去把她接回家。」

  「恐怕有點難。」

  「為什麼?」

  「因為她是德王妃,葉霜。」

  「是她?確定嗎?」

  「對,我們已經相認了,德王爺沒有告訴你嗎?」

  「也許……他也不知道葉霜是穿越的。」

  「不,他知道。」他們家的葉小霜很笨,這種要打死隱瞞到底的事,居然跑去告訴枕邊人,要是人家受到驚嚇,把她當成妖怪處理怎麼辦?不過幸好她笨歸笨,運氣卻很優,她遇見衛昀康,一個能包容她所有問題的男人。

  「所以二哥也……我懂了,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

  又問這句?她到底欠他什麼話?

  葉雪認真的想了半天,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可是他的態度那樣認真,他的表情充滿期待,於是她絞盡腦汁,努力回想自己還有什麼秘密沒交代。

  但是……並沒有啊,她放棄了。

  「我需要告訴你什麼嗎?給點提示吧。」

  「很重要的話,三個字的,男人要對女人講、女人也要對男人講的,每出偶像劇的最後一集,大家都要講的那句話。」

  葉雪先是愣了一秒,接著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這人是看了多少電視啊,他居然期待這種老梗從她的嘴巴吐出來?不過對古代人而言,或許這是再新鮮不過的梗。

  她承諾過要努力制造他的快樂,所以她圈住他的腰,窩進他懷裡,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聲說︰「阿禮,我愛你。」

  聽到了、聽到他終於聽見阿雪講這三個字!

  耶!太棒了、太優秀了,這個時候要做什麼?對,他知道,電視劇有演過!

  於是他深情款款地捧起她的臉,俯下身,吻上她的唇,輾轉來回吸吮,文文的愛火,一點一點加溫……

  *欲知嘴甜人也甜的葉霜如何拿下足智多謀的世子爺衛昀康,請看藍海系列薦《穿越一枝花》。

  【全書完】




孩子般單純的愛情

  葉雪的故事結束了,這是一個傻大個兒追求女孩子的故事,他的追求方法是幼稚圓等級,喜歡對方的法子是把對方弄得火大,看她的臉氣到紅撲撲的,他就暗爽在心底。

  在你的童年記憶中,有沒有這樣一號人物?明明是喜歡你的,卻每次都要作弄得你咬牙切齒,讓你恨不得永遠都不要看見他?

  我有!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長相,唯一的印象是在我每次去補習班的路上,經過他家,就會聽到他從屋子裡跑出來,對著我的背影大喊「豬血糕」。

  我長得不像豬血糕、那也不是我的外號,就因為我和朱元璋同宗,他就以玩這個遊戲為樂。

  因為這樣,害我不敢約同學一起去補習班、一起回家,就怕被人聽見這個奇怪的稱號,被人取笑。

  當時,我氣到青筋暴出,攥緊拳頭,恨不得衝進他家,把他抓來揍一頓,但我很清楚,越這樣,他就會故意。

  於是我對他視而不見,就算迎面走來,也假裝他是路人甲,我永遠對他擺臭臉,好像他是我眼底下的一粒小灰塵。

  這種情況持續多久,已經不記得了,只是多年後想起,覺得可愛。

  於是,寫下一個這種愛惹火人的男主角,以及永遠擺臭臉、假裝視而不見的女主角,希望大家會喜歡。

  理所當然地,葉霜寫完寫葉雪,葉雪完了,就該接葉風,可是這樣一個書呆子男主,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所以跳過、略過,先寫另一個故事。

  這次的女主角像是八點檔《世間情》裡的壞女人,她笑的時候,臉永遠微偏一邊,嘴角微挑,臉頰微顫,百分百的奸笑。不會詩詞歌賦,只會使壞,然後一再強調,那只是職業病,她其實是很良善的好女人。

  到時,希望大家支持這個不討喜的女生,讓她有機會說說自己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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